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寻剑记】(第二卷)(无绿,仙侠,玄幻,后宫,纯爱)13 作者:云帆为水 2025年5月25日发表于第一会所 字数:10766------------------第十三章 韩玥鹏摇山“嗯……这是……怎么回事?”女人悠悠转醒之际,眼下已经不剩青白仙子的身影,半个鹏摇山头好似被削去一般,尚未褪去杀意的灵力悬浮空气之间,两位仙人即使是战斗留下的痕迹都是如此令人窒息,压迫到她连喘息都难上几分。“汝醒来了,可还有异样?”眼前之人乃是另一位白衣仙子,那凌冽如寒剑一般的冷冽仙容高贵冰艳,与凌慕雨更多上几分冷酷无情——这便是真正的太上碧落真仙炽霞,现如今被凌慕雨困在此处,动弹不得。“仙长?!这……这是怎么回事,仙山怎会变成这样?!”风盈袖红唇微张,惊叹不已,在她昏迷后发生了什么自是一无所知。“吾那愚昧无知的师妹,竟为了那厮能做到这般地步……汝可有见过,吾那师妹欺师灭祖的孽徒?”炽霞浅叹一声,幽幽问道。“您是说……萧烟云?当然,我认得他。”仙人的弟子,她也知知道那一个,而且可能是唯一一个。“汝可通晓经文?”炽霞忽而问道。“略知一二。”“玄同为何意?”玄同……她曾听皇姐说过几次,玄而非同,同而非玄,这简短二字蕴含万物运行之道,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万物玄同,相忘于道。“混而不同,此为玄同也,清泉之江水,江河于汪洋,虽同为水,其道彼此不同,而皆为水矣,此为玄同。”风盈袖答道。“是,吾师妹自认命途使然,身负天煞孤星之命,亲人皆先她早亡,旧友为她而死,尊师护她而毙,其命中带孤星,深信不疑。然其徒更是孤煞焚星,非狡言哗吝之词,此为天命在身,非人,非仙所能改,但……”“但?”“但显然,吾那蠢师妹过于溺爱那厮了,”炽霞微微抬起手腕,但仅仅只是这样的举动,瞬间一道金光灿烂的法阵在她脚下熠熠生辉,数十道灿金锁链缠绕其手,猛里拉下将纤弱手腕拽回原位。“这是?”“吾师妹设法陷吾于此阵,夺吾令牌直上天界。”“她要……做什么?”炽霞目光如炬,好似已经料到凌慕雨的目的一般肯定——“她要斩仙。”斩仙……“汝可助吾等一臂之力?”炽霞又忽然问道。“我?”“汝之肉身已与追日果一体同心,其中蕴含的修为会逐步转入汝身,待到汝抵达洞虚之境,便能与吾内外发力,震碎法阵,吾便能重获自由。”“那,上仙冲破法阵后,要……怎么处置您的师妹?我是说……仙尊大人。”风盈袖并没有立刻答应,就算这位仙师于自己有救命之恩,但另一位仙尊,还有萧烟云……又何尝不是呢?“仙人犯事,自有上界的处罚,应登天璇宫,受九仙审问,罪当定者,受斩仙剑刑。”炽霞一五一十地答道,并不是她迂腐不知道哄骗风盈袖,只是她并未对自己能阻止师妹这一段因果有自信,算起时日,她现在也该拿到斩仙剑了,此时就算自己回到上界也无力再阻止她了。但如果她放任凌慕雨了却这些事,她就会乖乖和自己回去伏法,因为她不是个恶人,仅仅如此罢了。“抱歉,上仙,小女不能这样做。”而风盈袖也面露难色地回应了她。“吾便猜到如此,汝与那孽徒也定有渊源……也罢,汝此番已能护全己身,师妹在汝之体内留下残法全本,吾不能再助汝炼化仙果,后面的路就得看汝自身的造化了。”炽霞正襟危坐,闭目凝神,似是已遁入无人之境,“日后,切莫忘记汝之使命,上界也与汝密切相关。”“多谢仙人,盈袖感激不尽!”风盈袖扑通一声跪伏在地,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后才起身离去。离开鹏摇山后,风盈袖才感到了自己这么多年以来都在向往的——自由之身,她终于能踏上回家的路,回到那每日每夜都魂牵梦萦的地方,她的故乡,她的家。齐梁。……半月时日过去,萧烟云已经逐渐熟悉了这片蛮荒之地,域外比他前几个月出去探寻时更加危险了,天魔带来的迷雾遍布八荒,已是寸步难行,前几日外出巡逻的队伍失踪了好几队,东方筱都不得不将巡逻的范围改为了不得离开长城结界五十里,但这样一来就相当于放弃了远在百里开外的大夏祖地,可东方筱依旧如此坚持。她的确是个好皇帝,但她把自己肩上的担子压的太重,萧烟云害怕有一天会反噬其身。“小五,你那把剑锈成那样,真就不打算换一把吗?”在他所在的队伍里一共有五人,这里的士兵们以小队为编队,连队为基础,在往上便是分西部,西北部,中部和东部四座守军,每一处都有一位不下洞虚境的大能为将领坐镇,他们所在的便是最接近通往中原大道的中部。这里的士兵们从不以姓名相称,每个小队之间以编号互称。他是最后一个加入的,排在第五。“这是我师尊赠我的剑,亦是我自己选中的剑,剑在人在。”萧烟云摇了摇头,红绫的剑身的确太过于脆弱,但她的灵体过于特殊,这柄红锈剑已经是最适合她的灵器了。“好吧,毕竟是你的法器,你觉得好就行……说起来,你和韩大人认识吗?”老二虽然是这里待的时间最久的人,但许是被这里闷过头了,他很喜欢一些八卦,像萧烟云这种来历不明又神神秘秘的家伙最是这种人打发时间的对象。“你觉得我跟她有什么好说的吗?”萧烟云并没有否认自己认识她,但也明确表示自己和她并不对付。“韩大人除了在陛下……还有韩都督面前是那般死气沉沉的模样,对所有人都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所以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当上这个第三人的?”“被漂亮女人讨厌是什么值得骄傲的本领么?”“又在聊什么呢,可别被都督给听去了,不然免不了你们挨训。”老三和老四巡视完刚回来,他们据说是这一带的本地人,难得有修炼的苗子,却被天魔屠了村,最后被赶来的守军带到这里,他们本还有个更小的弟弟,同样天赋异鼎,但两个哥哥为了他的前途不让他留在这儿,好像被安排进了一个大宗门里被好生供养起来了。“你们弟弟又给你们来讯了?”这对兄弟每一个月都会收到自己弟弟的来信,可以见得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非常要好。“当然,就是这臭小子这么久了居然连个道侣都没有,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偷偷练了什么无情道了。”老四摇手道,言语中虽带调侃,但藏不住的是他那满满的骄傲。“韩都督他自己就爱听这些,他老人家可不像其他都督那般不近人情。”老二哈哈一笑,根本不把这些放在心上——这里的人似乎都约定俗成了一些习惯,比如很少谈论私事或是家事,好事之人谈起这些甚至会被责骂。“那你也得看清对象啊,小五明显就是不爱说这些事的人。”老三接话道,这俩兄弟在这里算比较保守的人,还是不想惹是生非。“你们还太年轻,再在这里多待几年就懂了。”“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七十多年了,老前辈。”