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弄色】(17-18) 作者:洛笙辞

送交者: 麻酥 [♂★★★声望勋衔13★★★♂] 于 2025-03-23 8:13 已读4479次 5赞 大字阅读 繁体
【浮光弄色】(17) 

作者:洛笙辞 2025年3月23日发表于pixiv

  第十七章:执剑问道,落子成囚   东都夜凉,街角残灯似豆。   城南一座破败道观中,香火早已熄灭,神像破碎,尘土与野草共生。风从裂缝里穿过,像旧日的叹息。   陆青站在观前,他身形挺拔,背负微光,手中把玩着一块色泽温润的古玉。玉上镌着一组极古的篆文,已然模糊,只余“归”之一字尚能辨认。   他等了很久,直到脚下落叶被一道脚步声踩碎。   “你就是……陆青?”   阴影中,一人缓步而出,青衣素袍,气息干净,举止间少有江湖杀伐之气。他不像杀手,更像一个读书人——只是眼神太静,静得像一口封井。   沈清和。   看到陆青,他眉头一动,露出难以掩饰的迟疑。   “我听过你的名号。”他说,“‘天无影’陆青,做事从无痕迹的人,一旦出现在某人身边,那人很快就会死。”   陆青嘴角带笑,似有似无:“我今儿不带毒,也不带剑,只带了一句话。”   “我不信你。”沈清和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警觉,“你怎会知道我在此处?又为何拿我飞鸢门的信物?”   陆青抬手晃了晃那块古玉:“这块玉,不是你的,是那位‘先生’托我带来的。”   沈清和眼神一凛,低声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你指景曜?”   他不答,算是默认。   陆青终于认真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欠他些人情。他信我,我也信他。他说你是有分寸的人,不是飞鸢门的走狗,我便来试一试。”   沈清和听完,神色略有松动,眼底却浮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与悲意。   “你们都看得起我,可我只是个藏头缩尾的鼠辈。”   “你若真是鼠辈,飞鸢门怎会让你知道密函的事?”陆青语气依旧平和,“他信你,不是因为你能做什么大事,是因为你……还没被江湖毁光。”   这一句话,落在风里,有点沉。   沈清和垂眼不语,半晌才问:“他现在……打算怎么做?”   陆青递上那块古玉,低声道:“放出消息。夜巡司有一张底牌,就藏在东都。飞鸢门若想争,得趁早。”   沈清和接过古玉,手指轻抚玉纹,低声道:“我不为你们办事,我只是为自己留一点将来的退路。”   陆青点头:“那就够了。”   他转身离去,沈清和立在原地,月光落在他身上,映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身影,衣袍干净,无伤无疤,甚至无杀气。   只是他眼中那点悲伤,连月色都照不亮。   夜更深了,沈清和回到他在东都的落脚处,一间陈旧的客栈后房,四面布有机关,门窗略敞,便可察觉风声异动。   他没有点灯,只在桌上摆了一盏冷茶。窗纸上映着朦胧的月影,他静静地坐着,像一座不言不动的山。   陆青走后,那块古玉就放在他面前,冰冷、沉静。   ——“放出消息,夜巡司有一张底牌,藏在东都。”   一个诱饵,必须够真,够危险,够诱人,还不能咬到自己的手。   沈清和慢慢闭上眼,脑海里飞快地筛查与“夜巡司”、“密函”、“北原死士”有关的种种旧线索。他必须找到一条能“站得住”的线索,栽赃夜巡司,却不能过于生硬。   终于,他记起一件三年前的旧事。   ——夜巡司曾在北原收留过一名弃子,代号“陌七”,据传是死士中脱离控制的异数。此人失踪多年,无人知其下落。   “陌七”——他会成为那张‘底牌’。   沈清和起身,走到房中暗格,取出一只看似普通的铜制书筒,内藏专供门中传递密信的特制纸张。他执笔,墨汁微凉,落笔却极稳。   近日东都北巷“杨记铺子”内有一神秘客出没,行踪鬼祟,似为北原旧部“陌七”。据传此人曾由夜巡司培养为死士,掌握北原密信术与寒印刀法。   若属实,夜巡司极可能调动此人作为密函争夺之变数。建议查探。   ——匿名   写完后,他又将字迹略作修改,模仿飞鸢门内部一个名为“东都小七”的线人笔迹,足以以假乱真。   他知道,这封信不能由他亲自交出。   于是他将信纸封入书筒,又包上泛黄的外纸,故意涂上一层旧酒渍和污迹,制造“偶然遗落”之感。半夜时分,他悄然潜入飞鸢门在东都的外围据点——“燕楼”外街,在角门与后厨之间夹了一只信筒。   出门前,他又在信封背面潦草写下几个字:   【我只看到了这么多。能不能用,看你们自己。】   那字迹刻意模糊,介于识字人和市井汉之间。   回到客栈,夜色如水。   沈清和再次泡了一盏茶,这次终于点了灯。   黄光落在他脸上,照出极为温和的轮廓。他看起来不像杀手,不像密探,也不像一个曾与死神擦肩过的人。   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愿你能信,也愿你……别太信。”   这一局,他在赌。   赌飞鸢门够贪,赌他们疑心四起,赌自己还能在迷雾之间多活几天。   飞鸢门东都据点,名为“燕楼”,表面是一家低调茶肆,实则地下三层,机关遍布,四周皆有暗哨,门内布光极暗,四壁皆漆成墨黑,唯有一张檀木长案横陈其间,几盏冷烛映得人影微晃。   此时,案前坐着三人。   贾先生,黑衣银边,面如刀刻,眼中透着鹰隼般锐利的神色,以雷霆手段成名,为人行事向来主战。   王先生,灰袍青眉,神色沉静,是门中情报院一系的老资格人物,擅长谋算,性情稳重,被尊为“稳山”。   而坐在一旁略远之处的宋归鸿(沈清和),着素色衣,神情淡然,仿若不在场。他的存在像一盏灭了一半的灯,光影里,有的只是安静。   案上的书筒已拆开,那封“匿名密信”摊在几人眼前。   贾先生先开口,语调平稳,眼神却寒如刀:“陌七……夜巡司这一招下得狠。这人若真在东都,留他一日,我们的筹码就少一分。”   王先生却皱着眉,一手抚案边,缓缓开口:“陌七三年前便已失踪,生死不明。而这封信,没有落款,没有来源,只说‘似有其人’。此等传闻,不该是我们决策的依据。”   贾先生挑眉:“你怕是忘了,当年秦淮用一个‘无名’钓出我们在西凉的三处据点,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连根拔了。现在有‘风’,我们便该起‘浪’。”   “但西凉那次,是你主导的反击。”王先生语气一顿,冷冷看他,“结果如何?我们调动三队人手,半月内折损过半,只为抓一个根本没露面的诱饵。”   贾先生脸色沉了些:“你这是翻旧账?”   “我这是在提醒你,什么叫‘试探’。”王先生指了指那封信,“对方让我们先动,一动就暴露,若寒渊趁机做局,我们该如何?秦淮那人,如今可不是三年前的小官——他有了兵。”   贾先生冷哼:“那你想怎样?继续坐着?盯着密函看?夜巡司、秦淮、寒渊、甚至那个景曜,都在下注,我们却在这儿议来议去——你怕死也罢,但别忘了,飞鸢门已经落后。”   王先生面不改色:“不是怕死,是怕白死。”   这句话,让空气一时间沉了下来。   两人相对而视,一静一动,如风雪山巅。   宋归鸿(沈清和)一直静坐一侧,茶未动,身未语。他的存在仿佛墙角的一盏灯,无声照亮两人争执间的暗影。   直到此刻,他开了口。   “……我见过陌七。”   王先生与贾先生同时望向他。   宋归鸿(沈清和)却只慢慢道:“那是两年前,在北原。当时夜巡司与异族在斗,陌七一人潜入对方军营,三日三夜未出,回来时手中带着异族的副将头颅。此人行踪无定,极难掌握。若他真的在东都,确实不容小觑。”   他抬眼看向两人,语气淡得近乎无情:   “这封信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有没有承受它为真的可能。”   贾先生眼中光芒一闪,似是抓到支点:“你是说,即便是谣言,我们也该以真局对待?”   宋归鸿(沈清和)不答,只有一句话:   “若等到夜巡司主动亮出底牌,恐怕……已经来不及。”   王先生沉吟,指节轻叩案面:“你在诱我们动。”   “我在替你们想。”宋归鸿(沈清和)望着他,语气平缓,“若我是夜巡司,我也会想办法让飞鸢门出局——你们还想继续观望,但他们不会等。”   贾先生趁机开口:“王兄,我同意你谨慎,但你也该看见,现在不是谁对谁错,是谁先动,谁活下来。”   “若等我们确认陌七的位置,再筹划布局,密函之争已经分出胜负。”   王先生沉默良久,低声道:“……若真出手,只能动一队,不可全动。”   “可以。”贾先生点头,“影部下属‘掠雾队’,由我亲自调度,不留下痕迹,不暴露身份。”   “事若有异,我要全权撤回。”王先生再加一句。   贾先生冷笑:“你总得给人试一次。”   最终,一锤定音。   宋归鸿(沈清和)低头斟茶,听着烛火燃烧的声音,心中却泛起冷意。   ——推一步,再推一步。   总有一日,这场棋局,会走到他心中所想之地。   夜,静得仿佛滴水成冰。   我趴在燕楼屋脊的死角,双手贴伏瓦面,呼吸绵长如丝。身下是飞鸢门东都据点的心脏,几道声音穿过砖缝木缝,如潮水般一阵紧一阵。   “陌七”、“夜巡司”、“掠雾队”——他们的话语落进耳中,像针扎进雪地,声音不大,却极冷。   我闭上眼,再睁开时,世界已悄然变色。   “哀”的力量缓缓铺开,感知如雾般浸润瓦脊、梁柱、地缝,每一处风动、每一缕气息,我都能分辨出温度与质感。   这力量原本带着撕裂与沉重,像要将我整个人拖入永夜。但此刻,它却像一条细而绵密的线,将我同这片黑夜缝合在一起。   我已不是我,我是夜色,是风,是屋脊上的一片尘土。   出道至今,太多时候我都身不由己,成为棋盘上的一枚落子。可今夜——   终于轮到我落子。   楼下争执愈烈。我听得出,那贾先生一派好杀,恨不得立刻动手,而那位王先生谨慎周全,言语之间已觉察出阴谋的气味。   宋归鸿也在。他话不多,却每一句都落在分歧的缝隙里,像针线穿透,将局势缝向他想要的方向。   很好,他做得比我想象得还好。   这时,我察觉到一股异动。   东侧巷口风声一滞,一阵极细微却有节奏的足音传来——一队人,快而整齐,无交流却默契。那不是寻常侍卫,是战斗编制。   “掠雾队。”   我没有动,呼吸沉入丹田。眼前世界缓缓收缩,黑暗中,那队黑衣人一一现身,沿着街角蜿蜒如蛇。   他们从我脚下过去,我却如一片瓦屑般,未惊未动。   当最后一人身影消失于前巷,我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身形从屋脊微不可查地一滑,落在燕楼后檐的阴影中。   