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来寻】(13.1-14.2)(父女H)作者:过午不言

送交者: 吻眼泪 [★★★声望勋衔14★★★] 于 2024-09-07 0:59 已读5660次 3赞 大字阅读 繁体
作者:过午不言
 
  13.1极光(h)

  如果非要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吧。

  许恒听得出神,再说不出任何责怪的话语。

  这是天意弄人。

  宋知遇言简意赅,可即便是挑挑拣拣地说完,也已经是正午。

  浇完了花,他无事可做,坐在阳台的沙发上,偏头看着窗外的阳光,太阳灿烂得要命,和他们第一次结束时一样。

  “你打算就这样下去吗?”许恒没有说那个“错”字,因为这无法说究竟是谁的错。

  宋知遇修长的手指搭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打,似是不解,似是疑惑:“许恒,如果是你,已经到了这一步,你会怎么做呢?”

  宋知遇有自己做事的方式,他总是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最恰当的,这样的问题,他从来没有问过许恒。

  许恒也确实被问住了。

  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做呢?

  毫无头绪,谁碰到这样的事情都会毫无头绪吧。

  舍弃伦理道德,不去看更为遥远的未来和以后,只着眼当下,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将错就错,这也是宋知遇这半年来选择的做法。

  明明是最不能理解的事情,许恒现在却理解了宋知遇。

  良久的沉默以后,宋知遇疲惫地闭上眼,日光洒在他身上,他的脸色像半年前躺在病床上时一样的苍白脆弱。

  许恒作为一个局外人,都忍不住想说,算了,就这样吧。

  可宋知遇却在此时开口:“我准备把来寻送走。”

  许恒扎扎实实地愣了下,没听懂他是什么意思:“送走?送到哪里去?”

  “法国。”宋知遇说。

  许恒错愕:“半年前她就没能走成,现在你们都已经……你还能狠下心送走她吗?”

  宋知遇睁开眼,他神色认真:“来寻必须离开,国内不安全。”

  许恒脑子里绕了个弯才反应过来。对,前不久来寻才经历过绑架事件,李芮那个疯女人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情。敌在暗我在明,防不胜防,宋知遇不会拿来寻的安危来冒险。

  她确实应该离开。

  而这也误打误撞成为了纠正错误的好机会。

  “我已经让王诚着手去办手续了,年后就走。狠不狠得下心,都得送走她。”

  “你问过来寻吗?她愿意走吗?”

  “没有。”宋知遇苦笑,“怎么问?”

  他都能想象到她的反应。

  她会用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看着他,含着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然后失落又悲伤的说:“宋知遇,你又一次抛弃我了。”

  她的眼睛会哭,嘴巴却会笑,“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我会离开的。”

  这样的画面光是想一想,还没有实际发生,宋知遇就感受到了窒息。

  提前告诉她,最后这段温存的时光都将不复存在。所以,不如不说不问,在最后时刻快刀斩乱麻。

  他像是回到了半年前最挣扎的那段时间:“我原本想着,事已至此,错就错了吧。只要她高兴,其他的我也都可以不在乎,所有的过错罪恶都由我来承担。可现在,我没有办法将错就错下去。她才十八岁,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宋知遇对许恒说着,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也许分开一段时间,她会看得更明白究竟什么是感情,什么是爱。”

  -

  “不是女儿对爸爸的爱。”沈来寻平静无比地说,“我很清楚自己对他是什么感情,从我知道什么是爱的时候,我就明白了这一点。”

  她看着很久没再说话的乔尚青,轻声道:“尚青哥,对不起,我已经不是你小时候认识的那个涟涟了。你喜欢的,或许只是记忆里的那个我。”

  乔尚青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炯亮,竟还一如当初。

  “沈来寻,你让宋知遇不要否决你的感情,那么请你,也不要否决我的感情。”他抿着唇,嘴角泄露出倔强,“我比你还大一岁,我也很清楚我的喜欢是什么样的。”

  沈来寻愣愣地看着他。

  他的确如同笔直的乔木,向阳而生,明亮似火。

  大男孩心思单纯,连喜欢都是纯粹而简单的。

  “我最后再问一次。”他说,“涟涟,你真的想清楚了?”

  “嗯。”

  “不后悔吗?”

  “不。”

  “他对你好吗?”

  “好。”

  “你是开心的吗?现在的生活是你想要吗?”

  “是。”

  乔尚青僵硬地扯了个笑容:“既然如此,我也不矫情了。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

  沈来寻眼眶有些湿润:“谢谢。”

  乔尚青无力地撑在栏杆上,安静片刻,突然愤愤地拍了一下栏杆,吓了来寻一跳。

  他咬着牙:“如果宋知遇对你不好,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沈来寻再次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

  -

  2021年2月初,沈来寻放了寒假,宋知遇亲自开车去接他。

  那天又飘起了雪。

  宋知遇坐在车里,看着校门附近的学生,都是鲜活年轻的面孔。

  直到看到熟悉的身影,穿着白色的长款羽绒服,大红的围巾裹住了半张脸,长发束起,随着她轻快的步伐在脑后一晃一晃。

  宋知遇收敛所有的情绪,只露出最温和平静的表情,开门下车,雪花立刻顺着风飘进他的衣领。

  他撑开了伞。

  女孩儿身边是她提到过的赵子萱,身后两个男孩,宋知遇也见过,方绪和乔尚青。四个孩子的气氛欢乐融洽,来寻没怎么说话,却微微笑着,轻松又自在。

  这才是沈来寻应该有的生活。

  宋知遇静静地看着,并没有出声叫她。反倒是赵子萱先看到的他,拍了拍沈来寻,来寻看过来,眼眸立刻亮了起来,笑着冲他挥手。

  宋知遇也对她笑。

  沈来寻匆匆和同伴告别,小跑着来到他的伞下,隔得近了,他还能看到她眼睫上残留的雪花。

  身后,乔尚青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宋知遇抬眼和他对视,那个俊朗的男孩立马就移开了视线,扭头就走。

  沈来寻仰头看着他,眼眸流转,突然笑着用法语说:“这位先生,听说你找我?”

  宋知遇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眼前的人身上。

  微微一愣,回想起遥远的从前,神色复杂地用中文接道:“沈来寻,初次见面,我叫宋知遇。”

  下着雪,她来到他的伞下。

  确实和五年前的那一幕十分相似。

  沈来寻说:“其实,不是初次见面。”

  宋知遇:“?”

  她眨了眨眼,笑得狡黠:“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吧。”

  宋知遇没再深究,心思全在另一件事情上。

  上了车,开出去许久,他才说:“你回国这么多年了,法语倒是没丢。”

  “大概是因为小时候话多一些。”沈来寻笑,“又或者,是我比较有语言天赋?我英语学的也不错。”

  宋知遇揉了揉她的头:“嗯,涟涟很聪明。”

  沈来寻没提乔尚青已经知晓他们的关系,宋知遇也没提许恒。

  两人都默契十足的、心照不宣的,隐瞒着。

  离除夕还剩两周不到的时间,以往越到年关,宋知遇是越忙碌的,可今年却时常在家。

  沈来寻还诧异地问过:“你今年怎么这么清闲?”

  那时宋知遇正搂着她靠在沙发上看电影,闻言刮了刮她的鼻子,不咸不淡地说:“怎么,不想看到我?”

  沈来寻便故意地从他怀里钻出来,笑道:“是啊,忍了好几天了。”

  话音刚落就被他抓着脚腕拽了回来,没过多久客厅里就传来她猫咪般的轻哼和肌肤拍打的声音,起先还听得出来有点耐心,后面就变得又快又重起来。

  两周的时间匆匆而过,等到除夕的那晚,宋知遇买了些小烟花,沈来寻玩得很开心。

  许恒的电话打来时,宋知遇正在和沈来寻一起点火。

  他擦燃打火机,点燃引线和沈来寻一起跑开。烟花店老板没有骗人,确实是能喷出爱心的形状。她惊奇地转头看他,小鹿一样的眼睛在烟火照映下格外明亮清澈,绽放出大大的笑容。

  被她感染,他也笑起来,心里是许久未有过的轻松愉悦。

  “Meet,除夕快乐。”许恒说。

  宋知遇声音带笑:“除夕快乐。”

  沈来寻闻声转过头看他,他指了指手机。

  “对了,周遥给你打电话了吗,上周她给我发了请柬,说是要结婚了。”

  “嗯,她通知我了。”宋知遇没说周遥是专程亲自来邀请的他,否则许恒又要愤愤不平地计较一番。

  “到时候一块儿去呗。”

  “可以啊。”

  “你干嘛呢,听起来心情还不错。”

  宋知遇说:“没什么,在陪来寻放烟花。”

  对面好半天没说话。

  “那你们俩玩儿吧,我就不打扰了,帮我给小……给沈来寻带句新年快乐。”

  听懂了他隐晦的提醒和暗示,宋知遇笑意收敛了一些,“嗯”了声,挂了电话。

  沈来寻凑过来问:“出什么事儿了吗?”

