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子】(加色版75-77)作者:weilehaowan

送交者: 麻酥 [♂★★★声望勋衔13★★★♂] 于 2024-08-23 23:06 已读7142次 4赞 大字阅读 繁体
【夜天子】(加色版75)新土司出炉

作者:weilehaowan 2024年8月24日发表于第一会所

  第七十五章 新土司出炉   于珺婷固执地道:“若要让我出面,就要给我好处!张家既然可以分割领地给雍尼和阿加赤尔的家族,以平息事端,那么也要划割一块领地给我于家。”   张雨桐勃然大怒,跳起来道:“你做梦!想都别想!”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吵啦!”叶小天大感头痛,平衡的确是驾驭别人的最好办法,可与此同时,你也得是一个称职的调停人才行。   叶小天无奈地道:“于监州,你应该明白,张家已经元气大伤,绝不可能再划割领地给你!”   于珺婷理直气壮地道:“雍尼和阿加赤尔本来和我是盟友,我不能为他们报仇也就罢了,还要说服他们的亲族放弃复仇,岂不遭致其他土司们鄙视?人望的损失,是金钱都难以衡量的,难道我不该索要补偿?”   于珺婷气愤地瞪着叶小天:只要叶小天出面,背后站着山苗这个庞然大物,那两个家族固然气忿于家主被杀,却也很难做到为了复仇便不惜葬送整个家族。   可是叶小天偏偏要她出面游说,为什么?因为现在铜仁各地土司几乎全与于家关系密切,只要她答应去做说客,必定招致其中一些土司的反感和鄙视,叶小天这是在削她的根基。   于珺婷瞪着叶小天,恨得牙根痒痒: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他是一个如此没良心的家伙呢!晚上榨人家,白天还要榨人家,非要把人家榨干了他才甘心是不是?“叶小天沉吟了一下,转向张雨桐道:“张家少爷,于监州所言,也未尝没有道理。你看……能否略作补偿?”   张雨桐断然道:“要我割地让民,绝对不行!”他顿了一顿,又忍痛道:   “罢了!我给你赤金一千两,白银一万两,彩缎一千匹,牛一千五百头。再多一毫,我也不干!”   叶小天又看向于珺婷,加重语气道:“于、监、州!你看如何啊?”   本来气势汹汹的于珺婷搂了搂袍袂,轻轻巧巧地坐下,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叶小天松了口气,这桩大事解决,铜仁基本上就算是安定下来了,外界那些蠢蠢欲动的大势力也失去了插手的理由。叶小天道:“好了!接下来,就该谈谈本官想要的条件了……”   艰难的谈判在不断争吵、锱铢必较中终于结束,随后各方已经可以同步开始善后行动了。   张雨桐等人匆匆离开,于珺婷却没走,追着叶小天到了小客厅。丫环奉了茶刚刚退下去,坐在主位上笑容可掬的叶小天和坐在客位上温文尔雅的于珺婷便把茶盏一顿,同时跳了起来。   “臭丫头,昨儿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明明答应得好好的,今天又临场变卦提条件!”   “姓叶的,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昨天你可没说要让我去做说客!还有,我三叔四叔如今也堂而皇之地坐在那里,你让我以后如何服众?”   两人同时抢白了一句,又各自一怔。   叶小天马上抢着辩白道:“叫你去做说客,不也是为了尽快平息纷争嘛,这还用我提前说给你听?你和雍尼家族以及阿加赤尔家族关系那么密切,你不去谈谁去谈?”   于珺婷愤愤道:“你就是不想看我好!没良心的,这么欺负自己的女人,你还是男人吗?还有,我三叔四叔是怎么回事儿?我已经贬他们为庶民了,你把他们找来做什么?你这不是存心拆我的台吗?”   叶小天冷冷一笑,直截了当地道:“没错!我就是要他们拽着你,绊着你,盯着你!你不是说王者之道在于制衡么?你太狡猾,我信不过你,用他们牵制着你,你才不会乱动脑筋!”   于珺婷大怒:“好啊你,姓叶的,你是提上裤子就不认人呐!我……本姑娘我跟你拼了!”   于珺婷挥手就打,被叶小天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还敢跟我动手?你的心机智谋都到哪儿去了?现在要尽快平息风波,不宜节外生枝。等我的身份得到朝廷确认后,我帮你对付那两个老家伙成了吧?”   “不行!我明明已处置了他们,你却把他们放出来……你现在就去给我解决!”   叶小天攥着她手腕的手一提一拧,把她的手臂背到了身后,向下一压,于珺婷就俯在了桌子上。叶小天抬手在她结实翘挺的臀部上“啪啪啪”地打了几巴掌,打得那叫一个瓷实。   于珺婷愤怒地叫道:“你干嘛打我?”   叶小天板着脸道:“谁让你跟我说话这么不客气!私下场合,你是女奴的身份,忘记了?”   于珺婷的屁股被他打得火辣辣、麻酥酥的,她用力挣开,面红耳赤逃到一边,捂着臀儿气急败坏地道:“你龌龊、下流、无耻、恶心……我还有事……”于珺婷撒腿就跑,叶小天哈哈大笑。   于珺婷逃到廊下,见叶小天没追出来,这才又气又羞地跺了跺脚,愤愤然道:   “姓叶的,你这般欺我辱我,来日我必千百倍地报复在你儿子身上,不打得他屁股开花,我跟你姓儿!”   一个惊人的消息在铜仁府迅速传开,这个消息马上解开了叶推官何以有能力左右张、于两家之争。据说,格哚佬部和陆续将向山外迁徙的另外四个部落感于山外世界不及山中单纯,而叶推官一直大力扶持他们,这五个部落的山民受其感召,决定奉其为共主,编为二十八旗。   土司制度是军政合一的制度,在土司辖内,各大小土官不仅是地方上的最高行政长官,也是最高军事长官,各自拥有数量不等的军队,俗称为“土兵”,其编制包括营和旗两种。   营是土司正规部队的编制,旗则类似“民兵”。目前还无法确定拥叶小天为主的一共有多少人,但无论如何,叶小天有其民、拥其地,已具备成为土司的条件。而新皇登基,生苗出山,这在朝廷来说是教化有成、新帝贤德的吉兆,可以预见,朝廷肯定乐见其成。   尤其叶小天本来是来自京城的底细,这时也被挖了出来。试想,这位生苗领袖居然还是京城百姓,这是不是会让皇帝和朝廷更觉得亲近一些,更觉得他会比其他土司心向朝廷?   张雨桐为父亲举办了盛大的葬礼,随即就上书朝廷,请求敕封他为土司,继任铜仁知府。   与此同时,张家少爷还联名监州于珺婷以及铜仁众多土司,上书向朝廷阐明生苗出山、奉叶推官为主的经过,一致赞成敕封叶小天为土司,使其成为铜仁土司俱乐部的新成员。   寄宿于大悲寺的田彬霏听到这个消息后愕然半晌,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见小妹田妙雯进门。田彬霏更加愕然:“你不是前往山中调查蛊教教主底细去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田妙雯有些疲惫地说道:“还去山里做什么呢?蛊教教主是谁,已经呼之欲出了。”   田彬霏失声道:“是了!叶小天就是那位新任教主!”   田妙雯道:“谁是教主,本来并不重要。但是他现在带着生苗出山了!所以……”   田彬霏的眉头马上蹙了起来:“五部二十八旗?那一共是多少人马?他们在提溪获得的封地够不够用?如果不够,他们还要往哪里去抢地盘?贵州已沉寂了上千年,任凭中原天下巨浪滔天,始终静若死水,难道如今要被这条泥鳅搅个天昏地暗?”   田妙雯强调道:“现在他还是一条小泥鳅,可如果放任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长成了一头恶蛟,来日化龙也未尝不能!”   说到这里,田妙雯忽然想起当初她微服前往葫县时与叶小天的一番交集,顿时臀上那种久违的麻酥酥的感觉又涌上来,那可是她生平头一次被一个男人如此羞辱。   那时只当他是个痞赖无行的臭小子,谁能想到,他现在竟拥有令自己也眼热不已的力量。   不过,站在多高的位置,就有多高的眼界,常常游走在顶层土司圈子的田妙雯,视界要比于珺婷还要高上一筹。   如果生苗大举出山,他们需要的领地就太庞大了,外界所有的土地都已有主,势必引起所有土司的集体戒备。如果叶小天这位蛊教教主在铜仁稍有得意便狂妄自大,很可能会遭受当头一棒,铩羽而归,龟缩回山里,不休养个几十年再难出来。   不过……叶小天并不公开他的真正身份,而是玩了一个受五部落拥戴的借口,意图改头换面,以一方土司的身份融入山外世界,显然他也清楚可能会遭受的阻力。   然而,这能瞒得住一些小土司,瞒得住朝廷,不可能瞒得住那些天王、金刚级的大土司!他们会不会未雨绸缪,主动出手,把这个危险扼杀于萌芽之中呢?   田妙雯脑海中一瞬间考虑了许多,缓缓说道:“哥,此人无论是敌是友,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我们田家复起的计划!所以,我想找个合适的机会接近他!”   田彬霏眉头一皱,将妹妹搂在怀中,关切地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怎么好随便去接近一个男子?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吧!”   田妙雯凝视着田彬霏,柔声说道:“这个叶小天和凝儿、莹莹都有些牵扯不清的关系,而我和莹莹、凝儿是金兰姐妹,你确定你比我更适合出面吗?”   田彬霏心中愈发紧张,冷哼道:“你不要以为结交了蛊教教主,就有能力摆脱我,你是痴心妄想!”这句话一出口田彬霏就心中大恐,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感情有些畸形?但是他什么都能控制,唯独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   因为无法控制,所以他把妹子视为禁脔,谁敢试图染指,他都会毫不犹豫地除掉;因为知道自己这种感情不正常,所以他竭力地隐藏,生怕被人看出端倪,然而现在,他竟说破了。   田妙雯从小跟哥哥相依为命,私下关系十分亲密。但自从她从懵懂无知的小姑娘,长成楚楚动人的少女,就慢慢发现了异常:哥哥对她的疼爱远超兄妹之情,不但想尽一切办法跟她形影不离,而且看她的眼神中分明闪烁着情欲……有一次她熟睡中竟然发现哥哥在偷偷抚摸她,还深情地注视她良久,甚至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嘴唇。   当时她心中惊骇,却只能装睡,担心哥哥知道她已醒转,今后两人无法自处。   田妙雯从小把复兴田家当作己任,并为此殚精竭虑。她对男女之事并不热衷,对别的男人从来不假辞色。但是现在她面对的是自己亲哥哥,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英俊潇洒、文武双全,是她最尊敬和崇拜的人,她该如何面对这份孽情?   田妙雯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轻轻挣出哥哥的怀抱,叹息道:“你……终于承认了!”   田彬霏大恐,失措地解释道:“不!不是的!小妹,你听我说,我……我不是畜牲,我没想过要害你,我也希望你过得幸福,我只是……我只是……”   田彬霏痛苦地揪住了自己的头发,低声嘶吼道:“我受不了!我受不了男人对你好,也受不了你对男人好!你向他们笑一笑,我都会发疯!我真的受不了,我控制不了啊……”   田妙雯心里最柔软的部分被触动了,她用同情和怜悯的目光看了一眼哥哥,转身走了出去。   “韧针……”田彬霏绝望地唤着她的小字,眼中泪花闪烁。   叶小天向安公子身后看看,没人,不死心地再往远处看看,还是没人。安大公子揶揄道:“行啦,你不用看啦,就我一个人,表妹没来。你若有暇,不妨去看看她。”   叶小天苦笑一声:“难!我现在实在抽不开身。”   安公子深以为然:“也是,你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拥有二十八旗的一方霸主,新官上任,自然忙一些。”   叶小天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二十八旗还是八旗,现在还很难说呢。”   安公子恍然大悟:所谓五个部落共二十八旗人马,包括那含糊不清的人数,都是叶小天放出的风声。他要试探来自外界的反应,看看会遭受到多么大的阻力。   格哚佬部出山已经是既定的事实,而且已经得到各界的承认,现在就看他追加的那四个部落究竟会引起各界多大的反应了。如果反应过度强烈,那么五个部落可能就会变成三个、两个!在博弈的过程中,叶小天就可以根据时势的变化,随时调整此次出山的部落人马数量,直至达到各路大土司可以接受的底线。   叶小天把安公子让进小书房,安公子拿出一封书信,递与叶小天,原本时常玩世不恭的笑脸严肃了些:“这是家祖给你的书信!”   叶小天吃了一惊:“安老爷子给我的书信?”常言道,县官不如现管,安老爷子在贵州尊贵不亚于万历天子,接到他的亲笔书信,和接到一份圣旨也差不多了。   安老爷子的这封信很长,先对他选择成为一方土司大加赞许,然后提醒叶小天耐心一些,不要期望毕全功于一役,采取缓步推进的方式,给外界一个接受、容纳的过程。   叶小天是京城人氏,这一点贵州土司们并不在乎,因为他们这些大土司,祖上同样不是土生土长的黔地人。他们的祖上都是大汉、大唐乃至大宋时期由朝廷委任于此的封疆大吏,在中原王朝发生动荡的时候,失去了对地方的控制,从而据地自守,世世代代传承下来。   叶小天一个年轻后生,不像在权力场中浸淫了一辈子的安老爷子一样目光老辣,分析得如此鞭辟入里。安老爷子的这封信,为他照亮了前行的路。只是……老爷子如此苦心栽培,难道就没有意图?叶小天可不相信天上掉馅饼儿的好事儿。   果然,安公子接下来对他所说的话,让叶小天极为震撼,内心大起波澜。   他在铜仁府如今已经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可在整个贵州,依旧不会放在四大天王、八大金刚级别的大土司们眼中。他还在铜仁为了一城一地之得失而绞尽脑汁时,有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老人正藏于九天之上,悄悄俯瞰着大地,着眼点却是气运、江山和天下!   叶小天把安老爷子的亲笔信当着安公子的面付之一炬,这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我明白了,老人家……觉得我可以在此事中发挥作用?”   