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花孽】(第二卷 45-54) 作者:老鴉奇遇記 第四十五章 前些天,飞星被带走时,他拎着乌金火,朝天上挥了一剑。 那剑光绚烂,宛如极光。 包括梅兰竹菊在内,周围的侍女们都不明白他的意思,事后回想,猜测那或许是泄愤。 总之,在场的人都没将这小插曲当一回事。 因为离得太远,她们没有听见南边夏岭宫外的几声鹤唳。 宫门口的侍女们听见了。 阳春也听见了。 原则上来说,夏岭宫是不能随意进出的,不过她向正门的侍女们打了招呼,表明自己可是巧莲身边的大红人飞星的妹妹,现在要出去逛逛。 一提到飞星真人,侍女们自然不敢怠慢,赶忙将宫门打开。 她来到不远处的一座峰顶。 三头仙鹤都在那里。 灵辰仙鹤只能跟自己的伙伴心意相通,凌风不断朝阳春的那头小仙鹤叫嚷着,由小仙鹤告诉阳春。 “唳——” “什么!?飞星被抓了!” “唳——” “什么!?师姐也被抓了!” “唳——” “什么!?我也有可能被抓?!” “唳——” 阳春小脸一变,狐疑地看向凌风道: “你能从一道剑光里看出这么多东西?” “唳!” 凌风笃定地点点头。 “他们是被谁抓的?” 凌风摇摇头。 “那他们被抓去哪了?” 凌风摇摇头。 “那我现在……唉,算了问你也白问。” 凌风无辜地叫了一声,其他内容那剑光里面也没说呀。 阳春咬着嘴唇,眼珠转动,神色凝重焦急。 她肯定不会就这么溜了。 怎么办怎么办……得想法子救他们…… “唳——!” 这一声是广刹的仙鹤喊的。 阳春转头看去,只见它瞳闪精光,扑腾着羽翼,气势汹汹,一副要杀进夏岭宫把伙伴救出来的模样。 真是跟广刹师姐一个样…… “别急别急,我会想办法的!” 阳春赶忙抱住它的翅膀将它拦住,又看向凌风道:“你也想想办法呀!” 凌风歪了歪脑袋,表示自己现在只是开了灵智的程度,你有点强鹤所难了。 阳春叹了口气。 还是只能靠自己呀…… 总之此事只能智取! 她让三头仙鹤留在这里别乱跑,自己若无其事地回到夏岭宫,当晚便换上了侍女的衣服,将发髻换成此处侍女常见的回心髻,又画了眉毛、涂了胭脂与口脂——因为不会化妆的缘故,她尝试了许久才把自己弄得像个人样。 夏岭宫中的侍女都是由梅兰竹菊亲自挑选的,为了减小被认出来的概率,头两日她白天都待在宅子里,只在晚上偷偷行动,打探着飞星与广刹的所在之处,因飞星仍受巧莲重视,倒也没人来逮她。 当天以及次日的两天夜里,她小心翼翼地寻遍了华清湖南面的角角落落,结果一无所获,于是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北边的禁林。 对她来说,夏岭宫中要说最不容易暴露的地方,那还得是飘仙园,那里的侍女整日陪着男子们淫乐,没人会想着哪个侍女是不是混进来的。 可假设她一个人在那儿待着,在另一种意义上会有危险——可能有人会看上她。 但毕竟那里的侍女知道的消息肯定比外面的侍女多,第三天晚上她依然选择了来到飘仙园,躲避着在楼道中来往的身影,努力让自己在满目淫声中保持平静。 很快,她便知晓了飘仙园里的一件隐秘事情—— 当天她便成功打听到了一个重要情报—— 两名侍女刚将一个昏了头的男子抬出去,私下里骂骂咧咧着说道: “长得人模狗样,不曾想竟是个鸡精之人!” 鸡精,便是早泄。 “我还正想享受享受呢!” “不过也说不定是庐姬姊姊的名器太厉害呢!” “倒也是,我在这儿八年,在我这儿撑不住十息的可不少呢!”那浓妆艳抹的侍女眉头一挑,骄傲说道。 两人正谈论着,突然走来一名面容年轻貌美、楚楚可怜的姑娘——就是脸上那妆容看着有些别扭。 “唉——” 阳春来到二人身前,开口便是叹息。 二人见状不禁问道:“这位妹妹何故叹气?” “方才有个家伙嫌弃我……听到姊姊这般厉害,这才不禁叹息。莫非是我还不够紧致?” 阳春假装为床上功夫烦恼,实际心里有些没底。 她对男女之事方面的知识比师姐们还少,只有与飞星的那些浅尝辄止的经历,不敢多说,生怕露馅。 “想来妹妹经验尚浅吧?” “姊姊怎知道的?我两日前才来呢!” “我说呢,怪不得这般面生,这房中之术,可非一味求紧便好,但讲一个轻重缓急!” 一旁另一名侍女帮衬道:“左转右摇,前后扭动!” 两人还真给她讲了一堆房中技巧,听得她面红耳赤,还好有胭脂遮掩。 “这可是当年小姐告诉我们的!” “小姐还亲自示范给我们看呢!” 竟然有这么多花样?! 阳春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男女之事这般有趣吗?她下意识地好奇起来,紧接着飞星的面孔便占据了她的脑海—— 阳春身躯一颤,回过神来。 自己可是来干正事的! 她背后渗出些汗来,刚忙将这些杂念抛之脑后。 她与二女攀谈几句,忽然提了一句: “也不知以后飞星真人会不会来此。” 阳春不习惯地捏着嗓子说道。 二人闻言不禁笑道: “若他来了,得被这儿的浪蹄子排队求幸的!” “到时候肯定被围得水泄不通!” “也不知他喜欢什么玩法!” 阳春双眼一眯。 不知怎的,自己听了她们的话后,心中立马烦躁愤懑了起来。 哼,一群水性杨花的东西,想得到美! “我远远瞧过一眼,他那副贵公子的模样,也不知那身子骨撑不撑得住呢!咯咯咯~” 他可不瘦弱! 阳春下意识想起前两天自己亲手摸过的、飞星那修长纤细且肌肉饱满的上身,于是那天黎明的事情浮上心头,心中顿时一颤。 “不过可惜啊,也就只能想想了。” “哦?”阳春问道,“为何?” 庐姬左右打量,压低了声音道: “这么多天了,飞星真人似乎还没被小姐拿下呢。” 阳春佯装惊讶道,“他不是日日都去小姐那儿吗?” “嗨,别提了。”庐姬摆了摆手道,“听说他只陪小姐吟诗作赋,其余一概不做呢!” “啊?他不会……有难言之隐吧?” “若是如此,小姐不是早放过他了?前两日啊,他好像冒犯了小姐,这下可遭大罪了!” 阳春闻言心中一颤,低声道:“他不会要被……杀了吧……” “那小姐肯定不舍得呀,他是被关起来了!” “关起来了?” “嗯!就是东北那边那个石狱。”庐姬指了指方向,随后道:“诶,说起来,那个谁是不是也被关在那儿?” “哪个谁?” “那个和尚啊!好像叫什么空?” “噢,定空!你不说我都忘了呢!那和尚长得可俊俏了!虽然不如飞星真人,但比云昌真人、松舸真人好看多了!偏偏是个和尚……” 阳春对什么和尚不和尚的没兴趣,得知了飞星和师姐的所在,她寻了个借口,说要去尝试尝试她们说的技巧,随后便离开了飘香园,悄悄往东北摸去,找到了那个用玄龟岩筑的石楼牢狱。 有牢狱自然便应有狱卒,阳春提前收敛了气息,果不其然地发现了,一些金丹元婴的侍女,这边两三个,那边四五个,散布在石楼周围。 她们倒也没有特别警戒,她们觉得不可能有人会闯到这里来,硬要说一种可能,那大概是在飘仙园爽完了之后神志不清的那些男子吧。 尽管如此,阳春还是不敢离得太近,只是打量了一番。 这下怎么办……她们会换班不? 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她沉思着退回到飘香园,忽然遇上了几个人。 未菊照常在飘仙园周围巡视,目光漫无目的地四处扫视,忽然停在了阳春的脸上。 长枪泛着凌厉的寒光,枪尖微微晃动。 她似乎是感觉阳春有些面生,脚步随之停下。 阳春也注意到了她正看着自己,表面保持着平静,内里却已心慌意乱。 她是不是要过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这时,她忽然见到了斜前方一道之前见过的身影。 谭以空正独自站在楼下,神色颇为郁闷。 前些天,他被巧莲叫去帮忙泄欲,虽然巧莲在他身上发泄完后便让他走了,但他也不恼,本以为之后还有机会,结果这两天巧莲都没再叫过他。 他性欲难耐,来到飘仙园,却始终找不到钟意的女子。 唉,要不这次随便解决一下算了。 他正想着,耳边忽然想起了一个声音。 “真人!” 他转头看去,眼眸随之一亮。 是之前遇到的那个侍女! 不过这妆是不是怪了些? 阳春来到他身前。 “是你!那天之后我还想找你呢!” 不远处未菊见状,转身离去。 阳春低头道:“我也甚是想念真人,那日乃被小姐命令去陪那遮脸的家伙,心中对真人真事念念不忘,这几日也在寻真人呢。” 谭以空闻言一喜,伸手便要将她搂入怀中,吻在那小嘴上。 阳春立马退后一步躲开。 眼看谭以空微微一愣,她内心迅速思索着,忽然计上心头! “今晚可否去真人的住处?我想与真人在安静处……” 谭以空眨了眨眼,随后恍然,觉得她大概是没多少经验,有些害羞,于是欣然答应。 两人离开禁林,来到一处颇为光鲜的大宅。 毕竟是曾受巧莲宠爱许久的男子,他的住处自然不差。 谭以空早已下身涨大,情欲难忍,火急火燎地将她带入屋内,上前便要动手! 忽然,阳春掩面啜泣。 “嘶——?!” 谭以空一惊,问道:“娘子为何悲伤?” 阳春擦了擦眼角,轻声道:“真人这两日可见过小姐?” “这……” 提到了伤心处,谭以空叹了口气,默然摇头。 “那真人可知道飞星真人去了哪里?” “我知道他做什么?”谭以空皱起眉头,忽然道,“不过这两日晚上他好像也未去华清湖…定是让真人腻了!” 阳春摇了摇头。 “怎么?” “真人可知飘仙园东北二十里处是何地方?” “不知,这有何关系?” “那是小姐为了避着旁人与飞星真人幽会之处!近来小姐白天与他形影不离,每每都直到夜深了才回来。她对飞星真人愈发迷恋,如今已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整日遭其打骂也甘之如饴,我这才……这才悲伤……呜呜呜~~” “什么!?” 谭以空闻言神色大变,双目圆睁地惊怒道: “他竟敢打骂真人?!” “别说打骂了,更过分的事情他都做过!” 眼看谭以空上套了,阳春更加来劲,天花乱坠地描述了飞星对巧莲多么多么过分,干出了多少禽兽不如的事情。 “我总觉得小姐对他这般态度甚是奇怪,有次我偷偷瞧他做了什么,竟看到他往小姐的茶水里下药!” “还下药?!” 是了,像真人这般的女子怎么会迷恋上那种人呢! 谭以空听了愈发愤怒,谭以空听了自然怒发冲冠,五官扭曲,仙气涌动,咬牙切齿道: “那畜生!我定要宰了他!” 她之前便发现巧莲这两日白天都不在华清湖,一直到晚上才回来,现在想来,她应该是去了那个石楼。 “此事我也禀告过未菊与……呃,另外几人,但她们皆不愿意相信我的话,没奈何,我只能来求助真人了!” 她说着,眉头蹙起,双目睁大,诚挚而希冀盯着谭以空。 谭以空本就痴心巧莲,听了这番措辞,心中火急火燎,顿时说道: “我这便聚集众人去将真人救出来!” “不可不可!”阳春赶忙道,“此刻天已快亮了,小姐或将动身,需趁今夜小姐回来之时行动才是!” 谭以空深吸一口气,按捺下心中的焦躁,点了点头。 眼看他已入套,阳春不想再待在这里,以防他对自己做出什么,找了个帮他们再去探探信息的借口,又溜之大吉了。 这天白昼,谭以空暗自将消息传出,纠集了七八名怒火中烧的元婴境真人。 当晚,他们假装去飘仙园玩乐,实则在那集合,悄无声息地顺着阳春的指示摸到了石狱。 感知到那些守卫侍女的气息,他们更坚信那是巧莲为了与飞星幽会特建的地方。 于是—— 杀! 男子们神情激愤,一拥而上—— …… 第四十六章 法宝绝技惊飞鸟,刀光剑影摧山林。 在谭以空等人动手的同时,伪装成侍女的阳春装出一副急忙慌张赶过来的模样,告知周围的侍女护卫有人袭击,随后便趁着双方大战混乱之际,悄悄摸进了石狱。 她很快便发现了玄龟岩材质的特殊,又见到了这重重禁制,连忙询问该怎么放他们出来。 飞星自然不知,于是便问向定空。 定空想了想,表示此处禁制自阵法而生,若能寻到阵眼,自然容易破除。 阵法共八大类———两仪、三才、四象、五行、六合、七曜、八卦、九宫。 基本上目前所有阵法都至少遵循其中一种规则,每种类别仅有简单复杂之分,与威力并无关系。 就像当年无忧灭世,用的便是最简单的水火两仪大阵,最后为了破阵便付出了所有佛修的性命。 此处布下的阵法归属九宫阵法,名为般罚龙子阵,阳春很快在角落的一尊隐秘的狻猊石像处找到了大概是阵眼的地方,她不知阵法要领,只得以蛮力破之,汇聚仙气轰向狻猊石像,令其隐隐作动。 时间紧迫,需得争分夺秒,她眉头皱起,不再保留。 在狂暴的仙气下,石狻猊上很快出现几道裂缝,仅片刻后便轰的一声炸开,与此同时,其中蕴含的仙气随之爆发,形成一股强大的反震波,阳春连忙躲闪,仍被震飞! 