  “没有。”宋知遇牵起她的手,用大手包裹着给她取暖,“许恒祝你新年快乐。”

  沈来寻说:“只说了新年快乐,没有红包?”

  以往每一年许恒都会送给她一个大红包。

  宋知遇笑道:“小财迷。”

  沈来寻这段时间心情一直都好得不行,俏皮话张口就来:“那谁叫他不结婚不生小孩呢?他有孩子的话,我给他小孩儿红包都行。”

  宋知遇揉搓着她的手,笑着没说话。

  一旁的烟花燃烧殆尽,前一秒还是绚丽的光彩,下一秒就落入了单调的灰白。

  宋知遇问:“还玩儿吗?”

  她摇头。

  “进去吧,外面冷。”雪一直没停。

  她又摇头:“我不想进去。”

  这对话颇为熟悉,一年前的除夕前夜,他也是这样捧着她的手,站在江川家外的廊檐下。

  显然两人都想起来了这一幕。

  沈来寻突然问:“你那时,在想什么?”

  她问得没头没脑,宋知遇却明白,回忆了一下,说:“在想你戴的围巾,并不是我送给你的那条。”

  沈来寻安静片刻说:“现在是了。”

  “是。”他看着埋在红色围巾里精致美丽的小脸,“现在是了。”

  “那,你后来突然放开了我的手。”她问,“又是为什么?”

  宋知遇摩挲着她手背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眸看她,眼中流淌过深沉的情感,视线从她脸上往下扫。

  他当时在想,她的皮肤白得像糯米糍,唇膏是水蜜桃味的,哪里都是又细又小又软。

  那时想到这些,他惊慌失措地松开了手。

  这一次,他却将她握得更紧,揽住她的腰搂进怀里,吻落在她的唇畔。

  “因为,在想一些不该想的事情。”

  沈来寻踮脚搂住了他的脖子。

  雪落无声,他们檐下安静地接吻。

  -

  大年初一,两人睡到中午才起。

  吃过中饭没多久,宋知遇就接了一通电话,说公司有些小事需要处理。

  可这一去就是一下午都没回来。

  做好了晚饭,沈来寻窝在阳台的吊椅里,回复同学发来的新年祝贺,等宋知遇回家。

  她在微信上给许恒拜了年,花言巧语地说了一堆好话,如愿以偿地讨来了一个大大的红包。

  而后翻着通讯录,看着那些少得可怜的联系人。

  从前在枫泊,过年时还能跟着外婆去街坊邻居家拜拜年,走动走动,讨点冰糖果子吃,现如今除了同学和朋友,似乎并没有可以拜年的对象了。

  她的视线最后落在王诚的名字上。

  王诚在工作上是宋知遇下属,生活中却把他当弟弟对待。爱屋及乌,对来寻也是极好,她回来的这些年里,每年都能收到王诚的红包,由宋知遇转交给她,今年也不例外。

  和往年一样,沈来寻给王诚打了电话,忙音没响几声就被接起。

  “王叔,祝您新年快乐。”

  王诚的声音带了笑意:“谢谢小来寻,也祝你新年快乐。”

  沈来寻想起早上宋知遇给她的红包,笑说:“王叔今年给的红包怎么这么厚?我吓了一大跳,在想是不是我爸爸给您涨工资了。”

  王诚笑起来,说:“工资倒是没涨,只是想着你这一次去法国,可能要好几年才能回来,就提前把这几年的红包先预付了。”

  一通话让来寻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她脑子都有点空白,没有反应过来王诚在说什么。

  “……法国?”

  沈来寻的声音都显得有些许缥缈。

  “是啊,今天才把材料交给你爸爸,他晚上应该会带回去给你。”王诚一时之间没有察觉到来寻的异样,叹了口气,继续说,“李芮的事情一日不解决,知遇就一日放心不下。虽然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法国也是你熟悉的地方,但终归是异国他乡的,你一个小姑娘过去了一定要记得照顾好自己。你爸爸工作忙,如果有什么需要联系不上他,你就给我打电话。”

  他开玩笑道:“有时候王叔可比你爸要靠谱。”

  沈来寻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她没有说话,电话那头的王诚出声询问。

  “来寻?”

  她忙应道:“啊……好的,谢谢王叔。”

  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结束了对话,挂电话时王诚还一副唏嘘的语气。

  她握着电话愣了好久,终于想明白——她又一次被宋知遇推开了。

  新年的太阳很灿烂,室内的暖气也充足,来寻坐在阳台的沙发里,沐浴在阳光之下,却手脚冰凉。

  听王诚的语气,这件事情筹划许久,已经尘埃落定。

  如果只是单纯地因为害怕李芮伤害她而送她出国,那他有什么好隐瞒的?

  宋知遇瞒着她,不告诉她,无非只有一个原因,怕她不同意。

  他们现在这样的关系,分隔两地,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修正错误的契机,来了。

  沈来寻很清楚,一直以来都很清楚,宋知遇只是在将错就错。

  从当初她用尽了手段,逼得他落入陷阱,踏出错误的一步起,她就如履薄冰。

  所以她缠着他,粘着他,想让他也依赖她,离不开她。

  而现在,有一个机会能让他有充足的理由将她推开,他当然不会放过。

  或许有过纠结,有过挣扎吧。

  可是他还是做出了决定。

  这半年的时间短暂得像是一场梦,一场她偷来的梦。

  她以为她能改变,可结果是什么也没有改变。

  他总是觉得他给了她错误的引导,总是想将她推入正轨。

  可他不明白,自从她十四岁时遇到他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不会有正轨。

  天色渐渐沉下去。

  她宛若一座雕像,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玄关处传来声响。

  -

  宋知遇推开家门时,竟然是暗沉沉的一片。

  来寻出门了?

  正想叫她,视线落在阳台,看到了那缩成一团的小小的身影。

  他的心也没由来地一缩。

  “来寻。”他轻声叫她的名字,“在家怎么不开灯?”

  说着抬起手想要按下开关。

  “宋知遇。”

  宋知遇的手顿住。

  日头已经彻底沉了下去,漫天的金色消散,落地窗外是深沉的蓝,迎接浓郁的黑。

  沈来寻的面孔隐匿在一片阴影之中,宋知遇只能看到她瘦削的肩膀和弧线柔和的侧脸。

  她抱着膝,蜷缩在阳台的沙发上,显得单薄。

  眼前的场景太过熟悉。

  他无数次满身疲惫打开家门,总是能看到小姑娘缩在阳台捧着一本书,听到声响后,恬静的面孔会绽放出笑容,嗓音柔柔地对他说:“回来啦?”

  若是前几年,她只会坐在那里,问他晚上想吃什么,保持着父女间该有的分寸。

  但这半年里,她会过来亲吻他,或者等他过去亲吻她,缠绵过后一起商量晚上吃什么。

  可是今天没有。

  以后……也不会再有。

  “你手里拿着什么?”

  一句话问得宋知遇浑身一僵。

  他站在玄关处,手中的档案袋攥得皱起。

  里面装着沈来寻出国需要的各种手续材料。

  和当初接她回家时那份档案袋一样,由王诚交到他手里。

  五年恍若一瞬,他亲手将她带回,又要亲手将她送走。

  而她聪慧伶俐一如当年,洞悉一切。

  她知道了。

  宋知遇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但从她的反应可以看出来,她知道了。

  明明早就下定决心,可此时他依旧无法开口。

  沈来寻也不追问,脑袋伏在膝头,看着窗外的蓝一点点被黑吞没。

  两人没有对视,却像是在对峙。

  血缘总是会延续一些东西的,一站一坐,僵持着,如出一辙的倔强。

  窗外的蓝消失殆尽时,沈来寻猛地扭过头,起身,赤脚走到他面前,黑暗之中眼眸发亮,似有两簇火焰在燃烧,和半年前的那个晚上,她坦白心迹时几乎一模一样。

  “为什么不说话?”她的语气很轻,可每一句话都几乎咄咄逼人,“你不是早就做好决定了吗,你不是早就下定决心要推开我吗,你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直到把我送走吗,为什么现在,又不敢开口呢?”

