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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localhost22[品衔R2☆] 于 2015-01-29 8:13 已读 24477 次 10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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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六朝云龙吟26 由 localhost22 于 2015-01-29 8:12

第二章



  秋风乍起,满庭落叶沙沙轻响着,涌上台阶。



  一名老者坐在轩窗前,左手持觞,右臂凭在肘下的小几上,背后倚着锦靠。

在他面前,放着一幅卷轴。那卷轴竖置在一张紫檀木架上,象牙制成的轴身份别

卡在木架两端,中间露出两尺长一段写满字迹的素帛。右侧的象牙轴上悬挂着一

面小小的象牙书签。



  一片落叶飞进轩窗,落在席侧。老者视若无睹,他饮了口酒,然后伸手慢慢

转动象牙轴,轴下的书签摇晃着露出几个朱红色的字迹:论贵粟疏。



  “是故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老者低声念诵着,然后摇了摇头,又饮口

酒,长长叹息了一声。



  旁边一名老儒正在伏案抄录,闻声头也不抬地说道:“子孟兄何事兴叹?”



  霍子孟道:“贵五谷而贱金玉,常人尚且难为,何况天子?”



  “天子岂是常人?”



  霍子孟点头道:“说得也是……那些书卷都是现成的,用得着你来抄吗?”



  老儒道:“书非抄不能读也——何况这些书卷我的书院也没有,正好抄录一

份。”



  “抄什么啊?酒都凉了!”霍子孟敲着桌子道:“赶紧给我热点酒,弄盆肉

来!”



  老儒不乐意地说道:“你干嘛不去?”



  霍子孟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是病人!”



  老儒无奈地放下笔,出去吩咐几句,不一会儿拿了酒肉进来。



  霍子孟拿起匕、箸,一边生龙活虎地切着肉,一边说道:“听说了吗?”



  “什么事?”



  “京中地震。死了十几个人。”



  “什么时候?”



  “昨晚。”



  “书院怎么样?”



  “就记得你的破书院。”霍子孟抱怨了一句,然后道:“我让人去看了,好

着呢。除了步广里一座宅院被震塌以外,其他都没事。”



  “只震塌了几座宅院?死了十几个人?”



  “还有奇闻,说地震之后,有两只鹅从地下飞了出来,一只黑,一只白。黑

鹅冲天而去,白鹅不能飞,只在池中鸣叫不已。”



  “哪儿来的池?”



  “中间有座宅院整个震没了,半夜时候水涌上来,变成一座池塘。”



  老儒面露慎重,缓缓道:“此兆大为不祥,乃杀戮之征。”



  “算你蒙对了。”霍子孟切了块肉,边吃边道:“死的那十几个人,全都是

被杀死的。”



  老儒抬起眼。



  霍子孟道:“宅子的主人是一个姓程的大行令,死的人里面有六个是他的家

仆。剩下七八个你更想不到——是吕氏小儿豢养的死士。”



  “大行令……可是天子前些日子下诏的那个?”



  霍子孟点了点头。



  老儒道:“一个大行令无关紧要,襄邑侯派遣死士刺杀那人,若非他另有所

图,就是因为他事。”



  “这你可错了。”霍子孟举樽一饮而尽,“会审的结果已经出来了。那个姓

程的大行令当晚请了颖阳侯府的大执事和襄邑侯府的几位壮士赴宴,席间突遇地

震,宾客多有死伤。两处侯府和襄城君府的人都可以作证,事出意外,与凶案无

关。”



  “审案的是谁?”



  “董宣。”



  “怎么可能?”



  “董宣将程大行、唐执事执入狱中,连夜审讯。还没到天亮,就先后有襄邑

侯、襄城君、颖阳侯派人询问,接着永安宫来人,问及此事。最后徐常侍带了天

子的手诏,让董宣放人。董宣虽是强项令,可此事一无苦主二无凶嫌,在场的双

方众口一辞,好得如同一家人。到半夜地陷之处涌出水来,连物证也淹得一干二

净。他关着一个朝廷命官,一个吕氏亲信,还能扛着太后和天子的圣命,动刑逼

供不成?”



  老儒沉吟多时,“吕家兄弟行刺姓程的大行令当无疑问,但无论吕家兄弟还

是天子,显然都不欲将此事闹得尽人皆知。那位姓程的,叫什么名字?”