安公子道:“实不相瞒,家祖下的棋,可不仅在铜仁一处。足下其实是属于意外的变数,家祖如今并不能向你保证什么,之后还要看你能发展到什么程度。”   叶小天哈哈一笑,起身道:“好!请你回复安老爷子,晚辈求封土司一事,还请老爷子多多帮忙!叶某会力争成为黔东之龙,否则也不配为土司王所用了!”   安公子也随之站起,含笑拱手道:“家祖很看好你!若不是器重于你,也不会派我前来和你说这番话。实际上,作为安氏长孙,眼看家祖对你如此青睐,我都眼热得很呢!”   土司需要敕封,朝廷对重要的土司还要委任一个朝廷命官的官职,此次叶小天和果基土司就由张雨桐、于珺婷及其他众土司保举了官职。   而土司的朝官身份有两种:文职和武职。文职有土知府、土知县、土同知、土吏目等。武职主要是宣慰司、宣抚司、安抚司、招讨司、长官司等。   像安老爷子这等身份,那就是最高一级的宣慰司了,其他三大天王也是。而八大金刚则宣抚司、安抚司均有。叶小天只暴露了部分实力,这次最多会被委任为招讨司,最大的可能是成为长官司。   文傲和于海龙一左一右陪着于珺婷进了叶府,她要往雍尼家族和阿加赤尔家族做说客,来向叶小天辞行。   此行根本不是为了表示对叶小天的敬重,而是她借机有事要谈。此事不宜宣诸公堂,可于珺婷又怕私室密谈,叶小天就要自己履行诺言扮小女奴。   小女奴怎么跟自己主人谈交易?一边伏在榻上,娇嫩嫩软弹弹的香臀被打得猴腚儿似的,一边娇喘吁吁地谈公事?想想就寒。   桃四娘引路,陪笑道:“监州大人见谅,我家老爷正在会客。您是贵客,先请花厅就座。”   叶小天送走安公子,回到花厅就看见于珺婷、文傲和于海龙三人坐在厅中,不由得讶然道:“于监州、文先生、于头人,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桃四娘上前道:“老爷,于大人到了有一阵儿了,因老爷正会晤贵客,奴家不敢打扰。”   叶小天扫了一眼文傲和于海龙,对于珺婷彬彬有礼地道:“监州大人,请小书房叙话!”   “我……”于珺婷“不”字还没出口,叶小天已经当先向小书房走去,把个于珺婷气得牙根痒痒,偏又发作不得。   于珺婷的酥胸急剧地起伏了几下,强忍着怒气站起来,大步向书房走去。   书房里面,叶小天翘着二郎腿正喝茶,看见于珺婷进来了,叶小天也不说话,只用手中的茶盖向下点了点。   于珺婷咬了咬银牙,气鼓鼓地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一双手捏成小拳头,在他大腿上轻轻捶了起来。   叶小天惬意地闭上了眼睛,仰靠在椅子上。于珺婷伸出食中二指,做剪刀状,在叶小天大腿根儿处恨恨地剪了两下。叶小天一睁眼,于珺婷的两根手指迅速变成了抹眼泪的动作。   叶小天忍不住道:“你干什么?”   于珺婷委屈地道:“人家有事要跟你商量,偏偏你一见了人家,就知道欺负人家……”说着,泪花儿就在她的眸里荡漾起来。   饶是叶小天素知此女千变万化,最擅伪装,此举有八成是在做戏,还是心肠一软,叹了口气道:“成!那你说吧!”   于珺婷马上破涕为笑,喜滋滋地给他捶着大腿:“人家就要去雍尼和阿加赤尔的部落了,可人家实在放心不下三叔和四叔,你真放心把两匹恶狼放在我的身边?”   叶小天想了想,颔首道:“好吧,这两个人,我另外安排,不再留在你的部落里就是!”   “你真好!”于珺婷大喜,站起身来,喜滋滋地给了叶小天一个香吻。   叶小天飘飘然起来:“你看,谁说要谈公事,就非得一本正经?这么谈,不是很愉快么,一样谈成了。”   “大人让我们去格哚佬的山寨?”于扑满和于家海茫然地看着叶小天。   叶小天道:“不错!你们两位虽然只是于氏土舍,可是你们的能力毋庸置疑,于珺婷的气度格局怎能和你们两位相比?可是,于土司如今已经臣服于叶某,你们两位留在于氏部落不但不会被重用,我担心她会对你们暗下毒手啊!”   叶小天一副用心良苦的模样,道:“格哚佬部的战力很是不错,可是这些山里人,论起权谋智慧哪比得了山外人?我想请你们两位去格哚佬的山寨,帮助他们尽力扩张地盘,还得巧算妙用,不能落人口实。来日叶某若成为四大天王那样的人物,你们两位就是有功之臣!”   于扑满和于家海面面相觑,叶小天为他们所描绘的美好蓝图,真的打动了他们。一方面他们觉得山里人悍不畏死、野蛮难缠,同时又觉得山里人愚昧单纯,很容易被人耍得团团转。如果真的去格哚佬部并且发挥了大作用,来日叶小天成为天王级的土司,他们作为替叶小天打江山的急先锋,就算不能成为八大金刚级的人物,做一个小土司总可以吧?   宁为鸡首,不为牛后啊!   叶小天亲自把他二人送到府门口,眼见二人上马而去,李秋池站在叶小天身后轻笑道:“这两个人有野心,人又卑鄙,让他们去帮格哚佬的忙,正是用得其所,东翁高明!不过,这两只老鬼会不会打格哚佬山寨的主意?”   叶小天微笑道:“我若把你派去张家,你有本事让张家的人奉你为主么?所以他们唯一的出路,只能是全心全意帮我打江山,离了我,他们什么都不是!”   提溪这边,于家海和于扑满这对阴谋家一到卧牛山,工作热情极其高涨,没一件事他们不想插手。还别说,他们毕竟是一方土舍,曾经拥有自己的土民和领地,治理经验相当丰富。   而格哚佬部原本住在深山里,出山后不仅仅是拥有一块土地就能适应山外生活的。生产、生活方式的改变,要有一系列相应的调整相配合,有这两个人相助,格哚佬部的建设和重组才迅速发展成熟起来。   于家海和于扑满刚为下山务农的族人分配完土地、耕牛,按照农耕特点为他们划建村庄,建立好比较合理的村级管理制度,回来后就找到了格哚佬,热血沸腾地煽动起来。   “寨主,我打听过了,沿山脊往西,水银山以南那片峡谷,是无主之地啊!   因为山谷里不宜居,也不宜耕种,所以一直没有明确指定过它归谁,咱们得去占喽!”   “是啊寨主,这么一来,咱们距水银山就更近了。听说那水银山出矿产,挖出来就是钱。咱们要是和于家、果基家联手,把杨家赶走,应该也能分润两成吧?   嘿、嘿嘿……”   无偏无陂,遵王之义,是为遵义。遵义乃播州之中心,北依大娄山,南临乌江,是由黔入川的咽喉之地,黔北第一重镇,也是杨应龙的根基之地。   因为播州距川蜀更近些,所以杨应龙这位坐拥超过贵州五分之一土地的播州王,与四川方面的大员们关系更亲密些,反倒是和贵州方面的朝廷大员有些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   杨土司的府邸规模宏大,尤胜于一般藩王。议事大厅富丽堂皇仿佛一座宫殿,举架极高,大柱藻井,门楣上一块黑漆金字的牌匾上写的是“据德堂”三个字。   此时,杨应龙身着一袭月白道袍,斜卧在一具龙床般的罗汉榻上,微闭双目,正倾听着下属向他禀报着事情,旁边有两个蝉鬓蛾眉、俏靥如花的小丫环为他轻轻捶着腿。   一位青衫文士打扮的人正向他禀报铜仁这段时间的变化,他是杨应龙手下的一位土司,名叫陈萧,原本担任家政一职,赵文远的父亲死后,他顺位晋升,成了播州宣慰司杨应龙的“总理”,即大阿牧。   赵文远坐在他下首,他伪造父亲遗命,返回播州争夺家产。以杨应龙的精明,未必真的相信他所伪造的遗嘱。不过,支持赵文远获得家族之中富庶的领地,弱化赵氏家主的力量,有利于更好控制赵家,杨应龙当然认可了这份“遗嘱”。在他的支持下,赵氏长子不敢反对,赵文远成功分得了一大份家产,也就此成了杨应龙的忠实追随者。   杨应龙懒洋洋地坐了起来,两个小丫环连忙跪下,拿过两只蒲草的软底鞋,给他穿上,又叩一个头,悄悄退到罗汉榻两端侍立。   杨应龙听完后说道:“嗯……于监州正是看了我的那封信,知道了叶小天的真正身份,觉得奇货可居,这才改变了主意!嘿!也背叛了我!”   于珺婷和杨应龙虽然没有三媒六证正式婚约,但这两人是什么身份?密唔时的一个口头约定,其效力并不亚于官方承认的婚书。如今显而易见,这位准新娘在获悉叶小天真实身份后,果断地把可怜的杨土司给甩了,杨天王头上此刻正稳稳当当地戴着一顶碧绿的帽子……   “哈哈哈哈……”爽朗的大笑声在大殿中回荡,杨应龙负着双手,愉快地踱起了步子:“想当初,我就觉得这个女子拿得起、放得下,由帼不让须眉,不似寻常女子般忸忸怩怩的惹人憎厌,果然没有看错人啊!此等佳妇奇女,唯有我杨应龙才配拥有啊,哈哈……”   陈萧和赵文远相顾愕然,不管于珺婷是以准新娘的身份,还以是盟友的身份背叛了他,咱们土司大人都该羞愤交加吧?那于监州跟叶小天恐怕没羞没臊的事儿都已经做了无数回,虽说土司大人喜好妇人,毕竟不曾有过把不贞妇人娶回家的先例,难道他竟一点不在乎么?   杨应龙站定身子,笑容可掬地道:“生苗出山,和于家秘密缔结盟约,叶小天隐藏尊者身份,意图成为一方土司,哈哈……好啊!这些事,我本想让格格沃去做,可惜他死得太早,枉费了我的一番苦心。没想到如今不用本官操心,叶小天就替我做了,而且还做得很好……他想做土司,好啊!这件事,我得帮帮忙。”   杨应龙又转向赵文远:“你在葫县与叶小天共事经年,对他的脾气秉性应该很了解吧?那么你这两天就留在宣慰司吧,把你对他的了解,详细说与本官知道!”   能有机会和杨天王密切接触,赵文远的骨头都轻了三分,欢喜不禁地道:   “属下遵命!”   叶小天的文校和武院在一连串的风雨后,此时已经开始正式运作,从格哚佬山寨选择的适龄儿童包括铜仁城内自愿入学的孩子已经按照他们的意愿进入文校和武院。   叶小天已经规定山中各部从明年起都要择选族酋部领们的子弟出山,入文校武院学习。他分别任命毛问智和华云飞为文校和武院的学监,华云飞同时担任武院和文校的箭术教习。   叶小天在铜仁培养自己的“天子门生”时,紫禁城中万历皇帝正在金銮殿处理国家大事。   申时行取出奏章:“陛下,臣这里还有一本。贵州山中自古便有山民栖居。   而今,却有山民陆续出山,铜仁知府张铎曾派推官叶小天前往安抚,出山的五部山民便推其为五部共主。这叶小天乃京城人氏,铜仁流官,竟受山民拥戴,愿奉其为土司。以叶员之出身,若为土司,必心向朝廷,感念陛下。”   “哦?”万历皇帝想了想,问道:“众卿以为如何?”   陕西道巡按御史李博贤出班奏道:“臣以为,土司一旦敕封,便世袭罔替。   这个叶小天究竟品性如何、能力如何,尚不得而知,不宜贸然敕封。”   申时行道:“该员曾任葫县典史、县丞,在葫县任上曾解决大旱,剿灭盘踞该地多年的山贼,接连破获官员贩私、贪腐等案件,堪称干吏。任铜仁推官后,又与当地贤良士绅一起,开义校、设武院,乃教化之道也。因此,臣以为,应予敕封,免伤忠臣之心!”   申首辅地位高,说的话又具有说服力,李博贤微微一笑,不再反驳,便退回了班内。   万历见其他官员再无异议,便道:“既如此,召该员赴京面君吧,奏对之后,敕封土司!”   天子亲召,再予敕封,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天子门生了。   叶小天接旨后赶赴京城,四十辆大车,一百二十名随从,美服壮马,华车似锦,那威风派头,较之封疆大吏回京也不遑稍让,区别在于沿途没有地方官员出城远迎、接风饯行。   叶小天从家里的来信中得知,他离开京城不到十个月,大嫂生下一个女儿,起名叫叶灵。叶父日夜在粮油店操劳,本就身体虚弱的他两年前一场大病撒手人寰。虽然不是生身父亲,但将他抚养成人,恩情却不能忘,叶小天也黯然伤心,更惦念壮年守寡的母亲。叶父去世后,粮油店就盘给了别人,家里经济来源只有哥哥当狱卒的薪俸,生活艰难,更让他归心似箭。这次回家,他一定要带母亲和哥嫂、灵儿回铜仁,从此一家人欢聚一堂,共享富贵。   苏循天说道:“大人您这谱儿,摆得也未免太大了些。打尖时我听说广西布政大人前天刚刚回京,走的就是这条路,轻车简从,只有十余随从。咱们这么张扬,会不会太令人侧目?”   叶小天一身锦衣,仰靠在华盖曲辕的敞篷马车上,得意洋洋地道:“我要是一方布政使,也得低调。可我现在不是流官,而是土官!土官,在朝廷眼里,就是一些没什么见识的乡下暴发户,你若不是这副模样,他们才真的担心呢。衣锦还乡你懂不懂?我要在街坊面前显摆显摆,他们见了不大吃一惊才怪,哈哈哈哈……”   叶小天笑得好不小人得志,李秋池看在眼里,忍不住也笑了。他扶保的这个人,和那些高高在上的传统官吏们的确大不相同,有些时候他会做出很俗气的事来,可是……特别的真,并不叫人厌烦,反而心生喜爱。   哚妮坐在叶小天身旁,穿着彩衣短裙,浑身银饰,俏媚明丽得不可方物。哚妮低头看看自己裸露在外、浑圆曼妙、充满青春活力的一双大腿,担心地对叶小天道:“小天哥,北方那么冷,我这身衣服是不是也不能穿了?”   叶小天特意让哚妮这么打扮,家里人见多了寻常汉装女子,这种苗族姑娘的装束新鲜,看在眼里尤其俏媚。他想借此让哚妮给婆婆留下深刻的好印象,尤其是要和自己大嫂别别苗头。大嫂在整条胡同的媳妇里都是数一数二的俏,叶小天可不想让自己的女人落了下风。   可他却忘了贵州与京城的天气实有天壤之别。叶小天看看哚妮俏媚的模样,饱满的酥胸,一双粉光致致的大腿,实在舍不得把这美丽的春光藏进一套肥大臃肿的冬服里。   叶小天发狠道:“你不晓得咱北方人御寒的手段,冬天在北方比在南方还舒坦呢。哪怕外面滴水成冰,你待的地方也会温暖如春。就这身儿衣裳,咱不换,该烧包时要烧包!”   叶小天捏了捏哚妮的粉腮,得意洋洋:“咱的漂亮媳妇儿,必须一出场把他们都给镇喽!”   徐伯夷被景鹏的军队当做山贼俘虏后阉割递解入京,一路艰难跋涉竟然大难不死,进宫成了低级宦官。二十四监衙门,从掌管批阅奏章的司礼监,到负责园艺的司苑局,吃喝玩乐衣食住行,每一项都有专门的太监管理。最倒霉、最苦逼的就是直殿监,徐伯夷现在就是直殿监的一员。   因为徐伯夷还是朝廷通缉的逃官要犯,他把姓名拆字,化名余白弓!   两个太监从他身前走过,边走边聊:“听说此番进京受封的土司原本是个流官?”   “不只是流官,还是咱京城人氏呢,叫什么来着?对了,叶小天!啧啧啧,祖坟冒了青烟呐,一眨眼,人家就成了世袭罔替的土司老爷!”   “吧嗒!”徐伯夷手中的扫帚失手落地,忽然间,他心中的仇恨如火山般喷发出来。   曾经,他是一个前程远大的生员,被叶小天毁了;后来,他成为葫县县丞,一个年轻有为的朝廷命官,又被叶小天毁了!   他成了逃犯!他被山贼强暴!他被阉了送进宫中成了一名火者,睡在昏暗拥挤的通铺房,吃师傅的残羹剩饭,挨打受骂,干着苦力,失去了一个男人的尊严和能力。   这一切,统统拜叶小天所赐。而叶小天,却成了土司,居然成了土皇帝!   “我要报仇!你让我失去了一切,我就夺走你的一切!”   徐伯夷脸色狰狞,低声咒骂,却被凑巧经过的李国舅瞧见。他曾在葫县跟徐伯夷交往颇深,感觉这个人身影很眼熟,好奇地近前打量。待认出果然是徐伯夷,李玄成也是大吃一惊。   李玄成并不关心徐伯夷为何变成现在这样,他只知道徐伯夷愿意为了搞死叶小天而竭尽所能,于是他把徐伯夷荐入司礼监。   两人狼狈为奸,缔结了复仇者联盟,目标正是叶小天。   (第七十五章完,请期待第七十六章《衣锦还乡》。)