  宋知遇的呼吸在她的质问声中变得沉重,眸中浮现起她所熟悉的挣扎和伤痛。

  沈来寻轻笑,半分讥讽,半分悲凉。

  “明明你也舍不得。”

  心脏如同被人狠狠抓了一把。

  她那么了解他。

  是,他舍不得。

  可是这是错的。

  眼前的一切,都因为流淌着相同的血脉而错乱了。

  这半年来,是他的贪婪和自私,将她困在身边占为己有。

  乌托邦并非永恒,好梦总会清醒。

  现在,纠正错误的机会就在眼前。

  他们不能就这样错下去。

  她还那么年轻,他不能毁了她。

  沈来寻捂住了眼睛,单薄的肩膀无法抑制地轻颤。

  宋知遇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出了手,想要将她拥入怀中,却又堪堪在半空停住。

  不可以。

  不能。

  于是那双手蜷缩着,无力地,垂了下去。

  漆黑的房间里,两人相对站着,隔着一步的距离,明明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

  半年多以来,这是两人头一次都在家时分房而睡。

  宋知遇洗完澡出来,沈来寻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房门紧闭。

  餐桌上摆放着已经冷掉的三菜一汤,简单却精致的晚饭。

  这次他的沉默不语没再能给她孤注一掷的勇气,而是彻底的死心。不再有弄虚作假的飞机,也不再有她费尽心思的算计。

  宋知遇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又是一夜未眠,天将亮时才混沌地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地,过往的片段一直在回溯,醒来之后身体反倒更加疲惫。

  起床洗漱一番,刚把手放在门把手上,想到打开以后,看到的可能是对面依旧紧闭的房门,宋知遇就不想推开这扇门。

  犹豫间,食物的香味飘进宋知遇的鼻子里。

  他一愣,意识到什么,立刻开了门走出去,果然看到了厨房里沈来寻的身影。

  她穿着宽松的丝绸睡衣,头发挽起盘在脑后,平和宁静,和无数个早晨他看到的光景一模一样。

  他几乎要怀疑昨天晚上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早上好。”沈来寻偏头看他一眼,又重新将目光落回锅里,“快来帮我一下。”

  语气熟稔又自然。

  宋知遇惊疑不定地走过去:“来寻……”

  “等会儿再说,快,先把面盛出去。”沈来寻煎着蛋,打断了他。

  宋知遇只好闭了嘴,在橱柜中拿碗盛面,盛好放在餐桌上时,沈来寻也煎好了蛋,端着盘子走出来。

  她摆放着碗筷,小声数落:“昨晚没吃的饭菜我忘记放进冰箱了,你看到了也不帮忙放一下,今早起来都坏掉了,我昨天还专门做了红烧肉,太浪费了。”

  她碎碎念念地说着家常话,和平时的模样并无不同。

  宋知遇却越发忐忑:“沈来寻。”

  沈来寻止住了话头。

  她看向他,微微笑了笑:“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连名带姓地叫我的时候,都很凶?”

  宋知遇没说话。

  她率先坐下,拿起了筷子,说:“先吃饭吧,吃完再说。”

  宋知遇却没动,依旧站着,无言地看着她。

  他不笑时显得淡漠严肃,和“温柔”两个字一点不沾边。

  沈来寻轻声叹了一口气,只好放下筷子,认真地问:“你之前说要带我去北极看星星,还算数吗?”

  没想到她会问这么一句,宋知遇神色怔怔。

  “半年前的那个晚上,说要离开是骗你的,但那些话我是真心的,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沈来寻仰头看他,“既然已经没有办法改变什么,那我不希望在离开前,给你留下的都是一些不愉快的回忆。毕竟,我们很长时间都见不到了。”

  沈来寻笑着,这一次她很坚强,没有再流下眼泪。

  可宋知遇却眼角泛了红。

  “宋知遇,带我去看星星吧。”她说,“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在泪水将要落下的那一刻,宋知遇闭眼弯腰,捧着女孩儿的脸狠狠吻了下去。

  隐忍的痛意在她接受离开的这一刻达到顶峰。

  沈来寻尝到了咸涩的泪水的味道。

  她从没见宋知遇流过泪,但她没有睁开眼,她害怕看到他伤心的样子,她也会哭。

  她已经告诉过自己,要坚强的。

  他一言不发地吻着她,力道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重,他们纠缠着跌倒在地毯上。他急切地褪去了她的衣衫,急切地撞进她尚且干涩的身体,杯水车薪的想要验证此刻的拥有,试图以此来弥补将来的失去。

  沈来寻不喊一声疼,任由他在自己的体内横冲直撞。

  暴风雨过境一般,他双眼赤红着,将她按在地毯上死命地往里肏。

  “沈来寻。”他反反复复地叫她的名字。

  这次不凶了,满是绝望,沈来寻倒宁愿他能凶一点。

  她抬起细长的腿盘在他腰间,将他往自己身上压。

  “爸爸……啊……用力……”撑起上半身去勾他的脖子,说的尽是些让他丧尽理智的话,引得他欲火焚身。

  真等他撞开了宫口,肏得她泄身了还不停时,她又哭着摇头求饶:“不要了……太深了……呜呜……不要了……”

  宋知遇已经失控,掰开她的腿压在胸前,身下又快又狠地往里顶,沉重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

  他肏着她,伸手在她肉核上狠狠碾过,沈来寻浑身一激灵,下身猛地收紧。

  宋知遇头皮发麻,脑中似有烟花炸开,他射在她的体内。

  沈来寻全身上下都软成了一片,一股接一股滚烫的液体在往子宫里钻,可他抽插的动作竟然还没有停下!

  他竟然一边射精一边还在律动。

  沈来寻的身体被不断的刺激,快感层层叠加,这感觉很熟悉,就如同那晚他用嘴给她做时一样。

  她慌乱地去推他:“别……宋知遇……快停下……不行……啊……不行……”

  宋知遇哪里还能理会她,汗水滴落在她的胸脯上,下身不但没停,反而越来越快,手指也不断地揉搓交合之处的小肉核。

  沈来寻刚刚没哭,眼下却硬生生地被他肏出了眼泪。

  她伸手去握他的手腕,想要阻止他的动作,可无济于事。

  “涟涟,怎么办。”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停不下来。”

  他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她的眼前已经模糊,嘴里也开始胡言乱语起来,“要死掉……爸爸……我快死了……”

  他也快死了。

  终于,他在又一次射进她的体内时,沈来寻尖叫着潮吹。

  他们大汗淋漓地相拥。

  恍惚间听到他说:“就这样一起死掉,也挺好。”

  地毯上做完,他抱着她去洗漱时,又在卫生间里做了两次。

  昨晚没吃饭,沈来寻体力不支,被操昏了过去,下身都肿成一片。他也困得不行,给她上了药就抱着她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已近黄昏,于是一餐饭又浪费掉了。

  13.2极光

  王诚给沈来寻买的是大年初九的飞机票。

  宋知遇推掉了所有的工作安排,带着来寻,在大年初四,坐上了前往芬兰的飞机。

  接待他们的是周遥夫妇。

  起初周遥接到宋知遇的电话时,还惊讶地问:“你是不是记错日期了,我是3月15号的婚礼,不是2月15号。”

  “没记错,我是专门带她来旅游的,不是来参加婚礼的。”宋知遇说。

  再次见面,沈来寻主动和周遥打了招呼:“周阿姨好。”

  周遥笑着打量她:“你好啊,小美女,你比上次见面更漂亮了。”

  沈来寻想起什么,笑着说:“谢谢你,Selina。”

  周遥大笑起来,对宋知遇说:“Meet,你女儿真可爱。”

  宋知遇揉了揉来寻的脑袋,没说话。

  周遥的丈夫是个金发的芬兰帅哥叫做Timo,看上去十分年轻,一问年纪,果然比宋知遇还要小上五六岁。

  周遥是个负责的导游:“你们来得突然,待得时间也太少,既然是冲着极光来的,那就直接去拉普兰吧。虽说那儿一年有200天能看到极光,但也不是天天都有的,还是得看运气。”

  沈来寻从小在南方长大,从未去过如此北边的城市。

  2月份的拉普兰几乎是被白雪覆盖的,铺天盖地的白,纯粹得像是要把心灵的净化掉。

  他们入住的是玻璃套房,建立在冰雪之间,躺在床上都能看到高远的天空。

  玻璃是用特殊材质做成的,从里可以看看到外,从外却看不到里。

  周遥十分贴心,安排的房子远其他房子,外有栅栏围绕,隐秘又安静。

  “三间房,我和Timo一间,你一间,来寻一间?”