我不会拦他们。   我会跟上。   他们要去找“陌七”——一个并不存在的诱饵。而我,要借这张假棋,引出真正的猎物。   掠雾队的脚步没有停,沿着东都偏北的街巷穿行,快而不乱,似狼群嗅到了血的方向。   我踩着屋檐阴影,一直在他们上方四丈的地方。气息被“哀”的力场紧紧收束,连夜色都无法分辨我与影子的区别。   几经转折,掠雾队终于在一座废弃客栈前停了下来。那地方我提前做过布置,看似残破,实则留有几道“线索”。   他们没有第一时间破门,而是在门前交换了几个手势,一前一后包围而上。   我俯身,目光贴着瓦沿——队形标准,判断准确,这支队伍确实有两下子。   正在这时,屋脊另一侧传来极轻微的一震,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我眼角一扫,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已贴伏在对面飞檐。   柳夭夭。   她披着黑斗篷,斗篷下衣衫紧致,身段灵巧如狐。她偏头看我,冲我使了个眼色,那双杏眼中带着调皮与警觉,仿佛在问:“我家公子亲自出来啦?”   我微一点头,又迅速做了一个手势。   她心领神会,猫一般轻巧地滑下屋脊,与我在街尾一处被废弃的小树林中会合。   夜风穿林,枝叶微响。   我靠着一棵歪脖子树站定,低声道:“他们开始找了。”   “找得挺快嘛。”柳夭夭撇撇嘴,“那地方你安排过?”   “安排过,”我点头,“留了三条线索,够他们忙一阵。”   “那万一他们真的怀疑到没有‘陌七’这个人呢?”   我望着树梢,语气冷静:“不会。”   “掠雾队的目的不是找到人,而是找到‘要不要动手’的理由。我们给了他们线索,他们就有理由继续行动。只要他们开始布局,飞鸢门就得继续往前赌——哪怕知道是局,也不敢停。”   柳夭夭一挑眉:“你这话说得像他们肚子里的蛔虫。”   我淡淡一笑,眼神没离开街道:“他们想寻找的,不是陌七,而是自己的判断。而我……只需要帮他们‘判断’得更坚定些。”   她轻轻一哼,伸出手指在空气中划了个圈:“那接下来我们做什么?看他们演?”   我摇头:“我们要留下他们‘动手’的证据。”   “动手?”   “飞鸢门的队伍已进入东都作战状态,这已经越界。”我语气变得低沉而锋利,“我要夜巡司介入,而夜巡司的名义,要由我们提供——证据、时间、地点。”   柳夭夭沉默了一下,然后咧嘴笑了:“你还真是个狠人。那陌七呢?你真打算让他们一直找下去?”   我目光微沉:“陌七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他是个死人。”   “陆青已经处理了他。”   柳夭夭点了点头,没说话。风从她披风下滑过,带起几缕发丝。   她忽然侧头看我,低声问:“景曜,你是真的想赢这一局,还是……你只是想让所有人都输得比你惨一点?”   我没有立刻回答,抬眼望着天边隐没的星光,良久,只吐出一句:   “他们从不把我当人,我也没义务成全他们的江湖。”   掠雾队终于找到了“最后一条线索”。   前两处布下的痕迹都被巧妙切断,像是有人故意留下断句,逼得他们必须读完这一页。那人的心思太沉,也太准——一旦开读,就舍不得放下。   他们一路跟踪,终于抵达城郊东南的一座废弃义庄。   义庄门前,一片死寂。   夜风无声,幡影不动。   掠雾队一行七人列阵而立,皆披夜行甲,面覆黑纱,身上气息收束如雕塑。队长缓步上前,指间轻掐一道印诀,片刻后,头微一点:“有动静。”   几人随即前探,推门——无声,一缕冷风扑面而出,竟带着微不可察的药草与铁锈混合气息。   大门缓缓开启,门后昏暗一片,仿佛藏着一口吞人的井。   队伍小心入内,庭中老树歪斜,树皮干裂似枯骨,地上有拖痕,却止于一口干井。   屋门未掩,一名队员蹲下查看门槛处灰尘,忽低声道:“脚印——新旧交杂,有障眼阵残痕。”   队长沉声:“那人未必是江湖中人。”   “为何?”   “布痕不似江湖手法,更像……朝廷中人。”   一时间气氛骤冷。   队伍继续深入。   屋内烛火点过,有火蜡流痕,但位置极准,不见多余燃痕。炉灰中残留半截药包,配方极偏,且不具毒性——明显是故意留下的“生活气”。   墙角一只陶碗碎成三片,其中一片上沾着一抹血迹,不是鲜红,而是深紫,仿佛凝了数日。   “机关。”一人低声提醒。   果然,在正厅地砖某处踩下时,“咔哒”一声,一道机关滑门缓缓敞开,露出通往地底的石梯。   队长眼神一凛,挥手布阵:“持静队形。前后夹击。”   他们下了台阶,入得越深,温度越低。   墙上有符刻,非道门,却精细。每一步台阶皆设有感应触点,但未引动,像是在“欢迎”他们。   越走越深,烛火越来越亮,却不知火种何来。狭长的石道仿佛一条古老而宁静的血脉,把他们一点点牵引进心脏——   ——直到,一扇暗门后,他们看见了“陌七”。   他安静坐在桌边,面覆面罩,身披黑袍。背后灯光将他影子拉长,贴在石壁上如蛇盘。   队长按住佩刀:“目标锁定,准备拿人。”   下一息——   整座石室忽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墙壁上突现的几缕红光,如蛛网般激活。数道石门自后方合拢,“陌七”却并未起身,只是微微侧头。   黑影扑出。   影杀先至,手中兵刃无形无声,专破命门;陆青随后,双刃翻飞,攻守转换如水。他们从两侧如幽灵涌入,掠雾队反应极快,却已然落入天罗地网。   石壁四角的暗孔忽吐细沙,带有迷香,轻若无物,却扰乱了力道与方向感。   刹那间,数人倒下。   余者虽战力强悍,却不敌双杀的精妙合击与机关扰乱,仅十数招,形势即溃。   最后一名队员扑向出口,却在门口触发了最后一道隐机关——数支骨钉齐射,精准无误,封喉而亡。   室中重新归于安静,只余烛火微明。   陆青站在尸堆前,摘下面罩,低声道:“一刀未乱。正好。”   我从石门暗角缓步而入,冷眼看着地上尸横。   “夜巡司旧式设阵,二级障杀。一眼识破,贾先生也该起疑了。”   陆青点头:“可正因如此,他更会以为陌七牵涉太深——夜巡司怕了。”   我淡淡道:“那就让他们信到底。”   我们各自收走掠雾队身上的骨羽钉、身份信物,一一封存备用。   我望着这一地死影,低声道:“他们……将成为夜巡司出面的借口。”   月已高悬,寒露沾林。   第二批掠雾队缓步进入义庄。   门前没有埋伏,没有警报,安静得过头。   进入正屋时,一人轻轻抽了口气。   正厅空无一人,然地砖中央,有几滴尚未干涸的血痕,被人特意留下——引向地下。   他们循迹而下,步入石道。   越往里走,光线越诡异,空气里弥漫着干枯的血腥味,还有淡淡的……焚香。   当他们推开那道暗门,瞬间——   七具尸体扑入眼中。   血迹干涸,伤口整齐。墙角的机关仍未关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死寂。   尸体中,一人还睁着眼,嘴角僵硬地咬着一枚骨羽钉,死前似曾想反咬。   角落一枚“巡”字银环被摆放在极明显的位置,仿佛是某种挑衅。   无声震撼在空气中扩散。   “是……陷阱。”   “全队覆灭。”   “——还有‘第三只眼’在看着我们。”   这些话,他们都没有说出来,只一个个握紧了兵器,像是在防备空气。   他们这才意识到:   这不是江湖杀局,这是战争布局。   而他们,只是被拉入局的人质。   “七人,全灭。”   随着信烛炸裂的响声,密议厅内一片寂静。余焰摇曳间,那枚“巡”字银环静静躺在案上,像一只断翼的飞鸟,讽刺又凄凉。   王先生端坐席中,指尖缓缓转动信环,声音低沉:“陌七之事,从头到尾,没有确认身份、没有交叉验证、没有后备预案——这就是我们飞鸢门的影部出动方式?”   贾先生眉眼紧绷,眼中压着火气,语气却依然冷静:“你说得轻巧,可这次若不是果断出手,夜巡司、秦淮已联手试探,我们连插手的资格都没了。”   “资格?”王先生抬头,眉宇间冷意弥漫,“七条人命换的,是一场空,还是一封假信?掘地三尺找不见一个‘陌七’,你敢保证,这不是别人给我们设的套?”   “就是夜巡司。”一位老成的执事出声,“这陷阱设得太干净,太冷静,不像江湖中人。”   “也可能是那位‘景公子’。”另一人接道,“他近来行事越来越狠,动不动就杀得尸山血海,东都谣言都说他与夜巡司关系密切。   ”   有人附和:“若是景曜布的局,我们已被摆了一道。”   贾先生此刻一掌按在案上,站起身来,语气坚决:“就是被摆,我们也得摆回去。谁都看得出,我们再不动作,东都就只剩三方——寒渊,夜巡司,秦淮。”   “我们飞鸢门,届时是什么?被动局外人?”   他环顾四周,语速不快,却字字铿锵:   “我们如今已无门主坐镇,你我皆是权衡之人,若还等、还退,那便永远只有被削、被逼、被吃掉的命。”   厅中气氛沉沉,有几名年轻执事神情犹豫,终究有人站起:   “我支持贾先生。”   “我们不能总在看别人下棋。”   “东都这局,谁先发力,谁就有资格进最后一轮。”   王先生冷冷一笑:“你们这是在借机树立贾先生的威望。门主尸骨未寒,你们便急着定新龙首?”   此言一出,场中气氛骤变,几位元老系中人脸色难看。   贾先生并不回击,只静静看着王先生,道:“你想让我退一步,那你说——怎么办?”   王先生面沉如水:“寒渊强横、夜巡司难测,唯有秦淮一系,看似热闹,实则孤立。若真要动,先动秦淮。”   “但动作必须收敛,不能再像陌七之事那般暴露痕迹。你若还能稳得住,权当我让一步。”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宋归鸿(沈清和)终于开口:   “但我有一个判断——此事虽可能被设计,但设计者的目的,不是彻底毁灭我们,而是逼我们行动。换句话说,布局者还想‘借我们之手’,再下一城。”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诸人:“秦淮的确是最容易被孤立的目标。若借他落棋,我们仍有翻盘之力。”   “当然——前提是,这一次出手,不能再出错。”   这一番话既表态、又提警,也隐隐暗示自己“中立、理智、愿为门中谋”的态度。几位元老目光有所缓和,少壮派也未表现出敌意。   贾先生看他一眼,神情未动,只道:“既如此,我将着手部署,三日内拟出清除秦淮外围势力的初步行动方案。”   他拂袖转身,语气如寒刀:   “这一次,不容再败。”   众人起身,各自散去。   宋归鸿(沈清和)落后一步,站在密议厅门口的阴影里,望着贾先生背影远去。   他唇角动了动,像是轻笑,又像是低叹。   “那就如你所愿。”   ——而我,也该把下一封信,送出去。   夜风吹过,残柱间仍隐隐散出旧日沉香的气息,不浓,甚至近乎幻觉。   