“唉,所以这才更需要接触新人嘛,毕竟像韩都督那样惊天动地的家长里短可不是天天都有的……”“咳咳。”就在老二正要滔滔不绝地开始像村口老太太一样喋喋不休时,萧烟云忽然咳嗽一声,而众人这才登时感觉到了背后隐匿的杀气。“我怎么感觉有洞虚境的……”老二刚一回头,正正好好对上那一双猛虎一般犀利的凤眼吊眸,那紧紧抠住刀柄的护手正有节奏地敲击着柄垂,与他所以往见到过的笑面虎完全不同的严肃,几乎将所有人都吓得愣在原地。“都给我退下!”韩玥一声呵斥,吓得众人连滚带爬地就要溜走,萧烟云倒是没被她唬到,简单擦拭了一下红绫后也起身准备跟着离开。“你留下。”但韩玥特意将他叫住。“是军令,还是韩大人你自己的要求?”“军令。”“……好吧。”萧烟云本还想找个理由推辞,但既然是军令他就不再多说了,“你要我做什么?”“午时来城门找我,一刻都不许迟到。”韩玥说完便转身离去,似是一句话都不想与他多言一般。军令,该指定要他去,韩玥看来也只会自己行动,什么军令这么严密?东方筱把巡逻的范围退出到了大夏祖地之外,她却一直没有任何行动,她身为大夏女帝对此不可能一点都不在乎,她自己也深知那地方的重要性……但她现在身负伤势,不可能带兵前往,也断不能分散边境军实力,所以只能派遣单兵前去,这样还不会打草惊蛇。既然韩玥已经出手,说明她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红绫,你觉得呢?”萧烟云这几天一直在尝试和红绫重新交流,但她显然并不想和他说话。……韩玥比他来的更早,看上去早就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那一身青色蟒服在她身上是如此显眼,青麟战甲身上披,与她那健美高挑的身姿交相辉映,仿佛一位驰骋多年疆场的龙虎女将一般英姿飒爽。仔细看来,这女人身材一点也不输他所认识的任何一位女人,那冰冷如霜的面容不似镜萱瑶那天山仙子般的圣洁典雅,如果说镜萱瑶是那万年冰山令人难以仰望,那韩玥便是即将落下刀口的铡刀,这种冷是刮心刻骨的冷,是令人背脊生寒的冷,是害怕下一秒就会被一刀两断般的恐怖。韩玥几乎都没有看他一眼,在他到城门口后便立刻御风而行,瞬间消失无踪,萧烟云也紧随其后,以自己目前的实力跟上她并非难事。“……你修为已至瓶颈,为何不向女帝暂时辞退?”萧烟云追上她的脚步后问道,他上次遇见她时便发现了,她的境界已经置于半步渡劫境,不日就要引来天雷之劫。可她似乎一点也没有这个想法一般,要知道天下多少修士做梦都达不到她这个境界,榨干寿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冲击更高,而她和那女帝一般无二——修仙只是她们的附庸,大夏才是她们的追溯。“我的一生都已经奉献给了陛下,只要陛下需要我,我就一定会为她排忧解难,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就算我要飞升成仙,也必须等解决完这些事以后。”韩玥的语气平静地可怕,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好像这件事在她心中完全不是一件需要思考的事一般。“等等,你不会……”萧烟云察觉到了其中的猫腻,他加速了御风之术,悄无声息地与韩玥并驾前行,顺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做什么!放开我!”韩玥警惕地甩开了他的手,英气十足的柳叶眉拧作一团,那嫌恶的表情完全不掩饰她此刻的厌恶,甚至摆出一副要动手的架势,瞬间将另一只手按在了刀柄之上。“你自损玄脉倒退修为?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但只需要一瞬间萧烟云便能察觉到她身体的异样,韩玥的好几处玄脉都损毁严重,有些甚至是几十年造成的,但它们伤痕都有共同的特点——是灵力从内而外崩裂损毁的。“和你有什么关系!管好你自己!若是没有你,陛下也不会……”韩玥怒声斥道,但她知道已经发生过的事说再多也是无用之功,最后还是强压住胸中怒气,一心向前,“跟上,你既然来了这里,就给我把命令办好,否则我拿你是问!”……二人一路无言,直到落座大夏祖地,这里还是和他上次来时一样,东方筱曾经设下的结界尚未褪去,但可以感觉到上面残留了一些魔气,看来那这家伙已经动过手了。“结界已经隐隐有破损之相,必须立刻替换。”韩玥从怀中掏出一块凤衔柳枝造型的玉佩,然后上下打量他一番,像是思踱了片刻,最后才递给了他。“你不亲自布阵吗?”萧烟云自然懂得阵法之道,但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来布阵?“这阵法布阵之人修为越高,效果越好,陛下本想亲驾布阵,但……”韩玥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很快便消失无踪,“陛下将布置阵法的任务交给我,只因我是她能找到的这军中修为仅次于她的人。不过我知道,你的修为现在在我之上,我不能让大夏祖地还有一丝一毫的风险,哪怕能再提高一点阵法的效力。”“我明白了。”萧烟云不再多言,立刻接过玉佩,攥在手中,玄脉尽开,霎时一股纯精之气从玉佩中渗入他的玄脉,浸入五脏六腑,让他不禁回想起了师尊为他准备过的药浴。仙家的药浴本是淬骨锻体所用,本就因重塑筋脉,通透玄脉而要忍受断筋折骨之痛,但师尊为了他多次变改淬体药浴的药方,直到最后,不仅没有丝毫疼痛,甚至还会有洗刷筋脉,重获新生般的舒畅,而这阵法居然还颇有那般功效,萧烟云甚至感觉自己剩余几处玄脉都隐隐有洞开之意。这是一个阵法能有的功效吗?萧烟云不禁怀疑起来,就在这时,有一抹奇异的暖流顺着这一层纯精之气一同流入,这一抹暖流并不像其他气息那般分散,而是像早就瞄准目标一般笔直冲向他的心腑。萧烟云下意识地阻拦,神识带着禁锢之力冲向暖流,抓住它时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费力——因为那并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相反,它非常柔软,就像它本身一样温和,神识抓住它的瞬间,好像抓住了一块软玉,好像是……握住了一只手,那手被抓住后似乎还有些惊讶,用尽力气想要逃窜,但萧烟云始终紧紧抓住它没有松手。这是……他似乎理解到了什么,紧握的禁锢逐渐松脱,手中的热流好似脱手的鱼儿一般溜走,如同归巢的燕雀一般钻进他的心扉。这时他才知道,这是一段本就该早早进入他心里的东西。……“小娘皮,这才过了几招,你就不行了?乖乖让道,我也能让你死个痛快。”“腌臜脏污之物,还想染指我大夏祖地,痴心妄想!”就在萧烟云屏息凝神布置法阵之际,意外却比他们想象中来的更快。一批天魔找到了他们,更要命的是,其中还有三位天魔魔将——倒悬溺亡之魍,饥荒枯萎之魃,流沙没息之魅。韩玥甚至有自信以一敌二,但三位境界都不下于她多少的魔将,甚至还有数量颇多的天魔群妖,她还要保证萧烟云不能被打扰,几番回合下来自己也有些力不从心。