  沈来寻欲言又止,宋知遇却直接说:“我和来寻一间。”

  周遥愣在原地。她的目光惊疑不定地在两人之间来回,宋知遇平静淡然,沈来寻也不说话。

  Timo学习中文没多久,听不太懂,顶着那张俊脸用法语问:“怎么了,房间有问题吗?”

  周遥“啊”了一声,又“哦”了一声,才回答自己老公:“咱俩还没办婚礼呢,分房睡。”

  已经领过结婚证的人夫Timo:“???”

  第一个晚上,他们四人坐在客厅闲聊到半夜,望着窗外的天空,茶都喝完了一壶,却没看到半点极光的影子。

  第二个晚上,周遥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副麻将和两瓶红酒。

  “干等太无聊了,不如来发扬一下国粹。”她码着牌问沈来寻,“来寻会打麻将吗?”

  沈来寻摇头。

  她从小跟着外婆长大,外婆骨子里是个“风雅文人”,平日只爱看书养花,烟酒纸牌碰都不碰。等后来跟着林楠去了法国,更是见都没见过这个东西。

  没想到是,这间屋子里就她一个人没打过麻将,连Timo都会打。

  周遥解释:“我妈说了,不能找不会打牌的女婿。”

  宋知遇柔声给沈来寻讲规则,周遥和Timo在一旁拿麻将堆房子玩。

  一个讲的仔细,一个听得认真。

  周遥悄悄打量着那自成结界的两人。

  读书时,宋知遇不比现在懂得收敛锋芒,拒人于千里之外,不爱说话也不爱笑,看起来十分冷漠。

  这些年来,他们一直保持着联系,宋知遇与读书时比变化不大,只是气质更为沉淀稳重,温和不少,但依旧是疏离淡漠的。

  总之,不是现在这样。

  只要有这个小姑娘在,宋知遇眼里总是有着浅淡的笑意,说话时也温声细气。

  其实并不明显,只是有了和旁人的对比以后,这些细小的差距就会被无限地放大。

  在她出神之际,沈来寻看了过来。

  “我差不多学会了。”

  周遥回神:“那就开始吧。”

  规则并不复杂,大众麻将,有癞子只能自摸,只碰杠不吃。

  “咱们就不玩儿钱了,赢家指定输家真心话大冒险吧。”周遥提议,没有人有异议。

  头几局照顾沈来寻是新手,都放慢了速度打。一个桌上四个人,有三个都是中国人,于是Timo也被强制用中文交流。没想到他中文说得磕磕绊绊,麻将倒是能字正腔圆地念出来。

  “都说新手运气好,来寻牌怎么样?”周遥笑着问。

  沈来寻一脸严肃地盯着手里的牌,剩下三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如实道:“感觉还行?”

  宋知遇是沈来寻的上家,沈来寻是周瑶的上家。

  几轮过后,沈来寻看着手里的牌,一对两万,四五六条,五六七万,三筒五筒。

  她说:“我好像听牌了。”

  Timo惊讶:“这么快?”

  沈来寻接牌,是个东风,打了出去。

  宋知遇看了眼,没动。

  周遥接牌,也是个东风,跟着沈来寻打了东风。

  宋知遇:“碰。”

  “你小子?”周遥,“刚刚来寻打东风你怎么不碰?”

  宋知遇面不改色地说:“是吗?刚刚走神了,没看到。”

  周遥:“?”

  宋知遇甩出一张四筒。

  沈来寻正纠结着要不要倒牌,宋知遇就温和地问她:“胡吗?”

  周遥:“??”

  他显然是算到了她要四筒,故意打给她胡的。这么一来,她反倒不想胡了,摇头:“不胡。”

  毕竟场上除了他,还没人打过四筒,自摸的概率是比较大的。

  宋知遇笑道:“那就接牌。”

  上碰接牌,沈来寻伸手一摸,翻开,是个九条,癞子。

  宋知遇笑意加深:“胡了吗?”

  沈来寻说:“胡了。”

  周遥:“??????”

  她给气笑了:“宋知遇,你这放水也放得太明显了一些。”

  Timo安慰道:“亲爱的没事儿,下局我也给你放水。”

  周遥凉凉道:“你什么时候能不把癞子打出去当相公,我就相信你有本事可以给我放水。”

  第二轮就把癞子打出去当了半天相公的Timo默默闭嘴了。

  周遥没计较,对来寻说:“小赢家,指定一个人真心话大冒险吧。”

  虽说是她自摸赢三家,但全靠宋知遇放水,她当然不好意思让另外两个人接受惩罚。

  “那就我爸爸吧。”

  周遥拍手叫好,宋知遇毫不在意:“嗯,真心话。”

  沈来寻想了一会儿,没想出来问什么。

  周遥已经等不及:“我俩问。”

  沈来寻说:“好。”

  鉴于是第一局,又有孩子在场,问题尺度较小:“你谈过的最深刻的一场恋爱,是多久?”

  沈来寻眼皮不受控制地一跳,看向宋知遇。

  周遥夫妇则是一脸八卦和幸灾乐祸。

  宋知遇垂眸仔细地思考了一下,给出了一个让人吃惊的答案:“229天。”

  周遥狭促地问:“记得这么清楚,该不会是初恋吧?”

  宋知遇不上套:“这是另一个问题了。”

  一句话点燃了Timo的斗志:“下把就给你问出来。”

  宋知遇看了眼沈来寻,小姑娘在兀自出神,察觉到他的视线,抬眸对视片刻,突然脸颊红起来,不好意思一般扭过头不再看他。

  宋知遇收回视线,嘴角勾起弧度。

  从2020年7月3日起算,到今天2021年2月16日,7个月零13天,恰好是229天。

  周遥码着牌,忍不住八卦:“读书的时候没见你谈恋爱,是回国后谈的吗?”

  宋知遇含糊不清地“嗯”了声。

  周瑶被初恋话题勾起了回忆,对沈来寻说:“当初你爸爸在学校是出了名的高岭之花,又冷又酷,一水的大美女都被他拒之门外。”

  她第一次见到宋知遇是高一开学。

  他背着包走进来时候,全班似乎都安静了一瞬,不论男生还是女生的目光都定格在他身上。

  中法混血的少年,比起欧洲人多了些书卷气,比起国人又更为高大俊朗,足以吸人所有人的注意。

  沈来寻码牌的动作一顿,声音听不出情绪:“是吗。”

  宋知遇难得有些局促地虚咳了一声:“没那么夸张。”

  “谁夸张了。”周遥啧啧道,“我看你现在风采不减当年,还多了点老男人的魅力,怎么还一个人单着呢?”

  没想到一句话让气氛冷了下来,宋知遇和沈来寻的表情都僵住了。周遥纳闷,不知道这句话是哪里有问题。

  好在Timo及时出声圆场:“老婆,你再这样当着我的面夸别的男人,我就要吃醋了。”

  周遥顺势而下:“老公,咱们做人得有点自知之明。”

  恰好牌都码好,这个话题也就不了了之。

  第二局,沈来寻的手气依旧好,她聪明得很,逐渐摸清楚了门道,故意也给宋知遇放水,成功让Timo点了炮。

  Timo选了大冒险。

  周遥眯起眼:“怎么不选真心话,是不是怕被我问出什么东西来了?”