  霍子孟从席边翻出一支竹简,看了一眼,然后道:“程宗扬。”



  老儒用手指沾了酒水,在案上写着,沉吟道:“这个名字……”忽然他抬起

头,“张敞如今在函谷关?”



  听到此人,霍子孟有些不悦地狠狠切了块肉,“也许吧。怎么了?”



  “年初他出使汉国,回来时曾提到,在宋国的酒宴上,有位惨绿少年,似乎

就是这个名字。”



  霍子孟不以为意地说道:“张敞材轻不堪重用,他的话不听也罢。况且世间

重名之人多矣。即使真是同名,两人一在宋一在汉,岂能会是一人?”



  老儒知道霍子孟与张敞素有嫌隙,张敞出使汉国回来,霍子孟随便找了个借

口,说张敞使宋时应对失措,有失国体,把他打发到函谷关当都尉去了。



  “是不是一人,一看便知。让张敞回来一趟,见见此人。”



  霍子孟冷哼道:“多此一举。随便吧。”



  …………………………………………………………………………………



  孙寿松了口气,“多谢姨娘。”



  胡夫人低声斥道:“你怎么不早说?万一他泄漏了身份,看你怎么收场。”



  孙寿抱着胡夫人的手臂,撒娇道:“我就知道姨娘疼我。若不是姨娘跟苏姨

情同姊妹,哪里有寿儿的今天?”



  胡夫人道:“他真是狐族?”



  孙寿信誓旦旦地说道:“绝无虚假!”至于天狐血脉,孙寿则小心地隐瞒下

来。苏姨去后,胡夫人虽然与自己至为亲近,终究不是狐族的人。



  胡夫人注视着她,忽然道:“你身上的禁制是怎么回事?”



  “啊?”



  胡夫人皱了皱眉,“说不得吗?”



  “我……我……”孙寿期期艾艾地不知该怎么开口。



  胡夫人挥袖一拂,卷住她的手腕,一丝细微的真气瞬息游遍孙寿全身。



  片刻后,胡夫人松开衣袖,似笑非笑地说道:“天狐血脉吗?”



  孙寿这一下真是吃惊了,“姨娘怎么知道?”



  “你那点心思哪里瞒得过我?”胡夫人道:“偏你们狐族最小心,便是本族

也是留下禁制。他身边有一个龙宸的人吧?”



  孙寿失声道:“姨娘怎么知道?”



  “龙宸把标记都放到你家大门上了,你竟然还不知晓?”



  孙寿花容失色,紧紧抓住胡夫人的衣袖,哀求道:“姨娘救我!”



  “看把你吓的。”胡夫人拿出帕子,替她拭去泪滴,“龙宸放的是召唤本门

的暗记,不是冲着你来的。”



  孙寿定了定神,“他身边有一个奴婢,原本是龙宸的人。眼下已经被他解开

禁制,留在身边伺候。”



  胡夫人道:“让他小心些。那个老贼只怕盯住了他。”



  孙寿又吓了一跳,“那个老贼也来了?怎么会盯上他的?”



  “唐季臣让胡巫占卜,发现老贼有两次在他的宅院附近出现,误以为他与那

老贼有勾结,才有今日之事。”胡夫人顿了一下,“唐季臣虽然忠心,但知道了

这些不该知道的事,我已经让他自裁了。”



  “啊?让他自裁了?万一太后知道了……”



  胡夫人淡淡道:“无妨。”



  胡夫人自小服侍太后,是太后心腹的心腹,她既然说无妨,孙寿虽然担心,

也不再多说什么。



  胡夫人道:“他倒有些手段,招惹了龙宸和那个老贼,竟然还搭上了徐璜的

线——大姊此举,不知有什么图谋?”



  程宗扬在筹谋什么,孙寿也不知其详,更不敢开口询问,只笑道:“过不了

多久,苏姨就该回来了。”



  胡夫人眼中露出一丝怅然,幽幽道:“我与大姊可有些年未曾见面了……”



  …………………………………………………………………………………



  天色微亮,马车刚驰出洛都大狱,程宗扬便听到一个坏到极点的消息。他眼

角狠狠跳了几下,“你没看错?”