这时,两道残影分别从两旁的牢狱中飞出—— 其中一道便是广刹。 她微微一惊,没想到他竟然比自己还快。 另一道自然便是飞星。 他先广刹一步接住了被震飞的阳春。 侍女衣裳就跟看起来一样纤薄,那腰间的薄纱摸起来跟不存在似的。 他的手落在阳春的小腹上,光滑柔软的皮肤下,紧致的肌肉触感伴随着她体内的温度一同传到手心之中。 巨大的震荡不知被飞星用什么轻易化解了,阳春抬头盯着他的侧脸,睁大了的双眸里泛着光采,俨然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就连已经落地了都没反应过来。 广刹看着她这神色,眉头微微一皱,对飞星说道: “还不放开她。” 飞星闻言将她放下,阳春回顾神来,又想起了此前那番尴尬事,顿时侧过了身去。 飞星见状,凑了过来,关切问道: “真人受伤了吗?” 阳春耳颈生红,目光闪躲,小声道: “没、没……” 飞星放下心来,又来到广刹身边。 “真人这几日无事吧?” “无事。”广刹淡淡道,目光垂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时,定空的声音响起。 他宣了一声佛号,缓缓走出牢狱。 无亲无家苦和尚,两耳垂肩俏美郎。 何须宝袈与禅杖,芒屩布衣现佛光。(芒屩juē:草鞋) 一名面容年轻俊美,一身土黄麻衣的和尚来到他们面前,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善哉善哉,贫僧定空,多谢施主相救。” 佛修?! 阳春微微一惊。 广刹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和尚的气息似乎…… 但现在显然不是说话的时候,阳春跟他们简单交代了一下外面的情况,几人敛藏气息,悄悄逃了出去。 飘仙园旁,未菊很快便察觉到了石楼那边的动静,她神色一变,赶忙赶了过去。 很快,侍女们与谭以空他们便两败俱伤,谭以空拖着受伤的身躯率先闯入石楼,却见里面空无一人。 “嗯?那畜生去哪了?” 他正疑惑着,忽然感知到了身后的气息,回头看去,便见未菊持枪而来。 “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未菊轻声说道,言语中的情感就像她的眉毛一样淡。 “我当然知道!亏得真人当初将你们四个捡回来带在身边,对你们就像对妹妹一样!如今真人每日受苦,你们竟然无动于衷!” “你在说什么东西?” “我都知道了!”谭以空愤慨着将阳春告诉自己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未菊闻言,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站住,把那个畜生飞星给交出来!”谭以空恶狠狠道,在他看来,飞星定是被她们给藏起来了。 回到他的乃是一柄向他头颅刺来的长枪。 谭以空早有所料,手中出现一只玉瓶,瓶身绘有青色长蛇,口中念决便要发动法宝—— 下一刻,一只玉手穿过了他的胸膛。 怎么会…… 谭以空震惊不已,紧接着,枪尖便毫无阻碍地在他头上穿出一个窟窿。 未菊站在他身后,伸手将长枪抽回,向华清湖飞去。 …… 四人戴上帷帽,一路潜行,来到夏岭宫的结界禁制边缘。 凭借巧莲给他的那块莲状玉牌,他们成功逃出了结界。 几人穿行林中,三头仙鹤在他们头顶盘旋。 他们讨论起之后的打算,飞星表示,眼下的当务之急便是找到严默君,将巧莲勾结魔修的事情告诉他,他觉得严默君厚道随和,定然会秉公处理。 广刹闻言略加思索,并未反驳。 “不可。” 反驳的人是定空。 飞星问道:“为何?” 定空说道:“因为……” 他话还没说完,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不是从空中落下,是凭空出现。 这意味着来者有可以穿梭天地的神通。 有神通,那自然便是神通境。 众所周知,冬池山庄里只有两个神通境大能。 缁滢负手而立,目光落在飞星的脸上。 月黑风高。 四野寂静。 她静静看着飞星。 飞星躬身行礼。 “见过缁滢真人。” 其余人同样行礼,定空淡然,阳春激动。 广刹面无表情,但内心十分凝重。 缁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名叫飞星。” 缁滢伸手取出了一支洞箫。 箫管透绿,碧翠如玉,十分精致。 她问道:“你认识它吗?” “晚辈对八音不甚熟悉,不知这是何种类。” 缁滢没有理会他的装傻充愣,低声道: “这是无思的洞箫。” 飞星叹息道:“秋音君英年早逝,实乃憾事一件,还望真人节哀。” 定空宣了一声佛号,虽然他不知道秋音君是谁,但听到有人死了自然要善哉善哉一下。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的天衣无缝?”缁滢面无表情道。 随着话音的落下,一抹象征着神通境的恐怖气息从她体内漫出~ 阳春与广刹先后伏倒在地,定空宣了一声佛号,双手合十,盘坐于半空中。 飞星仍然站着。 他切切实实感受到了缁滢身上的那股压力,但不知为何,并没有被影响到。 缁滢看了定空一眼,又看向飞星,说道: “你果然不一般。” 果然不是个普通的金丹境。 飞星问道:“真人莫非是觉得我杀了秋音君?” “敢做不敢认?” 什么跟什么呀?阳春眨了眨眼。 “不知真人以何推断?” 缁滢说道:“你没见过这支箫,那控惑虫可见过?” 飞星沉默片刻,说道:“我确实动手了。” 阳春闻言,震惊地看着飞星 缁滢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了手。 飞星说道:“但是我只杀了那些虫子。因为他想用那些邪虫。” 缁滢闻言冷笑道:“那么是谁杀了他呢?” “晚辈不知。”飞星平静说道,“但晚辈在杀死那些控惑虫时,秋音君表现得很慌张,仿佛虫子已死,他也要遭殃似的……晚辈记得他与雨桐仙门、玄离仙宗走得很近,真人或许可以从这一点入手。” 飞星三言两语便扭曲了此事,缁滢方才确信也因此开始动摇。 莫非…… 她想起了之前调查到雨桐仙门遭魔修祸害的事情。 飞星又补充了一句: “倘若秋音君真的因邪虫死亡遭魔修报复,那也算是我间接害了他,愿受真人责罚。” 广刹看向飞星,想着他这睁眼说瞎话的本领怎么这么高。 飞星还不结束,接着说道: “不过……若此邪物是真人给他的,便另当别论了。” 缁滢眯了眯眼睛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嗯?真人莫非不知道吗?” 他的声音极为疑惑不解。 “巧莲真人在夏岭宫中与魔修勾结多年,我还以为真人知道呢。” 此言一出,恍如晴空霹雳——! 缁滢瞪大了眼睛,浑身气息一震。 …… 第四十七章 缁滢是冬池山庄实际的掌权者,不过她很少待在山庄里。 有两个原因。 第一,是她要强。 从年轻时她便经常外出闯荡,为的便是证明自己。 这一点,与如今的青尘有些相似——青尘其实也只是效仿前人,时至今日修仙者中这样的女子仍不在少数。 如今严默君在山庄里待着,缁滢依然在外头奔波,且对宗门内的事情只顾大事,对女儿巧莲便不那么上心了。 她始终认为,巧莲与自己的关系也是因此才逐渐疏远的。 她对飞星是否是凶手这件事仍然怀疑,不过显然此刻其口中的巧莲与魔修勾结更令她关注。 倘若为真,那不仅是作为母亲的蒙羞,更是冬池蒙羞。 此刻未菊正向巧莲禀告石楼那边发生的事情,巧莲听闻飞星与定空逃跑脸色顿时一变,正要动身,忽然感知到一股强大的仙识正向此处蔓延。 不好——! 她猛地转头朝禁林的方向看去。 …… 冬池山庄内—— 一方湖水两岸雪桃成片。 此处名为桃戈湖,湖边的雪桃乃是制作冷露绵必不可缺的果料之一。 湖边宝殿内,桃戈湖主松圆真人正在为一些事情发愁。 这两天里,有两名湖主都因为之前去拜访了严默君而被缁滢惩罚了,他其实私下也派弟子去传了些话,不知会不会被缁滢发现。 “师叔、师叔!” 几名冬池山庄的门人火急火燎地深夜来访。 松圆正盘坐在一方草垫上,背对他们,闭着眼睛不悦道:“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来、来了——!” “谁来了?” 总不能是缁滢真人来了吧?她来了还用他们来禀报? 女弟子紧张地说道:“青莲仙门来人了!” 松圆当即睁眼起立,转过身来便看见了几名弟子一副忐忑惶恐的模样。 “他们说、说说说……” 一名男弟子抢过话头,急声道:“他们会说我山庄内有魔修匿迹,此番要来除魔!” 松圆瞪大了眼睛,眉头顿时紧锁,随即从未有过地凝重说道: “去把我湖弟子全部召集过来,在我回来之前不得离开桃戈湖!” …… 禁林之中,白蛊忽然感应到了什么。 下一刻,一道身影便出现在屋中。 于是她恭敬行礼。 “见过真人,不知真人有何……” 她话还没说完,身躯便一僵,而后消散。 …… 缁滢的仙识扫过华清湖以南的所有地方,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幻阵,却被一方禁制给拦了下来。 飘仙园前的禁制竟然强到能拦得住神通境的仙识。 缁滢眉头皱起,拂袖一挥—— 下一刻,飞星四人便被她带到了禁林之中。 不远处,飘仙园的淫声浪语顿时传来。 广刹微微一愣,定空默念佛经。 缁滢眉头紧锁,神色难看至极。 她的仙识再度蔓延,飘仙园内的声音顿时消失,里面的男女个个惊恐起来。 缁滢并没有理会他们。 她身形一闪,来到那座隐蔽的小屋前,看着从屋中走出来的人,面无表情问道: “你怎么在这里?” “没想到巧莲竟然如此荒淫。唉,也是我平日里只顾修行,疏于管教了。” 严默君叹息道,神色内疚地摇了摇头。 缁滢迈出一步,来到屋中。 屋内空无一物,却残留着未曾完全散去的仙气,是严默君的仙气。 她转头看着严默君。 下一刻,巧莲来到了此处。 感受到母亲的仙识后,她自然来到了白蛊所在之处,可是此刻白蛊似乎消失不见了? 严默君看着她无奈道:“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 巧莲眯着眼睛,背后渗出些冷汗来。 时隔不知多少年,一家三口又齐聚了。 “庄主!” 老实巴交的余言一边喊着,一边急匆匆地跑来。 桃戈湖主松圆先一步从空中落下,看着严默君与缁滢,犹豫片刻后躬身道: “青莲仙门的真人们来访,说是……” 作为化神境的他将身子躬得极低,但仍然没有说完那句话。 因为严默君笑了。 他的笑容很温和,很有亲和力,看着不像一庄之主,反倒像是邻家那个好说话,总是帮忙的沉默大叔。 可是—— 天穹极黑,就像一泡散不开的墨汁,将星月掩住。 寒风无声,凛冽地刮在余言的脸上。 他觉得有些冷。 不是风冷,而是严默君的笑容有些冷。 下一刻,一点气息从严默君的身上不受控制地弥漫出来。 那是一抹如此刻的天穹般漆黑,如此刻的寒风般冰冷的气息。 是魔气。 …… 山谷深处,一方清澈泉水忽然转黑。 波纹在水面中央生出,下一刻,一名赤身裸体的女子从漆黑的泉水中爬了出来! “呼——呼——” 白蛊神色苍白,虚弱地喘着气。 还好自己提前拿了一大半魔气炼成了第三具魔躯…… 哼,就知道这道貌岸然的家伙只是看着人模狗样的! 她左手握着一块碎裂的黑玉,眼中凶光闪过,神色一厉,将黑玉彻底捏碎。 轰—— 一道澎湃的魔气从远处的夏岭宫中涌出! 哈哈,蠢货! 以为我就没有后手了吗!? 她盯着那道魔气,心情极为畅快! 冬池山庄,这可是你们先不义的! 给我—— 覆灭吧! …… 滔天魔气仿若实质,冲天而起形成一根粗大的气柱! 天地间狂风大作,本就漆黑的天空愈发晦暗,仿佛天魔降临,百鬼夜行! 广刹惊愕,阳春惶恐。 飞星眯了眯眼睛,看向定空,说道: “严默君才是幕后之人?” 定空宣了声佛号,说道: “贫僧方才有此猜想,这才反对施主们去寻他。” 他那合十的双手中隐隐泛着金光,此刻如同一簇随时会熄灭的小火苗。 这时,梅兰竹菊四人赶来,双方互相对视,沉默无语。 下一刻,几片彩云从天边飞来,从他们头顶飞速掠过,向那魔柱而去。 …… 在感知到缁滢将仙识向夏岭宫扩散的瞬间,严默君便去寻到了白蛊。 他进了小屋,二话不说便将她以及小屋中所有与她相关的东西尽数湮灭。 