“够了,魔君要万无一失,不要再与她废话了。”饥荒枯萎之魃有着与其他天魔一般无二的漆黑诡异的身躯,但它全身都是如同干旱皲裂土地一般破碎的裂纹,说话时身体上的每一片碎片都在咯吱咯吱地扭动,极其恐怖渗人。“动手!”三只怪物协同发力,魔光腾空,迸射出阵阵凶煞非凡的惊人光浪,划破空气的气浪好似千万冤魂恸哭哀嚎,就连跟随它们赶来的群魔都被震慑地心驰神颤,不敢向前多行一步。“痴心妄想……分吾琉璃千层塔,庆云集断灭诸恶!”韩玥掌心握刀,划开一泼热血,银白岑亮的钢纹刀刃瞬间转为血淋淋的殷红之色,嗜主之刃更加狂暴,其中剑魂更是蠢蠢欲动,连韩玥自己都必须玄脉全开,神环笼罩周身才能将其压制。“给我破!”血刃每一刀都能划开一道虚空,连空间都能斩断的刀痕一次又一次接下汹涌澎湃的魔气,四分五裂的剑气和魔气向四面八方交织破碎,咔嚓一声撕碎千万年的巨石戈壁,轰炸出一片又一片山坳般的深坑,红光四射,邪光倒影,将整片沙漠都染成了两片不同的颜色。“不愧是洞虚境的强者,还真是小看你了。”倒悬溺亡之魍发出呛水般的沙哑怪音,那全身好似水草般濡润的漆黑躯体湿淋淋地泄出脏臭的污水,与干涸黄沙遍地飞的戈壁滩格格不入。“遭了……”韩玥本想再多撑些时间,可身体却忽然不受控制起来——又来了……为什么不能再等等!玄脉爆发催动境界开始松动,她再不停下就要原地引来雷劫突破了!若是天雷击毁了法阵……不,绝对不能!韩玥一边挥刀斩断步步紧逼的魔气,一边手做擒抓式捏向腹部丹田之处,正在爆发的玄脉被她一手捏住,挤压几近破损,自损玄脉的痛楚令她痛不欲生,但她始终凭借自己的毅力握紧手中的刀刃,斩断一切妄图靠近大夏祖地的邪魔。就算要捏碎玄脉,我也绝对不能……让大夏……韩玥喉间腥甜,嘴角渗出一丝鲜红之丝,连双眼温热,流下的都不是浊泪而是血水。“你这个疯子!给我住手!”就在韩玥即将捏碎丹田玄脉之际,一只大手紧紧抓住她因疼痛而痉挛不止的手腕,一束金光化作屏障挡在她面庞之前,正好拦下一道自己疏忽而未弹开的魔刃。“捏碎玄脉你就再也突破不了了,你这蠢女人!”萧烟云运气护心,将灵力灌入她丹田之处,即将破碎的玄脉也逐渐恢复。自己刚刚完成法阵就看见韩玥要自损玄脉,要不是他及时拦下,恐怕她这一生都别想踏入渡劫境了。“法阵……法阵……呃!呃啊啊啊啊!!!”韩玥神情恍惚,却依旧不忘心念法阵安危,可突然,玄脉修复后自己的身体又再次隐隐产生突破之意,方圆百里已是黑云滚滚,煌煌天威正凝缩云涧,这几道天雷落下,方圆千里都得寸草不生!“带我走……快带我……走!”韩玥抓紧萧烟云的衣领苦苦哀求道,她不能让自己的雷劫威胁到法阵。“守住这里,自会有人帮我们劈开这阵法。”饥荒枯萎之魃挥动干枯树枝一般的漆黑手臂,将一众带来的天魔四向散开,密密匝匝地将大夏祖地一圈团团围住。“萧烟云。”流沙没息之魅一眼认出了他,它那流动的黢黑躯体仿佛一团行走的流沙泥沼,魅影随行之处留下它吞噬万物的凹痕。“你们都认识我。”萧烟云自知自己的名气还没有大到让域外的天魔都人尽皆知的程度,但为什么遇到过的所有魔将都知晓他的名号,甚至最早他刚下山那一年遇见的百面千相之鬼也通晓他,它也说过……天魔魔尊想要除掉他。“你是这世间唯一的变数,魔君当然要我们杀了你,你死了,这世间才能安定。”“一派胡言!想杀我,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萧烟云肯定不会相信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怪物的胡言乱语。锈剑出鞘,朱红似残阳如血,男人仅移步挪风,眨眼间便闪现至怪物们身后,锈迹斑驳的剑刃明明看上去丝毫没有杀伤力,可其中被注入后磅礴汹涌的灵力却是如蟒扼喉般窒息。“刹!”锈剑在空中刮出流星划破天际般的痕迹,好似一道穿越星空的彗星一般耀眼夺目,而天魔们看见这一柄诡异至极的剑刃也是惊诧万分,几乎是剑锋快划过身躯之时才慌忙抵挡。三位魔将用尽全身魔气,一道以怨鬼为墙铸成的屏障将挥来的剑气紧紧裹住,试图形成一道剑鞘将致命剑气收拢化解。“破!”然而其中蕴藏的灵力还是超乎了它们的想象,一团彩虹般的气流从怨鬼之墙中破土而出,迸射泄露出的灵力化作漫天星辰,流泻出数千道流光四溢的夺目光辉,瞬间连带将一片天魔群都碾做尘土。“不能让他走!天雷马上就要降下来了,顶住!”“混蛋……”他已经能感觉得到头顶云集的雷光了,如果自己使出全力也可能对法阵造成损伤,现在就是困兽之斗也难以发力。“来不及了……封我玄脉!”一只柔软纤白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角,韩玥那冰冷高傲的玉容现在却是凄苦哀求,“快啊!”“邪魔歪道!还不快快受死!”千钧一发之际,远处那被黑雾笼罩的山丘突然杀出一道雄浑有力的呐喊,登时一簇小队从中杀出,单臂老人手持白剑,和一众人飞驰杀出,一剑开天,排山倒海一般冲散重新聚集起来的天魔群。“该死的人族。”魔将前后难顾,思来踱去只能先冲向后方,还有一线生机。“玥……韩大人她怎的了?!”韩云少从天魔群杀出一条血路,却见独女面色苦痛,但即便这般,他也不敢多靠近韩玥半步,只能转而询问一旁的萧烟云。“小五,这到底怎么回事?!哪来这么大的异象?”老二和老三老四也一起冲过天魔群,显然他们也被这天地异象吓得不轻,这天雷将现的恐怖气象怕是比眼前的天魔都还要惊悚。“韩大人即将突破受劫,我得赶快带她离开,这里就交给你们,没问题吗?”萧烟云立刻抱起韩玥,只要一瞬他就能带她远离千里之外。“那你还不快走!我可不想被天雷劈成灰!”“嗯。”“小子!”韩云少死死按住他的肩膀,那颤抖不已的铁手和焦虑不安的面庞深深看向萧烟云怀中的女人——他唯一的女儿,那表情自是不言而喻。“放心,有我在,她不会有事的。”得到这句保证,韩云少才松开了铁钳一般的巨掌,转身投入生杀漫天的战场。雷光闪烁的刹那之间,那击碎一切的落雷几乎要砸向他们的头顶,但就在萧烟云消失的瞬间,雷云也伴随消散无踪,而在千里之外的旷野之地,轰隆雷声炸响云霄。……“你走……你走啊!这是我的……雷劫……你替我挡,是违背天道规则的……”韩玥拼尽全力想要推开他,但萧烟云始终将她护在身下,一道又一道天雷被他躲过,挡下,头顶的雷云却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愈演愈烈。“然后呢,看着你被雷劈死吗!给我闭嘴你这蠢女人!”“你……给我滚开……!”韩玥突然爆发出一团极强的灵力,将二人推开,“你在这里假惺惺什么……如果不是你,陛下又怎会饱受钻心之痛,……如果不是你,那天在千狐门打通了我的玄脉,我又怎会感悟突破……没有你……大夏一样能昌盛……”那年在千狐门,原来她挡下我那全力一击后竟然突破了玄脉,可没想到这对她而言并非幸事。临阵突破风险极大,修士们往往需筹备多年,像她这样的洞虚巅峰强者更是需要大量机缘秘宝才有可能晋升,可这样她就势必要离开官位,而她知道,自己只要向女帝提出这个要求,以东方筱对她的宠信,一定会答应下来。