  惊理道:“奴婢看得清楚,那个人肯定是巫宗的黑鸦使者。只不知他在宅中

藏了多久,直到地下涌水才飞走。”



  程宗扬只觉得头大如斗,哈大爷这一震,居然震出来一个黑魔海的卧底。那

人不知在地下潜藏了多久,一直到半夜地下的水涌上来才飞走。当时天还未亮,

围观的闲人还不少,众口一辞,都说是地下飞出一只黑鹅。后来不知谁家的墙倒

了,跑来一只白鹅把池塘当家,结果市井间以讹传讹,都说是地下震出两只鹅,

黑鹅飞天,白鹅在地,各种牵强附会的谣言更是层出不穷。



  相比于那些谣言,自己宅院下面竟然藏着黑魔海的黑鸦使者,这件事让程宗

扬震惊之余更是后怕无比。有这么个卧底一直躲在院中,自己所有的策划只怕都

已经被黑魔海等人摸得一清二楚,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巧的在山中出现?偏偏她们

一直隐忍不发,让自己根本没往这上面想。



  程宗扬忍下这口气,问道:“衙内的下落找到了吗?”



  “只找到一行血迹,到巷口就消失了。”



  程宗扬想了半天也没辙,最后苦笑道:“请卢五哥帮忙吧。”



  “卢五爷已经去了。”惊理停了一会儿,“徐常侍留下话,主人一旦出来,

就请过去见他。”



  洛都的大狱可不好待,程宗扬虽然没有受刑,这一夜也熬得辛苦。他狠狠揉

了把脸,然后道:“不急,我先去看看哈爷。”



  哈迷蚩浑身缠满绷带,在充满药香的房间里沉沉睡去。宅院被毁,众人无处

容身,只好把他送到金市附近那处租屋中安置。昨晚一战,反而是哈迷蚩受伤最

重,浑身上下多处骨折,重伤十余处,最严重的是腰椎在偷袭中被打折,很可能

难以恢复。这样的伤势换作平常人早已死了数次,也幸亏他是兽蛮人,才能撑得

住。



  惊理低声道:“哈老爷子原本有机会突围的,为了让高衙内主仆逃走,才受

了这么重的伤……”



  哈迷蚩一直昏迷不醒,程宗扬没有惊动他,小心退到屋外,才道:“找最好

的大夫,用最好的药。”



  惊理有些为难地说道:“那些大夫看到哈爷是兽蛮人,都不肯医治。”



  程宗扬斥道:“花钱你都不会吗?”



  “是。”



  程宗扬呼了口气,“我心情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奴婢知道。只是那些大夫即便肯治,医治兽蛮人也未必拿手。”



  程宗扬沉默多时,最后道:“真不行,等找到高智商那小子,让他到太泉古

阵找赤阳圣果去。”



  从租屋出来,程宗扬驱车赶往西邸。



  刚到门前,徐璜尖细的声音便从阁中传来,“进来!进来!”



  程宗扬调整好心情,然后推门而入,施礼道:“在下见过徐常侍。”



  徐璜低声道:“是吕氏的人?”



  “果然瞒不过公公。”



  徐璜重重一拍几案,“你的侍女过来一说,咱家就知道是吕家的人!韩将军

刚死,他们可又对着你下手。天子昨天恼得连玉瓶都摔了。”



  程宗扬百思不得其解地说道:“在下可从来没有得罪过襄邑侯啊,侯爷为何

要取在下的性命呢?”



  “你啊……”徐璜用手指点着他道:“又揣着明白装糊涂!”



  程宗扬正容道:“我一个大行令,实在不值得襄邑侯出手。不知其中是不是

有什么误会?”



  “颖阳侯的大执事回去就自杀了。便是有什么误会,谁能说得清?”徐璜满

腹牢骚地说道:“总不能当面去问吕家那两位侯爷吧?”



