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子】(加色版70)作者:weilehaowan
2024/7/25发表于:SIS001 第七十章 浴火重生 外面的引火之物越堆越多,张雨寒举着火把,狞笑着正要把火把投向引火之
物。刑厅院门口突地一声呐喊,冲进一队官兵,一进院子他们便分向左右,把张
雨寒等人团团包围起来。 于俊亭和戴同知脸色冷峻地从外面走进来,一见张雨寒正要投火焚了刑厅,
于俊亭立即大喝道:“张雨寒,还不给我住手!你竟敢火焚刑厅,真当你可以为
所欲为么?” 张雨寒见于俊亭到了,不禁红着眼睛冷笑道:“于俊亭,你终于忍不住亲自
跳出来了么?这一切都是你的授意吧?好手段,好手段呀!张某真是小看了你这
个恶毒的女人!” 于俊亭平白无故地背了叶小天的大黑祸,心里不禁大骂叶小天狡猾无耻。如
果说此前她还只是觉得叶小天有利用当前局势故意拉她垫背的嫌疑,到了此刻她
已经明白就是如此。 只是,这番话她就是说出来张雨寒等人也不会再相信,她也就没必要多做解
释了,没的弱了自己的名头。于俊亭冷哼道:“本官如今暂摄知府职务,你们在
知府衙门里喊打喊杀的,还要火焚刑厅,眼里还有于某人吗?” 于俊亭并掌如刀,向下狠狠一劈,喝道:“谁敢举火,格杀勿论!” 四下里的兵丁轰然称喏,一杆杆锋利的竹枪向前一递。长枪手旁边的弓箭手
也纷纷扣箭搭弦,“吱呀呀”地拉了一个满弓。 于俊亭之所以来得这么晚,是让戴同知调兵去了,她也知道自己弹压不住张
雨寒等人,空着两手来了也是于事无补,所以一直在等兵马。 张雨寒见状瞋目大喝道:“于俊亭,你敢杀我,张家就与你不死不休!” 于俊亭毫不示弱,厉声喝道:“你敢举火,本官就把你射成刺猬!” “好!我给你面子!刑厅,我可以不烧。可叶小天,必须死!”张雨寒瞪着
通红的眼睛对于俊亭道:“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于监州,你不要逼我拼个
鱼死网破!” 于俊亭微微蹙起眉头,她对叶小天敢以卑弱的实力挑战五大权贵的愚蠢行为,
居然有些惺惺相惜,甚至……钦佩! 于俊亭收敛了纷乱的思绪,缓缓答道:“叶小天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死!叶小天先斩后奏,已触犯王法,报到京城,终不免一死。如果你们却效仿叶
小天不法而斩,叶小天毕竟是流官,刚刚亲政的皇帝会不会觉得这是对他的极大
冒犯?” 吴父冷笑道:“那又如何?难道皇帝还会为了一个叶小天,悍然兴兵?” 于俊亭其实也清楚,如果任由张雨寒烧了刑厅,杀了叶小天,她再背后煽风
点火一番,引起天子不满,于家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上位。但她已有进一步打击张
家的详细计划,她实在没有必要冒险。唐高宗刚死,就有人怂恿武则天登基,但
武则天始终保持太后身份,直到把李系众多对手一一干掉,这才称帝……于俊亭
也一样有这个耐心。 戴崇华是个很不错的说客,先前他成功说服了犟驴一般的叶小天同意调停,
此刻居然又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疯牛一般的张雨寒:“叶小天触犯律法,
只是早死晚死的问题,何必执着于一时呢?把他暂且关押起来,让他在恐惧中等
死,何尝不是一种惩罚!” 张雨寒意动,想了想,缓缓答道:“好!我可以放过不曾参与加害我儿的刑
厅所属,但叶小天的亲信帮凶们,必须一起处死!” 于俊亭也不想把他们逼得太狠,略一思忖,颔首道“可以!” 张雨寒重重地吐了一口浊气,把手中火把往地上狠狠一掷:“好!我要亲眼
看着叶小天被抓进大牢。” 于俊亭睨着他道:“张土舍,这铜仁府大牢根本就是你家的地方,若把叶小
天关进那里,要死要活还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那本官今日出面还有什么意义?” 张雨寒怒道:“不关进大牢,你想把他关进哪里?哈!我就说今日之事必是
你的授意,现在狐狸尾巴果然露出来了。” 于俊亭眸波一转,忽道:“把他关进大悲寺吧,由我们七家共同派兵看管,
如何?” 张雨寒几人商议许久,终于答应下来。 于俊亭回到府中,刚在椅上坐下,文傲就急匆匆地走进来,双手奉上一封书
信:“大人,播州来信。” 于俊亭打开书信看起来,她和杨应龙已暗订婚约,密信开头自然要问候一番。
只不过这两人的所谓结合,纯粹是一种利益立换,并无温情可言。对这些无聊的
问候语,于俊亭直接略过,目光向下一扫,突地看到一行文字,惊得她身子一震,
蓦然张大了眼睛。她仔细再看,确实没错,那行字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叶小天是
蛊教尊者! 老天! 尊者,统御数十万生苗,不用管他们吃穿,不用管他们住宿,不用给他们发
薪俸,甚至不用委任官职,但是只要一声号令,却能马上让他们舍生赴死、眉头
都不皱一皱的山中皇帝! 杨应龙原本不想对人泄露叶小天身份,哪怕是他的政治盟友兼预订的二夫人
于俊亭。可叶小天已被调到铜仁,而且就因为于俊亭对他心怀芥蒂,这才利用机
会对他来了个明升暗降。现有生苗出山,杨应龙担心于俊亭和叶小天发生冲突会
有不可测的后果,只得对她说了实话。 于俊亭马上意识到:这个蛊教教主,这些远在深山、对山外世界既不熟悉、
也没有立足之地的山中部落,远比播州那个唯利是图的冷酷政客更容易被她利用。
如果这个人能坚定地站在她一边,就算是土司王安老爷子,她都有资格扳扳手腕
了! 如果我能掌握叶小天,还要杨应龙何用?“ 叶小天和五位权贵人家的恩怨,要解决只有两种办法:一种办法是拿出足以
让五位权贵放弃追究杀子之恨的好处,另一种就是强权压迫,迫使五位权贵权衡
利弊,不敢继续追究。 至于五位权贵的感受和想法,于俊亭根本就不在乎了。她很小的时候就明白
了一个道理:你做得再好,哪怕是按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同样有人对你不满意,
在背后对你说三道四,找到机会就对你落井下石。对这种人,只有比他更强势,
才能让他老实。 于俊亭亲往大悲寺提审叶小天,蹊跷的是,于监州被“打昏”,叶小天……
不翼而飞了。 张家的兵马终于和格哚佬部交战了。提溪于家拒不出兵,凉月谷果基家更是
冷眼旁观,只有提溪张家全力配合张绎,共集合兵马约五千人,以多打少,却惨
败收场,仓惶退兵。 张胖子本想大胜一场,向铜仁众土司们炫耀一下张家的武力,却败得如此凄
惨。如果他还想再战,就得调更多兵过去,可是这时候,他却收到于家和戴家向
铜仁府集结兵马的消息。如果张家的家底全在提溪消耗光,那也不用等于家出手
了,他这个光杆知府只能拱手让位。 张胖子之前信誓旦旦地要严惩山苗,如今各路土司派在铜仁的眼线已经获悉
消息,他若就此忍了这口恶气,本就所剩无几的威望势必荡然无存。张胖子又气
又急,卧床不起了。 铜仁府暗流涌动,局外人却不会察觉什么。即便消息灵通、感觉敏锐的人也
只从大人物不同寻常的表情上隐隐嗅出有些不对劲儿。但……太阳照常升起,这
一天和昨日没什么两样。 可一大早,把守府衙大门的衙役却突然发现,大步走向府衙的官员之中,居
然有叶小天!他和戴同知落后于监州半步,和于俊亭呈品字型健步走来。 不是说这叶小天已经易名改姓、逃亡天涯了么,怎么就堂而皇之地回来了? 于俊亭和叶小天、戴崇华三人旁若无人地进了大门,于海龙率人立即紧随其
后。 一路所经之处,发现刑厅叶推官骤然出现的胥吏衙役、捕快书办们莫不惊骇
莫名。 于俊亭忽然看到通判院中的一个书吏,便站住脚步,吩咐道:“你马上通知
各科各房的管事们,还有府衙所有官员,全体、立刻到判院参见,本官要排衙!” “啊?啊!是!卑职遵命!”那书吏赶紧一转身,忙不迭地往外就跑。 府衙官员和各科、房、班的管事陆续向判院集中过去,官员们站在大堂上,
胥吏管事们站在院子里,黑压压一片,不少人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威严的堂威声中,于俊亭穿着一身簇新的官袍,从屏风后缓步走了出来。她
目不斜视地走到公案后面站定,一双明亮的眼睛向众官员一扫,众官员胥吏齐刷
刷地躬下身去。 于俊亭一双丹凤眼向众官吏淡淡一扫,朗声说道:“本官今日排衙的原因,
想必你们也已知道了。不错!夜袭大悲寺,救出刑厅所属的人,是我!提前知会
叶府家人,叫他们知机逃避的人,还是我!不过,处死五个恶少,却非于某授意,
而是叶大人为民做主的义举!” 堂下的嗡嗡声此时已经连成了一片,于俊亭突然抓起惊堂木重重地一拍,高
声道:“我支持叶小天,所以我把这样的清官、好官又给请了回来!我于俊亭,
用自己的项上人头保证他的安全。谁敢再与叶推官为难,就是跟我于俊亭为难!