但她做不到,大夏已经处在危急关头,就连陛下都亲临边境,魔物肆虐,她身为臣子又怎能因私事离开陛下?!于是她不惜自退修为,封锁玄脉,也要留在这里,但现如今一切都晚了。“都是你害的……都是你……谁要你救,谁要你……和那个老不死的救……”韩玥的声音低沉而柔弱,此刻的她仿佛瘦小了一整圈。“就这样,就算我的修为只能止步于此,我也算是能……一生侍奉陛下……”再次将手按向丹田处的玄脉,现在天雷已经降临,仅仅封锁玄脉已经完全不够了,必须要震碎玄脉才能制止突破……啪!一只大手啪一声将她的手掌拍开,死死钳住她的手腕。一道震天动地的雷声贯彻苍穹,响彻荒野,纵横万里流衍万丈的灵力在空中爆炸,浩荡天穹乌云弥,绵沙腾起千层浪。韩玥闭上美眸,已经坦然迎接了自己的结局……“你主子可是自己找上我的,可别给我戴什么高帽。”韩玥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只见萧烟云高挑的后背挡在她面前,凶猛的雷光被他和锈剑化作的金光帷幕拦下,天道之雷霆劈在他的身上,男人闷哼一声,却没有退却半步。“你……”韩玥震惊万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为什么萧烟云不愿意丢下自己,明明……明明她和这个家伙从来都不对付,他也不欠她什么,“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够了!你这个蠢女人,你要是死在这儿了,我可没办法和她交代!”萧烟云挡下雷霆,回首伸指在她额前轻轻一点,“给我睡一会儿去,我会把你完好无损地带回去。”韩玥还想抵抗,可头脑却一阵昏厥,只见一道雷光向萧烟云劈去便不省人事昏死过去。“来啊!”萧烟云再持剑,玄脉迸发,九道虚剑立下九剑结阵,挥向那惊撼万界的天雷,宛如一抹白虹贯日。神雷劈裂苍穹时,萧烟云布下的金光护罩已碎成齑粉,韩玥平躺焦土之上,丹田处逸散的半步渡劫境灵气凝成血色雾霭,眉心剑纹寸寸崩裂——那是自斩修为的反噬,萧烟云并指划开她额前乱发,指尖触到的是比玄冰更刺骨的寒意。“真是蠢货,你以为说那种话,我就要丢下你不管吗?!你没了,那女人才要怨恨我一辈子,比起被她恨,还是被你恨更合我意!”萧烟云翻掌震出九道本命虚剑,虚剑剑刃骤然发亮,第一剑钉入乾位,剑魂迎风涨成十丈盾墙,第二剑刺向坤宫,青丘九尾狐尾虚影化作避劫幡猎猎作响,第三剑至第九剑分镇七星,每道剑影皆裹着不同至宝——南海鲛人泪凝成的冰莲、天魔血池淬炼的弑神钉、鹏摇山巅的万年雪灵芝……这些都是他几年寻得的天材地宝。“红绫,我不再缚你了,这次就再帮我一回吧!”剑阵成型的刹那,他咬破舌尖将精血,将锈剑之上仙人之血抹去,血珠尚未落地便被雷火蒸腾,红锈之剑岑岑作响,似是万千邪魔在嘲弄奸啸,劫云因天道之力而化作赤黑色,雷火似天龙鳞片摩擦出焚天业火,最后一道雷劫竟是九条纠缠的锁链状,每条链节都浮着无数渡劫失败者的狰狞面孔。萧烟云纵身跃入雷暴中心,红绫剑灵嘶吼着现出本体——首山铜剑身裹挟魔气,硬生生将雷链绞成漫天星火。隆隆雷声已经盖过了一切嘶号怒吼,当最后一道混沌雷劫降临时,萧烟云的瞳孔已映不出人影,焦土上插着的九柄虚剑尽数断裂,剑身镶嵌的至宝化作飞灰。 萧烟云倒在韩玥身侧,右手仍维持着结印姿态。茫茫焦土,万里黄沙,竟晴空下起了霜雨。……“云儿。”啪嗒一声,凌慕雨感到自己手心中的一根线,断了。凌慕雨的指尖刚触到斩仙剑柄,心口突然传来锁链崩断的剧痛——那根与萧烟云命魂相连的“线”,竟在刹那间化作飞灰,三百年未曾动摇的无情道心,此刻裂出蛛网般的缝隙。那根她系在自己和徒儿身上的,象征着自己和他的生命紧紧相连的“线”,被什么东西斩断了。她也失去了和萧烟云的联系。斩仙剑在她恍神后的刹那也从指尖溜走,重新回到原位。“炽霞!汝可知此行何为!”天道之音如魔音贯耳,二人已缠斗数百回合,而凌慕雨虽为仙人,却居然能与天道在此设下的管束都能斗上几分,这连镇守于此的天道之音都惊恐万状,但更令祂不解的还是“碧落真仙”为什么要对祂动手?就为了斩仙剑?而祂不过是天道在此处留下的一抹余音,仅仅只是为了束缚九仙,看管斩仙剑而已。“把斩仙剑,给我!”凌慕雨突然震怒发狂,九界都因真仙之怒而震动三分,腾龙过海般横断九界的灵波流转3于此,如潜海深渊中吞噬万物的漩涡一般。“乾坤护灵阵!”天道之音慌忙结起法阵,然而早已为时已晚。天璇宫的寒玉地面映出她瞳孔骤缩的倒影,凌慕雨腕间冰链寸寸断裂,她竟忘了维持炽霞的声线,本音震得满殿玉面炸裂,玉牌感应到情绪波动,突然投射出炽霞被囚禁的虚影,阵中的师姐猛然睁眼,两双一模一样的金瞳隔空对视,彼此都看见对方眼底翻涌的惊怒。“让开!”凌慕雨并指为剑,玄青门秘术裹挟着三千年修为轰出,乳白穹顶从她头顶开始崩塌,那些刻着天规的白玉汉砖尚未落地就被冻成粉末。天道之音凝成的法阵被她生生击碎,残泄的灵力在掌心化作五色霞光。当斩仙剑彻底脱离天道碑时,半座天璇宫已成废墟,凌慕雨踏着因果离去,手中玄青剑身的斩仙剑熠熠生辉。……“师妹,汝果真动了凡心。”阵法中的炽霞垂目哀叹,修无情道而生有情心,师父当年又何尝不是如此,可最后呢?绝情仙不绝情,是人心最绝情……很快,师妹汝便会懂得这道理。吾不会心急,该来终究会来。……轰隆!“天璇宫?!”仁德王远远望去,原本净如一片白玉的天璇宫忽然震裂出一道峡谷般的豁口,好似一道润玉之上奇丑无比的疤痕,更引人注目的该是其中渗漏出的磅礴灵力,那明显是战斗过的痕迹。“何人敢在天璇宫放肆!”虽然天上仙要他留在这里等候,但这样的动静也太过惊人,而现在上界实际能管事的仙人已经所剩无几,他必须前去查看。……“唉,仁德王还是那般心性,就算得道升仙,却和那凡人心气的玄妙清云差不到哪去。”玉面公子天上仙已经踏入了长善宫的寝殿,说是寝殿,其实也只有两座蒲团,四下空荡无物,只有一位身着道袍的青衣男子端坐蒲团之上,闭目养神,恍若隔世。“天上仙,请坐吧。”道人并没有斥责他的忽然到访,反而异常平和地请他坐下。“清源居士,百年未见,你的洞悉之术却是愈发精进了,恐怕现如今也只有碧落上仙才能与你并论一二了。”天上仙轻晃折扇,十分恭敬而谦逊地坐下,甚至还向对方做了一个低头礼。“山人避世避因,不过逃避而已,实在愧为九仙,这百年来,还要多谢诸位不辞辛劳。”清源居士那一双神眼始终紧闭,传闻只要他睁开双眼,天下之事,无论恒古丕今,寰恒宏宇,都逃不过他的眼光。“我想,客套话还是免了,毕竟鄙人是真有要事要与居士商讨。”天上仙收起折扇与柔和温润的笑容,那是他真正肃穆的表现。“若是要山人启神眼一用,天上仙还是请回吧,”但清源居士显然知晓他的来意,“山人避世不通外道,本意便是封断神眼,山人也早已说过多次,此眼非福而为祸,神眼开皆为祸端之始焉,此间因果,即使我等为仙人亦难以承担。”“居士,此时亦关乎上下两界安危,此间因果,难道我们就承受得了吗?”天上仙完全不理会清源居士的说辞,继续道,“碧落真仙可能已经遇害,此事还不算贯穿天人两界的因果吗?”“……天上仙,据我所知,碧落真仙早已回归上界,现如今已在太上仙宫,你怎出此言?”