第七十六章 衣锦还乡

叶小安回到自家巷口,疲惫地叹了口气,懒洋洋地迈步进了家门。

妻子柳敏白了他一眼,母亲窦氏对他也是不冷不热,就连女儿叶灵都没多看 他一眼。

叶小安木讷窝囊没什么本事,只是一个普通的狱卒,因为不会帮牢里犯人们 跑腿办事,只有狱卒那点可怜的薪俸,所以家里生计艰难。虽然他现在也算得上 是家里的顶梁柱,可是就连家里人也都看不起他。叶小安也习惯了,讪讪地凑到 桌子边,闷头吃饭。

明天就是小年了,北京城居然下起了鹅毛大雪。熊伟敞着胸怀,迎着漫天大 雪叉腰向天一望,便走出了院门儿。他有世袭的仵作身份,同时自己家里还开着 肉铺。

熊伟站在门口往远处瞅着,就见巷口忽地出现一大片人影,看服色,都是些 杂役力工,这些人居然是扫雪的。随着走近,更可以看到每隔五六步,路边就会 相对站定两人,这两人系着披风,腰胯长刀,熊伟不禁有些吃惊。天子脚下,世 面见得多,熊老汉就见过一位皇妃回家省亲时貌似就是这般排场,有侍卫武士关 防戒备。

这巷子里都是老邻居,谁家的情况大家都清楚,哪有谁家祖坟冒了青烟,出 过皇妃娘娘?没有啊!这可是天子脚下,就是大学士们也不可能这么摆谱,一乘 轿子,十余随从,那排场就够大了,更不要说还得清扫街道、安排防务,真是莫 名其妙。

一排华丽阔绰、珠光宝气的大车驶进巷子,两旁是高头大马的武士护拥,前 方还有劲装佩刃的武士开路。熊老汉正瞅着,就见一辆车子掀起了帘儿,探出一 张面孔来,一个女娃儿穿着奇异的服饰,颈上头上俱都是银光闪闪的饰品。要说 银饰远不如金钗耳珠项链显得尊荣,可也不知这位姑娘是怎么搭配的,清一色的 银饰,却衬得那张面孔娇媚俏美,不可方物。

如此一张宜喜宜嗔的俏美面孔乍现于漫天大雪之中,把见多识广的熊老汉也 给震住了:“仙妃!仙妃啊!这样俊俏的闺女,除了皇爷,还有谁有资格享受? 我的老天,莫非咱们这巷子里真有谁成了皇亲?”

熊老汉瞪大一双牛眼,正无比艳羡地想着,眼神儿直勾勾地追着那位姑娘俏 美的模样。面前忽地又行过一辆车子,熊老汉又想:“俺滴个娘唷!也不知道是 谁发了大财,不是捡到了沈万三的聚宝盆吧?怎么就这么大的排场……”

车子在熊老汉家的院墙边停住了,因为旁边就是叶家。院门前都清扫完毕, 雇来的杂役力工们已经退到一边领工钱,十几个魁伟有力的大汉按着刀,顶着鹅 毛大雪站在四周。

一个眉目如画的小丫环掀开轿帘,那个浑身银饰、俏美无双的姑娘就轻轻巧 巧地从车里跃出来,小丫环马上转身取过一身白色狐裘为她披上。仙妃般的美人 儿扭过头,快活地叫:“小天哥,这就是咱家?”

“小天哥?叶小天?原来是叶小二捡到了聚宝盆!”熊老汉的嘴张得老大, 惊愕地看着叶小天从车里走出来。没有脚踏,就见一个按刀大汉走上两步,双膝 跪地,双手撑雪,极其虔诚恭敬。叶小天足尖在他背上稳稳地一踏,便走到了地 上,旁边马上有人凑上去,将一袭银光闪闪的皮袍披在他的肩上。

叶小天披着皮袍,目光一转,看到熊老汉,马上笑着打声招呼:“熊大爷, 好久不见啊!”

“啊~~~啊~~~”熊老汉发出的声音就像叶小天的回音似的,可怜的熊 老汉不管是杀猪宰羊还是验看何等恐怖的尸体,从不曾如此手足无措,如今却被 叶小天这派头给震住了。

叶小天亲亲热热地冲他叫着熊大爷,他却有种双膝发软、跪下冲叶小天叫大 爷的冲动。

叶小天笑嘻嘻地向他走过来,握住了他尚未洗净,还带着血腥的粗糙大手: “熊大爷,我是小天呐,我回京了!”

“啊~~~啊!你……你回来了啊!”

叶小天笑道:“是啊!几年不见,熊大爷一点儿都不显老。哈哈哈……先不 多说了啊,小侄才回来,急着去拜见娘亲,回头再去熊大爷家拜年!”