我的大军就屯扎在思南,谁若不服,只管来战,咱们刀对刀枪对枪地战一场!” 隐于两侧屏风后的于海龙等人悄悄攥紧了钢刀,刀锋的反光映射碧涛红日图,
波光粼粼。 御龙看在眼里,牙关紧咬,两腮突突乱颤,沉默半晌,缓缓举步走出了班列,
竟然摘下官帽,跪伏于地,沉声道:“御龙知错!御龙向于监州请罪、向朝廷请
罪!” 众官员集体大哗,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先前那样跋扈的御龙此时就这样就屈
服了。今天这出戏,真比当日于俊亭“逼宫”,气昏张知府的场面还要精彩。 于俊亭也没想到御龙会答应得这么干脆,只能见好就收,高声道:“叶推官,
请出来吧!” 屏风后面人影一闪,叶小天走了出来,一身七品官袍,向众人拱一拱手,微
笑地说道:“各位大人,久违了!” 自叶小天失踪,刑厅又恢复了往昔门可罗雀的凄凉景像。叶小天突然出现在
府衙的消息,顷刻间就传遍了全城。刑厅所属官吏纷纷从各处赶来,跑到堂前听
信儿。 无论如何,刑厅的人是无限欢迎叶推官归来的。他疯也好,他驴也罢,只有
他在的时候,刑厅的这些人才有存在感,才有尊严,才有活路! “大人回来啦!”跷着脚儿站在院门口望风的曹书吏远远看见叶小天在华云
飞、李秋池、苏循天、毛问智这四大金刚的陪同下向刑厅走来,激动之下竟然有
些失声。 刑厅大院里顿时一阵子骚乱,花大郎、江小白、章彬、阳神明在前,众胥吏
书办在后,帛隶衙两侧站定,恭候推官老爷的归来。 “参……参见推官老爷!”站在门口的两名衙役激动得脸庞通红。 叶小天虽也明白他们对自己的归来如此激动、振奋,其中不乏矫情做作,但
也证明他在刑厅还是很得民心的。 叶小天便站住脚步,对他们好言慰勉了一番,随即升堂。望着标枪般立在堂
上,一个个精神抖擞的部下,叶小天深感军心可用。他立即下达了归来之后的第
一道政令:“本官离开多日,案件积压必然繁重。立即向全城张贴告示,本官明
日要加一次‘放告’,接各种诉讼!” 叶小天说着,目光已经投向大厅之外极远处的天空。格哚佬大胜的消息他早
已经知道,目前的形势一片大好!经过这番磨难的洗礼,他的雄心壮志,也被彻
底地激发出来了! 叶小天归来,于俊亭再压张氏一头,可张家却偃旗息鼓,似乎他们已经默许
于俊亭从此骑在他们张家的头上了。 格哚佬大败张知府,被他们认定是蛊神在暗中保佑他们,是尊者为他们指了
一条明路。这种乐观的情绪甚至影响到了引勾佬,萌生了更大的野心:他要发展
新的信徒!从山下那些星罗棋布的村镇寨子里,为伟大的、无所不能的蛊神发展
新的信徒。 引勾佬兴致勃勃地带领着几个弟子下山,恰好长风道人也派了他的弟子到这
村中传教。引勾佬和可云道长各说各的理,火气渐渐冒了起来,辩理渐渐落了下
风的引勾佬恼羞成怒,就对可云道长下蛊。双方从口舌之争变成动刀动枪,还殃
及了围观的百姓。 村中保正乃提溪张氏族人,对山上生苗本就心怀仇恨,马上呼喝庄丁,赶去
追打引勾佬等人。他们这一插手,整件事的性质彻底变了样,刚刚平静下来的提
溪司又变成了一锅沸水。 有时候,一件很小的事,如果处理不当,就会变成一场大灾难。 引勾佬率众弟子灰头土脸地逃回山去,立即把这件事宣扬开来。这已不是个
人恩怨了,而是涉及到蛊教的荣誉,涉及到伟大的蛊神的尊严。格哚佬马上点齐
兵马,下山讨公道。 可云道长已经离开了村庄。格哚佬到了村中没有找到那群牛鼻子,就把张保
正抓回山做人质,留下话说:“必须交出那群道士,否则就拿张保正抵罪。” 张家的人慌了,急忙跑去提溪司向张长官哭诉。张长官闻讯大怒,先前被迫
向生苗让步,已经忍了一肚子气,现在生苗变本加厉,骑到他头拉屎撒尿了,他
还能忍? 张长官咬牙切齿地集合本部人马,杀到格哚佬的山寨下,呈扇形扎下营寨,
堵住了格哚佬部下山的道路;同时在溪水一侧布署了重兵,山寨中若有人出来取
水,他们就用弓弩对付。 张长官把再起战端的事由经过派人急报铜仁府,他自然不会提及己方的过错,
而是添油加醋地把格哚佬部描述得无法无天、飞扬跋扈。 格哚佬经过一场战争的磨砺,他的头脑也灵活了许多。双方处于胶着状态后,
他便怂恿引勾佬向神殿求助,这次是为蛊神而战,容不得半点差错,否则他们就
是蛊教的罪人。 神殿剩下的六位长老意见统一,立即做出决议,集结两万生苗赴援格哚佬。
神明的尊严必须维护,必须要打赢这一仗。 八位长老的亲眷都已到了铜仁府,叶小天安排在他府邸左右住下。这八家人,
有的从事运输业,有的进了公门,有的开店铺做生意,有的则到叶小天正在筹办
的文校武会做事…… 叶小天很清楚,亲人家眷们很随意的一句话,都比外人说一百句还要管用,
他打算利用这八家人,作为攻克八大长老这个顽固堡垒的重要一环。 叶小天正在文校听工头儿汇报着进度,李秋池赶来道:“东翁,快回衙门,
出乱子了。” 叶小天愕然道:“又出了什么乱子?” 李秋池抹一把额头汗水,对叶小天道:“提溪司那边又打起来了!知府大人
震怒,抱病召集众官吏,要再度发兵讨伐格哚佬部。” 叶小天听了大吃一惊,急忙就向知府衙门赶去。 …… 府衙大堂上,张铎恹恹地坐在那儿,一脸病容。 于俊亭一身大红袍,向已经先行赶到的官员们含笑点点头,便要走向右侧首
位。 可她一抬头,就见张铎正坐在她的位置上,于俊亭微微一怔,走向左侧首位。 张铎忽地张开眼睛,有气无力地道:“于监州,请坐主位吧!” 于俊亭道:“不敢不敢,知府大人面前,下官不敢放肆。” 匆匆赶到的叶小天眼见这两个人假惺惺地在那儿演戏,一旁李经历侧过了身
子,小声对他道:“那伙山蛮子蹬鼻子上脸,现在要是不打呢,阖府官吏脸面无
光。打呢,一旦打输了就更加的脸面无光,谁愿做这个主啊?你看那张椅子,两
位大人先前争得是你死我活,现在却是你推我让,谁也不愿意坐上去,嘿嘿,棘
手啊。” 于是,二人谦让的最终结果是于俊亭坐于左侧上首,张铎坐于右侧上首,两
人面对面地坐着。至于正中上首的主位则空置下来,会议便在如此怪异的场面下
开始了。 张铎神情虚弱,气若游丝地道:“于监州,山苗……野蛮呐。老夫病卧在床,