清源居士微微皱眉,虽然他常年避世,但身为九仙之一,其他仙人之间的气息还是能感应得出来的,尤其是所有仙人身上象征身份的令牌,这是绝对认主的,认别仙人的方式之一,他可以清晰地感觉的到——炽霞就在上界。“对,可如果说,现在正在上界的这个碧落真仙……”“……是假的呢?”“天上仙!”清源居士怒吼道,“尔胆敢质疑上仙!你可知这般言论,足以令你上天璇宫!”“居士何不听我说完在做定论?”天上仙浅笑几声安抚他道,“我等对上仙的尊敬也不亚于居士,甚至不低于九仙中任何一位,毕竟我是仙,身处上界,而太上真仙乃是天道认可的上界之首,我可没有任何理由质疑真仙。”“是吗?”清源居士冷哼一声,“与你一同前来的仁德王,我看可未必如此做想。”“呵,看来今日我还真是失算了,但仁德王与在下的确为巧遇,而且……在下的确因此事有意与他合作。在得知真仙归来后,在下可是亲临前往,第一个迎接真仙归位,可就在和真仙谈资此行之意时,我却发现真仙有几分不对劲之处。”“……”清源居士没有多言,表示让他接着说下去。“此事吾自会定夺,眼下还是先找到玄妙清云,解决摘星折月之事为重——这是我在与真仙谈到玄妙清云之事后,她与我们的回应。”“……”“居士想必也已经猜到几分了,若是以往雷厉风行的真仙,恐怕早已在此事上定夺下来,而不是像这样顾左右而言他,那日的真仙给我的印象,就像是急匆匆地要支开我们一般,而九仙之间一心相连,我们之间应当是没有秘密的,真仙在隐瞒什么……而这一切都是她从下界归来,从她那久居下界的师妹那里回来以后。”“所以你怀疑,现在的真仙是她师妹所扮?可她为何要这样做,还有令牌为何能认她为主?”清源居士依旧难以相信,至少在他眼中,无论是修为境界还是心境神悟,炽霞早已超脱九界之外,怎是她一个未被天道认可的师妹所能比拟的。“所以才正需要居士相助。”“……此间不过尔等戏言猜测,若无确凿实据,山人绝不会答应。”清源居士最后还是没能松口。但这就够了,换而言之,只要自己掌握了证据,就能让他打开神眼,这已经是一种让步了,猜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就算他不想在意,这也会成为他心中的忧虑。“是,那在下便就此告退,天璇宫那边似乎出了不小的事,在下还得去探看一二,不打扰居士隐修了。”天上仙悠悠飘走之际,端坐蒲团的清源居士却是心乱如麻,道人竟立腿起身,苦皱眉头,那紧锁似门帘一般的眼皮微微颤动,但最终还是没睁开双眸。太上真仙……莫非当真已经…………“太上真仙……”待到天上仙匆匆赶到天璇宫,白玉仙门前赫然屹立着那位白衣谪仙的秀美倩影,一柄通体透亮,神光熠熠的青翠玄剑,与那冲破天璇宫,如长虹贯日一般凌冽浩荡的剑气一道被太上真仙持握手中,无上至尊的大道之息在剑身摩纹中呢喃,仿若日月飞升,众仙朝臣。“斩仙剑,太上真仙是有何故?为何今日要出斩仙剑,还不与我等商讨?”仁德王眼见凌慕雨已经取出这世间唯一能伤到仙人的至尊神器,亦不敢轻举妄动,但依旧想要讨个说法。“吾已知晓玄妙清云所在,取斩仙剑而惩之,天道之音要走过程,那就是等罪仙逃脱,吾自取之有何不妥?”凌慕雨绣腕一转,那凌厉剑锋赫然对向两位谪仙,就连向来平淡不惊的天上仙面色都有了些许惧色。“可是……”“汝可是对天道之言有任何疑虑?还是说,对吾有疑虑?”凌慕雨白玉艳容冷得惊人,莲步轻移,身影玲珑优丽,风华绝代,衣袂飘飘,青丝随衣裙绸带如云彩飞扬,冷艳绝世之容在神剑冰寒锋芒之下更甚往昔。“自是不敢,既然真仙已得斩仙剑,就请立即动身,将玄妙清云伏法。”天上仙上前一步打着圆场,凌慕雨这才收剑入鞘,马不停蹄地向天门奔去。太上真仙为何此时又如此果决,莫非真是我猜错了?真仙下界果是为寻玄妙清云,寻得踪迹又赶紧回到上界取斩仙剑,这倒是符合真仙的性子,可为什么……天上仙被这误打误撞的错觉迷惑了心神,但对于凌慕雨所扮的炽霞,他还是没能丢下戒心。总觉得还有什么地方是我没察觉到的…………此番莽撞,已经引来了不小的动静,天道之音已经被自己封存起来,就算那二人进天璇宫也查不出任何线索,但凌慕雨现在并不想关心这些,也不知道这一突发情况反而还替她暂时解决了暗藏的危机。“云儿,为什么?!”焦虑不安完全已经打在了她的脸上,若是萧烟云真的出了什么事,她绝对!斩仙剑鞘中喧吐岑岑龙吟,剑主的愤怒似是要撕裂九界…… 第二卷 第十四章 苦情 “你睡了多久了?” 我也不知道,被天雷劈中,该睡多久? “可怜的小家伙,这护心咒可不好传,你竟然就这么用了~” 那就再给我做一个吧,不要……不要离开我了。 萧烟云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想要到那弥散的光亮中模糊不清的身影,但无论手心如何空捏,也无法抓住任何实物。 “贪心的家伙,快醒来吧,你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有人在等你。” 等等,等等! 意识已经不允许他再思考了,就连完全不见实体的虚影都已经如烟柳画桥般消散,接踵而至的只剩下一片虚无,朦胧恍惚的呼唤在耳边乍响,似是孩童时姐姐唤他归家吃饭,似是少年时师尊训他勤学苦练,似是…… “……五……小五……小五!诶!醒了!醒了!” 沉重的眼帘缓缓睁开,仿佛睡了一个悠久绵长的诡梦,即使是柔和的晨光也难免刺痛他的眼睛,涣散的瞳孔逐渐清晰,自己又再次回到了边境军营,老三和老四正尝试着唤起他,一见他睁开双眼立刻惊喜地要跑出去。 “等等!我死不了,别急……韩大人呢?”萧烟云自然是指韩玥,醒来后他立即用神识探查了一遍全身,并没有竟然并没有伤的特别严重,既然如此,还是韩玥的伤情更需要疗养。 “韩大人已经晋升渡劫境,伤势早就好了,不用担心。” “那便好……多谢二位弟兄了,还带我们回来。”萧烟云缓了一口气,这才放心了下来,不过想来援军只有他们,应该也是他们解决完天魔后又把自己和韩玥给带了回来,还真是给别人添麻烦了。 “额……呵呵,这个功劳我们可不敢跟别人抢。”老三老四互相对视一眼,又看了看萧烟云,忽然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笑容。 “嗯?”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来了,你自己和她说去吧,我们就不打扰了!”两个大老爷们打着哈哈一溜烟便不见人影,好像故意在避开他似的,就在萧烟云一头雾水之际,帐帘再被掀开,来者确实将他诧然万分—— 晨光刺破帐帘时,那一抹帐帘铜铃轻响,惊醒了萧烟云混沌的神识,她俯身的刹那,千狐门雪缎交领裙的束腰勒出惊鸿弧度,襟口绣纹的九尾狐随呼吸起伏,在浑圆剔透的饱满玉乳下,即使素衣掺裹也恍若活物,玲珑浮凸,好似即将破衣而出,白玉羊脂皓手齐捧青瓷碗,肤白貌美吹弹可破的肌肤娇艳欲滴,并指试药温的姿势仍端着千狐首徒的仪态,腕间轻微的颤抖却泄露了她眼见萧烟云醒来后多日以来担忧一扫而空的欣喜。 