我站在一根倒塌的香鼎之后,身形与暗影融为一体。   他准时出现,身着一袭素衣,无声地穿过断瓦间的光影。   是宋归鸿。   他没有带人,也没有遮掩,仿佛早知这里不会有埋伏。   我们隔着一道枯井相对而立。   “你动作挺快。”我开口,声音淡然。   “你动作更狠。”他答,眼中映着碎月,“掠雾队死得干净得像教科书——我一时都快信了是夜巡司动的手。”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想的人。”我轻轻一笑。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卷布包,抖开,里面是三枚骨羽钉和一枚“鹘”字银环。   “这是我从密议厅顺手拿出来的。”他说,“你需要它们。”   我不急着接,只看着他:“你做得比我预期的更果断。”   “我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就打秦淮的主意。”他顿了顿,目光深处有一丝凉意,“飞鸢门现在……已经不像以前了。”   我低声:“你现在的位置,是不是也不像以前了?”   他笑了,月光落在他眼角,像一滴碎银。   “以前我只是活着,现在……我好像在参与什么。”   他将信物轻轻放在我面前的石台上:“你想借夜巡司之手掀牌面,逼飞鸢门犯错,让局势彻底破裂。可惜,贾先生选择了秦淮,不是寒渊,也不是你。”   “可惜?”我挑眉。   “对我来说,是可惜。”他语气很轻,“如果他选的是你,我反而更容易做事。”   我不语。   宋归鸿也不急,他只是望着夜色里一棵枯死的香木树,说了一句:   “人要死了,才会这么静。门派也是。”   他回头看我:“这一次,我不想做回那个只会躲的影子。”   我沉默半晌,终将信物收入袖中。   “你既然说了这话,那下一场动作,就得靠你送出真正的线索了。”   “给谁?”   “夜巡司。”   他点头,没有多问。   我们之间,没有承诺,也没有盟约。   只是两个人——一个活在光里却满身影子的人,一个活在暗里却想睁开眼的人——在废墟中站在一起。   他走了,步子轻,身影融进夜风。   我没有回头,只在心中默默记下一句:   这局,到该翻一张牌的时候了。   月色苍白,香坊后的密林深处,夜风穿叶而过,细碎如纸。   我倚着树坐下,手中转着一枚飞鸢门暗器,冷光在指尖划出微弱弧线。   柳夭夭轻巧落地,抱臂站在我对面,歪着头:“宋归鸿那边谈完了?”   我点了点头。   “飞鸢门准备动手。”   “目标是秦淮?”   “是。”   她轻哼一声:“真巧,咱们刚准备布局,他们就要送人头?”   我没有答,只是一根枯柴掷进火堆,火光微跳。   “可惜,他们动得太早。”   “怎么说?”   我看着跳动的火苗,语气冷得像削过锋的刀锋:   “秦淮也不是吃素的。”   “他早已察觉我和密函的一些关系,只是顾忌不明,才没敢直接出手。但现在,他开始借夜巡司的名头来压我。”   “你觉得夜巡司会真为他出头?”   柳夭夭摇头:“未必。夜巡司一向冷着脸,除非你真的踩到他们线了。”   我点头:“没错。夜巡司并不急着动,也没有足够理由。而秦淮故意把我们、飞鸢门、寒渊往夜巡司那边推,就是为了让我们互咬,然后他来摘果。”   “所以你决定……?”   “我决定做和飞鸢门一样的事。”我缓缓起身,眼神沉静,“既然飞鸢门要踢出秦淮,我何不送他们一脚。”   “但不一样的是——他们是拿刀砍,我是掀底。”   “我要让夜巡司开始怀疑秦淮,让他们主动来‘看’。”   柳夭夭挑了挑眉:“怎么个看法?”   “起底他在东都的布局,暴露他那些隐藏的耳目、走私线、军械点……最好还能‘发现’几样他们最忌讳的东西。”   “比如?”   我轻声道:“密函线索的造假、借夜巡司名义写过几封假调令、藏匿某些不该存在的名册……”   她吸了口气:“你已经查到了?”   “我查到了部分,剩下的……让他们自己来查。”   我看她,语气缓慢但坚决:   “我要做的不是打秦淮,而是让夜巡司怀疑他。”   “只要他们怀疑——秦淮就不再是东都三角中的稳定一角,而是一块松动的石头。”   柳夭夭看着我半晌,轻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动?”   我淡淡一笑:“现在。”   “越快越好。不能让飞鸢门抢了这场风头。”   她点头:“那我去准备,把秦淮在北城的‘豫明铺子’和‘靖阳庄’的账册替你做些‘后处理’。”   我朝她点头,她刚转身,又被我叫住。   “柳夭夭。”   “嗯?”   “这次……可能不会只死几个探子。”   柳夭夭停了一下,回头冲我一笑,眼神明亮却毫不迟疑:   “那也得看,他们是不是该死。”   我们刚布下计划的最后一笔,柳夭夭却猛然止步,目光一凝。   我也察觉到了。   林风忽歇,夜虫不鸣,一股隐晦却清晰的气息,像水纹涌入树梢。   有人在看我们。   我与柳夭夭几乎同时收敛气息,闪入林影,指间的气劲在悄然凝聚。   脚步声,极轻,却精准,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林中气流的律动上。   青衫墨玉,一如旧日。   谢行止。   他站在林边,仿佛从夜色中散步而来,负手而立,唇角带着那抹不咸不淡的笑意,玉佩轻鸣,眼神澄澈,像一池深水,静静看着我。   这个归雁镇的老熟人竟然在这里出现,而且无征兆,无预警,在归雁镇时,他的行为就颇为怪异,傲慢中透着真诚,嬉笑间带着阴冷。但也就是他,深度介入了我在归雁镇查密函的事件,并且与沈家至交严致远的死可能有不可方说的关系。   “好久不见。”他语调温雅,似笑非笑,“你现在,比从前,更像个‘局中人’了。”   我的指尖微微收紧,心口一震。   “你……怎么会在这儿?”   谢行止抬眼望我:“这不是你常说的地方么?密林西偏三丈地,有个掩印阵残痕,两日前你曾在这儿与陆青交谈过一次。”   他缓步走近一步:“那时你说,‘飞鸢门迟早要出手,我们要先写好剧本’。”   我的心,沉了半寸。   他不只来了——他一直都在看。   “你……你跟踪我?”   “跟踪?”谢行止轻笑,伸手拨开一根垂枝,“不至于,只是偶尔看看。你最近动作不小,密函、飞鸢门、夜巡司……下得很快啊。”   “你……到底是谁?”   我语气已经低哑,警觉如锋。   “你是夜巡司的人?还是寒渊派你来的?”   “夜巡司?”他抬手敲了敲玉佩,“他们忙得很,昨夜才追了寒渊一个小头目到西巷。至于寒渊嘛……他们的暗卫跟踪过你见两次,连标记位置都不对。”   他看着我,眼神忽然沉了几分,语气缓了下来:   “景曜,你这一路……杀人,布局,引争,调动贾王内斗,挖秦淮底线,挑飞鸢门的锋,连夜巡司都被你逼得要出手了。”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整个东都,是‘第四个最麻烦的存在’。”   “前三个是谁?”我声音低得像刀锋拂过地面。   “冷霜璃,夜巡司之主沈慕闲,秦淮。”他说,“然后是你。”   我胸口一紧,冷汗透背。   “你到底想要什么?”   谢行止负手转身,像是望着更远处的黑夜:“我曾以为你只是个试图自保的人,后来我以为你是想替某个旧仇翻案的人。可你现在这一步步走来……你是在改变这座城的气。”   我盯着他,眼神灼热:“你要阻我?”   谢行止回头,眼神里却没了那种上位者的压迫,反而是一种轻淡的感慨:   “我从未想阻你。”   “相反——我一直想知道,你能走多远。”   这句话落地,我心头忽然一冷。   “那你藏在归雁镇接近我,是为了什么?”   他沉默了一瞬,轻轻一笑:“归雁镇那一战……我只出了三成力。你却带着柳夭夭挡住了我四招。”   “那时候我就知道,早晚你会走进东都这盘棋。”   我目光变冷:“你是把我当试验品。”   “你错了。”他眼神忽而锐利,“我是把你当未来的——变数。”   “所以我来看你,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东都这盘棋,你继续下去没错。但别指望有人会真的站在你这一边。”   “寒渊、夜巡司、飞鸢门,甚至秦淮……他们不在博弈,他们在清除变量。”   我忽然怒了,声音低沉带着压抑不住的火焰:   “那我是什么?一只不合规则的棋子?要清掉的?还是你口中所谓的‘变量’?”   谢行止看着我,眸光沉静如夜湖。   “你是执子者。”   “只是你还没决定好,要落哪颗子。”   他说完,转身欲走,脚步轻得仿佛不曾来过。   柳夭夭握紧短刃,却没有出手。   “谢行止!”我叫住他,声音如刀破夜林。   我死死盯着他。   眼前这人——谢行止,自归雁镇以来,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我必须警惕的边缘。他知我行动,识我谋局,连我刚才才推演出的结论,他竟早已知晓,甚至比我看得更远。   我的心猛地一紧。   我被他看穿了。   我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不在我的布局里,他一直站在布局之外。   一股深层的压迫感从脊背升起,冷得像骨头被剥开。   我忽然生出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如果他真是敌人,我现在连逃跑的余地都没有。   柳夭夭的手指已搭上袖中暗器。   她轻声唤我:“动手吗?”   我沉默了半息,却突然咬牙低声:“动。”   那一刻,我已没有退路。   我错估了谢行止,也错估了自己。   “哀、思”这两股我刚开发的力量从我剑尖暴起,空气骤然冷凝,我与柳夭夭几乎同时出击,刀光暗劲在林中交汇成一个死亡切角。   可——   只一瞬。   谢行止连身形都未动,指间似拈风成丝,拂袖回手。   我只觉天地猛地翻转,胸前一股力道顺着经络倒灌入心肺,身躯瞬间脱力,意识在剧震中崩裂。   他甚至没有出第二招。   这一击,精准地将我连同所有傲气与判断,一并击碎。   “砰——”   我重重摔入林间泥地,眼前光影错乱,五感皆模糊。   耳中只余风声与自己急促的心跳,像是溺水者最后挣扎的回响。   这就是……我以为能赢的一战?   这就是……我为之推演布局、以为已能抗衡之局?   我强撑着想爬起,指尖却连树叶都勾不住。   谢行止的声音悠悠传来,如月下清泉,却比任何一句狠话都更沉重:   “景曜,记住——不是你变强了,世界就会慢下来等你。”   我意识一点点崩解。   最后残留在我耳中的,是柳夭夭扑向我时急切的呼唤:   “景曜!你醒醒——别睡过去,喂——!”   黑暗将我吞没。   这,也许是我这辈子,最为彻底的一次败局。