熊伟机械地点头:“喔,好,好好好!回头聊,回头聊!”

叶小天转身向那娉娉婷婷、俏立雪中的小美人儿走去。熊伟这才发现,叶小 天披的一袭皮裘是黑色的,黑得发亮,可刚刚看明明是白的……熊老汉突然明白 过来,人家穿的这就是传说中的“海龙银针”呐!

海龙皮做的皮袍本就价值连城,海龙银针质料更是海龙皮中的上上品,从不 同的角度看,这种皮袍可以在银白色、银黑色和银灰色之间不断变幻。老天爷, 光这一件袍子就得多少钱?

眼看着叶小天挽住那仙妃般的小美人儿走进了邻家,熊大爷如梦方醒,跌跌 撞撞地就往院子里跑:“老婆子!老婆子!快出来看小天!快出来啊!”

熊大娘拎着一截晃晃悠悠的猪大肠从后边跑了出来,纳罕地道:“老头子, 你说啥?”

熊大爷指着院子外头,吭哧半天,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叶小天拉着哚妮温热的小手,一推院门儿,便踏进了院子。

叶小安瞧着桌上饭菜,不高兴地道:“马上过年了,还吃这样的饭菜,就不 能多点荤腥?”

窦氏不满地道:“明儿就是小年,有好东西不得攒着明儿吃?现在就靠你那 点薪水,还能天天胡吃海塞不成?”

柳敏冷嗤一声:“你弟弟当初才多大,就混到牢头了,那钱挣得少吗?你没 那本事挣钱,还有脸说三道四!”

灵儿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家里拌嘴的事儿已经见多不怪了,忽一抬头,就见 院门一开,呼啦啦进来一大帮人。

小女孩马上扯开嗓子叫起来:“奶奶,娘,你们俩别吵啦,咱家来客人啦!”

窦氏和柳敏扭头一瞧,就见院中站着五六个汉子,中间一双璧人,男的华裘 罩体,气度雍容;女的足蹬鹿皮小靴,身披雪狐皮裘,头戴秋板貂的昭君暖套, 肌肤润玉,俏美无双。

窦氏颤抖着嘴唇走向门口,院里的男子身影熟悉又陌生:他是自己的宝贝儿 子,是跟她有过一夕之欢的男人,是自己女儿的生身父亲,她每天都惦念他……

她还没说出话来,院中那身披华裘的青年已经大步迎了上来,眼含热泪, “卟嗵”一声跪倒在地,颤声叫道:“娘!不孝儿小天,回来啦!”

大雪纷纷扬扬,一家人坐在堂屋里亲热地聊着天,各种礼物堆满了屋子,院 子里众侍卫肃然而立,不一会儿就成了一个个雪人。

叶小安抬头看见,颇为不安,赶紧起身道:“哎呀!院里还站了这么多人, 这房子小,可怎么招待得下?可是这么大的雪……”

叶小天笑着拉他坐下:“哥,我的人可不只院子里这一点儿,外边还有一百 多号人呢,房子再大个十倍,也未必装得下。我手底下有人给我们安排住处,你 就别操这个心了。”

窦氏多想把儿子抱在怀里,甚至还想今晚就钻进一个被窝,闻听此言不悦道: “儿啊,你走这几年,可知娘有多想念你。你这才刚回来,就不在家住?虽然家 里穷破了些,可你那西屋一直给你留着呢……”

叶小天赶紧道:“嗳!娘,你这么说,儿子心里可不安了。不是儿子不想在 家住,实在是这西屋长久不住人,缺东少西的。你看你这娇滴滴的儿媳妇,你舍 得让她挨冻?”

叶小天这样一说,哚妮的俏脸顿时红了,羞答答地低下头不说话。

窦氏可是稀罕极了这位天仙般的儿媳妇:“说的也是。这么娇滴滴的儿媳妇, 我哪舍得她遭罪?只是,你去客栈里住,可不能走太早了。明儿一早,还得回来!”

柳敏看到小叔子也很激动,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两 人做过多日地下夫妻,叶小天在她心中的地位不言而喻。此时面对英俊挺拔、气 度不凡的小叔子,柳敏心潮澎湃,她端了茶水过来,殷勤地递给叶小天,道: “二叔喝茶,不是啥好茶叶,你可别嫌弃!”

叶小天双手接杯,笑道:“大嫂,见外了不是?我可打小儿就生活在这儿。 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看我这么摆气派,那不是替咱叶家长脸么!进了家 门还摆谱,那算什么东西?”

叶小天这么一说,一家人都笑起来。

柳敏凑到哚妮身边坐下,羡慕地看着她娇美无俦的模样,道:“哚妮呀,你 生得可真俊!瞧这小模样儿,多招人疼。以后啊,咱们就是妯娌俩,可得好好亲 近亲近。”

哚妮飞快地瞟了叶小天一眼,羞涩地说道:“大嫂,您可别这么说,人家… …人家只是小天哥哥的妾室,不敢跟您称妯娌呢。”

柳敏大吃一惊:“什么?你……”

窦氏对儿子嗔道:“你小子,真长本事了啊!这么俊的闺女,你还只当妾。 看把你拽的,人家还不配做你媳妇咋的?”

叶小天还没说话,哚妮已抢着道:“婆婆,不怪小天哥的,人家……人家心 甘情愿跟着小天哥,什么名分都无所谓。再说,小天哥已经有未过门的妻子了呢, 不但身份高贵,而且模样比我要美上十倍呢。”

窦氏一听哚妮说小天要娶的媳妇出身高贵,不禁忐忑起来:“小天啊,那闺 女是谁家的孩子啊,莫非是什么大官家的姑娘?咱们叶家,能配得上人家吗?可 别……”

叶小天还没说话,一旁苏循天开口了:“老夫人,您别担心。你那儿媳妇, 天仙一般的人物,俊着呢,而且温柔贤淑,特别听叶大人的话!至于说出身,嘿 嘿,本来呢,咱叶大人就算是一府推官,那也是配不上人家的。可是咱叶大人, 现在成了土司老爷,不是官了!”

窦氏从未听说过土司这个称呼,她还以为相当于员外老爷,所以登时急了: “这话怎么说的?我家小二被朝廷免了官了?”

叶小天哭笑不得,道:“娘,不是免了官,我是做了另一种官,一种更大的 官……”

窦氏听得两眼放光,忙道:“有多大?不会有知府那么大吧?”

苏循天把嘴一撇:“知府?比不了!”

窦氏放了心,笑道:“我就说呢,小二再本事,还能蹿上天?这要是比知府 老爷官还大,简直是不像话!”

哚妮“噗嗤”一声笑了,赶紧掩住小嘴,灵动的眼神儿往婆婆一瞅,瞧她没 生气,这才解释道:“婆婆,苏先生说的比不了,是说知府老爷比不了小天哥。”

她这么一说,就连柳敏都呆住了。眼见小叔子这么有本事,整个叶家都要鸡 犬升天,柳敏不知何等开心,毕竟叶小天跟她不是普通的叔嫂。

此刻一听小叔子比知府老爷还厉害,柳敏都快坐不住了,总觉得要起身肃立 一边,心里才踏实。她瞪圆了杏眼,惊讶地道:“比知府老爷还厉害?”

也许血缘使然,灵儿天生就对叶小天打心眼里亲近,再加上这位二叔又带来 这么多好吃的、漂亮的礼物,她就更欢喜了。只是叶小天久居高位,气度自然养 成,虽然在自己家人面前他没有摆架子的意思,可那不怒自威的领袖气质却是自 然而发,小孩子直觉强烈,就有些敬畏。现在听到这里,好奇心起,终于忍不住 问道:“叔……叔父,那你究竟是多大的官儿啊,比八府巡按还厉害吗?”

叶小天听她连官职里本来没有、只在戏曲中出现过的八府巡按也搬了出来, 不禁失笑,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蛋儿,笑道:“那哪儿比得了?人家可是有尚方 宝剑,是钦差大臣呢。”

苏循天道:“小丫头,你这叔父,可是比八府巡按还要厉害!我就这么说吧, 就是当朝首辅宰相老爷,皇上的亲兄、亲弟那些王爷,都比不了你叔父!”

此言一出,叶小安和窦氏,还有柳敏全都惊呆了。窦氏结结巴巴地道:“不 ……不会吧?苏先生,你别哄我。这个……我们家小天,怎么可能当这么大的官 儿,不可能、不可能啊……”

叶小天笑着摆手,想要谦逊几句,苏循天已抢着道:“老夫人,您有所不知。 要说呢,这首辅大臣确是厉害,帮皇上管着整个天下呢,这个呢,叶大人是比不 了。要说那些王爷们,皇亲贵戚,论身份之贵重,叶大人也确是比不了,可我为 什么说叶大人比他们都要厉害呢?”

苏循天说得兴起,把板凳搬近些,道:“咱叶大人管的人不及首辅大学士多、 管的地盘不及首辅大学士大。可咱叶大人当了土司,那就是世袭罔替,父传子、 子传孙,代代传承,千秋万载,大学士比得了?

再说那亲王。王爷就藩,有封国、有子民,可他管得了吗?他们连自己居住 的城池都不敢踏出一步,唯恐被人说他有谋反之意。地方上的大臣们对他们也是 敬而远之,要避嫌嘛!天天只困在自己王府里的王爷,有多大的权利?

可叶大人,跟他们一样世袭罔替,但是在他的领地之内,那就是无法无天、 为所欲为啊,要人生就生,要人死就死!那些王爷敢这么霸道?出点小错,都得 防着有人到皇上那儿弹劾他。可土司老爷,那是皇帝都允许的特权,你说比王爷 厉害不?“

苏循天压低嗓门道:“这里没外人,我再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贵州那儿的土 司老爷们,一个个都是传承了五六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人家,最久远的要从汉朝算 起。明白了吧?皇帝可以换人,天下可以换人,可土司人家,千百年也难得一换, 比当皇帝坐江山还要稳当呢!”

苏循天说到这里,叶小安和窦氏已经惊得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柳敏惊羡地望着这个曾跟她有过数次鱼水之欢的小叔子,心里欢喜得要爆炸了。

自从嫁到老叶家,她一直觉得委屈了自己,可是成亲那么久,也只能认命, 现在她忽然觉得自己前世也不知积了多少德才能嫁到老叶家。看着叶小天帅气十 足的英俊模样,她心中也不无遗憾:人家再有本事,终究是自己小叔子,比不得 是自己男人……

叶小天直至傍晚时分才离开西曲子胡同,冬天黑得早,他离开的时辰不算太 晚,但外面已是漆黑一片。百余人灯笼火把,护着车队长龙招摇过市,那场面当 真既壮观又震撼。

京城自有金吾卫巡城,不过他们老远看见这等嚣张的场面,只道是哪位极贵 重的王公出行。虽说既未见到官幡,也未见灯笼上标明何方姓氏,可时辰本就未 到宵禁,却也不敢上前拦住询问自找没趣,竟容他一路张扬地到了客栈。

李秋池包下了距叶家极近的一整座高档大客栈,又亲自去礼部递帖子确定东 翁前往报到的时间。一切安顿妥当后,叶小天一行人正好赶到。

“大人,这可是天子脚下。咱们如此张扬,会不会太过了?”苏循天有些忐 忑。

叶小天微笑着低声道:“你以为作为一方诸侯,我进了京,皇上只会等我觐 见?锦衣卫的密探、东厂的番子,只怕早就盯上我了,一举一动都要报到皇上面 前。”

苏循天一惊:“那咱们不是更应该……”

叶小天意味深长地道:“我所做的,正是皇上希望看到的呢。”

……

叶小天走后,叶家人聚在油灯下,召开了家庭会议。

叶小安兴冲冲地道:“娘,你一直担心老二在外面混得并不如意,只是拿好 听的话回来叫你安心,现在你相信了吧?老二在铜仁,那可是一方土皇帝呢!”

抚着绫罗绸缎、两眼放光的柳敏恋恋不舍地回身走过来,亲昵地对窦氏道: “小安说的是呢。娘,您就别犹豫了,咱们就跟二叔去铜仁吧!”