巧莲在夏岭宫中淫乐的事情对庄中许多人而言都不是秘密,所以包括八湖湖主在内,许多人都对她十分厌恶,不愿踏入夏岭宫一步。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她是通过勾结魔修来取得勾人心魄的秘药。 包括那些被允许进入飘仙园的侍女,她们虽然表面看着无事,实际上也被巧莲下了一种淫药,若长时间不与男子交合便会使仙气暴动——当然,好处是巧莲会给她们提供修行用的丹药,极大程度上加快了她们的修行,所以实际上其中许多曾是散修的侍女都是自愿的。 可不论是飘仙园还是魔修白蛊,都怎么可能瞒得过严默君这个神通境的真人呢? 此刻严默君体内的仙气正在转化成魔气——这是一种不可逆的过程。 是的,他正在入魔。 “你,为什么?!”缁滢脸上的神情极为不解。 尽管她一直不喜欢这个丈夫,但从未想过这个木讷胆小、没志气没进取心的男人会干出这么荒唐的事情! “庄……主……” 不远处的余言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神情震愕。 严默君浑身上下每一块皮肤都在颤抖着,双瞳漆黑无比,七窍中不断涌出浓稠的黑色液体,看着恐怖至极! 但他的情绪似乎十分平静,抬头看着从天边飞来,转瞬便来到了此地的祥云,轻声道: “贵客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望诸位仙君海涵。” 那祥云之上,十余名真人一身锦绣珠玉,为首两人脚踩金光,皆是神通境中期境界,神色极为凝重。 因为严默君入魔之后,气息不断上涨,此刻已然逼近神通境后期了! “没想到被一个小小魔修算计了,竟在我体内埋下魔种。我也是心急了,唉……” 入魔了的严默君依然温和,平静说道: “不过谁叫冬池山庄的秘传是魔修之法呢?没人懂,我也就只能去请教魔修了。” 缁滢闻言神色震怒,暴跳如雷道:“你若不甘屈居我之下,也不该用这种手段!” 严默君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想入大乘而已。” “你、你——!”缁滢已然气得浑身发抖。 “爹……你……?” 巧莲轻声道,她双唇颤颤,同样难以理解眼前的一幕。 严默君很耐心地给她解释道:“白蛊吸收仙气炼成的丹药大多都是为我准备的。” 巧莲闻言脸色瞬间煞白,她一直以为自己才是那个为了求取淫乐之法而勾结魔修的人。 可现在看来,似乎—— 自己的父亲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你想的没错,而且……”严默君点头道,“是我让她来接触你的。” 巧莲愣住了。 “你还害巧莲?!”缁滢闻言,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一瞬间甚至有些怀疑眼前这个人是不是那个自己相识了几百年的道侣。 “不……怎么会……” 巧莲摇着头,怎么也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呵呵。” 没想到严默君听了缁滢的话,不仅不愧疚,反而咧嘴笑了! 黑色粘液从他的嘴角滑落,他的气息突破到了神通境后期,并且隐约还要再度上升! 那两名青莲仙门的仙君神色皆变。 虽然还有几位师兄弟护那个被称为仙子菩萨下凡的重要晚辈在路上,这会儿应该也快到了,但他们已经不能再等了! 下一刻,两人祭出法宝,同时朝严默君出手了! …… 第四十八章 磅礴的仙气蔓延开来。 三道身影一齐升天,迅速没入云端,并且仍未停下,向着更高处而去。 只见一只雕花绘翠的碧绿葫芦陡然放大数十倍,瓶口宛如深不见底的窟窿,一点金红火光出现,下一刻,如怒龙般的烈焰向那滔天魔柱灼去。 天空一时火红! 飞星抬头看去,火光之中骤生一道霹雳,仿佛割开天穹的裂缝,其间闪烁着无数电丝! 几息之后,雷火先后散去,而那魔柱仍然坚挺,只是气势稍稍萎靡了些。 此刻冬池山庄内的所有人都感知到了这场战斗。 可怖的余波不断从天上传来,仿佛金仙斗法,令凡人胆寒。 飞星收回目光,对神色凝重的广刹平静说道: “真人,我们趁现在走吧。” 广刹与阳春闻言惊愕地看向他。 阳春立马说道:“这可是神通境斗法啊!而且还是仙魔大战!你要走!?” 飞星说道:“有何不妥?此番这几位大能斗法,定然无暇顾及我们。” 这道理她们自然懂,只是没想到飞星宛如麋鹿在左而不移目。 “此番场面多少修仙者终其一生也见不到一次,这位女施主大概是觉得有些……可惜?” 阳春如捣蒜般点着头。 “飞星施主真是心性超然。”定空赞叹道,“施主要不再思量思量入我佛门之事?” 此事乃冬池大事,事关今后此仙域格局,应该再观察…… 广刹心中想着,沉默片刻后暗自摇头,开口道: “走吧。” 在替宗门思量与飞星的安危间,她还是选了后者。 他可是师姐们托付于我的,玉霜师姐待我恩重如山,不可出错…… 她在心中这样说服了自己。 定空还想留在这里,于是飞星向他行礼道别,与广刹、阳春离去了。 定空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 “仙魔二气共存之人……上一个这般的可是……” 他伸手摊开,六节泛着金光的舍利子躺在他手中,而后腾空而起。 法相宗占卜秘术——「地藏轮」 五年前,他占卜到会有一个大不凡之人于今年来此,于是他便心甘情愿地石楼里待了五年。 六颗舍利子在空中变化一番,忽然重新落回了他的掌中。 它们本该组成一幅图案,然后以仙气连接在一起。 可现在这样,便意味着不可观。 地藏轮算不出飞星的未来。 定空眉眼一落,伸手抚过垂在肩上的耳垂。 他沉默许久,宣了声佛号,双手合十。 …… 此刻,极高的罡风之中—— 严默君七窍已经不再流淌黑液体,几道魔纹浮现在于面颊,狂暴魔气缠绕在身躯周围,气质与之前的温和厚道截然不同,沉静地有些诡异。 一番交手下,他的气息已经暂时停止了上涨,胸口有一道极小的血洞,正在缓缓淌出点点鲜血。 而对面那两位真人更加狼狈,披头散发,气息已然萎靡了许多。 小屋前,梅兰竹菊四女赶到了巧莲身边。 上空不时传来几声沉闷的音爆,起初还有雨水和冰雪飘落,如今浮云已尽散,显露出漫天星月。 巧莲正趴坐在地上。 “小姐!” 丑梅上前赶忙将她扶起,却被巧莲一把推开! “吼——” 一道嘶吼声响云端,卯兰抬头看去,便见那星海之中隐约出现了一头巨大的白虎影子。 没错,这是白荡曾在幻境中使用过的白虎伏魔咒。 只是与他当时使用的相比,此刻这头白虎的气势不知强了不知多少倍,一身凶厉气息,宛如撼天动地的神兽亲临。 严默君刚刚入魔,许多法宝都无法使用,唯有一件陪伴他最久的仙器最开始便随着他一同转化成了魔器——尽管他自从入赘冬池之后,便没有再用过它了。 面对咆哮而来的白虎影,他抬手凌空一点。 一柄魔剑从他袖中飞出,与庞大的虎影相比,它显得那么地纤细,宛如一根绣花针。 两者迎面撞上,顿时荡开一抹可怕的波动! “还是你最值得信任啊。”严默君叹息道。 下一刻,虎影闪烁一瞬,骤然破碎! 魔剑斩断一面天品丁阶的宝华长风帜,一条天品丁阶的缚灵乾坤绳,随后直指天边那仍在吐火的天品丙阶的碧藕灵凌葫芦! 嘭—— 像是有什么在天上炸开了,一抹耀眼的赤光点燃了黑夜! 狂风停息。 星月失色。 天地震动! 哗—— 一片碧绿的火雨从天上落下! “小姐——!” 四女持着刀剑弓枪护在了巧莲身前。 缁滢神色一变,挥手招出如意绸,绸缎瞬间放大无数倍,笼罩在天空上。 哧啦—— 漫天青烟升起。 如意绸自此消失。 严默君从空中落下,突破了烟雾,站在了半空中,俯视着地上的众人。 随后,两道身影也从烟雾中落下。 是掉落。 青莲仙门其余的化神境真人慌忙将他们接住。 那两名神通境真人已然脸色煞白,气息萎靡不振。 缁滢盯着严默君,恨声道: “当初,我就不该同意!” 严默君点头道:“是的,你确实不该。” “我冬池待你不薄,你就这样回报我们!”缁滢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却难消心中的愤怒。 “冬池确实待我不薄,尤其是前代庄主。”严默君诚恳道,“所以我去天上打了,这才没有殃及八湖七十二峰不是?” “那我和巧莲呢!?因为我不爱你,你就这样对我们?!” 缁滢歇斯底里道,看得出来此刻她又愤怒又伤心。 对此,严默君的反应是—— “呵呵。” 他又笑了。 与上次相比,这一次他的情绪也更明显。 缁滢清楚地看见,他眼中分明流露出了极度的轻蔑与厌恶。 “庄主……” 一旁的余言跪在地上,声音颤抖,似乎比巧莲还要不能接受眼前这一幕。 一直以来,严默君为他修行解惑,对他温和关怀,如师如父。 这样的一位长辈,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模样? 严默君转头看去,身形一闪,来到他身前,朝他伸出了手。 余言身躯一颤,恐慌地瞪大了眼睛。 严默君伸手落在他的肩上。 下一刻,他将余言拉了起来。 “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随便跪。”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仿佛还是那个慈祥的大叔。 包括缁滢在内,一旁众人皆不解。 为何他对妻女这般狠毒,却对一个仆从般的弟子如此宽厚? “严……默君。” 严默君开口说道: “不论是这个姓还是后面的绰号,我都很讨厌。” 他看向缁滢,摇了摇头。 “你还真是能理直气壮地说这些话。唉,不过也是,毕竟你从来都不要脸。你是不是一直以为巧莲对你态度恶劣是因为你不陪她?” 缁滢闻言微微一愣,看向了巧莲。 “你觉得为什么我让魔修去见了她,她就变成了这般放荡的婊子?” 严默君咧嘴一笑: “因为她跟你学的呀。” 缁滢瞪大了双眼,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巧莲惊愕道:“爹你一直知道?!” 严默君说道:“我当然知道。” 余言懵了,他完全听不懂。 严默君看向他,说道:“你知道这个婊子为什么每个月都往天辰寄东西吗?” 余言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因为秋无思在那里出生,那个野种的父亲在天辰。” 此言一出,余言也明白了。 他看向缁滢,从没想过这个令自己敬畏的美妇人会做出这种事。 很快,他看向她的目光里也充满了厌恶与鄙夷。 没错,秋音君是缁滢的孩子,是她在外闯荡时和别的男人生下的孩子。 所以巧莲才会对这个比自己小了一百多岁的美男子这般厌恶。 只因为他是自己同母异父的亲弟弟。 而且缁滢,她的母亲还想让这个亲弟弟与自己成亲,好让他这个野种将来名正言顺地姓严,将来成为冬池的庄主! 对她而言,秋音君的存在就是一种耻辱,是自己父亲的耻辱,也是冬池山庄的耻辱。 一旁梅兰竹菊四女的脸色也随之变化。 她们也知道这件事,是巧莲告诉她们的。 当年的巧莲还是那个喜欢在白莲中起舞的高岭之花,自从知晓此事后,不仅对缁滢的态度大变,自己也性情大改,而且还变得水性杨花,似乎是想以此作为对缁滢的报复。 “你……!” 缁滢脸色渐白,忽然想到什么。 “你想的没错。”严默君点头道,“去诱惑你那个野种儿子的魔修便是我派去的。” “而且还有一点。”他又笑了起来,说道,“你猜猜为什么送去天辰东西已经有几个月没人收了?” 缁滢闻言伸手捂住了嘴巴,眼瞳颤动不已,声音变了样,浓缩着无数种情绪。 “你、你——!” 没收是因为收货的人已经不在了。 那个人已经被严默君除掉了。 严默君说道:“你应该感谢我才是,毕竟我可让那奸夫多活了这么多年呢。” “那我呢……” 严默君转头看去。 巧莲颤声问道: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余言闻言也又看向了严默君。 严默君沉默片刻,对余言说道:“我这辈子忍了很多,什么都不说,落得个默君的绰号,本来我是打算守着女儿,守着冬池,就这样忍一辈子的,可是啊,我前些年才知道……” 他看向了巧莲,漠然说道: “你也不是我生的。” 此言一出,众人咋舌。 那两位身受重伤,正在调息的青莲仙门真人都在心中感叹道: 好一出六国大封相啊。 