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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送交者: 別問我是誰[大将军王★★★★★] 于 2015-05-30 8:37 已读 21063 次 10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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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六朝云龙吟】第二十八集 由 別問我是誰 于 2015-05-30 8:36

  第二章

  十二辆武刚车分成两列疾驰而过,包铁的车轮碾过夯实的黄土,发出沉闷的
辘辘声。程宗扬和徐璜同乘一车,紧紧跟在武刚车后面,两翼是百余甲骑。

  通往上林苑的道路是天子出行的御道,无论武刚车还是徐璜的车驾,都只能
在边道行驶,道路正中的是一辆六匹枣红色骏马拉着的大车,车身用象牙装饰,
正是天子御驾之一,仅次于金根、玉辂的象辂。不过乘车的不是天子,而是富平
侯张放。昨日天子忽然下诏,要往上林苑游猎,事起仓促,富平侯主动请缨为王
前驱,好提前为天子清理宫室。徐璜作为中常侍,程宗扬作为有资格随行的常侍
郎,也随同先行入苑。

  程宗扬道:

  「我本来以为天子会带上期门,顶多加上几个散骑常侍,没想到会出动御驾。
这下随行的侍从就有上万,上林苑能住下吗?」

  徐璜发出一阵尖细的笑声,

  「你没去过上林苑吧?上林苑周遭四百余里,地跨五县,苑中有三十六苑,
十二宫,二十五观,号称离宫七十。今日要住的建章宫,便绵延二十余里,号称
千门万户,岂会住不下?」

  程宗扬想了一下,觉得自己有点想像不了。一个四百里的苑林——如果换算
一下的话,大概有两三千平方公里——这样的数字自己不是太好理解。

  至于建章宫倒是可以想像一下,绵延二十余里,基本相当于一个大型城市,
而这只是上林苑八十余处宫观之一……难怪汉国会是六朝之主,这样的规模,晋
宋两国的君主连想都不敢想。

  离上林苑还有里许,便看到上林苑的大门,苑门以巨木为柱,高及十丈,上
面是饰金的「上林」二字。两边的苑墙高及丈许——虽然看起来不算太高,但一
想到这道墙只不过是天子私苑的院墙,而且有四百里长,程宗扬就觉得这高度已
经是很了不起了。

  苑门外停着一队车驾,队中打着一面高近五丈的青旗,上面绘着苍龙七宿,
正是诸侯王才有的龙旗。看到旁边旗号上的江都二字,程宗扬想起来,昨日正赶
上江都王入朝,本来今天觐见天子,但天子临时决定前往上林苑,索性邀江都王
在苑中见面,还是自己专门去下的诏书。没想到江都王这么早就在苑门外等候。

  看到天子的象辂驶来,江都王的车驾连忙避到路边,让出边道,江都王亲自
下车,先整理衣冠,然后跪伏于道,准备向天子御驾行礼参拜。

  程宗扬本来想解释一下,免得江都王误会,结果他的车马刚减速,还没有停
下,富平侯所乘的象辂就疾驰而过,根本没有理睬路边的江都王。江都王不知道
车上乘坐的是富平侯张放,还依照礼节,一拜再拜,口呼「万岁」。

  程宗扬身为大行令,总不能装作没看见,赶紧下车扶起江都王,低声解释了
几句。江都王年纪已经不轻,一听自己拜的居然是富平侯,那黄口小儿居然连车
都不停,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驰过,脸色顿时发青,一手捂着胸口,险些坐倒。王
邸的僚属赶紧过来扶起主公,替他揉了半天胸口。

  好半天,江都王脸色才略微恢复了一些,他勉强登车,然后迳自返回洛都。

  程宗扬知道江都王羞怒难平,但无从劝阻,只好灰头土脸地回来,对徐璜叹
道:

  「这都是什么事啊……」

  江都王的车驾并没有全部离开,还留下了一小半。其中一辆马车驶来,车上
一名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生得唇红齿白,一表人材。他绽开一个温和的笑
容,然后用清亮的声音解释道:

  「父王素有小恙,如今一时心悸,难以入苑,还请大行令见谅。」

  程宗扬躬身道:

  「在下只是个小小的六百石,哪里有资格说什么见谅?」

  少年在车上揖手道:

  「徐常侍。」

  徐璜堆起笑容,一边还礼,一边道:

  「老奴见过太子殿下。」

  少年温和地笑道:

  「我尚得等候天子,不敢耽误两位入苑,请。」

  程宗扬施礼告辞,驭手驱车而行。与江都王留下车乘擦肩而过时,中间一辆
马车窗帘微微掀开,露出一张娇艳的面孔,却是一个丽如海棠的女子。那女子目
光犹如春水,在程宗扬身上微微打了个转,然后放下窗帘。

  程宗扬微微一怔,觉得她的面孔仿佛在哪里见过。再仔细一想,却又觉得全
然陌生。向徐璜询问江都王的眷属未免失礼,程宗扬只好把疑惑压在心底。

  半个时辰之后,建章宫已然在望。程宗扬第一眼看见,就大吃一惊,

  「这么大?」

  建章宫四周不再是丈许高的苑墙,而是高达五丈的城垣。城南的正门更是高
及二十五丈,名为阊阖,上面建着重檐飞拱的三层门楼,势如雄关,与它相比,
洛都宫城的朱雀、白虎诸门都相形见绌。门楼阶陛都用白玉砌成,楼上飞檐伸出
的椽首镶嵌着圆形的璧玉,因此又称为璧门。三座并列的门洞最小的高阔也有数
丈,车马穿行其下,如同蝼蚁。

  穿过阊阖门,便看到一座被称为圆阙的阙楼,圆阙以东,是建章宫东门的阙
楼:别凤阙,由于阙楼上立着两只金灿灿的铜凤凰,又被称为凤阙或双凤阙。两
只铜凤凰高及丈许,遍体饰金,但下面装有转台,轻快无比,长风一起,双凤便
随之转动,宫中由此来测定风向和风速。正值深秋时节,天高云淡,碧空如洗,
高阙金凤,随风而舞,直如天上宫阙。

  圆阙以西是一座高楼,由无数巨木搭建而成,高达五十丈。程宗扬一直觉得
自己在建康设计的临江楼就挺高了,但和这座巨楼相比,简直跟玩具一样。楼中
万木交错纵横,形成一个巨型的六边形木台,由于汉国的水井四周也是用木料支
撑,与此楼异曲同工,因此被称为井干楼。

  但井干楼并不是建章宫最高的建筑,井干楼以西还有一座高台,同样高五十
丈,台上所有的木料全部是香柏木,即使相隔数里,也能闻到浓郁的柏木香气。
笔直的长阶仿佛天梯,一直延伸到碧空深处。台阶尽头立着一根铜柱,柱身比一
般的房屋还要宽,高二十丈。柱顶立着一个仙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它双手舒
掌,托着一只巨大的金盘。从台下算起,整个高度超过七十丈,从下面看来,那
仙人仿佛上接云霄,投下的阴影犹如乌云。

  程宗扬一直觉得自己有两千年文明的熏陶,眼光见识比六朝这些土包子超出
百倍,然而此时,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条土狗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座高台。

  「那是……承露台?」

  「虽然是用来承露的,但叫神明台。」徐璜低声道:

  「天子不喜甘露,已经许久不用了。」

  程宗扬听说过武帝承露的金人,但他以为那金人也就十几米高,拿着一个几
米大小的金盘,虽然也不小,可和眼前的实物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眼前的仙人
顶天立地,传说中用来承露的玉杯虽然在下面看不见,但那只金盘足有一间房那
么大,玉杯再小也得有浴缸大小,而这些仅仅是为了让天子喝一口「甘露」……

  程宗扬来不及感叹,车驾已经从阙楼下驶过,接着是玉堂、建章前殿、天梁
宫……一路上宫阙相望,重门叠户,楼阙间以阁道通连,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
尽头。