以前一家人都有些犹豫:窦氏担心儿子其实混得没那么好,信上的话夸大其 词。叶小安是听信了别人谣言,真以为铜仁是穷乡僻壤、不毛之地。至于柳敏, 不晓得二叔那里究竟情况如何,又舍不得离娘家太远,所以也不大同意。

如今见了叶小天的气派威风,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窦氏知道自己的小儿子不 是凡种,却也没想到短短几年竟然一飞冲天,不由得欣然道:“小天说过也不止 一回了,方才还又跟我提起呢。咱老叶家,祖宗保佑出了头啊!既然如此,那咱 们就去铜仁吧。”

窦氏抬头对柳敏道:“你捡些娘家好用的礼物,明儿就和小安回去一趟,跟 你爹娘说说咱们一家人的意思。”

柳敏一听,欢欢喜喜地答应下来。

李国舅府上,李玄成拥着波斯国的金丝绒毯,懒洋洋地坐在红泥小焙炉旁, 慢条斯理地道:“刚才,叶小天已经回京了!你应该明白,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如果不能置他于死地,一旦放虎归山,以后天高皇帝远,可就难办了。”

徐伯夷身子一震,瞿然看向李玄成。

李玄成微微抬起双眼,冷冷地盯向徐伯夷:“你好好想一个计策,务必一击 中的。”

徐伯夷擦着额头冷汗,陪笑道:“是是是,奴婢想想,好好想想……”

徐伯夷垂首想了许久,慢慢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副诡谲的笑容:“国舅, 我有一计,不只可令叶小天死,而且可以让他满门抄斩、鸡犬不留!”

……

叶小天一大早便送哚妮去陪老娘,日上三竿时分才去了礼部。

礼部清吏司主事陶希熙一见叶小天便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他昨天被李国舅 深夜召见,面授机宜,此时的任务就是跟叶小天拉近关系,方便之后依计行事。

叶小天没想到这位陶主事竟如此客气,弯腰刚要行礼,就被陶主事搀起来了。

寒暄过后,叶小天随口提起林侍郎,陶主事便领他去了侍郎的签押房。

叶小天见林侍郎,是有意重续旧谊。常言道,朝中有人好做官,贵州但凡数 得上字号的大土司,在朝里其实都有关系。不要小瞧这份关系,关键时刻就能起 大作用。叶小天现在也有心培养自己在朝中的关系,要说是利益代言人现在还言 之过早,不过只要对他有些好感,适当的时候肯为他说句好话,就是一个良好的 开始。

林侍郎正站在案后挥毫泼墨,叶小天向前三步,就欲拜倒,双臂正好被从案 后绕过来的林侍郎架住:“免礼,哈哈,叶推官,你我葫县一别,好像也没多长 时间呀。想不到你步步高升,顺达如此,我看用不了几年,本官要向你参拜啦!”

陶主事在门外无所事事,便倚着红漆廊柱想起了心事。李国舅交待给他的任 务,说起来确实并不难办,而得到的回报却是成为主客司郎中……这个险,值得 冒啊!

签押房内,宾主尽欢。想跟人家攀交情,有些话有些事也得点到为止。若是 赖着不走,没完没了的,惹人心生憎恶,那就起反效果了。

叶小天起身告辞,只走出两步,仿佛想起了什么,轻轻一拍额头,回身道: “大人虽然正当壮年,还是应该多多保重身体呀。下官这儿有对玩物,送与大人, 闲暇盘玩,有益身体。”

叶小天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对核桃,林侍郎一瞧这对核桃呈朱红色,晶莹剔透, 是个稀罕物件儿,便笑吟吟地接过来。那对核桃入手颇沉,清凉沁骨,触之光润 如玉,果然是盘玩出来的上等文玩。叶小天又向林侍郎拱一拱手,这才告退。

林侍郎揉着核桃回到案后坐下,目光一垂,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急忙把那对 核桃凑近了看,登时大吃一惊:这哪里是盘玩出来的核桃,分明是真正的红玉雕 刻而成啊!

常言道:“玉石挂红,价值连城!”这对红玉核桃何止是挂红,根本就是艳 若鸡冠,油脂光泽,细腻温润之极。自古玉石分五色,以红为最上等,盖因品相 最好的红玉世间难觅。

这一对玉核桃……林侍郎掂了掂那对核桃,迅速估出了它的价值:在达官贵 人云集、寸土寸金的西城,可购五进院落的豪宅一幢,同时买美婢俏童百人,另 还可在京郊购良田千亩。

林侍郎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位未来的土司老爷,出手忒也豪绰了!

林侍郎赶紧回身从书架上翻出一只盒子,把里边的名贵砚台往桌上一倒,管 它是否碰坏,马上扯过那张宣纸,把一对核桃裹得严严实实,塞进匣子,这才如 释重负地坐下来。

“这个叶小天,真是有心了……”林侍郎抚着匣盖,微微笑了起来。

叶小天在礼部三天,认真学习觐见天子时的礼仪和应用敬语,举凡接受敕封、 参加国宴、见到其他朝廷重臣,应该是什么礼节、如何称呼交谈,陶主事都事无 巨细,悉心教导。亏得叶小天脑瓜灵活,领会极快。

三天下来,叶小天和陶主事也成了关系极密切的朋友。

叶小天自幼在京城长大,但皇宫什么样儿,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叶小天被一 个太监引着,经过重重宫阙、道道门户,最后来到了御书房。

万历有些好奇地看着走进来的这个年轻人,这个人的岁数与他相当,眉眼很 是周正。

那年青推官撩袍跪倒,重重一顿首,撅着屁股伏在那儿不动了。

万历扭头看看自己的伴当太监,一脸诧异,伴当太监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引着叶小天进来的那个小太监紧张地往叶小天身边凑了凑,低声道:“说话啊! 叩头啊!你别不动啊!”

“啊?”叶小天恍然大悟,急忙拜了三拜,挺起身子,用铿锵有力的声音道: “臣,铜仁府推官叶小天见驾!”

“不,不对!你先唱名,再行礼!”旁边那小太监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伴当 太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万历皇帝也有些忍俊不禁,嘴角抽了抽,忍 笑道:“免了,平身吧!”

“是!谢皇上!”叶小天如释重负地从地上爬起来,臊眉耷眼地冲皇上解释: “臣其实是记熟了礼节的,只是臣第一次拜见天子,呃……皇上龙威莫测,小臣 战战兢兢……”

叶小天失仪,万历皇帝也看出他是头一回见皇帝,吓的,所以心中也不免有 些小小虚荣,并未生气。待见叶小天起身,居然像唠家常似的跟他解释,万历皇 帝就觉得有些好笑了。

宫里生活枯燥,正当青壮年的他,爱情本是枯燥生活中极好的调味品,但宫 廷里的女人又大多不合乎他的心意。宫女和后妃的选择,美丽与否并不是最重要 的标准,她们普遍来自北京和周边省份,首要的是出身平民,家世清白,有教养, 相貌端正,牙齿整齐、身无疤痕……

过于苛刻且统一的标准,使得皇宫大内所充斥的女人,大多仿佛一个模子里 刻出来的,一个个说美也不美说丑也不丑、规规矩矩形同木偶且容貌相仿的女人, 把万历皇帝的激情也消磨殆尽了。

在他年青的生命中,有趣的事儿实在不多,除了看戏时能找到一些快乐。此 时见到这个明明有点笨拙,偏还卖弄小聪明的叶小天,也算是给他枯燥的生活提 供了一点乐趣。

万历皇帝龙颜大悦,笑吟吟地吩咐道:“来啊,赐座!”

叶小天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这至关重要的第一关在自己的装憨卖傻中已经算 是通过了。

万历道:“你本流官,缘何会得到山中野民推崇呢?朕甚是好奇啊!”

叶小天便捡那迎合圣意地话,添油加醋地编排了一番。

万历皇帝饶有兴致地听了半晌,说道:“贵州地方,由土司们分别据地守土, 为国治民。山中百姓出山,势必需要从他们掌握的领地中分割,贵州地方的土司 们愿意么?”

叶小天有些不服气地道:“臣以为,普天之下,莫非王王,率土之滨,莫非 王臣!区区夜郎之地,何能例外?只是黔地山高路险,管治不便,所以天子委之 于地方,可这并不代表黔地便可独断专行,不受天子管辖啊!”

年轻的万历天子听了这话圣心大悦,这叶小天不愧是从京城走出去的人呐, 看看这觉悟,就是比地方上那些传承了千百年的土司们高啊!把他封为土司,那 就是给那些听调不听宣的土司群里扔进一根搅屎棍,好事!

叶小天先展露了自己粗鄙的一面,又稍露了狡黠的一面。毕竟他也清楚,皇 帝不希望他野心勃勃,可也不希望他愚蠢无能。

万历沉吟良久,这才向叶小天微微一笑:“过了大年,朕才会升殿上朝呢。 你的家就在京里吧?那你就留在京城过大年吧。初二晚上,到宫里来,陪朕看戏!”

皇帝家过年,最大的娱乐活动就是看戏,而有幸被邀请入宫看戏的臣子,那 就是莫大的荣耀。参加皇室“春晚”呐!这等一票难求的情况下,叶小天居然顺 利拿到了一张!

大年初二晚,叶小天赶到宫门外,发现竟然有许多大臣已经先于他赶到了。 叶小天一身推官袍服,站在尽着朱紫的大员堆里显得特别扎眼,谁也不知道这么 小的一个官怎么也来了。

林侍郎其实已经看到他了,不过并没有招手把他唤进自己的阵营,他们两人 之间的关系还是隐秘一些好,没必要宣扬得天下尽知。

到了皇家戏园子,叶小天没有认识的人,独自干坐了小半个时辰,御驾才真 正赶来。叶小天翘首瞧了瞧,见主看台上只有皇帝却没有皇后,心中便想:“帝 后之间恐怕不甚和谐啊!”

这种场合,其实皇帝应该把皇后带来,与众皇亲国戚、勋卿大臣们观戏共乐。 当今皇后王喜姐,长相一般,也没给明神宗诞下皇子,给万历皇帝生下庶长子的 是恭妃王淑蓉。

王淑蓉原本是万历皇帝的母亲李彩凤宫中的一个宫娥。

万历皇帝十八岁那年,一时动了性,把她给临幸了,那年她十六岁。

万历皇帝只是临时起性拿她舒解一下欲望,对她并无情意。

谁料王宫娥争气得很,就这么金风玉露一相逢,她便珠胎暗结了。过了几个 月渐渐显怀,被李太后问出了缘由。李太后也是宫娥出身,对王淑蓉自然心生同 情,而且她正想抱孙子呢,所以马上把儿子找了来。

万历一开始还不肯认帐,可李太后把《内起居注》调来一查,上边清清楚楚 地记载着他临幸王宫娥的时间和地点。万历实在无法否认了,这才捏着鼻子认下 了王淑蓉,封她为恭妃。

万历十年八月,很争气的王恭妃生下了一个大胖儿子,就是后来的明朝第十 四位皇帝,明光宗朱常洛。

朱翊钧对正宫皇后王喜姐的感情实在一般,对诞下长子的王恭妃更是心生厌 恶,外臣们对此也有所耳闻,因此见只有皇帝出现也不惊讶。

皇帝一到,便开锣唱戏了。叶小天坐在人堆里发现皇帝兴致勃勃地看着戏, 根本就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这才发现自己之前的自我感觉实在是太过于良好了。

戏台上咿咿呀呀一番唱,万历皇帝听得很高兴,待一段戏唱完,便朗声道: “今日朕与众卿同乐,不知哪位爱卿擅于歌舞的,当众展示一番如何?”

万历见自己一句话落了地,竟然没有人接,面子有些挂不住了。

叶小天一瞧大喜,机会终于来了啊!

他此番回京,是为了争取合法的土司职位。一旦土司之位到手,他回去就可 大展身手了!到时候很难说一点风声都不会传到皇帝耳中,这时候皇帝对他的观 感好坏,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皇帝未来将对他采取的态度。

讨好皇帝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

叶小天马上离席而起,向前迅速地冲出两步,高声叫道:“臣平日里好唱唱 曲儿,今日陛下与众大臣共庆新岁,臣愿唱上一段,博陛下与诸位大人一个乐呵!”