难以理事,现在铜仁府可是你于监州当家,你看该如何是好啊?” 李经历又对叶小天小声嘀咕道:“知府大人这是在将于监州的军呐!你瞧着
吧,于监州若不敢出兵,以后她就不能嘲弄知府大人无能。她若是出兵,于家能
置身事外么?纵然胜了,于家也要损兵折将,大伤元气;如果败了更是威风扫地,
知府大人的困境,便也迎刃而解了。” 叶小天轻轻点了点头,向堂上众官吏轻轻扫了一眼,见大家都是一副坐山观
虎斗的态势,显然是要看这位野心勃勃的女土司如何面对这个难题。 于俊亭沉吟片刻,道:“我们已经同意让格哚佬的部落定居于提溪,照理说
他们不该再生事端才对,如今遽起风波,莫非其中别有隐情?为慎重起见,应该
派人前往提溪查个清楚,若能化干戈为玉帛,那是最好。” 于俊亭已经知道了叶小天的真正身份,认定只要能控制住叶小天,生苗就不
是她的威胁,而是她的助力,她怎么会出兵对付自己的“友军”? 于俊亭凤目含威地向众人冷冷一扫,霍然站起来,朗声道:“就劳烦叶推官
走一遭儿吧。” 散衙后,于俊亭又对文师爷道:“文先生,你和叶推官一起去提溪,明日一
早启程。” 文傲担心地道:“生苗距离我铜仁太近,一旦被大人所用,的确可以起到极
大的助力。可是既然叶小天有如此野心,一旦让他站稳脚跟,焉知他不会对大人
不利?” 于俊亭瞟了他一眼,道:“你担心我会养虎为患?” 文傲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一个大胆的念头突地跃上于俊亭的心头:“我辛辛苦苦打下江山,总要有人
继承才行。叶教主的种未必比杨天王差,娃是他的娃,就算来日他再威风,好意
思欺负我们娘儿俩?” 翌日一早,叶小天便带着李秋池、华云飞还有十余名侍卫快马赶到了于府。 文傲道:“此去提溪,生苗一事,学生唯叶大人马首是瞻,一切都拜托大人
了。” 叶小天呷了口茶,微笑道:“你我此去见机行事就是了,反正咱们是去调停,
伸手不打笑脸人。动兵的事又轮不到你我,不必担心。” “叶大人千万不可做如此想!你要是不能调和此事,我岂不是要被迫挂帅出
征了?” 一道柔柔的女声从屏风后面传来,随即一个白衣丽人便飘然闪现,一袭轻软
贴身的白袍,因晨起匆忙,尚未仔细梳妆,发髻只是高高挽在头上,颀长的秀颈
因此更加明显,走出来时就仿佛一只优雅高贵的白天鹅在云中漫步。 那秀气的眉、尖俏的下巴,令她显得尤其精致秀美,腮凝新荔、鼻腻鹅脂,
婀娜的身段好山好水曲线曼妙,令人一望便有一种“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
殿风来暗香满”的意境。 于俊亭笑乜着叶小天,笑得很妖、很媚:“如果人家被迫挂帅的话,一定要
你叶推官去做先锋,为我冲锋陷阵!” 美人佯嗔,一颦一笑,莫不风情万种。叶小天见识过哚呢的烂漫、凝儿的英
武、莹莹的俏美,乃至田妙雯姑娘的妩媚,美色阅历虽不算多,却已见识过最高
水准,黄山归来不看岳,照理说不该再生惊艳之感。 但于俊亭和那几个女子截然不同,一身公服、出入衙门的时候,她就是女土
司、女将军、女监州,英武高傲、盛气凌人;穿一身民族服装,前往于海龙寨里
做贺客时,她是纯美天真、清丽脱俗的土家少女;而此刻的她,带着一丝晨起的
慵懒,却又风情无限、妩媚柔婉。 一眼望去,你能觉出她身上有种难以形容的绮靡软媚的味道,那种生动鲜活
的女人味儿,甚至难以用妖媚或柔美的言词来形容。别的女人是定型的,俊俏就
是俊俏,柔美就是柔美,而她是变化多端的。 叶小天站起身,微笑着迎向这位秀色可餐的俏佳人,向她拱手道:“下官见
过监州大人。呵呵,下官受教了,此去提溪,下官全力以赴,为大人分忧便是了。” 于俊亭浅浅笑道:“好啊!但愿叶大人此行能顺利解决提溪之事。铜仁这边
你不用担心,我会拖住知府大人,安抚各地土司,在你那边没有传出明确消息前,
铜仁决不出动一兵一卒。等你回来,我在这里为你摆酒庆功!” 于俊亭说这句话时,虽然还是一句场面话,可是眉梢眼角却尽显柔媚,偏那
柔媚的风情又是蕴而不露,蓄而不盈,让你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如此韵致,实
在惹人怜惜。 叶小天也不禁动了怜香惜玉的心思,慨然道:“监州大人放心,下官此去必
竭尽所能,一定解提溪之困,靖铜仁之安,分监州之忧!” 于俊亭踏上一步,忽地低声急切道:“凡事还以自身为要,切勿涉险!” 这句话可就不像上司对下属说话了,于俊亭双眸一睇,又恰到好处向叶小天
传递了一个关切的眼神儿,配着她涌身向前时的暗香浮动,一种隐秘的暧昧便悄
然弥漫开来…… 叶小天心头怦然一动,赶紧摒弃了一个不恰当的荒唐想法。这可是当朝四品
广威将军,于氏部落大土司,哪怕再美,也是一团焚人的烈火,他可招惹不起,
美人恩太重,吃不消呀。 叶小天赶紧垂下眼神,携文傲匆匆离去,走到厅门口,下意识地回头一看,
就见于俊亭还站在那里凝望着他,痴痴出神……叶小天心中陡地打了个突,有种
大难临头的感觉。 真要招惹上这位如此强势的女土司,哪还有凝儿或莹莹的立足之地?惹不起、
不能惹啊! 见叶小天走远了,于俊亭唇角牵起一缕意味深长的笑意。争雄逐鹿,自然无
所不用其极,她并不觉得自己用点手段有什么不对。 叶小天是比杨天王更合适的选择,这个男人她誓在必得。她是土司,站在食
物链最顶端,叶小天就是她猎食的目标,要么吃掉他,要么……“吃掉他!” 于姑娘,虎视眈眈! …… “禀报知府大人,格哚佬部请了其他部落的生苗相助,打进提溪司,把张长
官及其家眷,乃至当地众权贵们,一股脑儿抓回山上去了。”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张铎呆了半晌,“蹭”地一下从椅子里拔起来:“生
苗出动了多少兵马?” 那人道:“小人不知道,漫山遍野,不计其数,约摸着,恐怕十万人都不止!” “卟!”张胖子腿一软,又坐回了椅上。 “叶小天究竟想干什么?他不会昏了头,想靠生苗硬生生夺了我们的地盘吧?”