  宫城北部是太液池,车马一直驰到池边的鼓簧台才停下。一路行到此处,众
人都已经疲累不堪,拉车的健马也汗出如浆,驭手解开马辔,给马匹抹去汗水,
免得战马受凉。

  太液池是一个方圆数里的大池,池中用掘出的泥土堆起三座神山,还有一座
二十丈高的渐台。随行的内侍、常侍等人都已经下车,在池边谈笑指点,观看秋
水澄湖的美景。程宗扬却没有理会池中的神山、楼阁,而是一个劲儿地打量着池
中的石鱼、石龟……

  他在寻找一条石鲸。

  如果说程宗扬对太液池有什么印象,那就是他知道池中有一条石鲸,还见过
石鲸的遗物。只不过历经两千年风雨,当时自己只看到一块外表斑驳的长石头,
如果不是别人指点,根本看不出那曾经是一条人工雕刻的巨鲸。

  在池边走了许久,程宗扬终于在太液池北找到那条石鲸。看到水面上足有遗
物三倍大的石鲸原物,程宗扬忽然有种冲动,如果自己用珊瑚匕首在石鲸腹下开
个洞,藏进去些什么,不知道两千年后是否会被人发现?

  程宗扬最后还是克制住自己这番冲动。毕竟这个世界是六朝,谁也不知道它
的未来是什么样。或者……它究竟有没有未来。

  众人不是来游玩,而是来干活的。稍事休整,富平侯便带人开始清理宫室,
程宗扬则找到徐璜,主动要了一个察验宫中禁卫的差事。

  这是一桩苦差事,建章宫千门万户,禁卫也分散各处,全检查一遍至少要在
宫里跑一整天。一听程宗扬主动要去,徐璜很痛快地答应下来,还专门派了一个
小黄门,给他作助手。

  程宗扬拿到当值禁卫的名册简牍,先把其他军营放到一边,先找右营骑射。
宫里准备的名册档案很齐备,没多久他就找到那个自己想找的名字:义纵。

  「去承光殿!」

  …………………………………………………………………………………

  穿上羽林军铠甲的义纵似乎成熟了许多,少了几分游侠少年的无赖之气,但
骨子里那种好勇斗狠的亡命性格却丝毫未变。

  见到程宗扬,他有些讶异,但听说程宗扬现在已经是常侍郎,有资格随侍天
子,义纵眼里顿时又多了几分艳羡。

  程宗扬没有绕什么圈子,便问起高衙内的下落,可义纵开口的第一句就让他
心下一沉,

  「没有?」

  「自从上回吃酒,一起打过那一场,我就没再见过他。」义纵悻悻道:

  「这小子,真不够朋友。」

  「前几天他说要去你那里投军,挣一份功名出来,怎么会没有呢?」

  「这我哪儿知道?」义纵忽然压低声音,

  「我听说上次他捅死那个,是郭解郭大侠的外甥?」

  程宗扬含糊道:

  「好像是吧。」

  「这小子!」义纵一拳擂在大腿上,又羡又妒地说道:

  「这下他可在我们这帮兄弟里拔份了!郭大侠的外甥啊,竟然被他一刀捅死
了!」

  程宗扬很想给他个白眼,你这是什么道德观?把杀人当成出风头?

  为了打听高智商的消息,程宗扬特意把义纵领到偏殿,这会儿见左右无人,
义纵走近一步,

  「程大夫——能不能把我调到建章前殿去?」

  程宗扬有些纳闷,

  「为什么?」

  「在这里干活,累死也没人看见。」义纵见他不解,压低声音道:

  「这承光殿……是太子的寝宫。」

  程宗扬明白过来,承光殿是太子寝宫,可现在天子连儿子都没有,哪里来的
太子?根本就是个闲置的宫室。义纵是觉得这地方干着没前途,才想让自己帮他
活动。

  程宗扬一口应诺,

  「这个好办。」

  义纵大喜过望,拍着胸口道:

  「我现在是右营队正,管着几十号人马。那小子要来,我肯定给他找个又轻
松又风光的差事!」

  说着义纵又叮嘱道:

  「越快越好!千万别耽误——这回能赶着在天子面前露个脸,哥儿几个这辈
子都有着落了。」

  程宗扬办着察验禁卫的差事,给义纵调个宫殿只是一句话的事。没费多少工
夫,义纵便如愿以偿入值建章前殿,结果他那番心思却落了个空。御驾的金根、
玉辂直到午后才进入上林苑,可天子并不在车舆上。

  徐璜得到单超暗中传来的消息,连忙抛开车驾,连富平侯也没有知会,只带
了程宗扬一人,便轻骑离开建章宫,悄悄赶往昭台宫。

  昭台宫在建章宫南,相距二十余里,两人都骑的健马,用不了两刻钟就能赶
到。一出宫门,程宗扬心里便是一震。他来时走的是建章宫南门的御道,当时还
不觉得,此时走的西门,便进入上林苑深处。道路虽然仍是黄土夯成,路面平整
结实,但两旁都是参天古木。林中不时传来野兽的吼叫声,听声音,不仅有狐、
鹿、熊、狼,还有虎、豹之类的猛兽,他甚至还听到原本不应该生活在这一带的
犀牛、大象的叫声。难怪徐璜一个人走不放心,还要带上自己。

  徐璜道:

  「不用担心。那些野兽都养在兽圈中。天子射猎时才会放出。」

  正说着,路旁忽然蹿出三四只野猪,险些撞上马蹄。

  程宗扬叫道:

  「这是什么!」

  「该死!」徐璜尖声骂道:

  「彘圈又被撞破了!」

  「徐公公,你不会说老虎也会从圈里跑出来吧?」

  「放心!放心!」徐璜安慰道:

  「虎圈在白鹿观东,隔着两条河,就算从圈里跑出来,也不会闯到这边。」

  「熊呢?」

  「射熊馆在最西边的长杨宫,离此一百余里,足足隔着五条河。」

  程宗扬举鞭叫道:

  「那是什么!」

  徐璜抬眼一看,

  「该死!谁落下这么大一头熊瞎子?快走!」

  总算两人的坐骑矫健异常,那只黑熊追了两里路,眼看追不上,只好悻悻钻
入林中。

  徐璜松了口气,

  「天下郡国每年都要送来各种野兽,圈在苑中豢养,供天子秋冬射猎。苑中
养得多了,时不时就会跑出来几只。」

  一路有惊无险,总算及时赶到昭台宫。昭台宫本来是冷宫,通常用来安置被
废黜的皇后,如今也已经空置多年。此时整个昭台宫被期门武士封锁,留居在此
的宫人都被看管起来。

  一名小黄门在宫门外等候,见到两人先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不言声地在
前带路。

  小黄门并没有进宫,而是绕过宫门,领着两人来到昭台宫西侧,一处被废弃
的池沼旁。

  池旁已经聚了不少人,天子刘骜、皇后赵飞燕、中常侍单超、唐衡、左悺、
具瑗、内侍中行说、侍诏东方曼倩都在,程宗扬甚至还看到蔡敬仲的身影,只不
过此时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池沼旁立着一棵半枯的大柳树,程宗扬一眼看去,顿时一阵毛骨悚然。与半
枯的树身不同,那棵柳树丝绦一直垂到地上,看起来极为茂盛,只是所有的柳叶
都被蛀虫咬过,碧绿的叶片上遍布着无数一模一样的黑色虫痕,仿佛满树都挂着
诅咒的符文,密密麻麻重复著相同的咒语:公孙病已立。

  长风乍起,柳枝在风中舞动着,柳叶上诅咒的符文像是无数利爪,挣扎着要
从叶片上冲出,那种妖异的气息,让所有人都心生寒意。

  刘骜死死握住剑柄,冷汗却从颈后不断涌出。眼前的一切都像是他意识最深
处挥之不去的梦魇,那些咒语在眼前飞舞着,每一句都是:公孙病已立。

  刘骜想开口说话,牙关却死死咬紧,舌头仿佛黏在上颚,无法动作。他竭力
想拔出他的天子剑,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掌正在颤抖。