有人解围,万历皇帝自然高兴,见是叶小天,欣然道:“不错!叶推官,你 既会唱曲儿,那就上台去,唱一段儿给大家听听。”

叶小天领旨去后台化妆,万历便也沉下了心思,耐心地等着。

又过片刻,台角有人打了个手势,万历知道叶小天就要出场,他不知叶小天 要扮什么,心中好奇,不禁微微地倾了倾身子。

台侧一阵梆子响,一个丽人姗姗上场。叶小天一开口,全场官员、国戚、太 监集体恶寒,冷飕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明知他是一个男人,偏偏眉眼风情这般 妖娆,声音更是娇声沥沥,实在是要人命啊!

叶小天扮的人物叫陈子高,这出戏叫《男王后》,是依据部分史实加工后虚 构的故事。讲的是一个叫陈子高的男人,容貌艳丽如美妇人,被陈文帝深深爱慕, 最后居然以男儿身,成为王后的故事。

这个故事是十几年前一个叫王骥德的文人所写,名气虽不及据说是当代名士 王世贞披了马甲所写的《金瓶梅》,却也是轰动一时。在场的许多官员,包括其 中一些道貌岸然、言必称礼的君子,私底下都把这本书翻烂了,可现在有人当着 皇帝的面唱出来,还是把他们惊得目瞪口呆。

翰林院一位老御史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大声道:“这个人竟敢对天子大不敬, 唱出此等淫秽下流的曲儿来,臣请陛下严惩,以儆效尤!”

有人牵头,登时站起一批人,众大臣你一言我一语,把叶小天喷了个狗血淋 头。

李玄成见此情景,不由有些愕然:“什么情况?叶小天这是要作死?是不是 不用我施展手段,他就要完蛋了?”

叶小天此时已经唱完了,他站在台上,笑眯眯看着众文官气急败坏的模样, 心中很高兴。

演戏的变成了看戏的,叶小天扮着戏装,站在台上看得津津有味儿。最早跳 出来的那位老翰林眼见皇帝微微冷笑,就是不接话碴儿,便转身把炮火对准了叶 小天。

老翰林戟指一点,大喝道:“奸佞!媚君谄上,祸乱朝纲,把你千刀万剐也 难赎罪过!”

叶小天眨眨眼,忽然一提丹田气,漫声吟道:“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 迟暮。众女嫉余之娥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喧嚣的现场顿时变得一片寂静。叶小天吟的这段是《离骚》,屈原先生的大 作,雅不雅?登不登得大雅之堂?只是众人都不明白他何以突然吟咏楚辞,因此 都有些愕然。

叶小天吟完了这段辞,向台下一揖,肃然道:“请教老大人,这段辞中,娥 眉指何人?”

老翰林怔了怔,道:“自然是指屈原自己!”

叶小天讶然道:“这首辞不是说一位深闺女子遭群美所嫉,失去丈夫宠爱么? 怎么会指他自己,难道……啊!”

那老翰林没明白他是在下套,大声呵斥道:“混账东西,你以为屈原和楚王 有什么不明不白的关系吗?古人常以男女之情比喻君臣之义,用夫妻关系比喻君 臣关系,懂吗?如曹植的《闺情》:‘忧戚与君并,佳人在远道。’白居易的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都是以女子自比,冀得明君相知,得君 行道……“

“啪啪啪!”叶小天不紧不慢地鼓起掌来,慢条斯理地反问道:“屈原、曹 植、白居易,他们都可以用女子自喻,表达对君主的忠诚,下官就不可以了?”

第七十七章 遭人陷害

万历天子当着这么多臣工的面,实在不好放声大笑,低着头,憋着笑,肩膀 一耸一耸的。今天这出戏,实在是精彩,这个年,他过得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快 活!

可是那些文官们却不干了,对叶小天的辱骂斥责愈加严厉。叶小天站在台上 甘之若饴,脸上含笑,心中冷笑:“骂吧!继续骂!骂得越狠越好!将来有人进 我谗言,皇帝必会记起今日一幕,认定了是你们容不得我,至少可为我挡去五六 成的灾祸!”

万历皇帝“啪”地在御案上拍了一掌,喝道:“够了!今日朕与众卿同乐, 叶爱卿上台唱首曲儿,不过是奉朕的旨意,就算曲儿选得不甚妥当又有什么打紧?”

万历给这件事定了调子,百官继续不依不饶就有点无理取闹了,弄不好还会 有御史追究他们的君前失仪之罪。万历皇帝看向叶小天,满面春风地道:“叶卿 唱功了得,忠心亦可嘉,朕心甚慰。来人啊,赏!”

叶小天此番进京有两项任务:一是顺利取得土司身份,二是从皇帝那儿争取 政治资源。什么是政治资源?家天下、君主制的情况下,一切能拿来狐假虎威的 东西都是资源。

叶小天眼珠一转,忽地拜倒在地,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道:“谢陛下隆恩! 臣出身卑微,今蒙陛下如此厚爱,纵粉身碎骨,亦难报答万一也!臣本不敢再得 寸进尺,实因面谒天颜的机会不多,所以厚颜想向陛下讨个赏赐,时刻陪伴在身, 以沐浴圣恩,还乞陛下恩准。”

万历一听不禁有些紧张起来。这位皇帝有点小家子气,让他大把银子的给出 赏赐,他是真不舍得。不过叶小天前两天给他进贡的礼物非常贵重,今儿话又说 得很客气,还给他出了一口恶气,实在不好意思拒绝。万历想了想,犹疑地道: “呃……不知叶爱卿想讨些什么赏呢?”

叶小天顿首道:“臣起于微末,今已及冠,犹未有字,想请陛下赐臣一个表 字。臣从今往后,每每思及自己的表字是陛下所赐,便如父母之恩记在心头!”

万历皇帝一听,不由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跟他要钱就好,赐个字嘛,这还不 简单?

万历皇帝摸着微髭的下巴,沉吟片刻,便道:“小天,晓天,拂晓之天。嗯, 那么朕就赐你一个表字‘沐晨’,你看如何?”

拂晓的时候,沐浴的晨光可不就是阳光?臣子沐浴君恩,这君恩就是阳光, 皇帝自然就是太阳了。叶小天大喜,马上顿首道:“叶沐晨叩谢陛下!”

万历皇帝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轻轻点点头,心道:此子不贪,很好打发呀!

叶小天也是由衷的欢喜:皇帝高居九重宫阙之内,不通世故,很好忽悠啊!

皇帝要是赐点别的,他只能供在家里,来了客人显摆显摆,除此之外别无大 用。但如今讨来一个表字,但凡见了地位高于他的人,他一定会介绍自己的表字。 到时顺口提一句这是皇上亲口所赐,地方大员们哪知道这表字的由来,哪知道此 人和皇帝的关系究竟有多密切。

万历哪知他心中打算,只道这厮公然讨表字的行为是再度拍马屁,虽然谄媚 得有些肉麻,比起那些道貌岸然的大员们却可爱了几分。

万历皇帝对叶小天谈不上有多喜欢,但是为了和大臣们怄气,却刻意地想表 现出自己对叶小天的青睐,于是微笑道:“爱卿平身!三日后宫中大放焰火,爱 卿可入宫观赏!”

李国舅一旁看着,暗暗冷笑,他就知道叶小天上台扮小丑,必然早预备了后 手应付百官,如今看来果不其然。李国舅暗想:“且让你再猖狂一时,待我使出 绝杀计,看你还如何应对!”

当晚,司礼监“手巾”徐伯夷像只地老鼠似的悄然钻进国舅府。李国舅自袖 中摸出一个纸包递过去:“这是我炼丹时炼出的一种药物,无色无味,不伤人命, 却能令人如患重疾。”

徐伯夷顺手接过,两人又密议一番。

皇上说的三日后,已经是破五这天了。叶小天这是新年期间第二次入宫见驾, 所以不用像上次一样身着官袍那么正式,于是他很烧包地把自己的海龙银针又穿 上了。

宫中放焰火的位置设在乾清宫中,受邀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乃至外宾使节 都有固定的位置。乾清宫门前是一座大露台,两侧各有一座石台,石台上的鎏金 铜亭称为“江山社稷亭”,宫里的人称其为金亭子。

叶小天的品级最低,所以他站在最外侧,左手边恰恰挨着一座金亭子。

吃罢饺子,杯盘一撤,万历天子笑吟吟道:“众爱卿,与朕一起到丹墀之上, 共赏焰火!”

躲在蟠龙柱后的徐伯夷悄悄探了探头,向陪在万历身边的李国舅递个眼色, 轻轻一点头。李国舅见了,唇角不禁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他知道,大事成矣!

一个大太监走到万历皇帝面前,低声请示了几句,转身一摆手。突然之间大 家眼前一亮,殿前空地上千树万树烟花盛开,噼啪爆响着把一团团焰火送上了天 空。

叶小天正仰头看着焰火,忽然感觉旁边一阵骚动,扭头一看,就见众官员已 不再看焰火,而是纷纷向丹墀正中的位置跑去。那儿本该站着皇帝,但皇帝已经 不见了。

叶小天冲到里边一看,就见万历皇帝双目紧闭,脸色铁青,正被他的伴当太 监抱在膝上,带着哭音儿慌张大叫:“皇爷!您醒醒,您可不要吓奴婢啊!”

“快!快叫御医!”有个大太监慌张地向外跑,众官员赶紧让开。

叶小天抬头看去,就见分向左右闪开道路的皇亲国戚中恰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倏然闪现。

叶小天顿时一怔:“李玄成?”

见李国舅的眼神似乎在刻意躲避他,叶小天心中不禁生起一抹奇怪的感觉。

皇帝突发怪疾,这焰火自然观赏不下去了,众大臣呆呆地站在乾清宫前等候 皇帝的消息。叶小天穿着上好的皮袍,站在凛冽的寒风中夷然不惧,其他官员不 一会儿就冻得瑟瑟发抖。

众人等了好半天,才有一个大太监匆匆赶来,说是陛下已经苏醒,叫众官员 安心出宫。

叶小天出了宫门乘上自己的车子,赶回客栈,洗漱烫脚上了榻。已经把被窝 暖得香喷喷、热烘烘的哚妮轻轻揽着他,给他暖着身子,柔声问道:“小天哥, 宫里的焰火放得好看么?”

叶小天抚摸着她翘挺圆润的臀丘,答非所问地叹了口气:“但愿皇帝老爷安 然无恙吧,否则咱们这次京城之行,恐怕就不会那么顺利了啊。”

淑妃宫中戒备森严,首辅申时行和李太后坐在殿内,一脸忧色,气氛压抑至 极。

这时,国舅李玄成匆匆走进殿内,对李太后道:“姐姐,皇帝情形如何了?”

太后道:“三弟,皇上昨日回宫后迄今未醒,御医束手无策。皇上病得太过 蹊跷,姐姐记得你自幼学道,精通一些江湖奇术,说不定会有办法,所以让你来 看看。”

李玄成故作吃惊地道:“皇上还未醒么?姐姐快带我去!”

李太后引着李玄成进了寝宫,李玄成向淑妃娘娘点点头,赶过去坐到榻前, 装模作样地望闻一番,又拿过万历的手腕,假意号脉。

太后和淑妃满面殷切地望着他,就见李玄成为皇帝切了脉,又屈指演算一番, 忽地一脸吃惊、愤怒地道:“太后,淑妃娘娘,皇上并非生病,也非中毒,这是 中了魇术妖法啊!”

李太后不禁大吃一惊,对于自己胞弟的话,她当然深信不疑。

淑妃吓得脸色苍白,战战兢兢地问道:“国舅,皇上……还有救么?”