松圆湖主低着头,说不出来话来,只得在心中呐喊: 冬池不幸……冬池不幸啊—— “我不知道你是谁的野种,你的婊子娘应该也不知道吧,毕竟据我所知,她在外面最喜欢与众人同游了,能知道秋无思的爹是谁已经是个意外了吧。” 巧莲面色苍白,愣愣地转头看向缁滢。 缁滢低着头,她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巧莲伸出手,颤抖地指着她,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另一只手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真是畅快多了……” 严默君长舒一口气,随后看向天边那朵正飞速飘来的更大的彩云,又升上天了。 青莲仙门的那些真人回头看去,神色随之一喜。 “是妙洛她们来了!” …… 第四十九章 数百年前,仙魔大战结束后,修仙者们离开大陆前往逍遥海,为了争夺资源,宗门间互相厮杀也是家常便饭。 冬池山庄也是其中一员。 当时,有一名叫做刘宴的天才少年在附近仙域中崭露头角。 他性格老实,长相憨厚,虽然也有少年的风发意气,但总体随和温顺,不喜争抢,哪怕被他人占了便宜也总是想着能忍则忍,能让就让吧,打打杀杀的多不好。 就当时的情况而言,像这样的人显然是不适合作为宗门接班人的。 但冬池山庄的庄主偏偏看中了他,收为弟子,教授功法,最后还将自己的宝贝女儿许给了他。 二人成婚时,庄主为了突破至神通境已经闭关多年。 那日的婚宴极为古怪。 宾客们只见到新娘未着红盖,双眼泛红,咬着唇一言不发,娇美的面容一览无余。 新郎则神色无奈,一脸愧疚,不断朝客人们赔笑着。 …… 严默君的胸口仍在渗血。 哪怕他比那两名青莲仙门的真人高了一个小境界,再加上同境界下魔修确实强于仙修,可奈何功法差距太大了。 尽管冬池山庄在附近仙域中称王称霸,但与举世闻名的青莲仙门相比,那可太不值一提了。 那俩真人受了重伤,他又怎会好过呢? 不过缁滢没有动手。 她觉得以他现在的状态,再料理一个自己还是绰绰有余的。 况且青莲仙门又来了一拨人。 松圆湖主的汗水止不住地往外渗。 他如今三百余岁,曾从师傅,也就是上代庄主口中听说过仙魔时代的残酷。 那是一个连大乘境都陆续陨落的时代,年轻时他对此十分向往,今日真在这么近的距离见到了神通境大战却心惊胆战了起来。 话说其他人怎么都不来呢?这种大事他们不可能感知不到啊…… 严默君看着他,无奈笑道:“你还是这般不聪明啊。” 另外七位湖主乃至山庄里的长老们当然都感知到了。 所以他们才没来。 松圆没有没想明白这点,但还是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严默君向上空飞去。 这第二批青莲仙门的真人中,领头的也是两名神通境。 神通境后期。 两人皆是男子,一人乘白鹿,脸很白,像白鹿一样白,一人乘黑豹,脸很黑,不过倒没有黑豹那么黑。 他们踩着祥云没入了云端。 天上又响起了沉闷的音爆声。 缁滢低着头。 巧莲也低着头。 只有余言神色忐忑地望着天边。 尽管严默君已经入魔,但是—— 他还是希望庄主不要出事,至少…… 不要死。 其余人从祥云上落下,来到山峰顶上与同门会和。 “师叔!”一名姿貌清美,衣着华丽的女子连忙上前道。 那受了重伤的神通境真人摆摆手,虚弱道:“暂时稳定住了……妙洛呢?” “附近有些与海兽作战后受了伤的修仙者,她见了便去给他们疗伤了……您也知道,她就这性子。”女子无奈道,“不过有欢岢师姐陪着,师叔不必担心。” “嗯……”那真人点点头。 女子说完,看向空中,神色隐忧。 “不必担心。”另一名受伤的真人说道,“马上就结束了。” 其余人闻言抬头看去。 那音爆声只持续了短短几息便消停了,甚至连如意绸燃烧后形成的烟尘都未完全散去。 一道漆黑的身影从空中落下,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血线,宛如一颗燃烧的流星。 这次轮到严默君坠落了。 他本就受伤不浅,消耗不低,一身仙宝还未来得及用魔气炼化,在两位全盛的神通境后期的青莲仙门真人的夹攻下迅速折戟沉沙。 他没有戟,不过有剑。 魔剑已经断了。 他落在地上,吃力地站起身来,重重呼着气,不知是在喘息还是叹息。 宽大的身躯摇摇晃晃,胸口血洞中涌出的鲜血却越来越多,不断从指缝间渗出,很快便染红了他的手掌。 严默君要死了。 在看到青莲仙门的祥云时,他同样也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那两名神通境后期的真人回到坐骑上,在半空中静静俯视着他。 缁滢阴晴不定地盯着他。 巧莲躲在梅兰竹菊身后,不敢看他。 “庄主!” 余言大喊一声,担忧至极地看着他,眼看便要上前。 严默君转头看了他一眼,沉沉呼出一口气。 这次是真的在叹息。 于是,他伸出手,朝余言轻轻一指。 一道极细的魔气携着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落在余言胸口上,其身形一僵,痛苦地倒下。 骑在白鹿上的真人眸里划过一丝悲悯,随后说道: “大胆魔修,还敢伤人。” 他的声音轻缓而平静,比起喝斥更像是安慰。 下一刻,一道仙气顺着他的指尖极快地穿过了严默君的胸口。 严默君没有抵挡,不知是不是没有这份力气了。 他胸口的血洞更大了,大约一个拳头大小,但是已经不再流血了。 白鹿呦呦鸣叫一声。 严默君看着他们问道:“你们不是去镜山泽了吗,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那骑白鹿的真人解释道: “怀世庵的慈缘观主以观星法隐约算到此处有一名日后不凡的魔修,所以我们便中途改了行程。” 怀世庵已与青莲仙门交好数百年,自佛修消逝后,世间最擅长占卜的便是这群比丘尼。 这代观主慈缘的占卜之法更是冠绝逍遥海,从未错算,就连青月阁阁主与之相比也逊色一筹。 “竟然能让慈缘观主费心……”严默君闻言感慨道,“那我倒是不冤了。” 他说完,就像过去无数次修行一般盘腿坐下,而后看了一眼不远处满脸冷汗,痛苦不堪的余言,又看向天上的两位真人。 两位真人对视一眼,回头说了几句话,随后山顶上的青莲仙门门人中便走出来几人,来到下方查看余言的情况,而后纷纷抬头说道: “他被魔气缠身了,倒不严重。” “只是去除麻烦了些。” “一时半会儿可能无法根治。” 骑白鹿的真人说道:“我见他心性纯良,不如便带回宗门治疗吧。” 骑黑豹的真人没有反对。 于是那几名门人简单帮余言处理了一下,将他扶起,便要带到峰顶去。 “庄……主……” 余言看着严默君,眼中全无怨恨,只有泪水淌出。 方才随着魔气一同落在他胸口上的还有一枚指环,此刻正嵌在他胸口的皮肉中。 这指环看着很普通,在之前的许多年里都戴在一只宽大的手上。 它是严默君的储物法器,里面装着他的功法、法宝、仙丹灵药等等全部东西。 严默君对他做了个对半开的手势,而后看着他,静静说道: “你知道为什么我欣赏你吗?因为你有话就说,有事就做……” 余言微微一愣,而后泪水涌出得更多。 “叫我好生羡慕啊……” 严默君仰起头来,抬手朝天空伸去, “当年我未入赘冬池之前,也是个风发意气的……” 话音未绝,他的手先落下了。 最终,严默君还是没有把想说的话都说完。 巧莲身躯一颤,紧紧抱着自己的肩膀。 缁滢松了口气,冷哼一声。 下一刻,她便看到余言正盯着自己。 他瞪大了眼睛,眼里还有没流完的泪水,只是死死盯着她。 缁滢心中一颤,随后便为自己这一瞬的恐惧感到了莫大的羞辱,浑身气息一震便想向他压去。 但她只是想想,没有真的这么做。 因为天上那两名真人都在看着她。 那骑黑豹的真人声音淡漠,面无表情道: “魔头已死,冬池山庄已无事了。” 他的声音传遍了冬池山庄的每个角落,而后伸手一挥—— 严默君的尸体化作飞灰,乘着秋风飞扬在这片见证了他人生大部分时光的土地上。 数百年来,他在山庄里种花植树,逗鸟喂鱼,却甚少与人说话。 如今,冬池三千门人也无一人说话。 只有余言坐在地上,小声地啜泣着。 之所以是坐着而不是伏跪着,是因为刚才严默君还告诉他不要随便跪下。 他觉得好悲伤,不仅是自己的悲伤,也替严默君悲伤,加在一起,悲伤便成了悲痛。 忽然,寂静的山谷里响起了鸟叫。 一声、两声,满山的鸟雀齐声叽喳,清脆如歌,瞬间盖过了余言的哭声。 八湖游鱼钻出湖面吐着泡泡,七十二峰雪水消融,鲜花漫野。 雪白的冬池忽然变作了春色。 无数鸟鸣回荡不绝,仿佛一曲清亮的挽歌。 …… 第五十章 鸟鸣声,传来一段缥缈的往生咒。 白鹿侧耳,黑豹昂首。 众人神色微讶。 山顶上那正在调养的真人欣慰感慨道: “佛道不绝!” 梅兰竹菊还是像往常一样守着巧莲。 只是魔修已逃,夏岭宫中的那些男子过不了多久便会因为药效消失而离开。 这对他们来说是一场噩梦。 而巧莲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对她来说,今后的每天都是噩梦。 缁滢离开了。 她相信松圆湖主会把今天听到的一切都埋在心里,否则便不是去死水狱里待着那么快活了。 严默君一死,她自然还是在这里说一不二的冬池之主。 余言被带上与青莲仙门诸位真人一同踏上祥云离去。 “哎!别动!” 两名真人抬头看去。 只见余言颊唇发白,却仍挣扎着向他们走来。 骑白鹿的真人抬手示意弟子们不要阻拦。 余言颤颤巍巍地来到他们面前,扑通一声跪下,还磕了三个头。 严默君让他不要随便跪下,他这一跪自然不是随便跪的。 加上两名正在调息的,共四名神通境真人默默看着他。 只见余言双手捧着那枚指环,恭敬递上。 “不是只让你给我们一半吗?” 严默君死前对余言做了个对半开的手势,便是让余言将储物空间里的一半东西奉上,以求青莲仙门收留保护自己。 但此刻余言全数奉上了。 这代表他需要的不仅是保护。 他在请求他们教自己青莲仙门的功法。 因为—— “我要杀了那个女人。” 余言向来是有话就说的。 骑白鹿的真人说道:“你的庄主可能并不希望你冒这个险,所以才把你交给了我们。” 余言说道:“我知道。” 其中一名负伤的真人说道:“如果你的庄主真欲杀之后快,应该等不到我这两位师兄来。” 余言沉默片刻,说道:“我不知道庄主想不想杀她,所以我要送她去见庄主,再让庄主自己定夺。” 骑白鹿的真人闻言眉头微微蹙起,心中感慨着余言怎么不像长相那般纯良敦厚。 他与几个师兄弟互相对视,谁也没有说话。 最后,那名一直不曾开口的骑黑豹的真人伸手接过了指环。 …… 稍早之前,附近的海域有头海兽作乱。 因为这里与冬池很近,往常冬池山庄在发现之后,立马便会派门人前来处理。 但是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理由,这一次冬池迟迟未见来人。 于是,路过的散修聚集了几十人起来,想着他们这么多人,一头几头海兽那不是随便解决。 结果不知因为这次的海兽格外强大,还是他们太弱了,海面很快便红了。 那三头海妖身如楼船,眼似灯笼,掀起翻天海浪,一口便连人带法宝一齐吞下。 正当众人哭天喊地之时,一朵彩云从天边飘来,随后便见三道金光照耀在那海妖的三颗头颅上。 那三颗头宛如冰雪遇上沸水,顷刻消融。 一些有见识的散修认出了那彩云上的是传说中青莲仙门的妙洛仙子。 身材娇小,容颜若童,但神态老成的女子收回手掌,三道金光随之消失。 她乃化神境后期强者,名为欢苛。 远处的天穹顶上隐隐传来些动静,欢苛看向身后的女子,无奈说道: “师叔们现在可是在与魔修大战呢,你就来这里救他们?” “那边神通境斗法,我去有何用处?做个吉祥物杵在那里?还不如来多救几个人呢。” 欢苛眉头一皱。 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但是…… 她总觉得怪怪的。 “师叔若想帮师叔祖,那去就是了,我在此并无危险。” 欢苛摇头道:“那可不行,都说你是天女下凡转世,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我若何交代?” 女子不再言语,乘祥云而下,前去救治伤员。 那些散修看见她的容颜,顿时失神,反应过来后立即跪倒在地,不断叩首,一如凡俗之人见到逍遥海上的修仙者,心中唯有虔敬,不生半点邪念。 …… 严默君入魔引发的动静极大,一众停留在冬池的宾客感知到后忿忿逃离。 其中便有飞星三人。 他们骑着仙鹤,打算现在附近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藏起来,看看冬池的后续情况,然后再判断能否返回灵宿。 阳春一边用手比划,一边讲解着自己之前救他们的计划是多么多么完美。 飞星夸奖道:“真人真是聪明。” “那是!”阳春红光满面道。 “运气好罢了。”广刹说道。 阳春抿了抿唇,显然有些不服。 广刹冷冷道:“那地方元婴境众多,你若被昏了头的人盯上了该如何?” 阳春嚅嗫片刻,嘴硬道:“那我也不会让他们碰我!” 别的男人休想碰自己!她下意识想着,随即便因自己的想法愣了愣,而后看向一旁那张无人能比的脸。 飞星眨眨眼,不明所以,只见阳春迅速移开了目光,眼看着脸颊更红了几分。 飞星朝她开口道: “真人……” “我、我先过去看看!” 阳春说着,骑着小仙鹤加快了速度,朝前方那看似无人的小仙岛飞去。 广刹眯了眯眼睛,开口道: “你们两个……” “嗯?” 广刹犹豫片刻。 “没什么。” 她淡淡说道,眉眼一垂。 阳春……应该不可能吧…… 这孩子哪懂什么男女之事。 夜幕渐亮,星光微暗。 阳春来到岛上,下了鹤,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怎么一在他身边就这么容易胡思乱想! 身体还发热—— 不行不行……这样下去可不行…… 不过…… 他是不是太冷静了? 阳春这几日夜里一直纠结着那天的事情,可飞星却一直是一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模样,言行态度一如既往。 整得她都有些怀疑那天是不是自己在做梦了。 她深呼吸几口,花了些功夫令自己的平静下来,向树林走去。 这地方好像确实没人啊。 她这般想着,前方的草垛间忽然出现一名赤身裸体的女子。 她微微一愣,对方也微微一愣。 那女子容貌娇媚,神色苍白,看起来颇为虚弱。 她眼眸一凝,似乎有些紧张。 阳春刚想说抱歉、打扰、告辞,她便开口轻声道: “在下路遇海兽,被其吞如腹中,幸得活命,只是储物法器连同衣物尽失,不知这位道友可否借我件衣裳?” 阳春闻其不幸,大方道: “好说好说!” 她取出一件浅粉色衣裳,便扔向了她。 “真人,如何?” 飞星看着前方阳春的背影,感知到了阳春身前有一个气息。 因为那气息的主人颇为虚弱,气息也十分微弱,加上此刻终于得以离开了冬池,使得飞星颇为放松,没有仔细感知 阳春听到他的声音连忙回头说道: “别过来,有人换衣服呢!” 但还是晚了一步,飞星已经来到了阳春的侧后方。 众所周知,飞星容颜之美空前绝后,哪怕只是见过一面,也叫人难以忘却。 于是,那女子在第一时间便认出了他,神色顿时大变。 下一刻,一道漆黑气息从她指尖射出,朝飞星极速而去! 此刻飞星刚刚来到阳春身旁,然而凶厉的魔气已经近在眼前了!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才落在那放完魔气后正在转身逃跑的女子的侧脸上。 没错,她便是那个大难不死的魔修白蛊。 阳春离她最近,先一步感知到了她的动作,于是在千钧一发之际飞身挡在飞星身前。 她急忙调动掀起护在身前,却被魔气轻易穿透! “唔——!” 林外的广刹感知到这股魔气,身形一闪,瞬间来到了二人身边。 此刻飞星已顾不得去追逃跑的白蛊,他怀抱着阳春,迅速查看她的状况。 阳春神色苍白,浑身冷颤,一股极为细微的魔气正萦绕在她心口淤积不散,如同一只沉入海底的船碇,任凭飞星如何干扰引导都无济于事。 广刹脸色一变。 “真人有办法吗?!” “这是魔毒,需要解药!” 两人的交流很简短,下一刻,飞星立马飞向空中,将仙识扩展到最大程度,寻着白蛊的踪迹追了上去。 …… 云端之上,白蛊正在拼命逃跑。 在她身后,有一道流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赶上来。 她两具魔躯被毁,本就虚弱,体内不剩多少魔气,这才使得气息萎靡,此刻的脸色愈发苍白。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之前都跑了这么远了还能被他察觉到踪迹?! 为什么他明明是个金丹境,速度却这么快?! 这一点广刹也不明白。 此刻她正抱着阳春跟在飞星身后不远处,哪怕她已经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比前方的白蛊快了两成以上,却仍然被飞星越拉越远。 更后方,三头仙鹤正在拼命扇动翅膀。 凌风想着,你们一个个都这么快,还要我们干嘛呀? 但在广刹的仙鹤的冷视下,它也不敢放慢速度。 他们你追我赶,很快来到了一片仙气震荡的海域。 不远处的海水血红无比,一头巨大海妖的尸体正在水中沉浮。 一千米……八百米……五百米! 飞星离白蛊的距离越来越近,眼看他就要使用情花! 就在这时—— 一片彩云忽然飞来。 白蛊身上那浓郁的魔修气息自然逃不过她们的感知。 白蛊神色惨白,停下脚步。 化神境真人在此,再逃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于是飞星也停下了脚步 “哇!”欢苛看了飞星一眼,随后眉头一挑,叫出了一声。 她这一叫,身旁的妙洛自然看了过来。 与此同时,飞星也转头看向了她。 伏虎剑身系霜璏,盘龙髻顶笼幔纱。 玉袍翠带闪金光,珍璎宝珞耀彩霞。 且看——座下灵兽首生花。 朱唇轻点花容上,琼鼻静卧月貌中。 颦痴天魔笑醉仙,顾引麒麟盼勾凤。 惟见——看惭神女绝世容。 弦月慈眉见悲苦,双星善目视凄哀。 心如明镜难惹尘,身如青莲菩萨态。 恍若——普陀观音下凡来! 飞星双眸随之一亮,紧接着眉头便皱起。 他体内的情花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这时,广刹抱着痛苦的阳春也赶到飞星身边。 飞星刚要开口,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前方。 他看向前方的空中。 那里明明空无一物啊? 他疑惑片刻,眼眸忽然凌厉,身形一闪便护在了广刹身前。 与此同时,欢苛与妙洛也转头看去—— 前方的空间骤然一凝,而后竟然出现了闪电般的裂痕! 下一刻,空间陡然撕裂! 伴随着浓郁的魔气,十余道身披黑衣,面饰魔纹的黑影赫然浮现! 魔修! 一群魔修! 其中,一道冷艳的身影尤为瞩目,当飞星看到她时,体内本就开始颤动的情花愈发不安定! 肌如冰雪朱唇娇,发如血潮紫眸傲。 黑衣勾勒婀娜体,魔纹难掩无双貌。 先人身死魂尚存,余嗣承名携同道。 今生仙修皆除尽,来世吾辈再逍遥! …… 第五十一章 血色长发随海风飘扬。 一双暗紫色眼眸如星辰般璀璨夺目。 白蛊先是一愣,随即双眸一亮! 这种穿梭空间的行动方式,他们毫无疑问是极为强大的魔修。 虽然她不知道这些人是具体是谁,但有这样强大的前辈在,自己的安全肯定能得到保障! 只见白蛊伏拜道: “请诸位前辈相救!” 唇角勾起,那名领头的魔女露出一抹魅惑微笑道: “他们杀不了你。” 白蛊闻言大喜,飞身来到她身前,再度躬身行礼。 魔女打量了她一番,轻声道:“你有控惑虫?” “有!不过还未成熟。” 白蛊连忙点头,随后将手指插进下阴,从阴穴里取出几条细小的控惑虫。 看着那几条在粘液里蠕动的控惑虫,魔女的微笑不变,只是眯起了眼睛。 随后,她继续问道: “夺心膏也是你做的?” 连这都知道?!白蛊有些惊讶。 “这秘方是晚辈偶然间得到的。” 这秘方是她花了大代价才到手的,虽说只对元婴境及以下的修仙者起作用,但也是足够厉害的东西。 要知道元婴境的修仙者都足够在一些颇为偏远的地带做一个小门派掌门了。 只可惜她是魔修,而这玩意又容易引起注意,这才在当年答应了严默君的交易。 她咬了咬牙,说道:“若前辈需要的话……” 眼下还是保命要紧! “我只是问问而已。” 魔女摆摆手道: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自学的?还是有师傅?” “晚辈是自学的,当年侥幸入手了一份功法!” “噢。” 魔女看着她,说道: “自学入了元婴,也算有前途。” 白蛊闻言神色一喜。 莫非前辈打算收我为徒? “可惜啊……”魔女叹了口气。 嗯?白蛊眼眸微动,不明所以。 魔女说道:“误入歧途。不可惜吗?” “啊?呃……” 白蛊眨了眨眼,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有两件事你猜错了。” 魔女脸上的笑容已经荡然无存,神色冷艳,宛如一朵盛开在孤峭悬壁上的离娘草。 她淡漠地看着白蛊道: “第一,我年纪比你小多了,不是你的前辈。第二……” 黑色衣袖如蝴蝶振翅,轻轻挥舞了一下。 下一刻,白蛊身躯一僵,倒头坠下,在晚风中化作了无数尘埃。 “我也并非要救你。” 做完了这一切,她才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妙洛与欢苛。 这名血色长发的魔女的境界同样也只是化神境,然而在她身后,那些站在阴影中的魔修里,显然还有着气息远在欢苛之上的存在。 那可能是神通境中期、后期,甚至…… 所以欢苛没有动逃跑的念头,她们根本逃不掉。 此刻她的脸色极为凝重,嘴唇抿起,使得那本就显得有些婴儿肥的粉扑扑的脸蛋更加圆滚。 到底是怎么回事…… 时至今日,魔修怎么还有如此势力? 他们平日都躲在哪里? 倘若自己死在这里也就算了,可妙洛——! “你为什么杀她?” 一个轻柔平静的悦耳声音响起,宛如春风拂动,玉铃回荡。 问话的人是妙洛。 欢苛惊异地转头看向她。 只见妙洛神色如常,看着魔女的眉眼依旧慈祥安宁。 魔女转头看向她,淡淡道: “沾染邪术,辱吾辈名声,不配活着。” 欢苛闻言神色微异。 妙洛的眉眼一垂,轻声道: “原来那些传说是真的。” 魔女傲然道:“当然是真的。” 欢苛紧张地望着远处天边。 那根魔柱已经消失,云顶上也不再有动静,说明战斗结束了。 她心中希冀着师叔们赶快过来,渴望着下一刻便能看见一朵飞来的祥云。 魔女说完,转身便要回到撕裂的空间中。 嗯?他们不杀我们吗?! 欢苛惊讶地想着。 “你们不杀我吗?” 又是妙洛,她又直接问出口了。 欢苛满脸不可思议地惊恐看向她。 魔女停下脚步,冷淡说道: “你想死吗?” 妙洛平静道:“我只是好奇。” 魔女闻言,双眼微眯,回过头去说道: “听说你是救苦救难的仙女转世,所以这次放你一马。” 欢苛松了口气,流汗从额角滑落,但她此刻也不敢擦。 这时,妙洛又说道: “我不是仙女转世,这只是三人成虎的谣言。” 欢苛听了呼吸一滞,差点跪下来求她不要再说了。 魔女转过头来,神色冷厉。 她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妙洛还不住口,继续问道: “所以你们是来干什么的呢?” 魔女冷哼一声,说道:“你们以为就只有怀世庵的那个老尼姑会算命吗?” 欢苛自然听懂了她的意思,他们这些魔修也算到了冬池山庄出现了一个日后不凡的魔修。 不过现在那边的战斗已经结束了,这样看来他们似乎…… 妙洛说道:“看来你们来晚了一步。” 魔女闻言,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没有再理会妙洛,便要回到空间中准备离开。 这时,又一个声音传来。 “姑娘请留步。” 魔女知道,这声音来自那个一直待在最远处的那个金丹境的小家伙。 方才她都没往那边看一眼。 此刻,她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了那张脸上,如同方才的妙洛看到他时那样,凝滞了片刻。 阴影之中,传来轻轻的一声“咦?” 飞星怀里抱着阳春,说道: “她被方才那女子的毒所伤,姑娘可有救治之法?” 今天不怕死的家伙怎么这么多? 还有…… 他怎么敢喊我姑娘? 魔女唇角一勾,但是眼里毫无笑意,冷笑道: “我是你们口中的魔修,为什么要救她。” 