帐外冷风掀起帘角,漏进的晨光正巧描摹她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侧颜,晨辉穿过雪白缎裙外罩的蚕纱,将窈窕丰盈美满的身形映在毡毯上,那道影子腰间佩着双剑,剑穗却是那日萧烟云赠的一缕断发制成的同心结,金线早已褪色发黑,女人形单影只的身影却更令他心碎地发疼。 “真的……是你?”萧烟云刚开口便如鲠在喉。 “是……是我。” 镜萱瑶满是栀子花香的帕子已按上他唇角,力道失了往日的克制,将苍白的唇揉出几分血色,而她此刻嘴角也被凝白皓齿暗暗浅咬,朱红胭脂随她咬唇的动作微微发亮。 “真的,不是梦。”萧烟云似是还不相信,用手抓住了她紧捏手帕的柔荑,确认了眼前之人实实在在地站在自己眼前。 “我不在这儿,谁能救你回来。”镜萱瑶一阵苦笑,将碗中的汤药舀了一勺要喂给他喝。 “我还不至于要你伺候到这种程度。”萧烟云实在是难有颜面让她为自己做这种事,他伤她太深了,多少真心都换不来她这样的好女孩。 “或许我就是上辈子欠你的吧,我终究还是放不下你,”镜萱瑶凝望着他,那眼神复杂得心痛,愁苦,哀怨,不舍,难过,伤心,依恋,无数纠缠不清的情绪将她这个可怜的女孩几乎推向了痛苦的深渊,而现如今她又来到了这里,他的身边,“哪怕以后有天大的事,也不要再想着不告而别了,好吗?别丢下我。” “我不会丢下你的,萱瑶,永远不会。”镜萱瑶没有哭闹,没有争执,甚至没有一丝怨言,只是在他身侧躺下,靠在他的胸口,萧烟云也回抱住了她,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用任何言语回报这个女孩,只能用自己的一生去偿还她真挚的爱。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二人畅谈许久,几乎将这五年以来所有事都互相说了个遍,依偎哝语半晌,萧烟云这才问道。 “那天,我和师父一起带着千狐门来到这里援助……”镜萱瑶柔声娓娓道来—— 三天前 “你还好吗,丫头。” 妖媚狐仙倾坐貂裘长榻,一只三月杨柳般纤柔娇弱的玉手撑着那张明艳照人的脸蛋,火红如七月晚霞般如缎长发一丝不苟地盘起云髻,各式金银玉钗在流云般的青丝上扎出一团艳丽多姿的花圃,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眼角,与那对摄人心魄的妖娆狐眼勾出熟美少妇独有的媚眼如丝,与狐妖本身就妖艳万分的天仙姿色更是相得映衬。 自己对坐的,便是劝她以千狐门声援大夏的,自己的首徒镜萱瑶。无论如何她都无法想象,这个提议居然会从镜萱瑶的口中说出,再三向她确认后苏梦璃才答应了这件事,可就在那天她告知自己后,一直到现在已经快要接近边境长城,她都没有向任何人说一句话。 所以她才让弟子们停下了御风之术,最后这段路就买了几辆马车,一来她也不想大张旗鼓地去边境军,二来她也想单独和自己这个徒儿聊一聊。 “多谢师父关心,徒儿无事。”镜萱瑶淡淡道,这幅生人勿近,好似连生死都看淡的面孔这几日甚至都把同行的弟子们吓到了,她们也都难以理解为什么一向稳重温和的大师姐变成了这副模样,就算是萧烟云刚刚离开那几年,她都没有这般冷淡。 “至少在说话的时候看着本座的眼睛,好么?” 镜萱瑶从窗外收回视线,直面与苏梦璃对视,狐妖广袖一挥,一面铜镜悬浮空中,正好挡在二人视线之间,也让镜萱瑶看见了镜中的自己—— 憔悴,无措,原本娟秀清丽的美眸深深凹陷,两侧落雪般的眼白也挂上几缕不和谐的血丝,好似两株茫茫雪地中突兀的寒梅。即使是她那恍若天仙般的绝世美貌也难以掩盖其中黯淡无光的神色。 “别告诉本座,说服自己帮助一个抢了自己男人的女人心里能有多么好受,你自己都骗不了自己,又何必骗为师呢?”苏梦璃幽幽叹息一声,实在是不忍看着爱徒再被这段孽缘折腾了。 “师父,此番前去,徒儿也是想为这件事做个了结,若是再这般纠缠不休,恐怕也会成为我心中郁结,甚至影响日后修行,但我不知道,我害怕的是万一他,他真的与我而言……更爱那个女人,我该如何是好?”镜萱瑶惊于自己将这些话说出口时,竟然没有丝毫的踌躇,甚至她全部说完后,心中那股绵长的焦虑还消去了大半。 “本座可不知道,本座不过是允了徒儿的请求,这才搬师给那女人助阵的,要是那女帝招待不周,门下弟子有什么闪失,本座可不会给她面子。”苏梦璃冷哼一声,眯上双眼,像只冬眠的小动物一样懒散地躺在软绵绵的卧榻上。 “我明白了,我会做个了结的。” …… “站住!何人敢在大夏边境大张旗鼓!”浩浩荡荡的千狐门一行人自然也是被边境军拦下,苏梦璃和镜萱瑶这才下了马车。 “本座乃是千狐门宗主,听闻大夏边境紊乱,特带门下弟子前来支援。”苏梦璃昂首挺胸站在最前列,渡劫境的实力完全碾压了在场所有人,吓得几个卫兵连忙转回去禀告。 “是哪位高人……哦,原来是苏宗主,我等有失远迎。”依旧是韩云少匆匆前来,二人还似乎有点头之交。 “剑圣言重了,本座也没想到你居然也在这里。” “剑圣韩云少……”苏玲儿刚从马车上下来与她们汇合便听到了这话,不由得令她想起了一些往事,连忙提起裙子快步绕到镜萱瑶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袖。 “嗯?怎么了玲儿?” “小姐,当初奴婢第一次遇见公子的时候,他提到过自己和一位断臂高手交手过,奴婢猜测可能就是剑圣韩云少!大夏边境以代号相称,其他人估计都不认识公子,但这韩云少,如果他见过公子,一定知道他身在何处!”苏玲儿斩钉截铁地肯定道。 “当真如此?那我现在就去问问!”镜萱瑶也是惊喜万分,原本以为来到这大夏边境也是大海捞针,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线索。 “前辈!晚辈镜萱瑶,是宗主的弟子,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前辈能否解答?”镜萱瑶快步向前,竟不顾矜持擅自插话,就连苏梦璃都有些惊诧。 “你就是霓裳珏剑?嗯……年纪轻轻就步入元婴之境,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有什么问题尽管说,凭苏宗主的面子,老朽一定知无不言。” “不知前辈上个月是否有见到一位青年男子,身着素白缟衣,面容清秀,背着一把红色的锈剑。” “那小子……”韩云少瞬间就想起了萧烟云,毕竟这个特征的人并不常见,但他还是细想了一番,萧烟云曾经说过是从苏梦璃处知晓大夏边境的情况才赶来支援,想必和千狐门的人关系甚好,这些人应该不是来找他寻仇的。 “珏剑仙子有所不知,早些时日小女……韩玥韩大人受陛下之命,与他外出办事去了,不如先起奏陛下,为诸位安排住处,在此等候如何?”韩云少当时也不在场,他也是听老二老三他们说的,既然是韩玥的命令,他也不敢多说多问。 “这……好吧。”线索在此中断,镜萱瑶也只能就此作罢。 “我要去见一见那女人,你要来么?”苏梦璃现在得去会一会东方筱,怎么说也得给自己这些弟子们划出一片驻地,她可不会让自家这些未经人事的门生和臭男人们住在一起。