  忽然东方曼倩走上前去,从柳条上摘了片叶子,看也不看就放在唇间吹了起
来。虫痕影响了柳笛的声音,声调有些怪模怪样,但东方曼倩吹的是一首乡间俚
曲,由于太过俚俗,在场的人人都耳熟能详,甚至连天子都听过,怪模怪样的曲
调再配上东方曼倩眉飞色舞的陶醉表情,效果令人捧腹。

  东方曼倩只吹了几句,场中妖异阴森的气氛便不翼而飞,片刻后,刘骜第一
个大笑起来,接着众人仿佛得到号令,同时大笑。由于笑得太过整齐,众人倒把
自己吓了一跳,笑声又戛然而止。中行说本来臭着脸,这会儿见众人尴尬,反而
捂着肚子哈哈狂笑不止。

  众人半是尴尬,半是觉得好笑,再看到天子仍然笑声不停,也都先后大笑了
起来。

  刘骜一直笑到眼泪都出来了,才喘着气收住笑声,然后一挥手,

  「烧了!」

  期门武士抱起木薪,堆在柳树下,一直堆到快把柳树埋住,才泼上灯油,放
火点燃。

  火焰升起,将那棵传说中死而复生,倒而自立的柳树吞噬其中。树上的咒语
连同柳叶和树干,在烈焰中一同化为灰烬。

  刘骜转身就走,唐衡追上几步,低声说了几句。

  刘骜微微一怔,

  「他竟然找到这里?那就在昭台宫见见吧。」

  宫外多了几辆马车,正是那位江都王太子的车驾。众人簇拥着天子进入昭台
宫,稍事整理,随即宣江都王太子觐见。

  天子接见诸侯,徐璜等人自当入殿随侍。程宗扬六百石的官职这会儿就差了
点意思,又不是内侍,于是被留在殿外候旨。他紧张了一天,这会儿松懈下来,
忽然有些内急,左右无事,索性去找厕所。

  六朝厕所一般建在宫室西南,昭台宫本身规模不大,出了正殿,穿过一个角
门就是。门口守着几个侍从,似乎正有人入厕。程宗扬一亮身份,毕竟是六百石
的大行令,那些人也没敢拦他。

  昭台宫位于上林苑深处,又是冷宫,厕所也建得颇为简陋,墙壁是用未去皮
的树干垒起,年深日久,上面生满青苔,衬着四周茂密的古槐老柏,倒很有几分
野趣诗意。

  程宗扬一泡尿痛痛快快放完,刚提起裤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树枝折断的声
响,似乎有一个物体正快速接近,接著「轰隆」一声,厕所已经半朽的木墙被撞
出一个大洞,蹿进来的竟然是一头野猪。

  那野猪足有半人多高,浑身鬃毛又黑又硬,双眼血红,两支雪亮的獠牙犹如
尖刀,程宗扬眼尖,一眼看到野猪背上被撕开一个血淋淋的伤口。受伤的野兽最
是危险,他连忙拔出匕首,小心戒备。

  那野猪似乎对他的匕首十分畏惧,在厕溷中转了个圈,然后一头往旁边的木
墙撞去。整道木墙都被撞得散架,隔壁传来一片惊呼,竟然是女子的声音。

  程宗扬不由生出一丝好奇,天子这次出行,一个妃嫔都没带,只带了皇后。
但赵飞燕身边的侍女就有好几十个,各种净桶、香灰、布巾一应俱全,哪里用得
着上这种厕所?