于俊亭想着,心头急跳了几下。但她掐指一算,如果按行程,叶小天现在还未到
提溪才对。 叶小天终于抵达了格哚佬部,在众首领毕恭毕敬的陪同下进了山寨,步入大
厅。 叶小天坐在正上首,格哚佬和引勾佬则陪坐左右。这绝对不是招待客人的坐
位,哪怕是最尊贵的客人。叶小天坐在这里只有一种解释:他是这些人的上司、
首领,是他们的统治者。 饶是李秋池一向机警多智,也被弄糊涂了。华云飞见叶小天毫不避讳李秋池,
显然不想再对他隐瞒身份,华云飞便对李秋池悄声解释起来…… 李秋池的瞳孔蓦地放大了,他艰难地扭过脖子,似乎能听到自己的脖颈发出
咔咔的响声:“天……天啦!我捡到宝了,我捡到宝啦!” 片刻的惊愕后,一向唯利是图、哪怕一块石头落在他手里,都要攥出二两油
来炒菜吃的李大状马上意识到自家东翁的这个身份究竟意味着什么,面上顿时露
出不可抑制的狂喜。 叶小天从格哚佬口中得知了事情经过,望着得意洋洋的老丈人很是无语,看
来想让他们顺利融入山外世界,还要逐步改变他们为人处世方面的习惯,而这取
决于他们的眼光和见识。想到此,叶小天忽然心头一动,他开办的大型蒙学和武
会,本就是免费教育,何不从部落中挑选一些机灵的孩子去入学呢,他们接受新
东西快,通过他们,就能影响整个部落…… 叶小天斟酌着说道:“引勾长佬一心维护蛊神的虔诚,格哚佬一心维护引勾
长老的忠诚,都是值得赞扬的。不过,你们是整个部落的领头人,一举一动都要
考虑周详才是。” 叶小天和引勾佬和格哚佬就山寨的未来进行了一番讨论,问题是这两位老爷
子根本就没什么政治诉求。叶小天对这两位胸无大志的长辈真是无奈得很,只好
撇开他们自己琢磨。 叶小天再次召来格哚佬和引勾佬,向他们说出自己的打算,正要咨询他们意
见的时候,一个穿着蜡染石榴裙的小姑娘便快乐地飘进来,像只穿花衣的小燕子
似的,叽叽喳喳地叫:“姐夫,有个姓文的老头子,贼眉鼠眼的往咱们山寨下凑,
看着就不像好人,被咱们的人给抓起来了。他说他是跟你一起来的提溪,要见你
呢。” 这小姑娘十六七岁年纪,名叫采妮,和哚妮有六七分神似,是格哚佬的侄女。 叶小天将文傲迎上山寨引见道:“格哚佬寨主,引勾佬大巫,这位文先生是
铜仁于监州的幕僚,甚受器重。我先前就已说过,张知府有意出兵讨伐,而于监
州却认为该以和为贵。这一次,于监州委派文先生与本官同来,希望能够化干戈
为玉帛,以商谈的方式解决双方的争端,避免无谓的战争。” 格哚佬按叶小天刚才对他说的打算,粗声大气地道:“我们的要求很简单,
我们要出山,现在我们已经在这儿扎根了,谁也别想赶我们走。我们没有地,光
靠开荒也济不了一时之急。你们想平息纷争,那最好不过,叫那知府老爷分我们
一块地,这就是我们的条件。” 文傲明白,既然格哚佬的山寨打了胜仗,必然想要点彩头。这些人能要什么?
目前他们最需要的就是土地。张家在提溪司地盘最大,就算于家也分出去一部分
领土,比张家付出的也不算多。而因此一来,提溪就多了一股强大势力可以牵制
张家,避免于家被张家继续蚕食。 张铎本以为山苗生性野蛮,定然不会理会于俊亭的所谓调停,他等着叶小天
灰头土脸地逃回来,说不定还要被人割去两只耳朵。 然而此时文傲却代表铜仁于家和提溪于家,和格哚佬商议起了联盟之事。 于家寨和格哚佬部的频繁接触,自然瞒不过于家寨的近邻凉月谷。果基土司
听探子报告说于家寨和格哚佬部已有议盟之意的消息之后,马上吩咐人把他儿子
格龙唤来。 见到格龙,果基土司便道:“看来格哚佬部留在提溪的事已经成了定局了。
于家和张家一直在防着咱们果基家,现在好不容易于家和张家翻了脸,咱们果基
家有了出山的机会,可又来了一个格哚佬。不过,这也是一个机会,我们可以和
格哚佬部结盟啊!” 果基土司说到这里,重重地一拍扶手,恨声道:“我们果基家从深山迁来已
经一百多年了,结果一直被堵在这山口,再也走不出一步,凭什么大片的土地宁
可被他们荒芜着也不许我们耕种?哼!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如今来了
一个格哚佬,他们还不是捏着鼻子忍了?你去收拾收拾,去一趟格哚佬的山寨。” 格龙奇怪地道:“爹让我去格哚佬的山寨做什么?” 果基土司道:“锦上添花莫如雪中送炭,难道等格哚佬部在这里扎下根,咱
们再去结交不成?要去就现在去。现在他们和于家寨联手,如果再加上咱们果基
家,当可从张胖子身上啃下一大块肉来,他能不念咱们果基家的好?来日咱们需
要帮手时,他们能袖手旁观么?” “格龙携礼上山了?”叶小天一听大喜,自从格哚佬部来到提溪,凉月谷一
直冷眼旁观,保持中立。现如今果基格龙携礼上山,显然是经过一番观察,凉月
谷已经做出了选择。 格龙到了山寨,跟格哚佬同病相怜,相谈甚欢。听了格哚佬的打算,格龙开
诚布公地道:“老寨主若向他要粮食、财宝,那都容易些,想要土地却等于要了
张知府的命根子,恐怕他不会痛快答应。何况,提溪一地也不只一个张家……” 果基格龙想着要把凉月谷变成格哚佬部最亲密的盟友,所以灵机一动,想挑
拨格哚佬部和于家的关系。凉月谷和格哚佬部背景相似,都是山中部落走向山外,
只是凉月谷先行一步。 “张家倒行逆施,民心已失,于家愿同格哚佬部合作。所以,这不是问题。”
说话的是文傲,随着声音,叶小天、文傲在采妮姑娘的陪同下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格龙狠狠地瞪了叶小天一眼,目光又落在采妮姑娘身上,瞧这小丫头精灵明
秀,站在叶小天身边,显得极是亲昵。格龙便在心中暗骂:“这个无耻的小白脸,
花言巧语骗了莹莹,还在外面勾三搭四。” 采妮进来后,格龙听她唤格哚佬为伯父,心道:“原来她是格哚佬寨主的侄
女。” 格龙微微扬起下巴,对叶小天道:“你们这种人,最是唯利是图。我们凉月
谷此番欲与格哚佬部结盟,不但馈赠了大量礼物,我本人还要向格寨主求亲,让
双方从此成为一家人。这才是诚意,你们有么?” 果基土司混在侍卫群中,听得不由一呆:“这个浑蛋小子,真不让老子省心。
刚刚表现还算可圈可点,怎么抽冷子就扯到求亲上去了,这种大事都不和老子商
量一下么?” 格哚佬听了这话也是一怔,忙道:“格龙少爷有所不知,老夫就只一个女儿,
如今……已经许了婆家了。所以格龙少爷的这番美意,老夫实在不能接受。” 格龙一指采妮,大声道:“格寨主莫要误会,格龙要娶的,是她。” “嘎?”采妮一双眼睛瞪得溜圆:这个大家伙要向我求亲?人家只是闲得无
聊,陪姐夫出来溜达一下下,怎么突然就要谈婚论嫁了? 采妮姑娘马上对格龙评估起来:“唔……浓眉大眼的,倒还中看,不过……
他好高啊……” 采妮身材娇小,踮起脚尖来,头顶大概勉强能够接近格龙的胸口位置,身高
差距有点大。不过格龙的身材出奇地高,想找身量匹配的女子实属不易,就算莹
莹也不过比采妮高了半头。 格龙这一招才是乱拳打死老师傅,饶是叶小天对他的到来和交谈的话题做了
许多猜测,也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有点发懵:“格龙这是怎么了,莫非到
了发情期,怎么整天就想着讨老婆?他要真娶了采妮,和自己算是什么关系了,
唔……连襟!” 格龙见叶小天一脸震惊,只当他果真对采妮姑娘动了色心,对自己的“神来
之笔”有些不知所措,心中暗生快意:“这个贪花好色的小白脸,果然打起了这
位姑娘的主意,我一定要把她抢过来,让她变成我的女人!”