李玄成安慰道:“太后,淑妃娘娘,你们不必担心。陛下乃天之子,有真龙 之气护体,不会有性命之忧。待我施法救回陛下,马上就可康健如昔。”

听说皇帝性命无碍,申时行先是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就陷入了更大的恐慌中: 自古以来,以魇偶术法诅咒君主的例子着实不少,一旦暴露,莫不掀起一场腥风 血雨……

李玄成自幼学道,擅长于炼丹,对于符箓、道法方面并不精通,但是做做样 子唬唬外行还是绰绰有余。他打散了头发,手持桃木剑,脚踏七星,在寝宫中装 模作样地作了一番法,将符箓烧成纸灰放进一碗清水,叫淑妃服侍皇帝服下。

李玄成在那碗水中已经放了解毒的药物,万历皇帝服下这碗水,不一会儿便 悠悠醒来。

万历皇帝头脑昏沉,听说有人用魇偶术诅咒他,脸色顿时阴沉得可怕:“查! 马上给我查!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欲加害朕!”

陶主事听说叶小天来访,不禁有些愕然。今日,李国舅的心腹忽然扮成管家 来到他府上,告诉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他正要去见叶小天,伺机完成李国舅交待 的任务,却不想叶小天竟主动找上门来。陶主事轻吁一口气,带着这位“管家” 迎出门去。

叶小天一见陶主事亲自出迎,赶紧上前,正要拱手行礼,看清陶主事身上装 束,居然是一身孝服,腰系孝带,不由得一愣,愕然问道:“陶兄,你这是……”

陶希熙黯然叹了口气,一脸悲戚、声音沙哑地说道:“为兄刚刚收到老家送 来的消息,说是老父亲突发重疾,医治无效,竟尔过世了。”说着便抬起衣袖, 轻轻擦了擦眼角。

其实他父亲在四年前就过世了,正是因为丁忧三年,回京后原本的实缺已经 被别人顶了,这才走了李国舅的门路“重新上岗”。

陶主事唏嘘一阵,从腰间解下一方佩玉,对叶小天道:“贤弟不日就将成为 一方土司,为兄就把这块玉赠给贤弟吧!它陪伴我已多年,聊作为兄的期望与祝 福,盼见玉如唔啊!”

叶小天深为感动,连忙双手接过来。礼尚往来,叶小天摘下佩刀,郑重地对 陶主事道:“这口宝刀亦陪伴小弟多年,如今赠与兄长。兄长见此刀,便如见到 小弟当面了!”

陶主事忙也郑重地双手接过,心中狂喜:“事谐矣!”

宫里面,太监宫娥们里里外外翻遍也没有找到东西,李太后心中甚是恼怒, 她见胞弟还坐在一旁,便抱着万一的希望对李玄成道:“三弟,你可有办法帮皇 帝找到那只魇偶么?”

李玄成故作神秘地掐指默算一阵,开口道:“陛下发作之际,正在乾清宫前 的丹墀之上,不出我所料的话,那只魇偶应该就在乾清宫!”

万历皇帝此时头脑已经完全清醒过来,深深地望了一眼这位年轻的舅父,说 道:“那么就有劳国舅走一遭,一定要为朕找出罪证!”

李玄成赶到乾清宫,一群太监按他的要求细细翻检。地面、殿里、石栏、石 阶,石龟、石鹤都查过了,并没有什么发现。李玄成向左右的金亭子指了指: “那里边都搜过了?”

那大太监听了,便派了两个年纪小的宦官,钻进了金亭子。

很快,就见一个小太监举着一只布偶欢喜地从金亭子里爬了出来……

万历皇帝紧握着手中那只写着他的生辰八字,头顶插了一根银针的布偶,阴 沉着脸色,对李玄成道:“国舅,这只布偶,是在金亭子之中发现的?”

李玄成颔首道:“是!小太监钻进去后,初时四下搜索并无发现。后来偶然 抬头,发现在内壁顶上,悬挂着这只布偶。将它摘下来还发现,它是被人粘在上 面的。”

万历皇帝点点头,微微眯起了眼睛,道:“趁宫中放焰火,在乾清宫下手。 这么说来,意图对朕不利的应该是外臣了!”

万历皇帝马上传唤昨夜乾清宫的当值太监进来问话,那太监捧着记录册子, 战战兢兢地答道:“奴婢查了记载,昨夜……站在金亭子旁边的,是铜仁府推官 叶小天。”

万历皇帝阴沉着脸默坐良久,召来锦衣卫指挥使宇无过,一字一句地吩咐道: “你去,立即把叶小天抓起来,审出他的幕后黑手!”

叶小天策马行走于长街,却被几个路人做局纠缠,脱身不得。紧接着,捕快 赶到,将叶小天和几个“碰瓷”的地痞带到了顺天府衙门。

这都是李玄成提前安排,陷害叶小天的关键环节。

叶小天这边被困住,那边陶主事便换了一身衣裳,带着那个“管家”急忙赶 到三宝客栈。

李秋池急忙把陶主事迎进来,陶主事拿出叶小天赠予的那把佩刀,说昨夜皇 帝召众文武入宫观赏焰火,却中了魇偶之术!如今查到了叶小天身上,皇上已经 命锦衣卫把他抓起来了。然后诈称叶小天被抓走前,让陶主事以此刀为信物,传 话给他们。

苏循天赶紧问道:“我家大人怎么说?”

陶主事道:“叶贤弟说,他是冤枉的,但此番被抓,后果难料。他叫我告诉 你们,速去接了他的家人,暂且避出京城,如果他能洗脱罪名,自会与你们相聚。 如果他不幸……还请你们妥善安置他的家人,他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们……”

送走陶主事,众人紧急商议。

苏循天要接叶小天的家人出城逃命,哚妮和侍卫统领干脆打算冒险劫狱。

李秋池沉吟半晌,喃喃自语道:“不对!如果有人想谋害皇帝,怎会牵累到 东翁?他在京城并无派系,除非……有意陷害!”

李秋池继续分析道:“若果真有人要陷害东翁,仅凭一只魇偶估计不够吧? 恐怕,叫我们自乱阵脚,就是其中一环!只要我们一乱,不管是逃命还是悍然劫 狱,都会坐实了东翁的罪名,那时他才是百口莫辩了!”

乾清宫内,宇无过垂首向天子禀报:“叶小天束手就擒,现被押入天牢待审。 他的家人乃至客栈中的部属俱被拿下,关入了大牢!”

万历皇帝屈指轻叩御案,沉吟道:“你去抓人时,看他家人与部属可有什么 异动?”

宇无过禀道:“客栈那边未见什么异动。臣的手下特意查过,有的在喝酒, 有的在聊天,连包裹都未打……”

申时行受过土司王安家不少孝敬,所以在叶小天受封土司一事上大力支持。 如今莫名其妙搞出一桩魇偶案,申时行也是心惊肉跳,可他思来想去,都想不出 叶小天有理由这么做。

此时听宇无过一说,申时行马上道:“皇上,依臣看来,叶小天实无理由对 圣上不利。再者说,圣上的生辰八字叶小天如何得知?且事发之后,他居然还因 纵马惊了路人而被逮去顺天府受询,家人和随从也没有丝毫戒备……从这种种迹 象来看,恐怕他是冤枉的。”

李玄成道:“首辅大人此言差矣!这叶小天一向厮混于南蛮之地,认识许多 擅长蛊术与巫法的山中异士。至于他和家人、随从毫无异状,未必不是疑兵之计; 又或者自认手段高明,不会被人疑心到他的头上!”

申时行反问道:“那么动机呢?叶小天能否成为土司,全系于陛下一念之间, 他有什么理由谋害陛下?”

李玄成道:“动机?那要看宇大人怎么审了,本国舅也不好妄加猜测。只是 魇偶一事,叶小天的嫌疑最大,岂能轻易开脱?”

申时行不悦地道:“没有充足的理由,凶手就不可能是他!如果一个受归附 山民拥戴的人进京面圣,却被糊里糊涂地砍了头,贵州地方大大小小百余位土司 会怎么想?”

万历皇帝轻咳一声,道:“此番多亏国舅救驾,朕才化险为夷。然而外戚不 宜干涉国政,朕亦不敢违背祖训,接下来的事,国舅就不必参与了。”

李玄成欠身告辞,他退到门口转身之际,就听后面传来万历皇帝的声音: “宇无过,你好好查一查叶小天谋害朕的目的以及有哪些同党。如果不招,大刑 伺候!”

李玄成听了,一抹得意的笑容倏然划过唇角……

宇无过回到诏狱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两个小校打着灯笼,引着宇无过直 接去了大牢。

叶小天立即扑了过去,双手抓着栅栏,大声叫道:“宇指挥,我究竟犯了什 么罪?”

宇无过冷冷地看着他,凝注良久,从叶小天的神情变化上看不出异常,这才 缓缓答道:“昨日,陛下与百官赏焰火,有人用魇偶施术,令陛下昏迷。今日陛 下被救醒后,宫中大肆搜检,结果在金亭子里边,发现写了陛下生辰八字的魇偶 一枚。叶小天,昨夜观赏焰火时,最靠近金亭子的人,就是你吧?”

叶小天这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呆了半晌,才大声叫道:“不是我! 我没有干过!我有什么理由谋害陛下?我冤枉啊!我是冤枉的!”

宇无过淡淡地道:“不用喊了!当时靠近金亭子,有机会藏魇偶于其内的, 只有你!你在南疆多年,有大把机会从山中异士手中学得巫蛊之术,此案中,你 的嫌疑最大!如果本官查不到其他线索,这件事你绝难脱罪!”

宇无过转身走去,声音越来越远:“今日天色已晚,你好好想一想吧,明日 一早本官就来提审你。若你坚持不招,最好考虑一下我锦衣卫诏狱的‘十八般武 艺’,就算你是铁打的金刚,能不能受得了?”

叶小天抓着栏杆,慢慢滑下去,跪坐在地上:“有人用魇偶术咒杀皇帝?世 上真有这般奇异的术法?可是,怎么就算到了我的头上,是巧合,还是……”

忽然,叶小天脑海中电光石火般一闪,突然浮现出一张诡异的面孔——李国 舅!昨日在皇帝晕厥的现场,刻意躲避他目光的李国舅!现在叶小天终于明白李 国舅当时为什么要躲避他了,几乎不用再考虑,他就认定了真凶!

李国舅这是要借皇帝的刀置他于死地呀!叶小天根本想不通,李国舅为什么 要这么做,就因为他追求莹莹未遂便迁恨至此?至于这么大的仇?

其实有些人、有些事,本没有道理可讲。

叶小天认定了李国舅就是陷害他的幕后黑手,一时却想不出揭穿真相的办法。 正自愁肠百结,忽地牢房铁门又是当啷啷一阵响,三个裹了黑色“一口钟”斗篷 的人走了进来。

狱卒苟飞翔守在叶小天牢房外,忽闻动静,厉声吆喝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来人止步!”他握紧了腰刀,举步迎了上去。

一个黑衣人举起一块牌子,杵到了他的鼻子底下。老苟探头看了看,迟疑地 道:“这……这是?”他伸手要摸,那黑衣人已经收回牌子,一副厌恶的语气道: “滚开!”

叶小天缓缓站起,抓紧手腕之间的铁镣,警惕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中间那个黑衣人缓缓抬起头,向叶小天粲然一笑,灯光下,只见一口耀眼的 牙齿。

……

锦衣百户王海滨笑嘻嘻地向天牢狱头儿打了声招呼,一头钻进了诏狱。

王海滨闲逛到东侧牢房时,刚到甬道口儿,就被两个狱卒给拦住了:“哎哟, 王百户,真是对不住,今儿这东牢可是不能进!”

东牢里边,一声声鬼哭狼嚎的惨叫声回荡着飘进了王海滨的耳朵。

王海滨笑道:“这诏狱里很久没这么热闹了,是老苟动的刑?”

一个狱卒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这家伙生了一颗泼天的胆子,敢对皇上 ……”

惨叫声渐渐寂然,然后传出苟飞翔的一声吆喝:“把他泼醒!”

王百户听在耳中,向两个狱卒笑嘻嘻地点点头:“得嘞,老苟正忙着,我也 就不打扰了。两位兄弟,回见了。”

一个时辰之后,王百户便出现在同福客栈内。

一个商贾打扮的人正坐在客栈大堂一角,王百户走过去,一屁股在他对面坐 了下来。

那商贾飞快地扫了一眼大堂,若无其事地问道:“查到了?”