  Timo:“我发誓没有。”

  沈来寻也十分善良,并没有为难他:“那就去外面雪地里,给Selina推个爱心吧。”

  说是Timo的大冒险,但沈来寻也起了玩心,穿上厚厚的羽绒服也想往雪地里冲,刚走到门口就被宋知遇拽着衣领给拎回来。

  沈来寻则龇牙咧嘴地笑着,任由他倒腾。

  他取过衣架上的围巾帽子和手套,仔细地替沈来寻戴好以后才揉揉她的脸颊,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两人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却流露出难以言喻的默契。

  周遥坐在一旁小口喝着红酒,视线不动声色地在两人之间来回。

  最后Timo堆了个大爱心,沈来寻在一旁堆了个小爱心,还拿出手机煞有其事地拍了张照,而后发送了出去。

  隔着玻璃窗,周遥没看真切,倒了杯酒递给宋知遇,问:“来寻这是要发给男朋友?”

  宋知遇摇晃着酒杯:“可能吧。”

  话音刚落,放在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宋知遇没有看,唇畔却流露出笑意。

  “她有男朋友吗?”

  “有吧。”

  “有吧?”周遥无语,“你这爸爸怎么当的,白菜被猪拱了都不知道。”

  宋知遇:“……”

  两人很快就回到了屋内,鼻尖冻得通红。

  沈来寻看了眼桌子上的两杯红酒,目光移向宋知遇,面色微沉。

  周遥刚想问怎么了,就听见宋知遇说:“没喝。”

  就两个字,周遥竟然听出来一丝慌张,她反应过来后稀奇道:“只听过老婆管喝酒的,没见女儿管的,没想到啊宋知遇,你还是个女儿奴。”

  沈来寻忙解释:“阿姨你不知道,他胃一直不好,去年还做了手术,医生叮嘱过要少喝酒的。”

  宋知遇笑道:“真没喝。”

  看着小姑娘认真的模样,周遥也忍不住说:“我给你爸作证,是我倒的酒,他确实一口没喝。”

  沈来寻这才放下心来。

  随后又打了几局,Timo输的最惨,周遥不让他再选大冒险,于是连小时候尿过几次床都被问了出来,周遥听得眼泪都给笑出来了。

  宋知遇忙着给沈来寻放水,自己倒是输了两局。

  一局接着问了是否是初恋,宋知遇回答说,不是。

  一局是周遥问的,收到过的最难忘的生日礼物是什么,宋知遇回答说,一条领带。

  沈来寻运气属实不错,又有宋知遇保驾护航,只在最后输了一局,同样选择的真心话。

  “你女儿你来问吧。”

  宋知遇视线落在沈来寻身上,她坐在暖光灯的光晕里,微微侧着,半边脸埋在阴影之中。宋知遇沉吟片刻,看着茶几上的那杯红酒,脑海中突然就蹦出来一个问题,脱口而出:“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周遥和Timo同时懵了。

  “这算什么真心话?”

  “打麻将放水也就算了,怎么真心话还放水啊?”

  宋知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问了这个问题,只是现在看她的视角过于熟悉,而那天接她回家,她在伞下神秘地说:“其实,不是初次见面。”

  他们此前还在哪里见过吗?

  宋知遇完全没有印象。

  沈来寻9岁前从未离开过枫泊,9岁以后就去了法国,那时宋知遇已经回国五年,两人没有过任何交集。

  所以,他们的初见,亦或者说是重逢,是在什么时候呢?

  沈来寻开口,解答了他的疑问。

  她看向他的目光含着隐晦的情感和不可查觉地期盼。

  “五年前,”女孩儿说,“在邂逅。”

  宋知遇惊愕,不断追溯脑中储存的片段。

  邂逅,酒吧,法国,女孩儿……

  终于,他睁大了眼,几乎有些不可置信了。

  “你是那个小姑娘?”

  14.1知遇

  2016年10月25日,法国马赛。

  沈来寻放学后回去换了身衣服,按照约定在餐厅门口等待好朋友贝拉。

  秋末冬初的寒风有些锋利刺骨地脖子里钻,林威大道两旁枯黄的梧桐叶经不起风吹,打着卷往下落,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踩上去的声音清脆好听。

  五分钟后,一个栗色短发的圆脸女孩儿匆匆赶来,脸上的小雀斑格外可爱。

  看到她,贝拉眼里浮现出惊讶和欣赏。

  “寻!你今天真漂亮,我差点没有认出来。”

  沈来寻今天化了妆,还做了头发,平时又长又直的黑发夹得微卷,落在腰间。

  贝拉从包里掏出准备好的礼物,“生日快乐!”

  今天是沈来寻的14岁生日。

  两人一同去了学校附近的中餐厅,老板是一个中年中国大叔,姓张,微胖,和蔼可亲。

  她俩是常客,贝拉跟着沈来寻学会了用憋足的中国话叫老板“张叔”。

  张叔知道今天是沈来寻的生日,给两人打了折,附赠一碗长寿面。

  吃完面,贝拉不知从哪儿弄了一个小蛋糕,十分坚持:“你和我说过,过生日是要吹蜡烛许愿的。”

  她认真地挨个插上14根蜡烛,小小的蛋糕被戳了14洞:“快许三个愿望。”

  张叔配合地帮她们包厢关了灯,和贝拉一起,一人中文一人法语二重唱地给她唱生日歌。

  许愿这件事情,已经很久没有做过。

  她并不信这个。

  此时却盛情难却。

  在他们俩的注视下,沈来寻只好闭上眼。

  一愿外婆和小姨身体健康。

  二愿和贝拉友谊长存。

  第三个愿望,却不知道该许什么了。

  一首生日歌已经唱完,她的第三个愿望依旧没有想好。

  贝拉急性子,已经在问她许好了没。

  她睁开了眼睛,笑着说:“嗯,好了。”

  深吸一口气吹灭了所有的蜡烛。

  贝拉和张叔欢呼:“生日快乐!”

  张叔十分热情地帮她们分着蛋糕,顺嘴问道:“小寻的爸爸妈妈都在国内吗?”

  沈来寻微微一愣,贝拉连忙给张叔使眼色,张叔当即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慌张间沈来寻已经摆起了那副温婉疏离的微笑:“我的母亲在五年前因病去世了。”

  “父亲,”她垂下眼眸,“我也不太清楚他在哪里。”

  ……

  贝拉的妈妈最近身体不太好,一直住在医院里,爸爸在医院照料,晚上需要贝拉回家看着弟弟妹妹。

  “寻,今天你生日,我应该陪你的。”她很抱歉。

  沈来寻抱了抱她:“你送的项链我非常喜欢,很漂亮,我今天已经很开心了。”

  她指着脖子上的细链,链子上是两只玫瑰金的小蝴蝶,一只落在胸前,一只落在她笔直的锁骨上,配着她今天大衣里的红色吊带裙,是纯和欲的交织缠绕。

  贝拉依依不舍地同她告别:“你到家了给我发消息。”

  她笑:“好。”

  二十分钟后,她站在邂逅的门口,给贝拉发了条讯息。

  【我到了,先休息啦,你也早点睡哦。】

  贝拉回得很快:

  【怕是不行,杰克这个臭家伙又尿床了啊啊啊!】

  连发了好几个怒火冲天的表情包。

  沈来寻失笑,回复:

  【可怜的姐姐。】

  她关了手机,走进邂逅。

  烟酒味道和脂粉气息瞬间扑面而来,缭乱的灯光和巨大的音响把人仿佛拉进了另一个世界。

  今夜的生意依旧不错,沈来寻穿过人群,来到吧台。

  即便是低着头,她也能感受到所过之处,众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落在她身上。

  调酒师丹尼尔看见她,打量了许久才斟酌着开口:“寻?”

  沈来寻装模作样地往四处看了眼:“怎么,这里又来了一个叫做寻的人?”

  丹尼尔面上表情更加惊讶,又忍不住看了她好几眼:“你今天太不一样了。”

  她尚未来得及开口,丹尼尔就笑着凑近给了她一个飞吻:“还没来得及说,祝你生日快乐。”

  “只有直男才会因为女人换了个妆容而认不出来。”旁边的服务生女孩一把推开了丹尼尔,递给沈来寻一杯柠檬水,“寻,生日快乐。你今天像一朵盛开的火红玫瑰!”

  “谢谢。”沈来寻接过柠檬水却没有喝,“但是索菲,你不觉得我化着大浓妆喝柠檬水,非常格格不入吗?”

  索菲眨了眨眼:“?”

  “我懂了,”丹尼尔飘回来,“我们的小寻今天想喝酒。”

  丹尼尔笑得很灿烂:“寻,我只能说恭喜你,终于意识到一个人在酒吧就应该喝酒这个事实了。”

  索菲:“……您能滚吗?”