第十八章 执念如梦,宿命如刀

  东都夜凉,街角残灯似豆。

  我独自走在这座城中,脚步不急不缓,像是路熟,又像在寻找。

  月光铺在砖缝之间,街边屋瓦上挂着点点雨迹。空气里有些潮,是春雨初停后留下的 味道,混着石灰与旧纸的气息。

  我经过南街那家香铺,门口的石狮子鼻子上还缺一块——我记得,那是两年前某次争 斗余波所毁。铺主爱干净,次日就拿毛巾盖住,怕吓着来买香的姑娘。

  再往前,西市入口的豆花摊冒着蒸汽。老人坐在小凳上剥豆皮,铜碗边那块烫红的毛 巾,一直垫着热碗。我曾与小枝、柳夭夭从这里路过,柳夭夭肚子饿得发软,却偏说“这 是战术饥饿”,她说那样更能嗅出杀气。

  我笑了一下。

  街景安静,旧事浮起。夜色像一块布,把回忆的线慢慢牵出来。

  我转入北巷,石墙之间那家破旧的书肆还在,门前挂一盏绿灯,暗得像要灭。几步 外,是当年我暗访陆青的落脚处,那时他才刚脱离危险,身中毒伤未愈,他请我为他诊 毒,两人藏在这片街区,不见天光。

  这些记忆本不应如此清晰。

  但每一寸街道、每一声脚步、每一盏灯火,都像是刚发生过。

  夜色如墨,沉沉落下。    我睁开眼,发觉自己正站在熟悉的街巷口。青石铺路,杏花微落,东都的风,从街角 斜斜拂过,带来一阵熟悉的香气。

  眼前街道两侧灯火明艳,正是杏花春陌最热闹的夜市时分。小贩的吆喝声、酒肆中传 来的笑语、茶馆里评书先生的高声,都仿佛昨日重来。

  我心口微动。

  这地方……我来过。这条路……我曾走过。

  不远处,一个身影一蹦一跳地奔来,碧绿的襦裙轻摆,发间的玉钗在灯光中发出细碎 光芒。

  “小枝。”我低喃。

  她仿佛听见似的,朝我跑来,眼睛亮亮的,带着熟悉的兴奋与雀跃。

  “公子!快过来,糖人摊子还在呢!”她拉起我的手,轻快得像风中飞舞的纸鸢。

  她的掌心温热,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我怔了怔,任由她牵着我在人群中穿行。

  “你看,是不是那只凤凰最精致?我当时就是挑了它!”