第七十一章 龙兴之地 联盟对象突然要变成侄女婿,格哚佬一时也有点儿不适应,他看看格龙,再
看看采妮,干笑道:“格龙少爷好眼光,啊!不是,格龙少爷抬爱了。不过,事
关我侄女儿终身,还需与他父母商议,不必急于一时,咱们还是先谈议盟吧。” 文傲悄然瞟了采妮一眼,却见采妮姑娘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还在打量着
格龙,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文傲不禁暗道不妙,看样子,这位采妮姑娘貌似也
动了春心呢。 在山上,表达爱情一向干脆直接,人们一旦对异性萌生好感,无论男女绝不
忸怩,马上就会用山歌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很多夫妻就是在几首山歌的应和中,
就此订下终身。 采妮此时正在很认真地评估格龙成为她男人的一切硬件条件:身分、家世、
长相,各个方面似乎都没什么好挑剔的,这是一个很男人的男人,家境也极好,
个头儿虽然太高了些,不过……问题不大…… 格龙继续挑拨道:“提溪的谷地平原,分别掌握在张家和于家手中。于家既
然和格寨主走在一起,当然是不会慷慨地划割自家土地给格寨主。如此一来,要
划给格寨主一块领地,就只能从张胖子身上割肉。张家的实力固然大不如前,也
不致于到了任人宰割的地步。” 采妮不服气地道:“大个子,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直来直去么?我们几家
若是联手,不怕他不肯割地。可要只从张家割地,他当然不肯答应。可谁规定一
定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们只要他张家的地?” 格龙对自己内定的未来老婆倒很客气,咧嘴笑道:“小姑娘,你以为你不说,
他张知府就猜不到?虽然他胖得像猪,可没蠢得像猪,你不明确表示要哪一块地,
难道他不会问?” “谁是小姑娘,人家早长大了,我叫采妮,你叫我的名字好啦。”采妮气鼓
鼓地白了他一眼,背起两只小手,挺起美丽的胸膛,悠然踱了几步,鸟儿般灵动
的眼神向果基格龙一睇,伸出一根细细白白的手指,向天上指了指:“如果,叫
上天来决定,胖知府会不会赌一赌?” 文傲忍不住问道:“听天由命?采妮姑娘究竟是什么意思?” 采妮道:“选一头健壮的公牛,不用人扶,犁地而行,从日出至日落,健牛
犁出多远,其范围之内便尽归我山寨所有。胖知府总不会相信一头牛也会和人串
通吧?” 文傲疑惑地道:“如果张知府坚持由他来选一头牛,怎么办?不用人扶犁,
你如何保证这头牛会往张家的地盘上闯?假如一头冲进我于家,又该如何是好?” 格哚佬吩咐人去牵头牛来,哚妮在一片山坡上预做了一番手脚,待那头牛牵
来,放开缰绳任它走去,那牛果然按照采妮事先所示的路线奔跑起来。 文傲道:“不错!文某这就回铜仁将详细情况禀报监州大人。如果监州大人
同意,便去说服知府,以此法为贵寨在提溪谋得一席之地。” 叶小天和文傲星夜兼程地赶回铜仁,风尘仆仆地去见于俊亭。 听文傲详细汇报了此番前往提溪的经过,于俊亭认真地想了一想,挑起柳眉
道:“富贵险中求!这个险,值得冒!格哚佬部若野心太大,自然就是铜仁公敌
;他们知进退、懂分寸,就可以结为盟友。如果他们想要的仅是提溪的一块立足
之地,便不会引来其他土司的敌意。” 叶小天起身道:“既然如此,那下官就先回府了,明日一早再与监州大人会
合。” 于俊亭莞尔道:“叶大人一行多日,想必是思念家中美妾了。本来还想留你
一同晚宴的,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了。你回吧,明儿一早咱
们衙门里见。” 于俊亭打趣着叶小天,可心里想到叶小天此番回府,必定会与他的爱妾恩爱
缠绵一番,倏尔想到那些旖旎画面,心里不禁有些泛酸。 如果说这番话的是戴同知或李经历,叶小天自然也好说笑几句,可对方是个
年轻的女人,叶小天就不好接口了,只是干笑两声,长揖一礼道:“下官告退!” 叶小天返身走到门口,身后突然传来于俊亭的声音:“叶大人,且慢!” 叶小天止步回身,问道:“监州大人,还有什么吩咐么?” 于俊亭提起笔来,刷刷刷地写下几个大字,搁下笔,将那张纸提起,就见上
边墨迹淋漓,赫然写着两个大字:“珺婷”。 于俊亭嫣然一笑,柔声道:“好教你知晓,其实这才是人家的本名!” 叶小天脸上涌起一抹古怪的神气,怔了一怔,才摸着鼻子道:“呃,多谢监
州大人坦诚相告,下官……下官知道了。” 叶小天走到门口,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于珺婷看见他怪异的眼神儿,心
中好生不忿:“我这名字怎么了,不好听么,干嘛如此古怪?” 于珺婷突地面红耳赤,她忽然想到:中原人的习惯,女孩子的闺名,只有在
谈婚论嫁的时候,才会说与婆家知道。好吧,她是土家少女,不必拘泥汉人规矩,
问题是……她突然把自己的闺名告诉人家做什么?如此莫名其妙,会让人家怎么
想?难怪叶小天的神气那般古怪。 一时间,于珺婷真有一种无地自容之感,她丢开那张纸,双手捂住了脸庞,
从指缝之间露出来的,都是玛瑙般剔透的红色。 知府二堂的大厅上一片静寂,每个人都感觉到一种很压抑的气氛,这种压力
来自张铎和于珺婷。其他土司还好,听说格哚佬部只是要求在提溪以耕牛犁出一
日之地的办法获取领土,可见野心并非很大,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张铎冷笑道:“于监州,你说要化干戈为玉帛,结果跑了趟提溪,就换来这
么一个主意?割地?割谁的地,是你的还是我的?” 于珺婷向他娇媚地一笑:“人家这不是帮咱们出了主意吗?如果这头牛耕了
我于家的地,那我于家绝不食言。如果它耕的是张家的地,那是知府大人你运气
不好,听天由命呗!” 今日的于珺婷还是一身男装青袍,公子哥儿的打扮,不过却并不像以前一样
素面朝天。她面上浅浅敷了些粉,唇脂微微点了点红,只是小小改变,便显出十
分的妩媚。 一大早叶小天和她一同赶向二堂的时候,因为官位不同尊卑有别,叶小天落
后她一大步,跟在她后面,忽然发现她腰身细细,圆臀轻摇,女人味儿十足,这
可不像于监州一贯的表现。 张胖子嘿地一声冷笑:“是么?只怕你于监州早有了打算,最终要割地的是
我张家吧?”说完,他怒气冲冲地看向其他土司,希望有人支持、应和。 众土司还是不搭腔,在听说山上有两万生苗战士的时候,他们就已打起了退
堂鼓。如今人家又明确表示,只让提溪司割让一块地,这和他们的利益毫无冲突,
就更没出兵的念头了。 邑梅洞司的土司看了一眼于珺婷,清咳一声道:“知府大人,格哚佬部不是
也说,愿意造册登记,纳入铜仁管辖么?所以,我以为,应该辟出一方土地,对
格哚佬部进行安置。” 石耶洞司的土司马上跟了一句:“我赞成!” 张铎终于绝望地意识到,他根本无法号召这些各怀私心的土司与他一起行动,
要想动武,只能和上次一样,动员张家的兵马独自来进行。如果集结张家全部的
兵马倾力一击,就算把格哚佬部赶回深山,张家的精壮男丁也将损失殆尽,那样
的胜仗还有什么意义? 张铎咬紧牙关,腮肉突突乱颤,良久方道:“耕牛由本府负责挑选!我倒要