  “可以。”丹尼尔给沈来寻比了个心,“我现在就给滚去给寻调酒。”

  索菲一脚把他踹出去老远,在丹尼尔骂骂咧咧地叫声中,担忧地问沈来寻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沈来寻笑着说自己能有什么事儿,只是过生日开心,想喝一点酒。

  “不可以。”索菲一口回绝,“Lina叮嘱过,不能让你喝酒。”

  Lina是林楠的外文名。

  沈来寻问:“她人呢?”

  索菲说:“刚刚来了两位中国帅哥来找她,直接上了五楼,到现在都没出来。”

  沈来寻好奇:“中国人?”

  索菲点点头,具体的她也不知道了。

  沈来寻把索菲推回工位:“你快去工作吧,门口又来了好几位顾客。”

  索菲离开时还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叮嘱她:“不许偷偷喝酒。”

  沈来寻乖乖点头:“我知道了,索菲妈妈。”

  扭头她就去找丹尼尔讨了杯酒。

  丹尼尔嘴上说着支持她喝酒,可最后交到她手里的酒却非常非常非常温和——度数低,味道甜。

  沈来寻好笑又无奈地看着自己手里和饮料没什么区别的酒。

  14岁,很小吗?

  好像对一般的女孩儿来说,是一个稚嫩的年纪。但沈来寻却觉得自己已经行走了很久,很累了。身边总有人提醒她,你还小,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她想快点长大,变成大人,像大人那样记不清许多事,无所谓许多事,那样或许会快乐很多。

  人小了,一点小事比天大。

  她今天特意化了成熟的妆容,穿了性感的吊带裙,却依旧改变不了大家把她当小孩儿的事实。

  这真是让人不太愉快。

  她盯着酒杯看了一会儿,抬眸扫视一圈正在忙碌的丹尼尔和索菲,不动声色地往酒里加了些威士忌。

  沈来寻从来就不是好女孩,面上看着乖巧恬静,心里却被锁链捆绑着一头小兽,无人时叫嚣着、放肆着,狡猾又孤僻。

  邂逅今夜的生意很是不错,丹尼尔好几次想凑过来和沈来寻聊天,都因太忙而放弃。

  沈来寻撑着下巴,找了个昏暗安静的角落窝在沙发里坐下,百无聊赖地盯着大门前挂着的风铃。每当有客人进来,门框触碰银条,便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后就被舞池里的音乐淹没,只有那晃动的银条昭示着自己依旧在发出声音,虽然不被人听见。

  长得漂亮还独自喝酒的女孩,在这里就像是被打了聚光灯一样,即使在角落,依旧有人前来搭讪。

  不过沈来寻已经很会拒绝人。

  其实很简单。那些拒绝不了的搭讪,往往是被搭讪的人欲拒还迎。

  常客很清楚这个漂亮的中国女孩儿不太好接近,又是老板娘的小外甥女儿,只和沈来寻寒暄几句便离开,不会过多纠缠。

  而眼前这个穿着花衬衫、自称弗莱克的男人已经在沈来寻身边转悠了十来分钟。

  显然,他是位新客人。

  在沈来寻玩手指的时间里,弗莱克的话题已经从今天的天气真不错,转移到了阳光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

  “我最喜欢晒过的被子的清香,温暖极了,那是阳光的味道。”他陶醉的样子像是躺在了那床被子里。

  沈来寻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认真地说:“先生,我看过一本医学的科普杂志,那里面讲,阳光是没有味道的。您闻到的,应该是被子里的螨虫和微生物被阳光烤焦后尸体的味道。”

  弗莱克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十分精彩,发绿的脸色与他那身红色为主色调的花衬衫格外相配。

  两人四目相对,僵持了片刻,沈来寻像是来了兴趣,从沙发里坐起来,微笑着说:“如果您对这些感兴趣,我可以给您详细地解释一下,螨虫属于节肢动物门……”

  弗莱克像看怪物一样盯了她一眼,丢下一句“神经病”后落荒而逃。

  沈来寻缩回到沙发里,嘴角的弧度慢慢撤去。

  身侧传来一声轻笑。

  低沉沉的,让她想起了索菲练习大提琴时,第四根琴弦震动的频率。

  沈来寻侧眸,眉心微微跳。

  斜对面的沙发上不知何时也坐了一人,又是一位她没见过的新客人。

  男人约莫二十八九岁,亚洲人面孔。黑色衬衫长裤,袖口挽得十分整齐,手臂肌肉线条流畅有力。

  他手里的酒杯还剩一半酒水,沈来寻逆着光眯了眼仔细观察,是烈酒。

  男人的法语发音很纯正:“螨虫和微生物?”

  简短的一句话,却奇异地透过周遭的喧哗,传入沈来寻的耳朵里,无端让她憋了一晚上的燥气消散。视线从他修长的腿滑到脸庞,停留在那双带着若有若无笑意的眼睛。

  那可真是一双好看的眼睛,即便是如此晦暗不清的光线之下,她仍能看到清澈明朗的双眸,如同艾格布莱特湖水中央滴落了墨汁,层层点染开来,黑却亮。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是看着他,几乎是目不转睛的程度。

  三秒后,他主动开口:“你在看什么?”

  沈来寻依旧不说话,没忍住嘴角溢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他很敏锐地捕捉到,再次主动开口:“你在偷笑啊?”

  沈来寻承认,点头。

  他手里的酒杯轻晃:“笑什么?”

  她扫了眼男人握着酒杯的手,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手指白皙修长。她回答:“先生,您的声音很动听。”

  他只忪怔了一瞬,极快地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不说话是为了让他主动开口,偷笑是因为这个小心机得逞。

  沈来寻观察他的神情,知他明了,露出笑容:“您不仅嗓音动听,还十分善解人意。”

  女孩儿笑起来很好看,月牙似的眼睛在花红五绿的彩灯下格外透亮。

  他扫了一眼不再说话,安静地喝着酒,好像刚才的交谈不曾发生过。

  沈来寻对他的反应感到很诧异。却一时间猜不透意图,只能沉默。

  他的一举一动都很优雅得体,沉稳淡然。如此躁动而靡乱的酒吧里,像一汪清泉,让人心静,却又像手中的烈酒,让人心动。

  那时她年纪尚小,沉不住气,没过多久就失去了耐心。

  沈来寻站起来,走到他身前,面无表情地说:“你赢了。”

  男人放下酒杯,微微抬起头,一副不明白的样子:“什么?”

  他是故意的!

  这种被人拿捏的感觉让她有些生气:“这位先生,您这种行为,在中国叫以牙还牙。”

  他勾了勾嘴角,再次开口时竟然是标准的中文:“是吗?”

  沈来寻之前便猜测他可能是华裔,他身上带着中国人特有的书卷气。

  因此也不多惊讶,跟随着他自然地切换了语言,与他攀谈起来:“你来法国很久了吗?”

  男人彬彬有礼地回答:“我的外祖父是法国人,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生活在法国。”

  沈来寻心说原来如此。

  他鼻梁高挺,眼眶深邃,可笑起来柔和又儒雅。

  她又多看了几秒,毫不掩饰地赞叹:“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长得非常好看。”

  他没想到切换了语言,她的表达还是这么直接,不由得失笑:“嗯,但是没有人会说得这么不含蓄。”

  她托腮:“现在有了。”

  他淡然自若地接受着她的注视,忽而笑起:“小姑娘,不要这样盯着男人看,会很危险的。”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又或许是被“小姑娘”三个字刺激到,她今晚显得格外大胆。

  倾身上前,凑近了些,细链上的蝴蝶在灯光的照射下微微反光,她嗓音带了刻意的魅惑:“会有多危险?”

  男人不答话,只是垂眸,目光缓缓从锁骨处的蝴蝶,慢慢上移到白皙的脖子,圆润小巧的下巴,最后停在鲜艳的红唇。那目光里明明什么含义都没有,却无端觉得像是一路点上了火,烧进人心里去。

  短短几秒,沈来寻竟然忍不住有些心跳加快。刚想撤身,却看到了他眼中明晃晃的笑意。

  又被他反将一军!

  她陡然间变得十分不自在,又气又羞,闷闷说:“我才不是小姑娘。”

  他似是觉得好笑,说:“你多大?看起来刚成年的样子,不是小姑娘是什么?”