  她站在摊前,指着一只糖凤凰咯咯笑着,我望过去,摊主的脸模糊不清,像被雾气遮 住,只是那一只糖凤凰却异常清晰,光亮晶莹,连翅上的每一条纹路都分明得可怕。

  “我们去坐船吧!”

  下一刻,她又拉着我往湖边跑。

  湖水浩渺,烟波弥漫,那艘雕花画舫正停在岸边。船娘依旧撑着油纸伞,笑容温和而 熟悉,仿佛岁月从未流转。

  画舫轻轻晃动,我再次踏上那片熟悉的甲板。耳畔传来小枝低低的惊叹:“这花…… 好香。”

  她买了一朵莲花,递到我眼前,那眼神,明亮得仿佛能照见人心。

  “公子,这花送你。”她笑着说。

  我的心一紧,那朵莲花落在我手中,如今,却带着异样的沉重。

  这不是记忆——这像是被拉回过去。

  “你总觉得我们都太脆弱……可我们,也曾试图守住什么。”

  耳边回荡着小枝曾说过的话,我低下头,莲花上的露珠滴落在我手背上——冰冷。

  “哟,景公子,小枝姑娘——你们倒是会选地方。”

  我转头,果然,看见那亭栏之上,一袭暗红长裙的柳夭夭斜倚栏边,手中折扇轻摇, 眼角微挑,笑意未尽。

  她缓步而下,裙摆划过石阶,纤腰轻摆,唇角一勾,语气调笑中带着几分真切的欣 慰。

  “景公子今日只谈风月,不谈江湖,倒是难得。”

  “柳姐姐,你怎么也来了!”小枝惊喜地奔上前拉住她的手。

  她看着小枝,又看向我,眼神一闪,道:“这不是幻觉吧?你那晚也是坐在这儿,望 着满湖月色……脸色比现在还冷。”说着,她轻轻一笑,“可惜你那时还不知道,真正的 风月,不在湖上——在心里。”

  我心头微震,脚下的湖水忽地泛起微波,倒映中,三人剪影逐渐模糊,而脚边画舫不 知何时已空空荡荡,只剩下那朵白莲,静静躺在甲板上。

  我低头,再抬眼。

  她们不见了。

  四周倏然空旷,灯火尽灭,整座湖亭如被抽去声息,万籁俱寂,只余我一人,站在亭 中。

  我望向夜空,原本的繁星与月亮皆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灰色的幕布,仿佛这 整个世界……都是被造出来的假象。

  ——这是哪一年的东都?

  我转过一条街。

  金阙坊到了。

  这一带的灯光骤然亮了几分,红帐层叠,檀香浮动,笑语盈盈如梦。

  我站在坊口,没有立刻走进去。

  金阙坊,是我亲手烧过的地方。那一场火,我让陆青点的,是为了掩人耳目,也是为 了不再回头。

  可现在,它完好如初。

  我一步步走上楼梯,每一节木板都未发出异响,像是新修过似的。

  帘子掀起,香气扑面。

  红衣如火。

  她转身的时候,身姿熟悉到让我心口骤缩。

  贺青黛。

  她穿着那日的朱衣短袖,眼角画了一笔新妆,手指纤长,正将一叠铜牌收入袖中。

  她看见我了,唇角扬起。

  “怎么才来?”

  一句话,如针扎心口。

  我走近,声音低哑:“……青黛。”

  她歪了歪头,笑得像风吹红莲:“我还以为你忘了我们说好的时间。”

  她牵起我的手,带我走向那间靠窗的阁室。

  我记得这间。

  那一夜,我是带着目的来的。为了飞鸢门的藏点路数,我将她带出金阙坊。可计划之 外,是我真心许诺的那句:“等事过了,我带你离开东都。”

  她没问理由,只说:“好。”

  她坐在靠窗的长塌上,望着夜灯:“今天,你要赌什么?”

  我怔怔站着,答不上来。

  她回头看我:“你还是不肯承认,你信过我。”

  “那你信我吗?”我低声问。

  她笑了,笑得很轻:“信啊。不然那一夜,我为何会……不说一个字就跟你走?”

  窗外烟火升起,街巷明亮如昼。

  那场记忆中的夜,我与她同床而眠。可我睡得极浅,怕她后悔、怕她被人盯上、怕她 最后被卷入我的局。

  她醒得比我早,在床边写了一张纸条,字很轻,像一滴墨泼在绸上:

  “若我不再回来,愿你不必为我怅惘。你有更大的事,我替你护过一夜,够了。”

  我想起那纸条时,已是她死后第二日。

  现在,她还活着。

  就在我面前。

  “青黛。”我声音颤了,“你……死过一次的,对吗?”

  她神色微动,抬眼:“你还记得吗?”

  “你说,那日是飞鸢门的人动的手。他们以为我知道太多。其实……我只知道你不想 让我知道你哭了。”

  我站在阁室门口,望着贺青黛那抹红衣如火的身影,心头涌起一股久违的思念,夹杂 着刺痛与不真实的神秘感。

  她转身朝我走来,唇角轻扬,眼中带着一抹熟悉的狡黠,似曾相识,又似隔着无尽岁 月,让我几乎无法分辨这是梦还是现实。

  “景曜,若这是一场梦,你愿不愿陪我走完这一晚?”她低声道,声音轻柔如风,透 着一丝神秘的诱惑,纤手牵起我的掌心,指尖微凉却温热,带着久别重逢的触感。我怔 住,喉头微涩,低声道:“青黛……我从未忘过你。”

  她的死如一根刺,深埋在我心底,每每忆起那夜她留下的纸条,我便觉心如刀绞。如 今她站在我面前,鲜活如初,我既贪恋这重逢的温暖,又隐隐察觉她的存在带着一丝不真 实的神秘。

  她轻笑,歪着头,朱衣短袖下的腰肢轻摆,步履间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魅惑,牵着我走 向靠窗的长塌。她坐下,红唇微启,低声道:“那夜之后,我常想,若能再见你一面,我 定要问问,你是否真心许过那句诺言。”

  她的眼波流转,似戏谑又似认真,带着几分神秘莫测的光芒。我低声道:“我许过, 也悔过没带你走。”思念如潮涌上,我俯身靠近,吻上她的唇,试图抓住这梦中的她。

  她的唇柔软温热,带着淡淡檀香与酒气,初时轻柔回应,舌尖试探着与我缠绕,似在 确认我的存在。我低声道:“青黛,你可知,我想见你,我负了你。”她低哼一声,双手 攀上我肩,指尖嵌入我衣衫,似在回应这久别的思念,气息渐乱,透着一丝神秘的热切。

  我吻上她颈侧,唇舌在她锁骨间流连,她娇躯微颤,低声道:“景曜,你还是这 样……”声音柔媚中带着一丝戏谑,似在试探我对她的记忆。

  我手滑至她腰间,解开她朱衣,露出她曼妙身形,肌肤白皙如玉,胸前饱满,腰肢纤 细,臀部圆润,双腿修长,散发着成熟的诱惑,与记忆中别无二致。我低声道:“青黛, 你还是那般美。”

  思念让我吻上她胸前,舌尖绕着那嫣红轻舔,她猛地弓起身,低吟声从喉间溢出,双 颊染红,眼中闪过一丝神秘的光,低声道:“景曜,你还记得我……”她的反应带着久别的 欣喜,双腿不自觉夹紧,似在沉醉这重逢的亲密。

  我褪去她亵衣,将她压在长塌上,她半倚着塌沿,眼中透着一抹羞涩与期待,低声 道:“若这是梦,别醒。”她的声音带着神秘的蛊惑,我低头吻上她小腹,舌尖在她肚脐 处轻绕,

  她的身子轻轻一缩,低吟渐急,双眸半闭,低声道:“景曜……”我分开她双腿,吻上 那隐秘花瓣,舌尖探入湿润处,吮吸她逐渐渗出的蜜液,她猛颤,低呼声连绵,双腿夹紧 我头,她的声音柔媚,透着思念与欢愉。

  我低声道:“青黛,我想你。”舌尖加深,她猛地弓起身,双手抓我发间,指甲嵌 入,低吟转为急促,双腿张开迎合,似在贪恋这久别的爱抚,低声道:“景曜,我也在想 你……”

  她的身子剧颤,花径紧缩,高潮将至,眼中泪光闪烁,低呼:“景曜……”一股温热蜜 液喷涌而出,她瘫软在塌上,气息急促,双颊潮红,似沉浸在重逢的极乐。

  我起身,褪去衣袍,露出精壮身躯,下身昂然挺立,俯身压下,低声道:“青黛,我 不会再让你离开。”试探进入,顶端挤入她花径,她低呼,眼角泪光未干,双手抓我肩, 低声道:“景曜……”她的声音颤抖,似在确认这不是梦。

  我缓缓推进,湿热紧致让我低哼,她双腿缠我腰,低吟细碎:“景曜,好深……”她的 身子柔软贴我,似在贪恋这重逢的交融。

  我开始律动,初时轻缓,她低吟柔媚,双眸半睁,望向我时透着思念与依恋,低声 道:“景曜,别走……”她的声音渐高,腰肢迎合,花径紧缩,似在享受这梦中的欢愉。我 低声道:“青黛,我在。”