飞星嘴唇动了动,似乎找不到什么理由,脸上逐渐浮现一抹布满哀愁的失望。 魔女冷哼一声,回过头去,黑色裙摆飘扬,衣袖随之挥动,一瞬间拂过了阳春的面容。 “咳咳——” 阳春剧烈地咳嗽起来,飞星赫然发现她胸口淤积的魔气已经消失。 “多谢姑娘相助!” 他欣喜地朝魔女的背影说道: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魔女走入裂缝之中,只见空间缓缓关闭,她转过身来,像是在朝他说话,又像是在对着天地宣言: “吾乃——” “无忧——” 空间关闭,裂缝迅速消失。 只有她的声音还在这方天地间回荡。 欢苛瘫坐在祥云上,神情仍然凝重。 她竟然自称无忧? 后嗣?晚辈?还是…… 转世? 无忧转世成女子了? 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又看向一旁的妙洛,无奈斥道: “你胆子也太大了!” 妙洛说道: “他们不会对我动手的。” “为什么?” “如果会动手,就不会这么光明正大地走出来了,而且将我掳走显然比杀了我更有价值。”妙洛说道,“想来他们还在积蓄力量,现在还不想惹事吧,而且既然那些传说是真的,那他们必然骄傲无比,怎么可能特意对我一个元婴境都不到的晚辈动手呢?” 欢苛急道:“那万一呢!” 妙洛闻言,从怀中拿出一枚莲花状的宝玉。 “天涯遁!” 欢苛微微一惊。 这枚莲玉乃是天品乙阶的法宝,对妙洛而言作用很简单——能令她瞬间从此处返回青莲仙门。 没想到掌门连这个都给她了!真是—— 不对…… 欢苛皱眉道:“那你要是逃了,我怎么办?” 妙洛微微一笑道: “师叔福大命大,届时自然平安无事。” 欢苛嘴角一抽,不想再说话了。 飞星抱着阳春回到了广刹身边。 广刹也对他说了同样的话,但并不是用呵斥的语气。 “你胆子也太大了……” 她微微一叹,忽然体会到了自己的无力,仿佛又变成了当初的那个跟在爹娘身后,却什么也做不到的小莞儿。 这时,一道黑影盖过了他们的身躯,只见一头圆滚滚、毛发黑白相间的异兽出现在二人的面前。 妙洛正端坐在这异兽的身上,一副圣洁典雅的模样。 广刹行礼道:“见过妙洛真人。” 飞星怀抱着阳春,不便行礼,于是朝她点了点头。 妙洛看向阳春,屈指一弹,几滴露水随之落在阳春额上。 片刻后,阳春睁开了眼睛,伤势又好转了几分。 广刹与飞星一齐道:“多谢真人。” 妙洛微微一笑,乘上异兽。 中途,飞星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在那不染纤尘的赤足以及被雪白纱衣勾勒出来的腰身与丰臀的曲线上。 不好不好…… 他暗自自责,怎么能这样看一个帮助阳春的女子呢? 就因为她长得格外好看吗? 妙洛回到了祥云上,欢苛忍不住问道: “那魔修为何要帮他?” 妙洛想了想,摇摇头道: “不知。” 欢苛也想了想,忽然想出了什么,说道: “会不会是因为她看这个男子长得好看?” 这回,轮到妙洛无奈地看着她了。 阳春尽管虚弱,仍然好奇问道:“方才……她们说的……什么……传说……” 广刹摇了摇头。 飞星沉默片刻,低声道: “我曾在一本古籍中看到过一段说法——” 在很久很久以前,早到魔修这个名头还没出现之前,他们有别的称呼—— 灵修。 流转的是灵气,使用的叫灵宝,制作的称灵丹,驯养的谓灵兽。 那个时候,修仙只有这条路能走。 现在修仙者们口中的仙气在那时则被称为混沌之气。 灵修们将混沌之气吸纳入体,而后转化成灵气使用,这便是那时的修行。 因为灵修的门槛太高,历经岁月后,一部分人研究出了新的路子——直接吸收混沌之气为己所用。 虽然修炼质量方方面面皆不及灵修之道,但胜在简单,门槛低。 这也就是后世所谓的仙修。 是的,当年仙修不过是灵修的劣化模仿而已,就连六识、观心、生灵等八个境界的名字都是照搬过来的。 所以,还是有许多人削尖了脑袋也想成为正统灵修。 可资质不够、天赋太低怎么办呢? 另一部分人开始尝试另辟蹊径。 自此,各种各样、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的修行之法层出不穷,其目的皆是取长补短。 其中损人利己自然是颇为高效的方法。 比如一个本没有灵修天赋的人用了一种吸取他人阴阳气的方式修行后,不仅成功步入了灵修大道,而且修行速度比许多有天赋的人还快。 而本就有天赋的人用了之后,更是修行神速。 渐渐的,灵修之中伤天害理之辈越来越多,时光流转,在相当多的年岁里,一些邪法甚至成了灵修中的主流。 而在仙修不断完善自身修行之法,人数占比越来越大后,魔修的名头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灵修的头上。 灵修本就占着大部分的修行资源,还经常欺压仙修,仙修自然逐渐反抗,并且越来越激烈,最后发展成了水火不容的仙魔大战。 阳春听完飞星的讲解,点了点头。 广刹也若有所思。 在妙洛与欢苛离开后,几人在附近寻了个僻静之处等待阳春伤势好转。 缁滢对外宣布严默君勾结魔修,意图覆灭冬池以及附近门派之事。 冬池庄主之位空缺,由她暂时代管,并宣称要从庄内选一名女婿,今后继承冬池庄主之位。 至于巧莲…… 她的意见向来不重要。 夏岭宫内的事情暴露后,里头所有人都被缁滢赶走了。 只留下梅兰竹菊依然不离不弃地陪伴在巧莲身边。 在缁滢看来,这就是一切的结局了。 她当然不会想到,在遥远的东南大仙域「河图」的青莲仙门内,正有个容貌老实的家伙在一头黑豹的督促下日夜修行,满心惦记着她。 灵宿剑派周边仙域的封禁已经撤销了,秋音君的死似乎被缁滢算在了严默君的头上。 魔修的现身是一个信号,或者说警告,他们是在告诉逍遥海的仙修剑修道修们,他们还存在于世。 尽管不知道为何如此明目张胆,但各大仙门毫无疑问都对此十分重视,然而却始终寻不到他们的所在,不论是怀世庵还是青月阁都无法占卜出一个结果。 秋高气爽。 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飞星三人启程踏上了归路。 逍遥海上人心惶惶,但作为第一目击者的飞星并不在意什么魔修,他也与这些事关天下的大事无缘。 至少暂时如此。 …… 第五十二章 深秋九月枫初红。 在距离灵宿剑派五千里的一座仙岛上,来自四面八方的修仙者正聚集于此,共度佳节。 飞星三人途经此地,在阳春的央求下,停步驻足,也让三头仙鹤休歇些时日。 这仙岛的面积不大,岛上人数众多,此刻飞星与广刹已经不用再戴着帷帽,人来人往间,路过之人忍不住频频侧目。 飞星习以为常,没有在意,倒是广刹的眉头皱了起来。 尤其当一些年轻女子的巧笑与秋波送向飞星后,她的眉头便皱得更深了。 阳春的小脸也鼓了起来,看着不太乐意。 “飞星!” 转头看去,一名紫衣女子神色惊喜地朝他走来。 飞星拱手道: “法慧真人。” “你也来参与念君节?” 为排解之前被冬池山庄封锁在灵宿的郁闷,盈瑶剑派的法慧与几名师姐妹也在此地参与节日庆典。 “呃……” 飞星还不知道这岛上是在过什么节,而眼前的法慧有些过于热情了,眼看着都要将那酥胸贴到他身上来了。 在其身后,那几名同样容貌姣好的真人看到飞星后,眼眸亮起,纷纷私语。 “那便是法慧说的飞星?!” “这模样……怪不得她那般念想!” “不是说他是生灵境散修吗?这不是已经……诶,看——!” “咳——” 法慧转头看去,只见广刹清了清嗓子,神色淡漠地站到飞星身边。 法慧后退几步。 “广刹真人。” “法慧真人。” 两人互相行礼,法慧问道: “二位是一起来的?” 广刹轻声道:“恰好同行。” “噢……”法慧点点头。 她与广刹并不相熟,只听说过其性情冷厉难以接近。 “真人也是来参与念君节的?” “恰好路过。”广刹的声音更淡了。 广刹的冷淡并没有抵消她们对飞星的热情,三人经她们邀请,随之来到一处大宅。 这里是她们的歇脚之处,布置清新淡雅,颇具美感,红墙黛瓦崭新如初,想来应该盖了没多少时日。 阳春在屋里待了没多久,便来到廊上,向广刹央求道: “师姐,我想出去看看。” 广刹轻声道:“莫要惹是生非。” 阳春眉眼顿时舒展,兴高采烈地出门去了,一旁飞星见状,神色意外。 广刹淡淡道:“反正回宗门后她元婴境前就别想再出去了。” 飞星了然,为她惋惜地摇了摇头。 广刹瞥了他一眼,说道: “你要想出去也随你。” 此处颇为安全,倒也不用担心会出什么事。 飞星也有此意,问道:“真人知晓这念君节是何来历吗?” “传说有一仙君乐善好施,造福众生,后为苍生与一魔头于此地大战,有说其身死道消,有言其得胜飞升,总之苍生感恩,设此节以祭之。”广刹说道,“其余便不知了。” “真人不去吗?” “没兴趣。” 广刹说着便回屋去了,一如既往地冷淡,与之前的玉霜有几分相似。 只是玉霜那时举止更为自然,对飞星的靠近虽有注意却不躲避。 可广刹与飞星独处时仍然时刻与他保持着距离,举止也僵硬许多 飞星知趣地没再靠近她,过了一会儿,也出门去了,广刹这才松了口气。 热闹的人声不断从不远处传入屋中。 不论是在灵宿剑派、金榕岛还是冬池山庄,她之前居住的地方都是僻静无声的。 这样的喧嚣已经许久不曾有了。 她的目光落在屋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并不讨厌这份喧嚣。 或许是因为在曾经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自己都是生活在这种喧嚣中的。 点点回忆涌上心头。 广刹走出屋子,负着双手,目光落向云端。 那时清风徐徐,浮云悠悠。 那时人如浮云,随风飘游。 她感到些许惆怅。 随后她便陷入了疑惑,自己怎么突然开始多愁善感了?不,好像是之前便开始了…… …… 岛屿中央。 一座楼宇高耸入云,虽然历经风雨,但这么多年下来一直有人打理,不仅仍显精美,甚至还多了些古朴厚重的年岁感。 楼宇东南的一座高山山顶上设有祭坛,祭坛上是一尊由玉石雕刻出来的仙君石像。 此刻祭坛边已摆满了鲜花果品,不少人在旁焚香祭奠,安静非常。 山下则热闹许多。 五彩玲珑满花圩,瑶琴凤箫飘悦曲。 鼎沸人声入青云,同享佳节风雅趣。 飞星出行,自然又是万众瞩目。 他照旧无视了聚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行了一阵子,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好巧啊——” 法慧携着一名师妹来到飞星身边。 那师妹名叫筎燕,容貌秀丽,看着颇为年轻,比阳春大不了多少。 她看见飞星从宅子里出来后,便一直偷偷跟着他,心中几经纠结,仍然没有勇气上前与他打招呼。 方才,同样在游玩的法慧看见这一幕,于是强行拉着她走上前来了。 飞星其实一直知道她跟着自己,他自然不会耿直地戳穿,只是微笑着与她打了招呼。 对他来说,筎燕的容貌十分普通,但他依然生出了些善意的好感。 因为他觉得她的那双杏眼颇为好看—— 让他想起了玉霜的眼眸。 眼看面前的飞星不仅朝自己微笑,还用的温柔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双眼,筎燕双颊顿时一红,心脏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了起来。 法慧手中正捧着几束花,她挑出了一朵黑色的,递给了飞星。 飞星有些惊讶,伸手接过说道: “我还头一回见到黑色的花。” 法慧解释道:“这忘忧花可是这附近的特产,这黑色的名为出语,传说携此花向仙君吐露罪孽,便会得到仙君宽恕。” 飞星莞尔道:“那于我倒是没什么用处。” 法慧眉头一挑道:“你的罪孽可大了!” “嗯?” “你看看这周围,多少女子被你这脸迷得七荤八素的!就连——!”法慧打趣道,看向了师妹筎燕。 筎燕脸色一慌,连忙拽了她一下,法慧顿时娇声笑了起来。 飞星摇头轻笑道:“真人取笑了。” “你看到现在,可曾对什么感兴趣?” “方才只是走马观花,倒都还不甚了解,所以……” “那要不我……我这小师妹可了解的不少!让她与你说说?”法慧说着,瞥了筎燕一眼,偷偷向她挑了挑眉。 筎燕闻言神色有些慌张,眼眸乱动,却也没有拒绝。 她喉头一动,上前两步,来到飞星身前,脸色欲红,正要开口—— 忽然,人群中窜出一个虎头虎脑的身影! 