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并非是镜萱瑶还心存芥蒂,而是她希望能和萧烟云一起将这件事了结,说到底这都是他们三人之间共有的恩怨,“我去城外找他。” “太危险了,外域都是天魔,你怎么可能找得到他,听话,别任性,在这里等他回来。”苏梦璃严肃道。 “师父,请恕难从命……但请相信我,我有绝对的把握,一定不会出事。”镜萱瑶坚定地看着她,苏梦璃哀叹了一声,她知道,自己这个徒儿每次露出这副模样,就算是她也不可能劝得动了。 “好吧,天黑之前,我一定要看见你回来,明白么?” “弟子遵命。” …… “珏剑仙子还请留步!” 镜萱瑶刚准备出城,一道雄厚的嗓音将她拦了下来,回首一看,果然是韩云少,随同而来的还有几位他的部下。 “霓裳珏剑,果然和传闻一样,真是个大美人啊。”老三老四都曾听闻过镜萱瑶的名号,虽然从世人口中知晓她是绝世无双的美人儿,但第一次见到都不由得被她这份仙人都会嫉妒的美貌所震颤。 “有什么事吗,前辈。”镜萱瑶还是出于礼貌暂停了脚步,简单地行了一礼后问道。 “实不相瞒,仙子要找之人现在正是老夫的部下……眼下城备森严,寻常人等不得随意出关,尊师特来请我助你离城。” “那就有劳前辈了。” “无妨,此番我也实在放心不下小女,他们就二人只身前往着实令人担忧,若是能前去帮上什么忙,就算要担军罚老夫也不足惜。”韩云少浑浊的双眸中尽是对儿女的忧心忡忡,看得出来他还是很在乎韩玥这个女儿的。 几人一同离开边境后,镜萱瑶便与他们分道而行,即使韩云少再三劝说,她也婉言谢绝了,最后韩云少给她留下一些专用的传音符,再三叮嘱提醒她隐藏在浓雾中的天魔后便带着他的部下们向另一个方向寻人去了。 外域的情况,比她想象中更加扑朔迷离,这里不仅被未知的浓雾弥漫,不仅遮蔽双眼,而且难以感受到魔物的气息,若是一些寻常未有心智的天魔喽啰,她还能辨别一二,可若是遇上斥候魔将…… !!! 诡异的嘶吼再次从迷雾中与利爪一同杀出,镜萱瑶只微侧其身,魅影般的紫发在空中宛若飞舞的丝绸,只有一点发丝被利爪所断。 嚓!只一刀,带着冰彻冻骨的寒意,瞬间将扑来的天魔冻成结实的冰块,半响后,那颗诡异的黑色头颅滴溜溜从那不似人形的身躯滑落滚下,刀口被割出光滑如刀刃一般平滑的冰面,就连一点漆黑的血液都没有流下。 “好生厉害的小娘皮。” 黑暗粘稠如墨,镜萱瑶呼吸一滞,周身感官被彻底剥夺,连手中双剑的轮廓都沉没在虚无里——长锋,细剑,此刻只余冰冷的触感。 “小娘皮,告诉我,你怎会一个人前来此处?我没见过你,新来的……不,以那边的纪律性,不可能让新兵偷溜出来的,是出来找人的?”尖细的魔音贴着耳廓钻进脑髓,带着令人作呕的滑腻感。 “是,你倒是来的正好。”镜萱瑶丝毫不隐瞒自己的目的,甚至手持双剑,还想将对方从阴影中扯出,仔细盘问一番,说不定它知道萧烟云的下落。 “现在还在这域外的,除了魔教之人……嗯……确实还有一位,不过”墨黑的空间里阵阵嘎嘎怪笑,好似坟头山上吵闹的乌鸦,“三位魔将大人,正等着将他撕碎呢……” 镜萱瑶握着剑柄的指节瞬间绷出青白。黑暗中看不见她的脸,唯有骤然冻结的空气发出细碎冰晶凝结的咔啦声,暴露了那压抑的怒火。 “找死!” 没有嘶吼,只有剑刃破风的厉啸! 她动了,身形在绝对的黑暗中化为一道凌厉的紫影。凝月长剑横扫,冰蓝色剑气如月轮乍现,所过之处,粘稠的黑暗竟被冻结出蛛网般的霜白裂痕!细剑碎星紧随其后,剑尖疾点,无数冰棱凭空凝结,暴雨般激射向声音来源的各个方位! “叮!叮!嗤——!” 金铁交鸣与冰锥入肉的闷响在死寂中爆开。天魔斥候的怪异身影在黑暗中鬼魅般闪烁,试图用幻影迷惑,然而镜萱瑶根本不为所动,丹凤眼在浓墨中锐利如鹰,并非用眼看,而是感知着空气最细微的流动与温度骤降的区域。 嗤啦! 剑锋精准地挑开一道袭向肋下的阴风,剑身顺势下压,冰霜沿着剑刃蔓延,瞬间冻结了偷袭的利爪虚影,镜萱瑶腰肢一拧,动作行云流水,细剑已如毒蛇吐信,贴着月白剑脊闪电般刺出! “呃啊——!”一声凄厉的惨叫。 绝对的黑暗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斥候扭曲的身影踉跄后退,胸口插着细剑,伤口处冰霜正疯狂蔓延。 镜萱瑶一步踏前,紫裙翻飞如寒夜怒放的梅花,长剑带着千钧之势,划破残留的黑暗,精准地斩向斥候头颅! 噗! 冰蓝色的剑光彻底劈开幻境,斥候丑陋的头颅飞起,瞬间被残余的剑气冻成冰雕,又在落地前砰然碎裂。 幻境崩塌,域外荒原刺目的光线涌了进来,镜萱瑶持剑而立,双剑垂落,剑尖滴落着融化的冰水与魔血的混合物,她胸膛微微起伏,绝美的脸上寒意未消,紧抿的朱唇和眼中未褪的杀意,是方才滔天怒火的唯一证明。 可恶,境界桎梏打破后还没动过手,一下子没收住力给它杀了,这下可麻烦了。 轰隆! 暴虐的雷声,那阵仗居然能冲破迷雾的视觉阻碍,无比清晰地刺痛她的双眼。 天雷,只有天雷才有这样的威能。可这域外,还有谁能驱动这煌煌天威?或者说,是哪位大能在此渡劫? 镜萱瑶心中隐隐升起一阵不安,直觉告诉她必须去那里看看。 莲步推移,自虚空中无花生花,满天纷飞的殷粉桃花在仙子金莲脚下飞舞,踏步如流星一般向那天雷滚滚之处飞奔而去。 焦土仍在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臭氧和血肉焦糊的气味,巨大的深坑中央,冰与火的残迹交织,空间都残留着被撕裂的扭曲感,一道紫影裹挟着纷扬的桃花瓣与冰冷飞雪,如利箭般破空而至,轻盈地落在坑缘。 镜萱瑶黛眉微蹙,紫眸扫过这片狼藉的渡劫绝地,坑底,一个焦黑的身影静静躺在另一人身侧,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这般惨烈的景象,她下意识以为是哪位隐世大能在此冲击生死关。 然而,当目光触及坑底那柄斜插在焦土中、剑身布满蛛网般锈纹、却依旧倔强散发着暗红魔气的长剑时,镜萱瑶的心猛地一沉。 “红绫?!” 她低呼出声,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目光急转,死死锁定那个将韩玥护在身下的焦黑人形,纵然身形黢黑,衣衫尽毁,但那熟悉的轮廓,瞬间击碎了她所有的猜测! “烟云——!” 惊呼脱口而出,再不见半分千狐首徒的从容清冷,镜萱瑶身形一晃,几乎是踉跄着扑下深坑。纷扬的桃花瓣被她周身骤然爆发的寒气冻在半空,脚下焦土瞬间覆上一层薄霜。 她冲到萧烟云身边,完全顾不上去看韩玥的情况,纤纤玉指带着冰冷的微光,快如闪电般点向他眉心、心口、丹田几处大穴!冰蓝色的灵力带着千狐门独有的疗愈气息,如涓涓细流,不顾一切地涌入跳动的心脉本源。 怎……怎会如此?镜萱瑶震惊无比,虽然萧烟云外形上看着狼狈不堪,但他的内力灵脉却十分完好,方才那样的雷劫,居然都未能伤到他心脉,着实令人咂舌。 指尖传来的触感滚烫炽热,就算已经知晓怀中之人没有性命之忧,镜萱瑶绝美的脸上依旧难掩血色尽褪,只剩下极致的冰寒与深不见底的担忧。 “夫君……我带你回去,我也不会再离开你了。”