  俯身吻她唇,舌尖缠绕,腰身加快,撞击间带出水声,她低呼连绵,身子轻颤,胸前 柔软随节奏晃动,低声道:“景曜,我……”她的声音柔媚,透着重逢的喜悦。

  节奏加剧,她低吟高亢,花径痉挛,低声道:“景曜,我到了……”她猛颤,湿液涌 出,双臂死死抱我,泪水滑落,带着重逢的满足。我低吼,热流喷射而出,两人同时攀上 顶峰。她瘫软在塌上,气息急促,眼中泪光与温柔交织,低声道:“景曜,若是梦,别 醒……”

  我低吼一声,正欲释放,窗外忽传来一道清脆的笑声,似湖水涟漪般轻盈,空灵中透 着一抹戏谑。我抬眸望去,一袭白衣如雾的女子倚窗而立,长发如瀑披散至腰,衬得她身 姿修长纤柔,眉眼如画,唇角挂着笑盈盈的弧度,双眸清亮如星,似洞悉一切。

  她缓步踏入,步履轻盈如风,白衣飘动间若湖上仙雾,腰肢纤细如柳,胸前曲线柔美 却不张扬,双腿修长若隐若现,散发着一股超然脱俗却又神秘莫测的气韵。

  我心头一震,认出她——那夜湖衅,她曾以一语点醒我迷雾中的道心,神秘莫测,未 留姓名,却留下深刻印象,如今竟在此重现。贺青黛低笑,眼中闪过一丝促狭,侧眸瞥 她,低声道:“仙子,你来得正是时候。”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似对这突如其来的加入并不意外,反倒透着一丝欣然。青黛 性格狡黠而深情,此刻心态放松,似在梦中乐于接受这奇妙的际遇。

  仙子轻笑,声音如清泉流淌,低声道:“景曜,那夜我助你悟道,今夜,我来与你共 赏这良辰。”她飘然靠近,白衣半敞,露出雪白肩头与锁骨,肌肤如月光般剔透,带着湖 水的清凉气息。

  她俯身贴近我,纤手轻抚我胸膛,指尖划过肌肉线条,低声道:“青黛姑娘如此动 情,景曜,你可忍心独享?”她的性格清灵中透着几分超脱,心态淡然却又带着一丝戏谑 的主动,仿佛早已看透这梦境的虚实,却乐于融入其中。

  我气息微乱,她已吻上我唇,舌尖灵动挑逗,湿热中带着清冽,似湖风拂面,柔软的 长发扫过我颈侧,引得我心弦一颤。她低笑,侧身倚在我怀中,纤细腰肢贴我侧身,低声 道:“别停,我瞧瞧你有多思念她。”

  她的手滑至青黛胸前,轻揉那饱满柔软,指尖轻捻乳尖,青黛低吟一声,身子不自觉 迎合,丰腴胴体微微扭动,带着一丝羞涩的欢愉,似对仙子的加入既意外又沉醉。

  仙子低笑,手指在我下身轻抚,指尖灵巧地挑弄硬挺,低声道:“景曜,你我缘未 尽,青黛也该多谢我助兴。”她俯身吻上我颈侧,舌尖轻舔,带着清凉的触感,另一手揉 捏青黛腰肢,引得青黛低吟更急,圆润臀部微微上抬,似在贪恋这双重爱抚。

  青黛侧眸看我,眼中泪光与笑意交织,低声道:“景曜,这梦……真好。”她的深情 流露,心态释然,似在梦中放下一切,尽情享受。

  仙子轻笑,俯身吻上青黛唇,舌尖与她缠绕,青黛低哼回应,丰腴身躯微微颤抖,似 被这清灵女子点燃更多情欲。仙子低声道:“青黛,你也美得很。”她的语气淡然中透着 欣赏,手指滑至我顶端轻揉,引得我低吼连连。

  我加快节奏,青黛猛颤,高潮喷涌,湿液淌下,泪水滑落,似沉浸在重逢的极乐。仙 子低笑,吻我唇,纤手助我一臂之力,我低吼,热流喷射而出灌满青黛体内,三人同时攀 上顶峰。

  青黛瘫软在塌上,气息急促,脸上潮红未退,眼中泪光与温柔交织,低声道:“景 曜,若是梦,别醒……”她的丰腴身躯蜷在我怀中,似在梦中找到归宿。仙子倚我肩,清灵 笑意未减,白衣半解,修长身姿散发神秘清辉,她的心态超然,似看透一切却乐在其中。

  我拥她们入怀,低声道:“青黛,我不会再让你消失。”夜色深浓,烛火摇曳,三人 气息交融,似一场思念与神秘的救赎。

  她们,一左一右,缓缓靠近,气息交融,纤指探入我胸前,柔情缠绕。

  衣衫滑落,香汗微颤,我被她们推入湖水般的梦境,意识迷离,身体与灵魂仿佛都沉 溺在这一场无法分辨真假的人间缱绻之中。

  可就在我沉入最深处时——

  “啪嗒。”

  一声细微的碎裂响起,如花瓣坠入冰面。

  灯火已尽,街道沉入无声的黑。

  我立在空旷的杏花春陌中央,方才的烟火气仿佛一瞬间被抽离,只余青石板上零落的 花瓣,在冷风中打着转儿。

  耳边传来几缕窸窣声,如衣摆掠地,又似鞋跟敲击石板。

  我猛地转身,目光被街尽头两道身影吸引。

  ——林婉与唐蔓。

  她们一前一后,正沿着街心缓缓而行。灯笼光芒从她们身上穿过,投下一道模糊不清 的影子。她们肩并肩,时而低声交谈,时而发出轻笑,像是两个初来东都的游女,兴致正 浓。

  她们的步伐缓慢而轻盈,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周围的寂静与诡异。

  “林婉?……唐蔓?”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唤出声,声音在空荡街巷中激起一圈回音。

  她们没有回头,只是笑意盈盈地继续前行。林婉一身雪色素衣,乌发轻束,仍是那副 温柔却孤傲的模样。唐蔓则着一袭粉色长裙,发间簪花,步伐轻盈如蝶,神情带着几分调 皮。

  她们……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我猛然迈步欲追,那一刻,我仿佛听见唐蔓回头轻声对林婉说:“景曜他来了。”

  林婉顿了顿脚,似乎想转身,可下一刻,整个空间剧烈一震——

  一道清幽玉鸣,自我背后响起。

  我脚步一滞,寒意从脊背直上。

  “你啊,太容易动情。”

  那声音懒散温雅,透着说不清的调笑与遗憾。

  我缓缓回头,果然看见谢行止,仍是那身青衫半敞,墨玉在风中轻摆,他负手立于街 巷之中,仿佛自黑夜中行出,眼中映着模糊月光与我满脸的惊疑。

  “你跟过来,原是想见谁?”他问。

  我瞳孔微缩,寒声道:“她们是……是你变出来的?”

  谢行止微微一笑,仿佛听到一个好笑的问题,侧头望向街尽头那两个逐渐远去的身 影,悠悠开口:

  “不是我变的。是你。”

  “这个幻境,只是按照你记忆里最执念的片段重现。你想见她们,她们就来了。她们 本不是一个世界,却在你心里并排出现……你自己,把她们放进了同一条路上。”

  我心口微紧,看向远处两人的身影。

  唐蔓挽住林婉的胳膊,回头对我笑,唇形仿佛说了什么,却无声。

  “你做了太多决定。”谢行止声音淡淡的,走近几步,“你以为自己只是用她们的力 量来完成自己的局,但你骗得了她们吗?你真不在意她们是不是因此受伤,或……因此死 去?”   我一言不发,拳头紧攥。

  他轻叹一声,声音带着近乎怜悯的温柔:

  “景曜,幻境的可怕不在于它不真实,而在于——它比真相温柔。”

  我忽然怒道:“你出现就是为了讽刺我?”