只见阳春直勾勾地朝飞星扑了过来,一下子插进了筎燕与飞星之间的空位,拽着他的衣角道: “跟我来,跟我来!我看到个好玩的!” 筎燕始料未及,只见飞星面带歉意地向二人告辞,待她反应过来后,眼睁睁看着飞星被阳春拉走,只得失落地看向法慧。 法慧叹了口气,无奈摇摇头。 …… 念君节至今已有数百年历史,内容自然丰富。 比如赤紫黑白青五色忘忧花各有作用、琴箫同奏的「皆欢引」也是广为流传。 除此外,衣物、礼节等各方面皆有讲究。 当然,美食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阳春拉着飞星来到一间铺坊,只见铺前摆放着一块块四四方方的糕点,坊内时有烟气漫出。 “喂!老头!” 她双手撑着铺板,上身前倾朝铺里喊道,草色薄衫因此紧贴在腰臀上,勾勒出一抹诱人的曲线。 飞星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 瞥了两眼。 又瞥了第三眼。 片刻后,一名苍髯老翁走了出来,不悦地嘟囔道: “小娃真是无礼……” 飞星稍加感知,发现这老翁只是生灵境,看那岁月在其脸上留下的道道沟壑,大约不剩多少年月了。 “喏!我拉来一个了!” 老翁闻言叹了口气,看向飞星后微微一愣,半晌才喃喃道: “下凡……” “啊?”阳春眨眨眼。 飞星问道:“真人这是?” “看到这玩意儿没?”阳春指着一旁的那些糕点,“这老头刚才说,只要我再拉一个人过来,他就教我怎么做!” “好吃到让真人想学着做吗?” “嗯!我刚刚偷偷吃一个!”阳春说着,伸手竖了个大拇指。 一旁老翁闻言,顿时吹胡子瞪眼道: “哎呀!你这小娃怎么连贡品都要偷吃!造孽呀!” “啊?这样啊。”阳春吐了吐舌头,“抱歉抱歉,权当我帮仙君试试味道呗!” 飞星仔细打量了一番那糕点,米黄色的表皮上印着一名仙风道骨的人像,深红色的颗粒散嵌其中,看着应是山楂粒,里头层层叠叠,看着颇为复杂。 “听好了,这看起来难,实际上啊……那确实不简单!”老翁挥手取来山楂、蜂蜜、茯苓粉、马蹄粉等材料,有模有样的教起她来,又看向飞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飞星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方才我好像看到过这糕点。” 他刚才经过一处大糕点铺,那里人群熙攘,门庭若市,他只远远一瞥。 “我也看到了!挤都挤不进去!”阳春说道,“唉?老头你这边怎么没人啊?噢,是不是你做的不如人家!” “放屁!他们那做的简直是侮辱仙君!” 老翁脸色一黑,怒骂道: “哪有往念君糕里放肉的!都成包子了!” 飞星觉得,那边能那么受欢迎自然有他们的道理,不过看这老翁的模样,想来是觉得改料后的破坏了传统。 阳春跟老翁一步步学了做法,失败几次后终于做出来了个成品。 老翁打量了一番。 “呃……马马虎虎吧。” 他说完,又看向飞星忍不住问道: “你要不要学?我这可是最正宗的念君糕!” “嗯……” 飞星沉吟片刻,走了过来,三下五除二便做出来了一个。 “哇!”阳春瞪大了眼睛。 老翁也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那成品简直比自己做得还周正! “应该没做岔吧?”他方才在旁看了一下便学会了。 “很好。”老翁认真赞道,“你比这女娃可聪明多了。” 阳春皱了皱眉头,难不成飞星真比自己聪明? 上锅。 蒸熟。 半晌后,在一片馨香的雾气中,几人所做的念君糕出炉了。 他们各做了三个,阳春正要给予老翁报酬时,老翁摆手拒绝了。 “这做法是仙君流传下来的,要付便去那仙君像前供两束忘忧花吧。” 阳春与飞星各拿了一个老翁做的新鲜出炉的念君糕尝了尝。 老翁问道:“这味道如何?” 阳春眼眸一亮,飞星说道:“口感绵软,入口即化,甜蜜非常,颇为可口。” 老翁闻言眉眼终于舒展,扶着白须笑而不语。 飞星又尝了一个自己做的,味道如出一辙。 不过哪怕他还算喜欢吃甜,但吃到第二个也有些腻了。 怪不得要改良啊…… 飞星想着。 不过丹枫真人应该会喜欢。 他将剩下两个自己做的念君糕保存好。 阳春表示自己还要问问制作材料的具体要求,便让飞星先走了。 问完之后,阳春正要离开,老翁忽然说道 “你们吃了两个,那……两枚黄品仙石吧。” “啊?” 阳春有些诧异。 “这要收啊?不过也太便宜了吧?这跟白送有什么区别?” “不就是为了不白送嘛。”老翁理所当然道,“这玩意可不能随便送人。” 他忽然反应过来,笑道: “噢,你是不是还不知道这念君糕的意义啊,来,老夫跟你说——” “……” …… 第五十三章 午后。 几头麻雀从庭外飞过。 喧嚣仍在。 宅子里蔓延着盈瑶剑派门人身上那股夹杂着白芷、艾草的香气,却在广刹的屋前被隔断。 广刹不喜欢他人的味道,特意用仙气将之隔断了。 亭亭身姿玉立廊前,如今不同隐藏身份,她也不再穿着那身蓝色衣裳了。 轻风吹进宅院,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来到广刹身边。 “真人……” 飞星刚刚开口,便见那如削玉肩微微一颤,广刹睁大了眼睛转头看来,一丝慌乱从凤眼中浮现,随着柳眉的蹙起,被些许恼意所覆盖了。 她似乎是被吓到了。 这模样落在飞星眼中,他的眼底闪过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相处数月后,如今他已经不像当初那样对她谨小慎微,甚至心中还觉得她这模样有些……可爱。 表面上他还是装作一副木讷的模样,自顾自地与她闲谈起来。 广刹的恼意转瞬即逝,她回过头去,不动声色地向旁挪远了一步。 “……” “……” 飞星简单叙说了几句自己上午的所见,想起了金榕岛上的七夕,感慨道: “没想到修仙者也对诸般节日这般上心。” “修行无趣,有些人自然要寻些乐趣。”广刹说道,“不然又哪来这么多诗酒宴会。” “倒是未见灵宿门人。” “我派弟子一心向剑,这点寂寞又如何不能忍……”广刹顿了顿,“除了阳春。” 飞星本想说阳春真人如今尚且年少,又想到灵宿剑派里像述白、紫络那般弟子更为年轻且刻苦,于是无奈摇头。 “她也给你带来不少麻烦吧。” “倒也不妨。” 广刹微微一叹,轻声道:“她乃是我派前辈遗孤,幼年便长于宗门,受掌门与师姐们呵护,自然胆大。” 怪不得灵宿诸位真人这般宠她。 “不过她近来也懂事了些,想来很快便能收心了吧。” 飞星闻言,对广刹的宽容有些意外。 “不经风霜,便无畏惧,无惧便会生妄,我当年也颇为闹腾……”广刹说着,目光微微垂下。 “真人当年?”飞星愈加惊讶,脑海中难以将广刹与阳春的身影重叠。 “是啊,我那时酷爱游玩,常斗兽戏禽,登山入海……”广刹说着,言语忽然一滞,回过神来。 我怎么跟他说起这个了? 她转头见到飞星那副惊讶的神情,心中微臊,银牙暗咬,转身便要离去。 “说来……” 飞星来到她身旁,取出了一样东西。 广刹嗅着他身上那股极其淡雅的气息,便见一方糕点映入眼帘。 “我方才说的念君糕便是此物,其味道绵软甜蜜。” “所以呢?” “丹枫真人酷爱甜食,想来真人应该更清楚她的喜好,可否品尝一番?” “你亲手做的?” “嗯,我恰好学着做了几块” 他对师姐倒是上心…… 广刹心底忽然生出些道不明的滋味。 自己是还在为师姐被他拐走感到不悦吗? 承露花瓣般水润的娇唇缓缓张开,兰指轻轻捏着香软的糕点,将其一角送入口中,贝齿随之扣下。 她尝了一小口,甜蜜的味道从舌尖荡漾开来。 “也太甜了。” 广刹的眉头微微一皱。 “不过师姐应该会喜欢。” 她将剩下的放回到飞星手里。 “那便好……” 飞星的眼眸闪动几下,落在她脸上,又很快移开。。 “怎么?”广刹注意到他这欲言又止的模样。 飞星犹豫片刻,说道: “真人可否陪我去个地方?” …… 岛屿中央的楼宇中装饰着许多字画,皆与那位传说中的仙君相关。 只是那些字画流传数百年,所记载的仙君皆有不同。 描绘得或是威武雄壮、气宇轩昂,或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也有狂放不羁、热情洋溢,又或仙风道骨、雍容华贵。 各种对仙君的容貌、性格以及事迹的描写都有,彼此冲突的不在少数,难以分辨真假。 倒是有一个重点,不论哪方的资料都有提到。 仙君容貌极美,不似人间能有。 广刹随飞星来到山下,在长满了五色忘忧花的路上随手摘了几朵。 飞星没想到广刹这般轻易便同意了。 广刹则认为自己吃了他的东西,陪他来一遭也无妨。 山下聚集着祭拜的修仙者,两人从一处僻静地方向山顶飞去。 这山峰不高,大约也就四五百米。 广刹望着山上盛开的忘忧花以及山路上的行人微微出神。 嗯? 临近山顶时,飞星忽然注意到上方有一片禁制。 于是他放慢了速度,可一旁广刹似乎一时没有注意到,仍然向上飞去。 “真人!” 飞星开口喊道。 广刹这才回过神来,却已入了禁制,脚下仙气忽然消散,纤细的身形如一头坠落的白鹭。 怎么回事!? 一旁山路上,一名肤色黝黑的健壮大汉见到有人坠落,顿时飞身上前而来。 广刹感知到他的存在,赶忙调动仙气维持平衡,同时想要开口阻拦,却已来不及了。 下一刻,她便被两条修长的手臂接住了。 两只手掌分别落在她的肩膀与腿根接近臀部的地方,她眉头一竖,便要发作,忽然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转头看去。 接住她的自然是飞星。 怎么回事…… 她感到心中不仅怒气顿散,而且还莫名地安心了些。 这太奇怪了! 飞星抱着她落到临近山顶的山路上,两人皆是白衣飘飘,交叠在一起,宛如雪花。 那大汉向二人走来,感知到飞星的气息距离元婴远矣,显然只是金丹境,不由惊赞道: “道友好快的速度!” 广刹连忙从飞星的怀中下来。 “上面便是仙君祭坛,此处不可飘飞,特设禁制,已示对仙君的尊敬。” 他认真说道,见到广刹的脸后眼眸一亮,再看向飞星时便直接愣住了。 飞星拱手行礼道: “多谢道友相告。” 大汉这才回过神来,失笑行礼道: “哎呀,我还以为是仙君复生呢。之前山下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美男子便是你吧?” 飞星眨了两下眼睛,有这么大动静吗? 广刹闻言看了他一眼。 自己倒是忘了这茬了……不过之前那冬池的荡妇他便无动于衷,寻常女子他应该也看不上吧…… 这大汉乃是此地的守山人,从祖父辈起,便一直在此地为念君节尽职尽责。 他得知飞星与广刹是第一次来参与念君节后,热心地带着两人来到山顶,告知他们祭拜的礼仪,还给了他们一人三支香。 飞星抬头看去,被一圈忘忧花环绕的祭坛中央,那仙君玉像未扎发髻,长发飘飘,上身只一件道袍,胸前大开。 嗯? 他与广刹向那玉像奉上三支香,递上一束忘忧花,而后问道: “这仙君像为何没有脸?” “仙君容貌无双,非人间所有……”大汉笑道,“不过当年雕刻之人若见了道友的模样,想来这玉像便有脸了。” 飞星谦声道:“我也不过一人间俗子,岂敢与仙人相比。” 大汉闻言摇头道:“仙君不曾飞升。” 对这仙君确实有飞升与死去二说,因为是传说中的人,大部分人其实都更愿意相信前者。 “哦?” “我祖父曾有幸与仙君相见,据他老人家所说,那仙君生前仙修、剑修、道修三修聚通,为保护此地周围的修仙者,携一同伴与数名魔头大战,之后他并未飞升,而是与同伴皆身负重伤,且无人可治,之后两人便向「菩提境」去了,此后便再无音讯。”大汉唏嘘道,“虽说只是我祖父一家之言,但他老人家生平从不弄谎……唉……” 菩提境乃是八大仙域中位于东北方的那一块,临近「大荒」与「地渊」,曾是佛修所居之域,也是八大仙域中被魔修破坏得最彻底的,有些地方时至今日仍留存着可怖的痕迹。 若这大汉的祖父所言为真,那么那仙君当年与同伴应该便是去寻佛修治疗。 但既然再无音讯,恐怕是凶多吉少。 飞星说道:“何必悲观,说不定仙君当年便在菩提境得道了。” 大汉闻言感慨道:“也有可能,只是如今菩提境遍布邪魔之气,化神境前难以踏足,我此生恐怕无法去看看了。” 飞星说道:“若在下日后有机会踏足,定然好好打听一番。” 大汉闻言笑着行礼道:“如此便先谢过道友了!” 之后,在飞星的邀请下,广刹又与他在山下游逛。 