  一句“刚成年”让沈来寻无话可说,她握紧了酒杯,觉得自己偷偷加进去的威士忌和丹尼尔调的“饮料”混合在一起后,后劲变得有些足。

  如果能给这杯新酒起个名字,她想起名叫“冲动”。

  她喝了一口“冲动”,冲动地问:“那这位叔叔,你喜欢小姑娘吗?”

  他再次对她的直接感到惊讶,顿了片刻,避重就轻,只回应了前半句:“这个年纪,确实应该叫我叔叔。”

  沈来寻和他对上视线,男人沉寂的眼睛会下蛊。

  自身原因,她对成熟儒雅的男人,可以说是毫无抵抗力,更何况这个人还长得那么好看。

  她问:“后半句呢?”

  他又装傻,笑着问:“什么后半句?”

  她喜欢他的笑容,眼角勾起的那一丝浅淡细纹,她想吻上去。

  于是她就吻上去了,落在眼角。她第一次如此主动,有些不好意思,却红着脸大胆地盯着他:“你说呢?”

  他微滞,低头间呼吸落在她的面庞上,带着薄薄的醉人的酒气。

  在沈来寻再次想凑过去吻上他的唇时,男人偏开了头,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她“嘶”了一声,捂住脑门坐回去,郁闷地瞪着他:“我长得不好看吗?”

  他面上的表情有瞬间的错愕,随后被她的清奇脑回路给气笑。

  短短十分钟不到,他拒绝了她两次。她泄气地把头埋在沙发里,闷了两秒,感受到有人温柔地抚过她细软的黑发,她抬起头看他。

  他说:“中国人讲究循序渐进,不如我们先聊聊?”

  沈来寻神色怪异地看着他:“叔叔,这里是酒吧,不是咖啡厅。”

  酒吧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它把人的情绪放大,把距离缩小,把交流简化。来这里的人往往追求的是暗夜中短暂而纯粹的激情,聊天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环节。

  但没过多久她就反悔:“好吧,聊聊,看在你声音这么好听的份上。”

  他再次笑了,沈来寻看了看他笑意盈盈的眼睛,心想聊聊也不亏。

  但她有些疑惑:“我很好笑吗?你到目前为止,嘲笑了我很多次。”

  他轻轻摇头:“不是嘲笑,是觉得你很可爱。”

  可爱。

  真是个新奇的词。

  沈来寻得到过很多评价,很少有过可爱。自我反思数秒,今晚确实做了很多平时的自己不会做的事,不会说的话,不会有的情绪。

  “你好像很孤单,还总爱皱眉头。”他抬手将她掉落在耳边的碎发挽到耳后,轻轻抚上她的眉尖,又很快撤离,保持着该有的分寸,“再好看的小姑娘,皱眉头也会变得难看。”

  沈来寻怔怔地看着他,舞池里富有节奏的音乐一下一下,连带着心脏都跟着改变了跳动的频率。

  从没有人觉得她孤单。

  她优秀、美丽,周围总是围绕着许多人。

  也没有人在意她的孤单。

  贝拉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孩,更不可能注意到沈来寻眼底从未消散的颓废和倦怠。

  而现在一个陌生的男人对她说。

  你好像很孤单。

  鼻子竟然有些酸,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下来,她连忙擦掉。

  太丢人了。

  可情绪莫名其妙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往下落,止都止不住。她狼狈地垂下头,不想让他看到。

  这太奇怪了。

  他肯定觉得这个小姑娘奇奇怪怪。

  眼前却陡然出现一双修长宽大的手,手心躺着一颗糖,他柔和地嗓音响起:“吃吗?”

  她愣住,红着眼睛看着他手里的大白兔奶糖,好半天才呆呆问道:“小孩儿才吃糖。”

  他说:“你不就是吗?”

  沈来寻接过了糖,攥在手里,擦干眼泪,问:“你想要聊什么?”

  他反问:“听故事吗?”

  不等她回答,他便自顾自道:“我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很少过问我的生活。我八岁时,他娶了一个中国女人,没多久她就有了自己的儿子,于是我被外祖父祖母带到法国。”。

  “很老套的剧情。”他淡淡一笑,“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多余的人,没有人在意,也不被需要。”

  沈来寻的睫毛轻轻颤动。

  他将杯子搁置在茶几上,一手搭上了沙发的扶手:“之后过了一段很荒唐的日子。”

  她问:“那时候你多大?”

  他说:“比你小一些,十五六岁。”

  沈来寻问:“后来呢?发生了什么?”

  “我做了一件错事。”

  “什么?”

  “和一个陌生女人发生了一夜情。”

  “你强迫她了?”

  “没有。”

  沈来寻不明白:“这不算错事……”

  “她怀孕了。”他说。

  灯光映照下,他的神色难以看清:“而我直到一个多月前才知道这件事。”

  沈来寻沉默良久。

  其实她想说,这其实并不是他的错。

  这只是一个意外。

  不是任何人的错。

  她看向他:“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说自己的私事,还并不算很光彩的私事。

  他沉静了一瞬,笑得很浅:“只是刚才看到你,觉得很亲切。”

  “害怕我步你的后路?”

  他没有回答,不置可否。

  话题至此结束,气氛低沉。

  男人坐在沙发里,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眉毛,有点长了。年少时的经历在身上留下的痕迹似乎还没完全消散,不笑不语时像是一个旁观者,冷漠难以接近。

  她转移话题:“你为什么来这里?”

  “陪朋友来的。”

  “你也不开心。”她发现了。

  “哪有人总是事事顺心的呢?”

  沈来寻觉得他说得对。

  “你一直住在旧港这边吗?以前从没有见过你。”她想,他要是来过,她一定会记住。

  他摇头:“我回国很久了,这次来是为了找人。”

  “找到了吗?”

  “还没。”

  沈来寻想问是什么人,可又察觉自己问得有些多了,便闭口不言。

  这时走过来一个高大的男人,应该也是中国人,染着酒红色的头发,相当俊美秀气。

  酒红头见两人竟然衣着整齐地面对面聊天,面露惊讶:“不是吧Meet,许久不来酒吧业务生疏了啊,半个小时过去了你们竟然还在聊天?”

  Meet,原来他叫Meet。

  他们聊了这么久,都默契地没有交换姓名。

  Meet看了眼沈来寻,对酒红头说:“她是中国人。”

  酒红头愣住,看向沈来寻,后者用标准的中文说:“你好。”

  你好,我听得懂中国话。

  酒红头呵呵干笑两声:“小美女别介意。”

  沈来寻也呵呵笑。

  Meet将杯中剩下的酒喝完,放下时和玻璃桌相触,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来寻知道,他应该是要走了。

  果然下一秒他问酒红头:“都解决好了?”

  是她不知道的话题,沈来寻非礼勿听,划开手机低头看屏幕。

  酒红头胡乱地抓了两把头发,笑得没心没肺:“这世上还有我搞不定的事儿吗?”

  Meet说:“那走吧。”

  酒红头甩了甩手中的车钥匙:“我去取车,外面等你。”

  临走时还送了个wink给沈来寻:“小美人,有缘再见。”

  沈来寻垂着头盯着自己手里的杯子,杯子里的酒水在灯光的映照下呈现出浅淡的蓝色,随着光影变化又慢慢加深,像是一点点沉入大海深处。

  酒红头走后,沙发上的两人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舞池里的音乐声陡然增大,是DJ换了一首当下正流行的曲子,整个酒吧里的人群都躁动了起来。

  到了邂逅每晚的狂欢点。

  灯光全部转化,聚焦到了舞池中央,他们所在的角落陷入暗色。

  邂逅的狂欢才刚刚开始,沈来寻短暂的欢喜却要落幕了。

  她收起手机,笑着问:“叔叔,我们也有缘再见吗?”

  Meet静静凝视了她片刻,避而不答,只是说:“小姑娘,早点回家。”

  沈来寻也就心知肚明地不再问。临走时,她突然说:“叔叔,刚刚忘记说了,今天是我的生日。”

  男人身形一顿,转过身颇为惊讶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祝她生日快乐。

  “我今年过生日只许了两个愿望,第三个还没有想好就吹了蜡烛,现在送给你吧。”她咧开嘴笑,比今晚的任何一个笑容都要灿烂,让对面的人有些愣怔。

  “祝你早日找到你要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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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有没有哪位朋友能给宋先生介绍一位眼科医生?