  谢行止不怒,只是轻轻地看着我,像是在注视一个将要崩塌的人。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我冷笑一声:“东都。”

  他点点头,却指着脚下的街石,缓缓道:“不错,是东都。但是你心中的东都。”

  “真正的东都,已经变了。”

  他顿了顿,语气骤然低沉:

  “你一路杀伐、夺局、诱敌、设局……你甚至连夜巡司、秦淮、飞鸢门都敢挑。你以 为你掌控了一切,殊不知,真正的‘迷局’从你走入这座城那一日,早已开始。”

  我的心,沉了。

  “她们……也不过是你心中,不敢面对的牵绊。”

  他最后望我一眼,缓缓转身:“你要继续看,也可以。但你得记住,每多看一眼,她 们在你心里的影子……就离真正的她们远一点。”

  “等你看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你,才是真正被困在这里的人。”

  话音落下,他身影随风消散,如夜色里一缕飘散的青烟。

  我猛然回头,街道尽头,林婉与唐蔓的身影已经模糊得几乎透明。她们仍在前行,仿 佛永远不会回头。

  我喉头干涩,声音低低地唤:

  “林婉……唐蔓……”

  但这一次,无人应我。

  我站在街心,四下皆空,耳中只有风声,仿佛整座城,都沉入了一个只有我一个人的 梦。

  幻境,不是虚假。

  是太真实了,才让人走不出去。

  天地忽然崩塌。

  喧嚣市井、灯火人影、余温尚在的香气与呢喃——一切皆在顷刻间坍缩成一团虚影, 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无情剥离。脚下再无街石,耳边再无人语,只有无尽的黑暗与空寂,像 是整个世界被摁下了暂停键。

  我站在这片虚空之中,身体失去了重力,却没有坠落。四周无边无际,黑得发亮,偶 有几点微弱的光影在远处浮动,如眼眸闪烁,又似星辰呼吸。

  我四下张望,心中泛起从未有过的疑惑与不安。

  ——这里不是东都,不是任何一处我曾踏足之地。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玉鸣响起,仿佛自虚空深处传来,带着一种熟悉却又陌生的气 息。

  “你终于走到这里了。”

  那个声音温和,却带着某种无法反抗的穿透力。

  我转头,果然看见了他。

  谢行止,仍旧是一袭青衫,负手而立,衣襟无风自舞,墨玉在他腰间轻晃,发出悠长 的低鸣。他脚下无影,却站得极稳,仿佛天地原本便是为他所设。

  “……你又来了。”我警惕地盯着他,声音却带着一丝自觉的疲惫。

  “不是‘又’,而是‘终于’。”他眼中浮现一抹近乎怜悯的意味,“这一刻,我等 了很久。从归雁镇开始,我就在观察你。”

  我心头一震,怒意隐起,却不发作,只冷冷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告诉你真相。”谢行止缓缓向前一步,脚下虚空生波,“关于你,关于我,关于这 个世界。”

  他顿了顿,眼神深不可测,声音低沉却清晰:“你有没有想过,你走到现在,所经历 的一切,是否……太过精准?”

  我皱起眉。

  “你从医馆走出,正巧遇到沈家旧案;你救下的人,总在关键处给你线索;你从归雁 镇至东都,每一步都恰逢其时。甚至你的情感,也被命运之手一次次推向边缘——再回 望,你真的相信,这一切只是‘巧合’?”

  我心中微震,嘴角却勾出一抹冷笑:“你是说,我的一生都是被安排的?你又算什么 ——主宰?还是窥伺者?”

  谢行止没有被激怒,他只是望着我,眼中那抹怜悯更浓了一分。

  “我和你一样。”他说,“我们都不过是这个系统原本设定的‘棋子’。”

  “系统?”我低声重复。

  谢行止点头,伸出手在空中一划,一道流光浮现,在我们之间悬停。

  “这是一个被‘系统’运行的世界,七情为驱,因果为线。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只 是在剧本里完成命运所赋予的函数。而你,我——我们不是。”

  我盯着那道流光,它像是一条无形的线索,牵引着过去的我——我曾说过的某句话、 做过的某个动作,全都如编排过的剧情,一帧帧映照而出。

  “你说……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谢行止嘴角微挑,淡然一笑:“我本就不该在这段‘演算’中存在。但我醒了,比你 早一些。”

  我皱眉,沉声道:“所以你在归雁镇接近我,是因为你认出了我?”

  “是。”他点头,“你身上有‘变量’的痕迹。某种和系统抗衡的可能性。你能突 破‘七情’桎梏,能凝聚不属于剧本的选择。这是我见过的最罕见的……潜力。”

  他看向我,目光中终于露出一点真诚的火光。

  “而你不是唯一的一个。”

  我心跳一滞。

  “柳夭夭,”谢行止缓缓道,“她也不是‘本土数据’。她的存在,在系统中异常活 跃,轨迹极不稳定,似乎是从另一个维度投射进来的。”

  我下意识想反驳,却哑口无言。

  “还有林婉……”谢行止轻轻叹息,“她更特殊。她的记录,连我都无法读取。她的身 份……是系统的盲区。”

  我陡然抬头,震惊地看着他。

  “你连她……都看不透?”

  谢行止点头,语气沉重:“是的,林婉是‘系统’中的幽灵——不是被记录的人,而 是连‘系统’本身都无法解释的存在。”

  “她像是……来自一个更高位面的回溯,或者说,是某种被注入的意志。”

  我脑中嗡地一声,过去与林婉相识相知的所有细节仿佛都被点燃——她的眼神,她那 日站在风中的沉默,她反复低语的那些“听起来不属于这里”的话。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声音发涩。

  谢行止平静地望着我,一字一句:“我要打破这个循环。”

  “你我都是被选中的变量,不被系统控制,不被命运钉死在轨迹上的人。我们可以改 变这一切。”

  我喃喃:“可是这世界……这世界是虚假的吗?”

  谢行止轻轻一笑,语气如湖面般平静:“这世界是真的。只是你所经历的,并非全部 真相。”

  “七情剑法,系统给予你的能力,不过是系统用来操控‘情绪流’的模块。弄影先 生?他是系统代言人,为了稳定剧本而设计出的看似高深的‘守序者’。”

  “而湖边的仙女,不过是系统的投影——系统在你心中构建的‘完美女性模型’,用 来安抚你的意识、牵引你的意志。”

  “你以为她是梦中人,实则是算法幻象。”

  我仿佛从高空跌落,胸口发紧,喉咙里堵满了说不出口的痛。

  谢行止却不再逼我,只淡淡道:

  “我不会逼你做出决定。”

  “我只是告诉你——你若想跳出这个无尽的宿命循环,你只能选择一件事:站在系统 的对立面。”

  他望着我,语气忽然低了下去:

  “但我要提醒你一件事——我会取走你身边最重要的东西,作为代价。你可以选择接 受、或反抗。”

  我猛地一惊:“你什么意思?你要做什么——”

  他没有回答,眼神忽然一收,整个人化作一道虚影,溶解在这片虚空之中。

  我像是在沉入一场无边的梦中,又像是沿着某个深不可测的漩涡,一层层剥离意识。

  那些虚幻的影像在我眼前缓缓褪色,谢行止的背影最后一次在那片虚空中转身离去。 他的话语犹在耳边回响:“我会取走你身边最重要的东西。”

  “你若不选择,我便替你选择。”

  紧接着,我仿佛坠入了更深的深渊。

  一个又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场景划过我眼前,如同幻灯片般快速交替——归雁镇夜色中 燃烧的篝火,沈府门前滴落的血珠,东都杏花春陌上的春风,林婉抱着一把伞,在雨中等 我回头的身影……

  还有——小枝,她笑着回头,朝我伸出手,声音轻软:“公子,我们一起走,好不 好?”

  我伸出手,却触不到她。她的身影仿佛被什么透明的幕布隔离,那笑容在风中一点点 淡去,直至完全消失。

  我猛地一震,胸口像被重锤砸中,意识狠狠被扯回。

  ——我醒了。

  不,是被拖回了现实。

  睁开眼的那一瞬,刺目的光影斜洒进来,将我整个人照得晃眼。头顶是一盏铜制宫 灯,灯罩上雕有梅花纹路,灯火正燃,光影浮动之间,是一片温暖却沉静的色调。

  我侧头,眼前是一道雕花木窗,窗纸微启,有风拂过,带来一缕淡淡的青檀香。木格 之间透出竹影斑驳,外头似有流水声潺潺,像是某处回廊下的水榭。

  榻旁放着一方矮几,几上置着一盏温茶,热气还未散尽;旁边搁着一把书扇,正是我 随身之物,却略显旧痕。

  我动了动手指,感到微微的酸麻,却能动弹。

  屋内异常安静。

  静得让我本能地警觉。

  我挣扎着坐起身,腰侧还有隐隐作痛的余韵,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机在体内流动,像 是经历了一场极其激烈的修炼后遗留的真气回涌。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掌心,掌心心头隐 隐透着淡淡的“哀”与“思”的气息,尚未完全沉静。

  意识像被撕裂般,从一个遥远的世界挣脱出来。

  我猛地睁开眼,呼吸尚未稳定,胸腔中仿佛有风雪回旋。我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盯着 头顶那截沉沉的木梁,仿佛无法立刻确认自己是否还在人间。

  温暖的光洒落在我脸上,带着微微的药香。

  “你醒了。”

  她的声音极轻,却像是在某种极深的寂静中撒下一抹柔光。我侧过头,第一眼便看见 了林婉。

  她就坐在床边,一身素白衣衫,眉眼温婉,唇角带着一点淡笑。她眸子里有我熟悉的 柔和光芒,像月下湖水一样安静。她的手还搭在我手腕上,显然是在替我把脉,动作极 轻,生怕惊扰了我刚归的魂。

  “这里是浮影斋后屋。”她轻声说,语气平稳,却藏着一丝不安,“你昏迷了一 日。”

  我微微皱眉,缓缓坐起,发觉全身虚弱,却并无重伤。木窗透进一缕阳光,映出屋内 安然陈设。角落里烧着安神香,炉火尚温,床边放着一壶茶,一副棋盘摊在矮桌上,半局 未完。

  我目光扫过,看到柳夭夭正靠坐在靠窗的一张竹椅上,衣袂略显凌乱,神情疲惫却还 强撑着打起精神。她看到我醒来时,只挑了挑眉,没说话,但我分明看到她眼神里一丝难 掩的放松与……压抑的怒意。

  我缓缓开口,声音还带着些虚弱:“这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我在……”

  “在幻境中。”柳夭夭开口打断,声音低哑,“我们一起中招,那是谢行止设下的 局。他不是想杀你,他是想叫你醒。”

  “醒?”