两人始终保持着距离,飞星并没有目的地,只是将上午所见的那些东西一一带广刹看了,并且很仔细地为她讲解了自己所知晓的,若有不懂的,便向旁人询问,有他那张脸在,自然无人能拒绝。 两人还在那念君糕……不,应该是念君包铺子里买了两份改良版的。 望着那里头热滋滋的红油,两人都觉得这味道应该很奇怪,但入口后却为其鲜美所惊讶。 好像…… 确实比传统的要好吃啊。 广刹意外地将整个都吃下了。 直到太阳落山,两人才归去。 望着她唇角泛起的油光,飞星眼里浮现一抹笑意。 广刹眨眨眼,擦了擦嘴角后剜了他一眼。 她沉默几息后,忽然低声道: “谢谢。”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之前确实忽然对这节日的生出了些许好奇……或者说是向往?她觉得自己八成是被阳春影响了。 飞星看出了她的这份心思,这才有了这后半日的一切。 “真人可还舒心?” “还行。” 飞星看了过去。 她撇过头去,似乎是不想让他看见。 飞星安心地轻笑起来。 笑声回荡在庭院里,随着绿藤越过红墙,与那不远处的喧嚣声融为一体。 夕阳透窗来,落在她的脸上,微红,宛如随海浪远去的晚霞。 …… 第五十四章 夜。 一道香风吹开了屋子,停在飞星的房门口,左右踱步良久,前后踌躇半晌,仍然犹豫不定。 飞星捧着一本书,转头看向房门,等待了好些时候后,起身将房门打开。 “真人有何事?” 门外的阳春眼神闪烁,粉扑扑的颊上沾着些尘土,背在身后的双手拨弄着纤薄的裙摆,取出一块念君糕。 “呐,尝尝看……” 飞星接过,神色有些犹豫,眼看阳春期待地看着自己,心中更加担忧。 真人不会是拿我寻开心吧? “你吃呀!” “呃……” “怎么了?” “这里面……没放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当然没有啊!” 眼看她急得涨红了脸,飞星暗暗一叹,咬了一小口…… 这个味道…… 飞星的眼眸微微一亮。 “还挺好吃的!” 甜度没有之前的那么高,而且味道清新了许多,是更适合大众的口味。 “我把蜂蜜换成了枫糖浆,还加了些柠汁,试了几次就做出来了。” “真人可真是聪慧。” “嘿嘿!” 眼看飞星吃下了整块糕点,阳春的唇角扬起,那念君糕里消失的甜蜜仿佛都转移到了她的笑容中。 “真人就是为了让我尝尝?” “呃……对啊!你可是第一个试吃我这阳春特制念君糕的!” 飞星笑道:“在下荣幸之至,奈何此刻囊中羞涩,待日后有了积蓄,定然……” “这是送你的!”阳春连忙道。 飞星微讶,他本是像往日那样和她闲侃几句而已,怎么她今日这般认真。 阳春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太正常,送完念君糕之后,便匆忙与他告别了。 离开飞星的房间,回到廊上,目光掠过攀上青瓦的碧枝,拐过一个弯,便见烛光透过窗户,洒在庭中的白色忘忧花上。 广刹在廊上静静望着远空。 阳春瞄了一眼她的面容,总觉得师姐今日的神色柔和许多,不像往常那般凶了。 发生什么好事了?噢,应该是因为快回宗门了吧。 阳春这才思量起到时候自己回去师傅会怎么处罚她,不禁失落起来。 流汐当然会将她关在葬剑崖,这意味着她将见不到许多东西——清泉、翠树、烤肉以及……她叹了口气。 …… 广刹效仿玉霜孤修了数十载,对外物的喜好已经极低,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间对这念君节有了兴趣。 祭拜仙君等等与念君节相关的事物都不新奇,也谈不上有多少趣味,可确实令她感觉到一种有别于境界突破时的喜悦——一种由舒心与惬意构成的、许久不曾体会过的快乐。 广刹的目光从天边的落下,默默感受着内心的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几名盈瑶真人带着法慧回来了。 “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 法慧在师姐妹的搀扶下醉醺醺地嘟囔着。 几人见到了廊上的广刹,朝她无奈苦笑。 法慧一见到她,似乎来了精神,身形一闪来到她身边。 “广刹真人,你知不知道那个冬池山庄的那个大小姐巧莲真人!嗝——!” 闻到她那身酒气,广刹挪远了半步,哪知法慧见状立马贴了上来,与她凑得更近了。 “我跟你说,那可是个大淫妇!” 广刹柳眉微皱,几名师姐们连忙上前将她拉开,向广刹歉笑一番,说起方才得知的关于冬池山庄的事情—— 这几日,从冬池离开的美男子们陆续清醒,夏岭宫中那些秘事的真相自然渐渐浮出水面。 更关键的是严默君入魔后被青莲仙门大能斩杀,损失一位神通境强者的冬池山庄不说一落千丈,至少也是元气大伤,影响力也随之大减。 “唉,也不知云昌师兄如何了,为何还没回来……” 云昌? 广刹觉得自己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思量片刻后想起来那是在失魂林被自己斩杀的男子。 他是她们的师兄…… 嗯…… 这真是一件尴尬的事情。 “说来……这念君节的……” 广刹有些生硬地想要转移话题,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哦?真人也对这佳节感兴趣?”法慧意外道,“我还以为真人满脑子只有打打杀杀呢,咯咯咯咯~” “师姐!” 一旁几人闻言,神色立马一变,见广刹冷眼盯着法慧,连忙向她赔不是。 “真人!我师妹她醉后失言,莫怪莫怪!” 广刹并没有生气,心里默默想着,自己的名声有这么可怕吗? 这时,恰好屋内的阳春听到动静跑了出来,顿时与醉了的法慧叽叽喳喳闲聊起来。 阳春认为,在冬池山庄里见过飞星的人不少,因为他那张脸的缘故,想要完全隐瞒他们在那里待过是不可能的。 于是她只称他们被冬池的真人邀请过去作过客,对山庄内的秘密一概不知,也未曾参与任何事情。 广刹见状微微松了口气。 这种时候这丫头倒也有点用处。 她们闲聊些许时间,一旁的筎燕忽然将阳春叫到不远处。 包括她在内,方才有三名盈瑶真人的目光始终在飞星所在的方向打转。 “阳春真人?” “嗯,怎么了?” 筎燕的眉宇间浮现出一抹显眼的少女春情,犹豫片刻,取出一个大盒子,上面雕绘云月、鸳鸯,还有喜鹊立在并蒂莲上,格外精致。 “请真人将此物交予飞星真人……” 阳春接过,打开盒子一看—— 里头是一大撂香香软软,四四方方的念君糕。 阳春眨了眨眼,脸上随之浮现一抹也是少女才会有的复杂神色。 尽管筎燕特意走开了,这一幕仍然落在了她的师姐们的眼里,她们纷纷调笑起来,醉醺醺的法慧眼中闪过一丝羡慕后也随之大笑。 一人见广刹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轻笑道: “真人还不知这念君糕之典故吧?” 广刹微微摇头。 另一名真人眼眸成缝,挑起眉头低声道: “传言,当年那仙君容貌俊美无双,自然引得无数男子敬仰、女子爱慕,这其中有对姐妹最是憧憬,姐姐容貌绝世,可妾有意来郎无情,轻丝薄纱难点破,妹妹姿貌平平,更是凤凰麻雀难登对,恰似鱼虾望鲲鹏,两人皆未能如愿陪伴在仙君左右,于是在其离去时特做一糕点相送,意在天涯思恋海角念,日夜相望不相忘……” 广刹问道:“她们为什么不跟着一起去?” “这……” 几人都没想到她为问这问题,含糊道: “这菩提境路途遥远,危难重重……” “对啊,许是仙君不许呗……” 广刹听了更是疑惑,说道: “不许便不跟了吗?” 几人纷纷开动脑筋找了好些理由,都被广刹一一质疑 “说不定仙君已有所爱呢!”最后法慧受不了了,说道,“总之这以后念君糕就成了互诉思爱之物!” “那……” 广刹刚想说那又如何,听到法慧的后半句话时神态忽然一滞。 互诉思爱……? 今日午时,飞星便送了她一块。 他…… 他知道这事吗…… 广刹心头一颤,背后袖中的双手随之攥紧衣裳。 他是上午出去的,正午归来的,然后…… 他出去了没多久,可是也有可能…… 显然,时间难以作为论据。 他说是要送给丹枫师姐,才让自己尝一尝的…… 不,这也有可能是借口! 我……! 当面质问他? 换作半年前广刹当然做得出来,而且会严厉地质问他是什么意思,可现在—— 不知不觉中,她已回到屋中,坐在床榻上想要开始修行,可却怎么也难入状态。 她卡在了无数初学者才会遇到的第一个难关上——心静神宁。 想一想师姐,想一想玉霜师姐会怎么做! 被她视作榜样的玉霜的身姿浮现在心中…… 紧接着她便回忆起了玉霜和丹枫与飞星缠绵、相别的深情模样。 她的心更乱了。 …… 次日上午。 法慧前来拜访飞星。 昨晚阳春再度来到飞星的房前,拿出了筎燕准备的一大盒念君糕。 应筎燕的要求,阳春没有说出她的名字,只告诉飞星有人送给他。 筎燕送的不是加了肉的新型食品,而是那种极为甜蜜的传统念君糕,飞星当时也疑惑了一番谁送这玩意给自己吃,不过他浅尝一口确认无毒无害后也收下了,准备带回去给丹枫。 而法慧此番前来,似乎就是想替师妹筎燕旁敲侧击地问问他对念君糕的反应,却发现飞星根本不知道念君糕代表什么意思。 于是她又好好给飞星说道了一番。 飞星这才得知这念君糕之所以卖得极为便宜,便是因为不可轻易相送,乃是互诉衷肠之物。 下一刻,他便沉默下来,只是神色古怪地点了点头。 法慧刚想问什么,便听到屋外传来一声轻咳。 法慧无奈,向飞星告辞,出了屋子,便见筎燕蹲在窗户下,一副扭捏模样。 “师姐~!”筎燕红着脸,将她拉走,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嗔怪。 “我这可是好心帮你问!”法慧语重心长道,“这般人物不知多少人盯着呢,你若不先下手为强,可就没这机会了。” 筎燕低着头,抓着衣衫用小如蚊讷的声音道: “我知道……可是……” 屋中,飞星站在窗前,沉默良久。 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会是筎燕送给他的,毕竟他与筎燕才认识一天都不到,在他的认知里,这么短的时间肯定不会诞生出能达到爱慕的情感。 飞星也没有想到筎燕只是看阳春跟自己年纪相仿才委托她来。 于是—— 此物是因为害臊特意托别人送的。 而且是阳春送来的。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他低着头,走出房屋,在犹豫与踌躇之中,脚步从缓慢逐渐加快…… …… 窗外远处,在深秋的萧瑟中,一道暖流吹红了满山的枫叶,为这座仙岛带来了一道热浪。 嘎吱—— 广刹睁开眼,看见了推门而入的飞星。 这是他第二次没有问候,也没有行礼地走入她的房屋。 第一次是那个她误饮下了药的冷露绵的雨夜。 与那一次相比,这一次他的嘴唇张合不定,呼吸粗细难一,神色有些紧张。 本来看见他后,广刹也紧张了起来,毕竟还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送她念君糕,可见到飞星紧张起来,她反而平静了下来。 广刹问道:“何事?” 飞星进了屋子,本来平复下来的心情重新难安,于是暗自摇头。 我怎能辜负真人的这片思情!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微颤道: “真人……今日可愿随我外出一番?” 果然!他是知道的! 广刹见状,眉眼一凝。 是不是因为我当时收下了才给了他错觉,以为我是接受了他! 这登徒子,有了二位师姐还不够,前番轻薄于我后竟对我也起了心思! 广刹本来都刻意将那雨夜之事忘记了,此番又重记起,白玉般的脖颈渐绯,咬了咬牙,站起身,来到飞星身前,只想劈头盖脸地痛骂他一顿! “你——!” 然而,之后的话语仿佛被堵在了喉头,怎么也说不出口! 飞星见状,以为她是害羞,内心坚定地告诉自己,真人身为女子都先送此物以诉衷肠,我也需主动才是。 下一刻,他伸手抓起了广刹那柔软的手掌,将之轻轻捧着盖到了自己的胸前。 广刹微微一愣,只感到他那急促的心跳不是在掌心前方,而是在自己的耳边。 她瞪大了眼睛,抬起头来,便见到那双平静的眼眸正深情地凝视着自己。 明明已是深秋,为何还是这般燥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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