  这会儿木墙被野猪撞断,视野通透,程宗扬一眼看去,只见里面两个挽着丫
鬟的小婢,正扶着一个丽人入厕。

  那两个小婢只有十二三岁年纪,陡然见到一只野猪闯进来,已经吓得傻了。
中间的丽人也目瞪口呆,她明眸皓齿,正是自己入苑前,惊鸿一瞥所见的那个美
人儿。她头上戴着一支华丽的凤钗,身上穿着绣服,只不过她下裳褪到脚下,裸
露着一只雪团般又圆又白的美臀。

  野猪在厕中转了半圈,又往墙上撞去,结果这次没能撞穿墙壁,反而撞断了
一支獠牙。野猪凶性大发,弓身发出一声刺耳的嗥叫。

  那丽人和小婢吓得惊叫不已,搂抱着退到厕所一角,挤成一团。

  厕所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免惊动了天子。刘骜亲自赶来,身后跟着那个俊
俏的江都王太子。看到厕中的情形,江都王太子失态地大叫道:

  「光儿!」

  那女子名字叫光?程宗扬暗道:确实很光很白……

  那丽人被小婢挡在身后,总算没有春光外泄,她又羞又怕,一边泪如雨下,
一边凄声道:

  「太子!救命……」

  刘骜盯着那头野猪,眼里露出一丝兴奋,握着剑柄,跃跃欲试地说道:

  「苑中的野彘竟然长到这么大了!」

  江都王太子扯着刘骜的衣角央求道:

  「圣上救命!」

  「别担心,看我的!」

  刘骜拔出长剑,正欲上前,却被一个人张臂拦住。

  东方曼倩语调铿锵地说道:

  「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陛下轻投险地,奈宗庙、太后何!」

  那丽人珠泪连连地哀求道:

  「救命啊……」

  唐衡也道:

  「陛下三思!来人!快传期门!」

  刘骜正在兴头上,却被东方曼倩拦住,心里十二分不爽,冷着脸道:

  「朕不去可以——执戟郎,你的戟呢!」

  东方曼倩坦然道:

  「臣受命侍诏,今日未曾执戟。」

  「找支戟来!你上!」

  程宗扬叹了口气,老东身手怎么样,自己没见过,但跟这头野猪搏斗,恐怕
够呛。众目睽睽之下,他实在不想出手,但老东真要被逼得赶鸭子上架,被野猪
撞出个好歹,未免也不是朋友之道。

  程宗扬握着匕首,正要上前。单超大步过来,他提着一把环首长刀,黑色的
长袖微微鼓起。

  那野猪双目血红,口中淌著白沫,背上的伤口使它狂燥无比,此时看到有人
过来,立刻嗥叫着撞向单超。单超脚步微微一错,长刀疾劈而下。只一刀,一颗
巨大的猪头就带着无数血花飞了起来。

  好死不死,那猪头竟然冲着自己的脑袋飞来,自己要是躲开的话,就该撞到
天子身上了。程宗扬万般无奈,只好收起匕首,双臂一展,把这颗还喷着血的大
猪头抱了个结结实实。

  …………………………………………………………………………………

  虽然从头到脚洗了一遍,连衣服也换过,程宗扬似乎还能闻到自己身上的血
腥味。单超猪口救人,东方曼倩一番大义言辞,事后都得到天子的赏赐,连他这
个拦猪头的功臣也得了两匹丝帛。

  事后察验,那头野猪是被花豹咬伤,追逐中闯入昭台宫,花豹的足迹也在离
宫殿不远的位置找到,也许是看到里面人太多,花豹没有进来。但能把一头野猪
追得慌不择路,那头花豹也不是一般的凶猛。

  外面飘来淡淡的肉香,那些期门武士正在烤炙野猪。昭台宫出现怪柳,天子
本不欲多待,方才一场意外,却让天子来了兴致,让人将那头野猪拖到殿前洗剥
宰杀,当庭烤炙。一方面大快朵颐,一方面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头花豹的线
索,打一张豹皮。

  程宗扬把毛笔簪到冠侧,系好充当书刀的珊瑚匕首,然后推开殿门,走出宫
室。

  迎面看到徐璜、左悺、具瑗三人,一个个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那笑容即慈祥
又和蔼,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程宗扬下意识地摸了摸衣物,心想自己不会是被偷窥了吧?老头可说过,汉
宫的太监净出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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