  程宗扬道:“若不是公公让人送了个‘和’字进来,这回我非要和襄邑侯那

位管家分说清楚。”



  徐璜拍了拍他的手,“且忍一时之气。”



  得知程宗扬和唐季臣一同被执入狱,徐璜让人过来探视,又吩咐那人在掌心

写了‘和’字,示意给他看。程宗扬家里死了那么多人,最后忍下这口气,与唐

季臣把臂言欢,徐璜倒有些过意不去,话里话外好生安抚了一番。



  程宗扬却有另一番感受,自从孙寿向胡夫人说明自己“狐族”的真实身份,

来自吕氏的压力仿佛一瞬间就消失了。无论是吕冀还是吕不疑,都对自己避而不

谈。这种立杆见影的效果,让程宗扬忍不住有种错觉,那位一言九鼎的胡夫人好

像才是真正的太后。



  此时程宗扬一番旁敲侧击,可以确定吕氏一方的知情者都对自己的“身份”

守口如瓶,连徐璜都没能打听出来丝毫消息。



  程宗扬笑道:“幸好公公拿来了天子的手诏,要不然我这会儿还在狱里待着

呢。”



  “是你运气好。圣上昨夜在长秋宫睡得极晚,本来刚刚就寝,皇后娘娘听说

是老奴求见,特意唤醒天子。”



  徐璜口气中颇有几分得意,毕竟此事在天子和皇后面前大有面子。程宗扬却

心头微动,想起了深宫里的赵飞燕,不知道这究竟是徐璜的面子还是自己面子?



  徐璜话锋一转,“那些官职的事……”



  程宗扬道:“在下已经让人尽快筹钱了。”



  徐璜犹豫了一下,“初二能不能到?”



  程宗扬一怔,原本说的八天时间,将款项筹集完毕。若是提前到初二,那就

只有四天时间了。



  程宗扬小心道:“下次朝会可是有变?”



  徐璜点了点头,说出原委。吕冀的大司马终究拖不下去,前日已经加封,但

天子还是留了一笔,诏书中没有加上“领尚书事”。无法控制尚书台,大司马一

职就成了一个毫无实权的荣衔。



  天子原本准备再拖延几日,但吕氏藉着韩定国遇刺的事大作文章,不仅以私

下宴饮的借口贬斥了陈升,还暗指天子揽权,以至于群臣无首,朝廷乱象丛生。

眼看朝议汹汹,天子只好退让,最多下次朝会,就要将尚书台拱手相让。朝会在

初二,也就是说,徐璜必须在初二之前,把所有卖出去的官职安排停当。



  程宗扬迟疑道:“时间……只怕太紧。”



  四天时间筹集八万金铢,云氏固然有这样的实力,但把钱款运到洛都,又另

外一回事了。按照云苍峰的计算,在洛都最多只能筹集三万金铢,另外五万金铢

都要从舞都运来。眼下已经是二十九日,除非云家的护卫此时已经将金铢从舞都

出库,快马加鞭运往洛都才赶得上。



  “越快越好。”徐璜道:“万万不可耽误了。”



  程宗扬道:“徐公公,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徐璜也知道刚才的是求是强人所难,大度地说道:“尽管开口。”



  “八万金铢确实不是小数,我那几位朋友虽然有钱,筹款总是要些时日,但

不知天子为何这般急切?”



  徐璜叹道:“还不是因为要借尚书台办几件事,实在拖延不得——咱家也不

必瞒你,你可知道如今的司隶校尉是谁?”



  “董卧虎啊。”



  “那你知不知道以前司隶校尉属下的隶徒?”



  “……这倒没听说。”



  徐璜点了点头,“眼下是没有的,但以前司隶校尉掌管京畿治安,属下有隶

徒捕盗求贼……”



  程宗扬心头一动,这不是警察吗?



  徐璜道:“那些隶徒主管盗贼,与唐国的刑部来往极多。太后垂帘之后,便

撤销了司隶校尉掌管的隶徒,改由执金吾守卫京城。这些年,京中日渐不宁,天

子有意重设隶徒,仍由司隶校尉掌管。”



  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天子一直想削夺吕氏的兵权,谁知刚一出手,就遭到

强硬反击,不仅韩定国殒命,连陈升也被革职,射声校尉换成了吕巨君。这些隶

徒虽然挂着司隶校尉的名号,其实是一支不属于汉国军方,而是由天子直接掌控

的兵力。对于刘骜来说,在吕氏掌管了洛都大半兵力的情形下,司隶校尉属下的

隶徒就显得格外重要。



  吕氏死死把兵权握在手中,天子另辟蹊径,彻底绕开军方,赶在吕冀执掌尚

书台之前,把钱交给董宣这个能靠得住的直臣,算是一着妙棋。吕冀掌管尚书台

之后,天子再想投钱,吕冀随便找个由头,就能冠冕堂皇地把钱款挪作他用。汉

国这么大,就算年年风调雨顺,也少不了失火、地震之类的事。到时吕冀一句:

生民多艰,圣上养民乎?养兵乎?就能堵得天子没话说。



  程宗扬粗略地算了一下,八万金铢足够把五千隶徒从头到脚武装下来,还能

保证一年以上的用度,这笔巨款能不能在初二抵达洛都,拨付给董宣,几乎关系

到汉国的整个政局,怪不得天子如此急切。



  程宗扬咬了咬牙,“这笔钱我会想办法,就依公公所言,初二之前运到。”

话虽这样说,讨价还价也是必须的,“五千隶徒是不是太多了点?如果两千隶徒

的话,三万金铢现在就能办妥。”



  徐璜尴尬地咳了一声,“就是两千隶徒。一共一万五千金铢。其余的钱,是

天子用来建夜游馆的款项——这个更是等不得。”



  程宗扬怔了半晌。天子绕开军方,重新组建司隶校尉属下的隶徒,可谓英明

之举。可他在隶徒上投入了一万五千金铢,却在馆阁上花费了四倍的钱……程宗

扬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徐璜也觉得这事不能多谈,岔开话题,饶有兴致地说道:“听说你宅子的地

下震出两只鹅?”



  “都是以讹传讹。那是我买的鹅,养在后院自己吃的。不知道怎么传来传去

就成了从地下震出来的。”



  徐璜哈哈大笑,“这鹅大难不死,必定别有滋味。”



  程宗扬听了前半句,还以为他要说这鹅大难不死,让他好生养着,没想到他

却是惦记着这鹅的味道,真是好大一枚吃货……



  …………………………………………………………………………………



  永安宫内,一身白衣的吕巨君静静站在柱侧,他已经不知等了多久,但神情

仍然恭恭敬敬,没有丝毫不耐烦。



  吕雉隔着屏风看着他,良久,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站起身,在义姁的服侍下

缓步出来。



  吕巨君施礼道:“侄儿见过姑母。”



  “坐吧。”吕雉道:“先儿可好?”



  “还好。只是昨晚吃了些亏,脸上有些红肿,这两天无论如何不肯出门。”



  吕雉不禁莞尔,她这两个侄儿,吕巨君其貌不扬,吕奉先却是面如冠玉,是

洛都有名的美男子,不过她对两人的宠爱则是一般无二。



  “让他吃些苦头也好。”吕雉道:“总胜过以后不小心丢了性命。”



  吕巨君道:“听说昨晚京中地震?”



  吕雉道:“那户人家的事,你们不用管。”



  吕巨君笑道:“侄儿非是为此而来。倒是此事可以作些文章。”



  “哦?”



  吕巨君缓缓道:“京中地震,乃是天子失德。”



  吕雉望着举止儒雅的吕巨君,心下不禁暗叹,自己两个弟弟一个骄横,一个

迂腐,倒是这侄儿颇有心计,一开口便直指要害。



  一句流言也许无关紧要,但十句、百句、万句……待到世间纷纷传扬,便大

是不同。所谓众口销金,积毁销骨,若世人众口一辞,都说天子是失德之君,哪

怕他是天纵之才,也是一个毫无心腹的孤家寡人。正如那个姓赵的女子一样,虽

然贵为皇后,但名声已经彻底坏了,自己只用一句话就能废了她,世人最多也只

是抱怨自己废得太晚。



  “二鹅之事更非吉兆。”吕巨君道:“黑者冲天,白者坠地,乃阴阳不协,

天地失序之象。天子身为天之元子,代天行事,此事凶吉,不问可知。”



  吕雉笑道:“这些悖逆之辞是哪里来的?”



  吕巨君道:“当然是书院。姑母若以为可,这些说法今天下午便会在各处书

院传扬出去。”



  “昨日天子前来请安,说他跟少傅学经,读到‘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当宣

之使言’一句,所获良多。言下之意是我管得太多,让人不敢说话。”吕雉淡淡

道:“既然如此,就让他多听听世人之言吧。”



  吕巨君道:“还有一事要回禀姑母。”



  “什么事?”