看看,老天究竟站在谁那边!” …… 今天的主角,是一头牛。 天刚亮,张知府选送的那头大牯牛正懒洋洋地趴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旁边还
有一架犁,犁铧锋利,闪闪发光。围绕着这头大牯牛,分别是张家、于家、果基
家、格哚佬山寨的人马,以及作为见证人的几位土司老爷。 格哚佬一方的人赶到后,开始检查那头牯牛,以防张家在牛身上做手脚。张
绎冷笑一声,厌憎地走开,张雨桐随即赶上。 张绎踏着草地缓缓而行,悄声问道:“侄儿,你确定,牛最恨红色?” 张雨桐点头道:“侄儿已安排了十几路人马,分别扮作迎婚人和送亲人,穿
着大红喜服等在前方,还有炮仗、锣钹唢呐,一应俱全。只要这牛往咱们张家犁
去,就赶向于家的地盘。” 红日,喷薄而出,天边的白云瞬间披上了亮丽的色彩! 比普通的牛足足高出一个头、大出半个身躯、强壮得仿佛一台钢铁战车似的
大牯牛已经站起,挂上犁铧,仿佛一名勇士披上了盔甲。“吆吼吼……”按约定,
无人扶犁,几名骑士策马站在牛后面,手中的长鞭在空中狠狠一挥,“啪啪啪”
地炸出几道清脆的爆炸声。 这头大牯牛显然是耕田能手,迈动有力的双腿,奋力向前冲去。只冲出一里
多地,刚翻过一个缓坡,就见前方吹吹打打地迎过来一群人,从新郎倌到吹鼓手,
人人一身大红,轿子是红彤彤的,就连马身上都裹了红绸。一见那头大牯牛拖着
犁冲过来,这些早就得到张雨桐授意的“送亲人”立即尖叫起来:“疯牛啊!有
一头疯牛冲过来了,快跑啊!” 新郎倌拨马便走,众吹鼓手包括抬轿子的轿夫扔下花轿紧随其后,一起向西
逃去。西侧属于于家,东侧属于张家。不过,那头大牯牛虽见前方一群人仓惶逃
去,却只停顿了一下,就低下头,继续拖着铁犁迈步向前走去,并未理会这些逃
开的红衣人。 其实,牛是色盲,并不会对红色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斗牛士用红布是为了调
动观众情绪。张雨桐听信西洋传教士的说法,只道牛真的对红色极其反感。 在牛的行走路线上,格哚佬部落里的人已经用他们的独门秘方配制了一种液
体洒下去。这种气味对公牛的吸引力远大于那些穿着红衣服的百姓,于是大牯牛
毫不犹豫地继续北上。 张绎急道:“这头牛一直这么走下去,划走的将全是咱们张家的土地了。快
让前边的人准备,无论如何,一定要接近了再激怒这头牯牛;如果还是不成,不
妨动用炮仗吓走它!” 张雨桐的侍卫快马赶到前边,寻到一队正懒洋洋地等在路边的迎亲队伍,匆
匆命令道:“前边的人失败了,你们快迎上去,点炮仗把它吓走。再若失败,少
爷必会严惩!” 一群人无奈,只好抬起轿子急急向南迎去,一路上也顾不得吹吹打打,仿佛
抢亲似的,跑得那叫一个落花流水。整个队伍散乱得不成样子,花轿落在了最后,
新郎倌却冲在最前面,手搭凉篷,东张西望。 那几个轿夫跑得汗流浃背,一个个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狂奔,颠得新娘在轿
子里边撞上摔下、左摇右摆,胃里头翻江倒海一般,脸色十分难看。 “快快快!快站好队形。吹鼓手,吹《迎亲曲》,炮仗准备!”新郎倌手忙
脚乱地指挥着,这边唢呐声刚刚响起,那头牛已经走近了。 “这是谁家的耕牛,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走开走开!”新郎倌主动迎上去,
装模作样地斥呵起来。旁边几个唢呐手也摇摆着身子逼近,故意炫耀那一身红色
的衣裳。 “快!快点火!”鞭炮一捆捆地藏在轿内,扮新娘的村姑像扶子弹带的机枪
副手似的把炮仗迅速传出去。一个人急急晃动火折子,“嘭”地一声燎着了火药
捻子。 鞭炮还未完全传出轿子,就剧烈地炸响了,“新娘子”尖叫一声,逃出轿子。
她一路上颠簸得厉害,又受了惊吓,刚刚逃出轿子,才抢出十几步远,就蹲在草
地上哇哇大吐起来。 等那鞭炮烧进轿子,堆在里边的炮仗全都点着了,就听“轰”地一声巨响,
小轿被炸得四分五裂,鞭炮到处乱飞。那头牯牛被剧烈的鞭炮声一炸,登时发了
疯,狂哞一声向前冲去。 那鞭炮原是打算点燃后扔向牯牛东侧,迫它向西面逃的,如今却在正前方爆
炸了。本想引诱牯牛冲向西面的红衣鼓号手又都站在西侧,使东侧空虚,那头牯
牛本能地向东侧逃跑了。 张雨桐见此情景,面孔一阵扭曲。格哚佬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对大吐特吐
的“新娘子”揶揄道:“姑娘今日刚刚出嫁,腹中就已有了胎儿,性子也是蛮急
的!” 牯牛拖着铁犁奔出二里多地,才放慢速度。张绎叔侄不能明目张胆地轰那牯
牛改变方向,眼睁睁地看着它“义无反顾”地向前走,每犁开一寸地面,都像割
肉一般的痛。 叶小天看那牯牛越行越远,再这么走下去,只怕划走的将全部是张家的土地。
叶小天对格哚佬小声道:“差不多了,再这么下去,只怕张家要悔约了。” 格哚佬唤过采妮低声吩咐几句,采妮点点头,招过一名山寨武士,趁人不备,
从马鞍旁解下一个水囊交给他,交待了几句。 张绎和张雨桐正亦步亦趋地跟在那几名驱赶牯牛的武士后面,张绎脸色越来
越黑,眼看就要化身包公,张雨桐则脸色越来越红,扛一刀就成了关公,根本没
注意到采妮的小动作。 眼见那牛继续向张家的地盘挺进,忽然低下头嗅了嗅,扭转方向,向西面稳
稳走去。 张绎掩面道:“总算,老天没做得太绝,终究是让它折向了于家的地盘。否
则,我真是无颜去见大哥了。” 午时,他们停下来,就着山泉水在树下简单地吃了点食物,牛也用上好的精
饲料喂养了,还在水里给它加了盐巴。 还有一下午的时间,在日落之前,他们能圈出多大的地,并且能及时返回卧
牛山,那么牯牛行走范围之内的领土便尽归山寨所有,包括这个范围之内的村庄
和村庄中的百姓。所以现在还不是涸泽而渔的时候,必须要让这头牯牛保持充分
的体力。 引勾佬已悄悄取出一只蛊虫,他虽然没本事控制牯牛,却可以激发牛全部的
潜力。 牯牛受惊后跑得太远,如此一来,他们从张家拿的地,比他们本来打算得到
的还要多,却也因此耽误了时间。这样的话,如果他们早点决定返回,也还是来
得及的。 可是人皆有私心,引勾佬还是想尽可能地为他的族人多争取些,坚持让那牛
多走几步路。多走一步,便是一垄地啊!这样一来,返程的时间在正常情况下便
不够了,引勾佬只能用蛊。 太阳缓缓西坠,牯牛在武士们的驱赶下踏上返程。张绎和张雨桐叔侄俩两眼
似鬼火一般燃烧着炽热的光:如果牯牛不能及时赶回卧牛山,那么格哚佬即将得
到的一切都要化为泡影。 牯牛在武士的驱赶下奋尽最后一丝余力,稍稍加快了些速度,但还不够,以
这样的速度,绝对无法在日落前赶回,张绎叔侄更加兴奋了。但是又过片刻,那
头牛突然“哞”一声狂嗥,那犁便像清晨时一样,翻开泥土似劈波斩浪。没有必
要节省牛力,也不用考虑掉膘的问题,它的神圣使命就在今日! 那牯牛像疯了一样越走越快,终于在日落前冲到了山脚下,拱背昂头,一声
雄浑悠远的“哞~~”,随即就是一直候在山脚下的万千寨民和叶小天等人的纵
声欢呼。 张绎和张雨桐面色如土,相顾惨然。 那头牯牛长哞未尽,便轰然一声倒在地上,它已耗尽了全部的生命力。别的
牛一生都在田垄间反复耕耘,而它,为一个部落创造了一块永久的栖息地。虽然
它没名字,但它的故事将永远流传在这块土地上。 格哚佬的领地边界曲折弯弯,难以计算出精确的面积,但是他们曾经计量过
这头牯牛从日升到日落所走过的长度:七十二里!一牛之力,定下江山,夜天子