王百户从桌侧伸出一只手,对面那人微微一扬手,一锭沉甸甸的银元宝便落 到他的掌心。王百户迅速一缩手,手再放到桌上时,那锭银子已经不见了。

王百户小声道:“很惨!动刑的是老苟,牢里的第一把好手,我看……那人 撑不了多久。”

乾清宫西暖阁内,宇无过躬着身,对万历皇帝轻声禀报着。

“你说,他抵死不招,嗯?”万历皇帝没抬头,只管低头批阅着奏章。这是 一批司礼监刚送来的急件,送奏章进来的徐伯夷正垂手站在案旁,等着皇帝批复, 再立即转回司礼监。

宇无过道:“是!从始至终,他就是大呼冤枉。臣等把刑都用遍了,叶犯浑 身烂肉,已不成人形,却依旧没有别的供词。臣现在已不敢用刑,不然,只怕他 撑不住了……微臣无能!”

徐伯夷听在耳中,眼底掠过一丝快意的喜悦。

万历皇帝朱笔一停,想了想,说道:“此事,不宜张扬,就由你们锦衣卫送 他上路吧。对贵州地方,就说他暴病身亡,谅也无人敢来质问朕!”

宇无过顿首道:“是!那……他的家人……”

万历皇帝朱笔在一份奏章上狠狠地画了一个圈,沉声道:“籍没,发为官奴!”

一摞奏章批罢,徐伯夷捧着奏章退了出去,到了殿外一转身,就见天空湛蓝、 白雪堆满宫墙之下,视线所及,一片明媚。徐伯夷长长地吸了口气,他从未觉得, 日子是如此美好!

李国舅的府邸,派去收买王百户的人给李玄成送回了一个好消息,紧接着徐 伯夷又送来一条更好的消息,国舅心中当真快意无比。

他此刻最大的遗憾,就是皇帝不想声张遇害的事儿。否则把叶小天公开处斩, 让他亲眼看着钢刀挥过,把叶小天的项上人头砍下来,那一腔子血冲上天空的时 候,一定很美很美,比乾清宫前那一夜的烟花更加绚丽!

徐伯夷陪笑道:“恭喜国舅,贺喜国舅,叶小天授首,得遂国舅所愿。”

李国舅哈哈大笑,忽又一敛笑容,对徐伯夷道:“你说叶小天的家人已尽数 发为官奴?”

徐伯夷忙道:“是!籍没其家,从此生生世世,都是贱奴!”

陶主事兴冲冲地赶到国舅府,被管事引入大厅,见到李国舅,赶紧上前施礼: “下官陶希熙,见过国舅!”

李国舅道:“这幢宅子,是太后去年刚刚赐下来的,仆佣少了点儿,需要增 加人手啊。教坊司是归你礼部管着呢,等这批官奴发付到教坊司,拨些人来到本 国舅府上侍候吧。”

陶主事暗想:“国舅这是向我要叶小天的家眷啊!我说国舅高高在上,为何 与远在贵州的叶小天结仇,别是他看上了人家的女眷吧?”

李国舅瞟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别的人都可以不要,但叶小天 有一个兄长,名叫叶小安,这个人,一定要拨到我的府上来!”

陶主事只听得目瞪口呆:“难道国舅爷喜欢的是男人?”

李国舅自然不知陶主事心中的龌蹉念头,叶小天已经死了,但是叶小天还有 一个哥哥。他要把这个人弄进他的府邸,还要把他阉了,为奴为婢,日日折磨, 方才快意!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从大牢到教坊司,再到国舅府,叶小安遭受百般 折磨,精神恍惚,仿佛已经痴傻了。

看着跪在眼前一脸惶恐的叶小安,李玄成只觉人生的快意,莫过于此。

一再让他吃瘪的叶小天死了,他又花了笔钱,叫王百户去诏狱里看过:叶小 天被处死的时候已是浑身烂肉,仅能从身体轮廓和粘在模糊的血肉上的布条,勉 强推断出这是一个人。

没亲眼看到那一幕,实在令人遗憾,但仅从手下转达王百户的描述,就让李 玄成激动得浑身发抖。现在叶小天的兄长神情呆滞地跪在面前,李国舅就像看到 了叶小天向他低头臣服。

“该怎么摆布他才好呢?”李国舅摸着光溜溜的下巴,认真地思索了一阵儿, 微微一笑,道:“叶小安,你知道我是谁吗?”

叶小安好像丢了魂儿,两眼无神地看着他。

李国舅启齿一笑,又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要到我的府里吗?”

叶小安小时候受过一次惊吓,坐下了病根,这些年没再受过刺激,所以平时 除了木讷些也没什么异常。但几天前锦衣卫如凶神恶煞般将他披枷带锁抓进天牢, 叶小安再次受到强烈的惊吓,整个人都浑浑噩噩起来。

李国舅疯狂地笑了起来:“谁叫你是叶小天的哥哥呢,你就做他的替身,永 远在我身边为奴为婢吧!我要一点一点地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后悔生在这个 世上……”

叶小安的脸色越来越胀红,那恶毒的声音像是来自地狱的魔咒,让他的脑袋 炸裂般疼,简直痛不欲生。

李玄成以为叶小安装傻充愣,心里恼怒,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把手中白玉杯 往地上狠狠一掼,“啪”地一声,玉杯炸碎,叶小安吓得急忙一抱头。

李国舅一步步向叶小安逼近,连连冷笑着弯下腰来,一把揪起叶小安的衣领。

叶小安仰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李玄成咬牙切齿地吼道:“本国舅身为国戚,有太后宠爱,向来予取予求, 谁曾拂逆?唯有你那二弟,不把本国舅放在眼里,还设计坑害于我,坏我名声! 本国舅本已看淡红尘,唯独对莹莹姑娘一见钟情,谁料却被你二弟横刀夺爱。若 非你二弟在葫县为官,本国舅岂会千里迢迢远赴那里。若不是去了那里,又岂会 身染怪疾,以致……”

李玄成越说越生气,用力向前一搡,把体若筛糠的叶小安猛然推倒在地。他 又弯下腰,抓住叶小安的衣领,把他薅到面前,冷笑道:“你一家是不是觉得很 冤枉?哼哼,若非我是皇帝的舅父,又岂能轻易给皇帝下药?也亏得本国舅自幼 炼丹,才发现这种致人昏睡的奇药!银针测之不出,试毒太监吃上两口也只会觉 得有点儿倦意,又岂会疑心到有毒?你那兄弟,真是愚不可及,他以为有点小聪 明就能对付我?哼!本国舅略施小计,就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哈哈哈哈……”

李玄成英俊的面孔扭曲狰狞,向叶小安狂声大笑。叶小安脸色由红转白,眼 中满是惊惧、绝望,忽然双眼一翻,身子一挺,仰面倒下了。

房门嘭的一声被撞开,宇无过带着一群锦衣卫闯了进来。

李玄成怔住了,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眼神中难掩惊恐。

宇无过看到叶小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是吃惊不小,向身后招了招手。一 名锦衣卫上前查看一番,站起身摇了摇头,小声说道:“大人,不必施救了,此 人已经气绝身亡。”

宇无过脸上闪过一丝不忍,双手向前一挥,两名锦衣卫扑过去将李玄成绑了 起来。

李玄成没有反抗,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

乾清宫内,一身素衣的叶小天和宇无过并肩站在大殿上。

万历随意地翻着一卷书,信口问道:“只是因为和你的私仇?这仇缘何而起 呀?”

叶小天强忍丧兄之痛,恭声禀道:“回皇上,臣任葫县典史时曾遭人弹劾, 暂时离任,居于南京驿馆待参,在那期间结交了一班朋友。当时正值江南大雨, 洪水泛滥,有灾民流入城中,那班朋友便想办法募款购粮赈济灾民,臣曾帮他们 出过些主意……”

万历皇帝颔首道:“你以待参之身,自身尚且难保,还能如此忧国忧民,朕 甚嘉许!”

叶小天顿首道:“谢陛下!臣那班朋友多是南京官宦子弟,而另有一班贵戚 子弟,虽也商量募款赈灾,却纯是为了与臣这班朋友争风,期间双方发生了些不 甚愉快的事情。国舅爷当时正在南京,与那班贵戚交情深厚,国舅帮着贵戚,臣 帮着那些官宦子弟,结果最后募款筹粮上面,我们胜出,令国舅大失颜面,所以 就此与臣结下了过节。”

万历皇帝淡淡一笑,贵戚集团与文官集团本来就是格格不入,他们的子弟当 然也是泾渭分明。叶小天虽只是寥寥数语,他已经可以想见当时是个什么局面。

叶小天又道:“之后,国舅爷担任钦差,前往葫县公干,偏袒信任县丞徐伯 夷,欲治臣之罪。不料徐伯夷事败,弃官逃之夭夭了。国舅爷颜面扫地,又把这 桩罪过算到了微臣头上。臣此番赴京见驾,国舅记起旧恨,这才……”

万历皇帝轻轻摇了摇头,道:“好一个国舅!就为了这等小恩怨,就甘冒天 下之大讳,以朕为刀,他的胆子真是太大了!亏得他自幼学道,自诩恬淡,人皆 赞之有君子之风,不想竟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叶小天字斟句酌地道:“臣以为,有的时候,有些人,只是习惯了严以待人, 宽于律己。别人对他了解不深,就以为他对自己也是这般的严苛。其实真金还须 火炼,日久才见人心!”

万历皇帝突然想起了张居正,他身为皇帝,要两个宫娥为他歌舞一曲,便被 张太岳严词呵责,滔滔不绝地讲了两个时辰为君之道;可是张首辅自己呢,却是 无美不欢。张居正要求别人廉洁奉公,可是却利用权力,安排他的儿子中进士。

万历皇帝登时大起共鸣之意,但他并没有把自己的态度表现出来。

叶小天和宇无过垂首静候天子训示,但万历皇帝半晌不语,似乎……他在等 待什么。

过了许久,一个内宫太监蹑手蹑脚地进来,细声道:“奴婢叩见皇爷,太后 有请陛下!”

万历皇帝呵呵一笑,对叶小天道:“你且回去,待朕临朝之际,你的敕封便 会下来!”

叶小天离开皇宫,登上座车,把海龙银针的皮裘裹紧了些,靠在座位上,长 长吁了口气,发生在锦衣卫诏狱中的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中间那个黑衣人缓缓抬起头,向他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叶小天脱口惊呼道:“怎么是你?”

一句话出口,叶小天便知失仪,连忙拜见天子:“罪臣叶小天,见过陛下!”

“呵呵……”万历皇帝浅浅一笑:“你承认自己有罪了?”

叶小天一惊,急忙否认:“不是!臣冤枉,臣只是……”

万历皇帝声音带着笑意:“你说你有罪,朕不见得认为你有罪。你说无罪, 朕也不见得就认为你无罪!有罪无罪,朕有眼睛,会自己看!朕想不出,你有什 么理由要谋害朕……”

万历皇帝摘下风帽,在栅栏外悠然踱步。不远处的老苟趴伏于地,体若筛糠, 不敢抬头。

万历皇帝道:“如果说,贵州那边有些不安份的土司意图对朕不利,可你土 司之位尚未到手,凭什么为他们卖命?朕跟你又没仇!如果问题不是出在贵州方 面,那就出在朝廷里。可你与朝臣素无往来,又怎会与他们有勾连?这件事背后 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朕很好奇。”

叶小天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个皇帝实在聪明绝顶。那些自幼长于宫廷,由妇 人阉人抚养长大的皇子们,大多囿于环境,不复他们开国先祖的英明神武。

叶小天正因为相信万历天子只是豢养于深宫的一位龙子,很容易欺骗,所以 才投其所好扮土豪装土包子。却不想这位年轻的天子竟然城府深不可测,真不愧 是张太岳苦心调教出来的弟子,说不定自己的伪装也早被这位睿智天子看破,一 直当戏看呢。 【待续】

版主:青青的世界于2024_09_07 9:40:58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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