  14.2知遇(又是h但不完全h)

  这才是他们的初见。

  如果说要回溯到故事的开始,这才应该是最开始,被宋知遇遗忘在角落的开始。

  今夜依旧没能等来极光,宋知遇也无心再打麻将,四人散了场,两两回房。

  沈来寻洗完澡出来就看见宋知遇穿着睡衣坐在床头,望着玻璃窗外的星空发呆。

  她从背后搂住他的脖子,将脸颊埋在他的肩窝里问:“想什么呢?”

  他顺势将她抱进怀里,嘴唇贴在她的额头,低声说:“我在想,我好像总是惹得你哭。”

  沈来寻靠着他,仰头看他。

  宋知遇在她唇上碰了碰:“第一次见面,就把你弄哭了。”

  沈来寻问:“你都想起来了吗?”

  “嗯。”他声音低沉沉的,“对不起,我完全没认出你。”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她坐直了身体,捧着他的脸,她轻声说,“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也没觉得你能把我认出来。”

  她故意画了浓妆,聊天的过程中他一直以为那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认出来了才是奇怪。

  宋知遇轻声叹气。

  他是在责怪自己。

  在这段感情里,她一直在付出,而他一直在给她带来伤害。

  “这对你不公平。”他的眼里又流露出悲伤。

  沈来寻轻柔地吻着他的眼睛,鼻尖,最后在唇角辗转流连:“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

  况且,他们之间就不能细算这些,因为压根算不清。

  宋知遇摩挲着她的侧脸:“傻瓜。”

  沈来寻说:“傻就傻吧,那也是我心甘情愿的。”

  他将她重新搂进怀里,勾起她的一缕头发握在手中把玩,听到她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说我很早以前就喜欢你了。”

  “记得。”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她自嘲地笑了笑,“你一定觉得很可笑吧,那个时候我才十四岁。”

  宋知遇说:“不可笑。”

  “第二次见到你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带你去咖啡厅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呢?又是为什么找到我呢?”她说,“我想了一路,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是我的爸爸。”

  宋知遇闭了闭眼,无话可说,心中郁结只有通过情欲才能稍稍纾解,两人又纠缠在一起。

  他们在星空之下紧密相拥,沈来寻感受着他的占有,眼前看到的是满天繁星。一闪一闪亮晶晶,真像歌儿里唱的那样。一颗一颗点缀在天空之中,挂满了整个夜幕,数都数不清,仿若置身童话世界。

  夜色凉如水,她却热情似火。

  也许是因为即将要离去,都明白时间在不断的流逝,所以性事越发缠绵持久,不断地夺取对方身上的气息,想要更近些更紧些。

  在激烈的动作中,她骑在他身上,撑着他的胸膛,呼吸不甚平稳却笑着问:“这位叔叔,你喜欢小姑娘吗?”

  宋知遇握着她的臀往上顶,目光幽深沉寂,不再像初见时那样回避,他吻着她的眼角,如同那时她落在他眼角的吻。

  他说:“喜欢。”

  结束时已经是凌晨,沈来寻沉沉睡去,宋知遇却睡不着。

  去客厅倒水时,碰到了刚从卫生间出来的周遥。

  周遥神色颇为不自然:“还没睡?”

  “嗯。”宋知遇应了声,正要回屋时,周遥拦住他。

  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问:“Meet,来寻真的是你的亲生女儿吗?”

  宋知遇:“?”

  周遥张嘴好几次,却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舌头都像打了结:“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们这是……”

  她没再说下去,表情十分尴尬。

  宋知遇提出要和沈来寻住一间房时她就觉得不对劲了,今天真心话时两人的反应压根不像父女,刚刚经过他们的房间,更是听到了难以言喻的动静。

  一切都让她忍不住往那方面想。

  宋知遇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他本就没有刻意隐瞒,被她看出来也一点不局促,倒比她更神色自若,坦然道:“没理解错,就是你想得那样。”

  他看着周遥怀疑世界一般的表情,说:“你就当我们是一对恋人,忽略掉她是我女儿,这样是不是好接受一点?”

  周遥嘴巴张得大大的,简直能直接装进去一个鸡蛋了,她抓狂,却还记着压低声音:“这是你说忽略就能忽略掉的?!你疯了吗?!这是在乱伦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宋知遇面无波澜,眼里却有周遥未曾见过的悲伤,“她即将离开,我们只剩下三天不到的时间。”

  周遥和许恒的反应几乎是一模一样。

  从震惊和不理解,到无奈和妥协。

  只不过周遥的接受速度比许恒要快上许多。

  具体表现在,翌日上午她看到沈来寻脖子上多出来的吻痕时,已经能淡定地对宋知遇说:“防护措施做好了吗?东西不够可以找Timo借。”

  宋知遇:“……”

  但也没完全接受。

  具体又表现在,周遥看着沈来寻在雪地里和Timo欢乐的打雪仗,那纯洁灿烂的模样,仿佛冰雪世界里的精灵。她站在宋知遇身边,悠悠地吐出两个字:“禽兽。”

  宋知遇:“…………”

  似是不解恨,咬着后槽牙又吐出两个字:“不如。”

  宋知遇:“……………………”

  到第四天Timo都看出了异样,无人时问周遥:“他们真的是父女吗?”

  周遥:“是,也不是。”

  Timo:“?”

  周遥想起宋知遇的话,说:“你就当他们是一对亡命鸳鸯吧。”

  -

  他们是在最后一天的夜里见到的极光。

  那时周遥已经不抱希望,关上房门前颇为可惜地说:“看来我们的运气不太好。”

  沈来寻也有点遗憾,但进了房,却对宋知遇说:“没关系,我们本来就是为了看星星才来的,而且雪景也很美啊,我已经很满足了。”

  宋知遇揉了揉她的长发:“除了看星星,还有什么愿望吗?”

  ……在最后一天,帮你实现。

  “没有了。”

  “再好好想想。”

  过了今天,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真的没有了。”

  沈来寻笑着,可依旧抑制不住地伤心起来,明明答应过他要留下美好的回忆。

  宋知遇的笑容也渐渐难以为继,他轻抚上她的脸颊,刚想说什么,玻璃窗外竟然有一抹奇异的光闪过。

  两人具是一愣,抬眸惊喜地看着对方,她连忙拉着他的手来到窗前。

  没有看错!

  那抹光亮从遥远的地平线升起,仿佛一条飘动的彩带,又时而好像一张翻动的飞毯。天地因此而变化了颜色,从绿色到蓝色再到紫色,簇拥着盈盈皓月冉冉上升,笼罩了整个视野。

  沈来寻无法形容眼前的场景给她带来的震撼。

  以往在视频里见到的,不足亲眼所见的万分之一。

  她仿佛置身在了宇宙之中,大自然的壮丽偌大让人在此刻显得无限渺小。

  一个个体所拥有的悲伤的、欢乐的、痛苦的、不甘的情绪,都像一缕青烟不足为道。

  人生十八载,所经历的出生、死亡、拥有、失去……都不再那样沉重又深刻。

  沈来寻心潮澎湃,语言功能在此刻丧失,完全说不出一句话来,任何话语都不足以表达她的感受,竟然泛起泪意。

  脑海中闪过许多片段,浮现出许多人,熟悉的、陌生的、擦肩而过的、刻骨铭心的……

  眼泪落下来时,只剩下了眼前的人的面孔。

  十八年前,他成为她的父亲,却不知她是他的女儿。

  四年前,在大雪纷飞的旧港,他们初遇,又重逢。

  如今,他轻柔地为她擦去眼泪,揽住她,嗓音低柔,一如他们初见时那般。

  “当年回国前我和朋友去了一趟冰岛,有幸见过一次极光。和你现在一样,心中的震撼无以言表。”他说,“好像一切都可以放下,一切都可以释怀。”

  所以,如果沈来寻无法见到此时此刻的场景,他会觉得很遗憾。

  他们都是孤独的个体,可孤独才是生命的常态,在浩瀚的宇宙面前,所有的事物都是渺小而孤独的,没有必要因此而悲伤难过,更没有必要介怀痛苦。

  相遇,有时是幸运,有时是不幸。

  离别,有时是不幸,有时是幸运。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不会有永恒的相守,亦不会有永恒的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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