的“龙兴之地”! 格哚佬的山寨已经在提溪站住脚,于珺婷和张知府已联名将此事呈报朝廷,
奏章里自然是把格哚佬部出山作为朝廷王道远播、铜仁地方教化有力的一桩大功
绩美化了的。 从此,于监州麾下有了四大护法:智囊是文傲、打手是于海龙,这是于监州
身边的人;而在官府里被她倚为左右手的,就是戴同知和叶推官。 四人里面,众人公认实力最弱的就是叶小天。人们都相信,于监州之所以把
叶小天引为心腹,是看中了他的胆识和谋略。当然,也有不乏恶意的人,猜测叶
小天根本就是于监州的面首!那于监州都是老姑娘了,迄今没有婚配,也未订亲,
她会不想男人?于是,众说纷纭。 铜仁全府休沐三天! 知府老爷过寿,各行各业包括衙门就可以放大假,这也只有土司当权的地方
才能实现了。 土司老爷过生日,自己是不用花销一文的,所有需要的一切都由手下供奉。
知府衙门的侧门和后门也都开了,不断有隶属于张家的土舍、头人等赶来送礼,
后院已经堆满了财物。 侧门出入的是铜仁府的官员及其家眷,他们呈上礼物后,便男女分开,男宾
被知客引到二堂院落设下的客厅,女眷则被引到三堂设立的客厅。 这里并没有中原那样的礼教大防,时而就会有女宾到二堂走动,或男宾到三
堂走动。 正门处专门用来迎接具有土司身份的大人物,门前有十六名披红挂彩的家丁
昂首挺胸地站在那儿,一旦有土司到来,就要鸣鼓示内,可是那架巨鼓从清晨到
现在还未响过一次。 张绎在二堂逛了一圈,忽觉不对劲儿,四下一扫,心头咯噔一下,马上返身
赶到前衙。就见门廊下支着一张桌子,桌上铺了红布,摆了文房四宝,一个负责
记礼的账房先生正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打瞌睡。 张绎低头看了看空无一记的礼簿,不禁有些心头发慌:“不会吧?无论怎么
样,他们也不会撕破脸皮,连我大哥的生日都不来吧?” 二堂上,吴父和项父热情地聊了一阵儿,忽然瞥见大堂上摆设的四桌酒席却
还空无一人。吴父不禁皱起眉头,对项父低声道:“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呀,你看!” 项父往堂上一看,也不禁紧张起来:“这什么意思?连知府大人寿诞,他们
都不来了!” “噤声!”吴父赶紧叫他放低声音,又往四下一看,道:“戴同知也没来!” 项父道:“抛开他土司身份不谈,他还是知府大人的直属下官,他敢不来应
酬一下?” 项父说着,游目四顾,忽地看见了叶小天。叶小天坐在廊下靠边的一张席旁,
东张西望,十分悠闲。项父松了口气:“你瞧,那个姓叶的在那儿坐着呢。如果
他们是商量好了不来,姓叶的断然也不会露面。他既然来了,戴同知也不会不来。” 叶小天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好生无聊。眼见有些女宾来到二堂,陪着丈夫见些
知交好友,也有一些男宾到三堂去拜见一些本家女性长辈,干脆也站起来,向三
堂走去。 张家今年在政坛上连连失利,有心借此机会大大地操办一番,借着热闹振奋
一下张家的威望和士气,所以特意提出众官员士绅要携带家眷。叶小天尚未娶妻,
但在他心里也真没把哚妮当成一个身份低贱的侍妾,所以今儿把她也带来了。 如今眼见自己在前边受到孤立,叶小天有些担心哚妮,便向三堂赶去。 哚妮头一回陪着叶小天出席这种活动,受宠若惊,很是精心地打扮了一番。 她穿一件高领团花银绫对襟小袄,下着凤尾裙,发髻梳成桃心髻,除了耳下
两粒明珠,再无饰物。一双柳眉似弯弯细月,脸上搽着若有若无的淡淡胭脂,温
婉秀美,状极娇妍。 她这般气质容貌,在满堂女宾中出类拔萃,甚是引人注目。有人好奇,便问
起她的身份,得知她是叶推官妾室,便有人看她不顺眼了。 这些权贵夫人,即便当初很貌美,如今毕竟大多过了中年,结果今天偏偏蹦
出个水灵灵娇嫩嫩的小婊咂,抢尽她们的风头,那心里能是滋味儿么?再说,她
又是个妾,居然和她们这些夫人同席而坐。更可恶的是,她还是叶小天的女人、
张家的对头。 酒席还没开,一桌妇人嗑着瓜子儿闲磨牙,一个妇人便似笑非笑地道:“难
怪呢,一个下贱的妾室,也能登得这大雅之堂。瞧这小模样儿,准是一肚子的狐
媚手段,会哄男人开心!” 另一个妇人拿手帕轻轻一挥,懒洋洋地道:“也不好说,没准人家男人更厉
害呢!姐儿爱俏嘛,爱的什么俏?床上的功夫俏嘛!要不然,能让于监州那么青
睐?” 众妇人恶意地吃吃笑了起来,哚妮挺拔着腰杆儿坐在那里,听出她们说的不
是什么好话,却还是一副笑不露齿的模样,只是颊上浮起两抹难为情的红晕。 坐在哚妮上首的一个妇人端着茶水,扭着已经满是赘肉的腰肢揶揄地道:
“回了家啊,可都得看紧喽。这种小浪蹄子,可千万别叫她接近你们家男人,要
不然呐……哎哟!”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觉得手肘被人撞了一下,一杯茶水都泼在了脸上,登
时尖叫一声。 叶小天怒气冲冲地出现在桌旁,哚妮一见,慌忙站起,怯怯地道:“老……
老爷……” 叶小天一把攥起了她的小手,冷冷地扫了一眼满席妇人,“呸”了一声,不
屑地骂道:“一群傻屄老娘们儿!” 叶小天骂完便拉着哚妮扬长而去,丢下一群老娘们儿风中凌乱…… 叶小天牵着哚妮的手回到前厅,到那桌靠廊角的酒席旁,道:“你坐下!” 哚妮不安地道:“小天哥,对不起,我……我不想给你丢脸的。” 叶小天余怒未息:“那些臭娘们只是见不得别人比她好!别理会她们,你陪
我坐这儿好了!” 外地来的宾客那一席,展凝儿和表哥已经赶到。此时见到叶小天,凝儿顿时
心中一喜。 不过一见叶小天拉着哚妮的手,两人那副亲昵的样子,展凝儿虽然早知哚妮
是叶小天的女人,可毕竟未见过二人亲热的场面,心中登时泛起一抹酸意,噘起
嘴儿扭过了头去。 她穿着一身男装坐在表哥身边,再加上院中乱哄哄的,叶小天根本没有看到
她。 这时吉时已到,知客上前高声宣道:“有请老寿星!” 喜乐齐奏,锣鼓飞扬,张雨桐搀着穿了百寿图长袍的张胖子缓缓走出来。 这时候,席中众宾客突然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一个个面色十分紧张。 张胖子瞧他们惊疑不定的样子,恼怒地厉声喝问:“都吵什么?” 御龙脸色铁青地缓缓站起,见消息已在众宾客中迅速传开,根本瞒不住了,
沙哑着声音道:“方才……前头传来消息,说于监州和众土司乘马而来,经过府
门……” 听到这里,张胖子已经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他疑声道:“经过府门?” 御龙额头冒出了冷汗,微微俯身道:“是!他们经过府门,往……东山去了。” 项父跳起来,怒不可遏地道:“今日知府大人过大寿,他们浑若无事,竟然
跑去游东山!游东山也就罢了,还特意乘马自府前经过,这不是打知府大人的脸
么?” 真是猪队友一只!张知府本就已经羞得无地自容了,他又补上这么一刀。 张知府胸膛起伏,拼命吸气,却只是张着嘴巴,一口气也吸不进去。就见他
怒突着双目,嘴巴翕张几下,突然推金山、倒玉柱,轰隆一声倒了下去。 张雨桐、张绎、御龙、项父、吴父等人,急急抢到张胖子身边。 叶小天也从长廊角落里站了起来,默默看着围拢成一圈的那些人,再看看那
些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贺客,最后从窗口把目光投向了正厅内,那里边摆了四席