  我看向她,她目光没有回避,只道:“他想你看清这个世界。他觉得你——和他一 样,都不是‘真正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我的心猛地一跳,幻境中的话,浮光掠影地涌入脑海。那个如虚空般诡异的空间,那 些似曾相识又遥不可及的景象,那些被系统编排过的梦与执念……

  我低声喃喃:“……小枝呢?”

  屋子里忽然沉静了片刻。

  角落里,沈云霁缓缓站起身来。

  她今日穿得极素,一袭烟青色衣衫,乌发低垂,只用一枚素簪绾起。她眉眼如旧,温 雅如兰,但眉心处那道淡淡的川字,仿佛在这一刻压得我心头骤紧。

  她看着我,轻声道:“谢行止走时……带走了她。”

  我的胸腔像被人一刀贯穿,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只觉耳中轰鸣,眼前浮现出小枝那 双明亮的眼睛,还有她在我耳边轻声说的“我相信你”的模样。

  “他带走她做什么?”我声音低哑。

  沈云霁沉默了一瞬,垂下眼帘,道:“他说——‘十日之后,决胜湖畔’。”

  柳夭夭冷笑一声:“他留下一句话就走了,连我都追不上。那一剑,他没杀我……只 是为了警告。”

  “十日之期……”我喃喃。

  我的掌心在颤。

  以往无数次,我都对局势心怀筹谋,对密函、对江湖、对生死,我都有应对之法。可 如今,小枝——那个曾为我流泪、信我到底的女孩,就这样被他带走。

  “为什么是她?”我问。

  没人能回答我。

  林婉缓缓起身,给我斟了一盏茶,将杯子递到我手边,轻声道:“你需要冷静,谢行 止是有目的的,他既没有杀她,就一定——还有话想对你说。”

  我却没有接那盏茶。

  我知道我已经没法冷静。

  此刻的我,已然无所谓密函真假,也无心谋局江湖。眼中、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燃 烧:

  我要把小枝带回来。

  哪怕为此,我要与谢行止真正一战。

  哪怕那一战的终点,是我站在整个世界的尽头。

  我走入那间偏房,门未关紧,一缕灯火透出纱窗,像一口藏不住的叹息。

  沈云霁坐在榻边,身姿端正,手中执着一盏已凉的茶,茶色泛青,宛如她眼底那一层 将溢未溢的忧色。她穿着一件素雅的月白长衣,发丝简单挽起,鬓边垂下一缕轻发,映着 灯光,更显脆弱。

  她听到脚步声,却没有抬头,只是用指尖轻轻拭了拭杯沿,语气平缓:

  “我知道你会来。”

  我没有作声,只是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替她续了一盏热茶。

  她接过茶盏,终于抬眼看我,眼底一片沉静,宛如深水中的落叶,无声沉底。

  “她说想再吃一次东都的糖莲子,我说我明日去买……可她没等到明日。”

  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云霁。”我轻声唤她。

  她手指一颤,茶水微溅,落在衣襟上,她却恍若未觉,只是继续说:“我不是不知江 湖冷酷……可小枝……她不该卷进来。她不是我们这样的人。”

  我伸手轻轻覆上她的手,指尖冰凉,仿佛她一直藏在心底的愧疚与痛苦也透过肌肤传 到了我掌心。

  “不是你的错。”我说,“我才是那个没能保护她的人。”

  她摇了摇头,嘴角微微一抖,似笑非笑:“她一直说,景公子是个值得依靠的人。她 说,她在你身边,很安心……我也信她……可我没想到,最后陪她走出门的,却不是你。”

  我心头一滞。

  她低下头,茶盏中的影子碎成水波,声音却始终温和:

  “我不是怪你。只是心里……太痛了。”

  我望着她,忽然想起初见时的她,坐在瑶香阁的雅间里,淡妆轻抹,衣襟带香,眼神 中藏着看破世事后的温柔与坚韧。她曾是高门贵女,也曾是风尘女子,如今的她,已不再 需要谁替她撑伞避雨,可她仍愿把唯一的亲人交托给我。

  我缓缓道:“小枝还活着。”

  沈云霁猛地抬头,目光落在我脸上,眼中仿佛点燃了一丝残火。

  “谢行止说,十日后,决胜湖畔。”我声音低沉如铅,“他还未下杀手,这说明—— 他在等我。”

  她抿唇不语,半晌,轻声道:“可这局,从来不是你一人的局。”

  我点头:“所以我不会独自去赌。”

  她静静望着我,眼中浮出些微水光,半晌后,轻轻靠近了一点,将头靠在我肩上。

  “景曜,如果她……若是她真的回不来了,你可怜我一场,好不好?”

  我闭了闭眼,语气轻柔而坚定:“我不想可怜你。我想让你亲眼看到她回来。”

  她肩膀轻轻一颤,良久后,终于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知道,这一声“嗯”,是她将所有的信任,重新交还给了我。

  浮影斋后屋夜深人静,灯芯燃着极细的火光,将屋内映得一片温黄。

  林婉靠在窗边,青衣素裙,手中执着一卷未翻开的书卷。她垂着眼,眉头紧蹙,神情 却极静。静得仿佛外界的风浪与她无关。但我知道,她那近乎冷淡的表象之下,藏着无声 的焦灼。

  柳夭夭则坐在另一角的圆凳上,折扇横放膝上,一只手支着下巴,眼神半眯,像在打 量我,又像在审视自己。她的妩媚向来不动声色,此刻却无笑,只余沉默。

  我缓缓起身,走到两人中间,在圆几旁坐下。

  “对不起。”我开口,声音低沉。

  林婉轻轻摇头,目光却始终未抬:“你没做错……小枝的事,不怪你。”

  我望着她,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只是伸手覆在她纤细的手背上,轻声道:“她是因为 我才被带走的,我知你心里难受……若你要恨,便恨我。”

  林婉终于抬起眼,眼眶泛着浅浅的红,声音仍旧冷静:“我不恨你。只是……我怕我 们来不及。”

  这句“怕来不及”,像一柄细刃,从她眼底缓缓滑出,割在我心头最软的地方。

  我转头看向柳夭夭:“你那日……看到谢行止了。他说你,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柳夭夭抬眸,眼神罕见地凝重:“你信他?”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道:“他说,这个世界是一个系统,我们是变量。你、 我、他……林婉,他都提起了。”

  林婉一震,却未开口,只静静看着我们。

  柳夭夭将扇子收起,放到一旁,整个人微微前倾,目光罕见地认真:“你想知道…… 我是不是真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点头。

  她轻轻一笑,那笑却没有一点调侃之意,只是一种近乎自嘲的淡然:“其实,我自己 也不知道。从我记事起,就常做一个梦,梦里我站在一个不是这里的地方,街道、衣着、

言语……全都陌生。但那梦太清太真,仿佛才是我原本该在的地方。”

  “而这世界,我总觉得有些……迟钝。像是被补出来的剧本,情绪不连贯,逻辑常跳 脱。”她顿了顿,看向我,“直到遇见你,才像是终于找到一个‘能说话的人’。”

  我喉头一紧:“那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到最后吗?”

  柳夭夭眨了眨眼,没有正面回答,只道:“谢行止要拉拢你,是因为他知道你会是关 键。但他也知道我……迟早会站在你身边。”

  我沉声道:“可我怕你做出什么冒险的事。”

  她抬手点了点我的额头:“放心吧,我可舍不得死。”语气虽轻,但目光却分外清晰 坚定,“我答应你,除非你点头,我不会擅自行动。”

  我点头,又转头看向林婉。

  “十日后,湖畔决胜。我们都不能缺一个人。小枝要救,谢行止要应,局也要破…… 但你们都得在。”

  林婉静默片刻,轻声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看着她与柳夭夭,语气低沉却笃定:“我会从现在开始,逼谢行止现身。十日之 内,我要让他以为我已选择——但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我真正的那步落子,落在什么时 候。”

  柳夭夭看着我,忽而轻轻一笑,像风吹过湖水,荡起一点温柔:“看来,景公子终于 不像当初那么莽撞了。”

  林婉也终于轻声道:“我们都陪你。”

  那一刻,屋外的风吹动竹帘,烛火微摇。

  而我知道,这一局,不只是东都的局,也不仅是系统与变数之间的博弈,而是——

  人心所向,命数之争。

【待续】

版主:青青的世界于2025_04_07 3:48:45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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