  “昨晚那两具尸体,侄儿请人施法,虽然得到消息只是只鳞片爪,但着实骇

人听闻。”吕巨君低声道:“两名死者,都是宋国的禁军。”



  吕雉慢慢挺直背脊,“好啊,我那乖儿子倒是好算计,居然请来外人设下圈

套,好抓住他舅舅的把柄,藉机逼宫——真是异想天开!”



  …………………………………………………………………………………



  在各方默契之下,刺杀之事并没有宣扬出去,总算让焦头烂额的程宗扬有了

一点喘息的机会,但地震的消息很快便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程宅也被推到风头

浪尖上。



  得知消息,鸿胪寺同仁、定陶王府、云家,甚至郭解都纷纷派人过来询问安

好,更有无数人赶来看热闹,瞧瞧一场地震怎么把步广里几座宅子震没了,还震

出一口池塘,两只鹅来。



  程宗扬不堪其扰,恨不得躲到山里图个清净,但场面事还要办,只好在附近

客栈暂住,接待宾客。



  程宗扬一边迎来送往,一边把催款之事告知云家,云苍峰派人回话,钱款已

经如数凑齐,但有五万金铢要从舞都运来。眼下云大小姐闭关,云家已经另派了

人手前去押运,连夜启程,一旦运到,就送往西邸。



  接着敖润赶回来,报了平安。他们昨晚顺利退到上清观,事后察看,只折损

了同一组的三名兄弟,都是宋国禁军,其他有几人受了些或轻或重的伤,好在都

不致命。



  敖润一边说事,一边听着隔壁的哭声,直听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问道:“程

头儿,不会是延香……”



  程宗扬扶着脑袋叹道:“延香没事。是伊墨云那丫头。她一早就哭着来找高

智商……哦,她的厚道哥哥。我正让人去劝呢。”



  “衙内失踪了?”



  “是啊。一想起这个我就提心吊胆的。”



  “程头儿放宽心些,”敖润道:“衙内是个有福气的,肯定不会出事。”



  “借你吉言吧。”程宗扬叹了口气,“行了,去瞧你的延香吧,人家这会儿

指不定多委屈,正需要你安慰呢。”



  敖润讪讪道:“程头儿,你就别拿老敖打趣了……那我去了啊。”



  “滚!”



  等敖润离开,程宗扬晃了晃脑袋,他有种感觉,似乎有某种危险正在接近,

但想来想去,程宗扬只剩下苦笑,这段日子自己疏漏太多,到处都是破绽,天知

道是哪里出了漏子。



  虱多不痒,债多不愁,破绽太多,就当裸奔好了。程宗扬索性不去理会,静

下心来计算损失。北邙一战,斯明信、卢景、吴三桂应对机敏,损失不大。留守

宅院的手下却是死伤惨重,除了哈迷蚩、延香两人生还,高智商、富安和毛延寿

三人失踪,其余全部遇难。



  高俅派来的十名禁军亲信,如今只剩下一个受伤的刘诏。如果高智商和富安

就此失踪,恐怕连刘诏也剩不下来。落到高俅手里,得把他切成三千多片晾城头

上才解恨。至于自己,也别想落什么好,纵然不反目成仇,以前在包厢看球赌赛

的交情也全都吹了。



  另一边,靠着孙寿帮忙掩饰,吕氏的威胁暂时解除,但最大的隐忧则是那名

逃走的黑鸦使者。黑魔海真是好手段,竟然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形下,在自己家

里藏了个卧底。埋伏这么久,天知道他到底得知道了多少秘密。



  程宗扬仔细梳理了一遍,唯一可以确定没有泄漏的,是自己与襄城君私下的

关系——那些事都发生在襄城君府,除了两名侍奴和小紫,再无人知晓。除此之

外,云如瑶的到来、郭解的拜访、高智商与高俅的关系,恐怕都露了底细。



  程宗扬最担心的是高智商落到黑魔海手里。无论是高俅与自己的私下交往,

还是高智商与岳鸟人可能存在的牵连,一旦泄漏都将后患无穷。事到如今,程宗

扬只能盼望那小子真是个有福气的,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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