酒,但空无一人。 “这脸打的,真是狠呐!”叶小天暗暗叹了口气。他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
当于珺婷决心向张家的至尊宝座发起攻击的时候,就再也没有退路,只能义无反
顾地走下去,只是……她似乎总能找到最恰当的时机,把她要做的事做到极致。 “爹!爹!你醒醒,爹啊……”这是张雨桐凄惶的声音。 “快掐人中!快掐人中!”这是御龙的声音。 叶小天心中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难道……” 叶小天的预感不幸成了事实,张胖子没有“又晕倒”,这一次他倒下就再也
没有站起,他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他的生日,从此成为他的忌日了。 有人呆若木鸡,有人仓惶离去,有人东奔西走,有人号啕大哭。 丧乐哀婉地响起,还是原班人马,只不过从《生日歌》变成了《安魂曲》…
… 混乱中,叶小天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走过去,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啊?你……” 凝儿俏巧地白了他一眼,道:“干嘛像见了鬼似的?” 哚妮惊喜地冲上去,握住凝儿的手,道:“凝儿姐姐!” 展凝儿微笑着拍了拍哚妮的手臂。叶小天笑道:“不似像见了鬼,只是乍见
仙子谪凡,有些惊讶!” 凝儿轻哼一声道:“贫嘴!说得好听,这么久不见,也不见你捎个信儿给我。” 叶小天苦起脸道:“忙,实在是忙!知你安好便放了心,提起笔来说些不咸
不淡的废话又有何益?” 凝儿嗔道:“你总有道理讲。什么叫不咸不淡的废话?女人家就喜欢听!” 叶小天道:“我是实在人呐,你希望我像戴同知一样么?” 话音刚落,背后一声轻咳,戴崇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叶老弟,背后说人,
不厚道啊!” 戴同知含笑道:“啊!两位姑娘,一位天真烂漫、一位英气勃勃,俱非庸脂
俗粉呐!” 哚妮和展凝儿一起扭过头去,只用眼角余光鄙视了他一眼。 戴同知泰然自若,对叶小天道:“于监州正与众土司在东山游赏,我们一起
过去吧。” 张家的人已经全都去了后宅,商议如何办理丧事,前面只有几个知客张罗。
客人们已经走得七七八八,有些与张家关系极亲近的,则站在那儿窃窃私语、唉
声叹气。 叶小天见状,也知道此时不宜再待在这里,便点点头,邀上安公子、凝儿一
同出了府衙。 戴同知盛邀安公子同游东山,而安公子因为身份敏感,自然婉言谢绝。凝儿
见叶小天要去东山,刚刚见面,却不舍分离,便道:“表哥不去,我去。我不是
安家的人,不用顾忌。” “张铎死了?”于珺婷愕然看向前来报信的耳目。 众土司哗然,他们故意从张府门前招摇而过,就为了削张胖子的脸面、打压
张家的威望,只是没想到张胖子这么不禁气,居然活活气死。 张胖子痴肥无比,身体负担极重,一气之下,诱发了心肌梗死一类的毛病才
当场丧命。 于珺婷道:“逼张铎服软、让位,倒没什么。他这一死,反倒与我等不利了。
贵州各府土司皆有首领,只恐我等咄咄逼人,他们兔死狐悲,会出面干涉,那时
不免弄巧成拙了。” 众土司听了不禁议论纷纷,有人赞成“趁你病,要你命”,不管不顾,先逼
张雨桐上表朝廷,主动让知府位给于监州的;也有赞成不为所动,按原计划,层
层推进的。 于监州听得心烦,吩咐道:“都不必说了,你们先回去,寿诞可以不去,葬
礼却不可不去。先看看他们张家什么打算,最好那张雨桐主动服软,他若执迷不
悟,咱们再见机行事罢!” 众土司答应后纷纷下山,于珺婷立于山顶小亭之中,眺望远处知府衙门,心
中思绪不定。 叶小天和戴同知、展凝儿三人登上东山。山上的酒席已经撤去,只有小亭中
于珺婷面前的那张石台上还摆着一套茶具,另有一盘洗好的甜瓜。于珺婷手托着
香腮,正若有所思。 “监州大人!”戴同知和叶小天同时向她施礼。 “你们来啦!”于珺婷轻轻起身,脸上漾起一抹甜美的微笑:“展姑娘,我
们又见面了!” 展凝儿拱手道:“于姑娘好!”她看到于珺婷明艳动人,心中醋意顿起,所
以脸色不虞。 于珺婷看到叶小天,本有些忐忑的心情忽然平静下来。有他呢!只要没把天
捅个大窟窿,这位教主大人应该就能扛得住吧?不过,不和叶小天建立一种更亲
密的关系,如何保证在紧要关头,叶小天不会弃她而去? 于珺婷的目光不期然地落在展凝儿的身上,偏偏这个女人来了铜仁,这可是
一个强劲的对手!有她在,岂不是少了许多接近叶小天的机会? 叶小天三人都在石桌旁坐下来,于珺婷幽幽道:“我虽有取代张铎之心,却
并不想他死。现如今张铎暴毙,倒令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戴崇华皱起眉头道:“监州大人怎么优柔寡断起来了?我认为,咱们可以趁
张铎暴毙,立刻发动攻势,逼张家少爷逊让知府之位。难道监州大人打算白白放
过这个好机会?” 于珺婷轻轻叹了口气:“此事不急。张雨桐不可能尚未料理父亲的丧事,便
迫不及待地上书朝廷,请求敕封他,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应对!不管来日如何抉择,
恐怕一场腥风血雨都在所难免。你俩是于某股肱心腹之人,今后依赖你们的地方
甚多,还望两位大人竭诚扶助!” 她这话是对叶小天和戴崇华两个人说的,一双眸子却定在叶小天脸上。展凝
儿对于珺婷的眼神异常敏感,那是一种依赖的目光,她绝不会看错! 一个女人,在最疲惫、最彷徨的时候,最本能地想要依赖的男人会是谁?更
何况于珺婷本是很强势的女人!她凭什么会在真情流露的时候,对叶小天表现得
如此依赖?只能是因为一个女人的本能!再加上于珺婷年近双十芳龄,尚未婚配,
他们两个朝夕相处…… “这个妖女不会看上他了吧?”展凝儿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危机感。 戴同知端着茶,轻轻抿了一口,沉声道:“我戴家,早就和于家绑在一起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监州大人不必担心,戴某已是破釜沉舟,绝无犹疑!” 于珺婷向他嫣然一笑,复又把眸波盈盈一转,投注在叶小天身上。 叶小天知道这是于珺婷要他也表个态。格哚佬部出山,立足提溪,只是叶小
天的第一步,以后他依旧需要于家的鼎力支持,两家的利益诉求是一致的。 目前的局势容不得半点妇人之仁,一旦让张家翻盘,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
里,叶小天慨然说道:“于监州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坚定地站在监州
大人一边!” 于珺婷欣喜地道:“好!你我同心,其利断金!”这个你我,也可以理解成
她和戴同知、叶小天三个人,但她柔柔的目光只凝注在叶小天一人身上,已然生
起戒心的展凝儿看在眼中就不会那么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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