温润细腻的柔荑抚过他的脸庞, 低语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决。 做完这一切,她才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的韩玥。确认对方虽重伤昏迷,但气息尚存,便不再犹豫。 素手一挥,漫天被冻住的桃花瓣瞬间汇聚,轻柔却稳固地将昏迷不醒的萧烟云和韩玥托起,镜萱瑶周身寒气更盛,卷起冰雪与桃花,化作一道急切的紫色流光,朝着大夏边境军营的方向,破空而去…… …… “现在你都知道了。” 镜萱瑶侧躺在萧烟云怀中,像只乖巧温顺的狸奴一般,萧烟云始终都没有打断一句话,二人平和淡然地听着回忆之事,好像在说一件根本与他们毫不相干的逸闻。 “我还是不敢相信你会来这里。”萧烟云搂紧了她纤瘦的臂膀,好似还在怀疑眼前之人是梦中幻想一般。 “我,师父,还有玲儿都来了,映雪身子骨弱,我们就让她留在家里了,你若是还不信,我可以扶你去见见师父……嗯,请进。”镜萱瑶那双清明柔美的凤眼忽然微睁,濯水妖蛇般的身子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端端正正地站在床头,清了清嗓子后震声宣道,萧烟云这才察觉外面好像还有人,似乎已经等了许久了。 “额……我也不是很想打扰你们,但是小五,陛下在传唤你,若是已经无事,还是赶紧过去吧。”老三挠着头地探了个脑袋进来,打扰别人夫妻重圆情深意浓的场面实在是让他尴尬不已,说完就匆匆忙忙撒腿地跑了。 “嗯……你要和我一起去的吧。”萧烟云也看得出来,她既然愿意来到这里,一定做好了和东方筱了结的打算,只是东方筱现在根本不记得他们,他也不知道她打算怎样解决。 “嗯,走吧,我们一起。” 镜萱瑶和他并肩而行,俊男靓女一路吸引了无数羡煞旁人的目光。 萧烟云一身素白便袍,外罩着件半旧的玄色大氅,身姿挺拔如松,只是行走间,大氅缝隙偶尔泄出缠绕胸腹的绷带痕迹。墨发未束,几缕散在额前,被风拂过时,露出眉宇间那道淡金色的剑纹。 镜萱瑶行在他身侧半步,穿着一身淡紫云纹月白广袖长裙,两只绣工精致的六尾狐妖在裙面上翩翩起舞,以细密的软绵金丝镶作边纹,栩栩如生,如瀑青丝垂至腰间,在两边耳畔勾起两簇小麻花辫系做花环状,在后发以玉簪挽作半扎发,几缕垂柳似的碎发在眼尾挂做垂帘,更添几分风姿卓越,尽显风韵人妻少妇之美,在声色肃杀的军营里宛如一株骤然绽放的冰莲,交领束腰的剪裁,将她玲珑起伏的身段勾勒得惊心动魄,纤腰盈握,裙摆曳地却纤尘不染,步履间隐有冰晶凝结又消散,她面容清冷依旧,丹凤眼微垂,目光却时不时落在萧烟云微蹙的眉间,那专注的神情,将那份高不可攀的仙姿化作了无声的牵绊。 两人并肩而行,无需言语,便自成一方天地。萧烟云身形高大,镜萱瑶身姿窈窕,玄白与淡紫,一沉稳如山,一清冷如月,奇异地和谐。 几个正在修补法阵的年轻修士看得呆了,手中的法器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惊醒后慌忙低头,耳根却红透,营帐门帘被悄悄掀开一角,露出几张女修的脸,目光黏在那对璧人身上,满是惊叹与掩不住的艳羡。 萧烟云似乎察觉到侧面的目光,脚步微顿。镜萱瑶几乎同时停下,玉指不着痕迹地虚扶了一下他的肘后,却是悄悄挽上了他的臂弯,他侧头看她,她亦抬眸,四目相对,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暖意,她清冷的唇角似乎也软化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残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仿佛连这焦土都生了根,要开出花来。 不远处,主帅营帐的帘子掀开一道缝隙,韩玥苍白的面容隐在阴影里,看着那对在废墟中漫步的身影,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极轻的叹息,撑开了帘子,出帐迎接二人。 “二位还请速速入帐,我主在此等候多时了。” 韩玥面无表情地退至一旁,还为二人拉开了帐帘,萧烟云知道,虽然现在韩玥还是这幅对他视而无睹般的态度,但已经可以明显的感觉到她身上少了许多之前的敌意,而且她没有用那掩饰自己的假笑,说明她并没有将他们当做敌人。 “嗯。”萧烟云与镜萱瑶十指相扣,二人紧紧握住对方的手,这才迈步走进。 帝王营帐内,龙涎香也压不住弥漫的药味和某种无形的压抑,东方筱半倚在厚重的明黄锦缎床帷后,只露出一截搭在绣墩上的玉白皓手,指尖丹蔻如血,苍白的手背却隐见青筋。 “草民拜见陛下……” “免礼了,反正你也不会跪。” 女帝懒散的声音从白纱围帘后传来,东方筱依旧侧躺帷帐之内,那婀娜多姿的倩影足以让天下所有男人为之倾倒,任何一个男人就算身边也已经有了像镜萱瑶这种级别的美人,也无可厚非的会被这若隐若现的丰腴身姿勾引地魂不守舍。 “陛下。”镜萱瑶自然是“第一次”见东方筱,她已经完全有了心理准备,无论是平静的面容还是挺拔的身形都完全看不出她有任何拘谨之处。 “你叫,萧烟云?是不是?”东方筱短暂地回忆了一下才想起了他的名字。 “是。” “孤只遣你一人来,为何还有她人?”女帝这番话并非不悦,只是对他不遵照自己旨意的问责,她好歹是一国之君,下达的命令不该有任何差错。 “萱瑶是我结发之妻,贱内担忧在下身体抱恙,所以随同前来,还请陛下见谅。” “……原来你已有妻妾。”东方筱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那玉葱纤手移至下颚,轻轻捏起自己的下巴,沉思良久,“你,可愿再添一妾?” “妾?”萧烟云和镜萱瑶都是一愣,而此时一直站在门口的韩玥却是像个小女人一般,一手摸着自己的臂膀,一边扭扭捏捏地走了过来。 “韩卿乃朕股肱,”女帝的声音透过帷幕传来,带着久病的微哑,却依旧有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像冰冷的玉器相击,“今日受你所恩,能突破至渡劫之境,你与她实力相当无二,又有救命之恩,孤本想就此为契,令你二位结为道侣,韩卿也好回报恩情……既然你已有家室,那可有纳妾之意?” “……”萧烟云没有说话,冗长的沉默就连东方筱也感到丝毫的不耐烦。 “萧烟云,你要知道一位修士要想高进突破,越是境界高深越是难以突破,现如今这神州大地,渡劫之境强者不过寥寥三位——千狐门宗主,摘星狐仙苏梦璃,万剑宗剑仙林凤,前齐梁国国君长孙瓒,你这番举动,是让她踏入了足以傲世这片神州大地的境界,你给了她一场永世难报的恩情,她身为大夏之官,同样也是你给了大夏一份恩情,让她委身于你,甚至还可以说与你不公……这样,若是你还有什么需求,尽管再提,只要是大夏能提供的,孤都能给你找回来!” 女帝信誓旦旦地夸下海口,但萧烟云的内心却十分平静,他几乎连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不,陛下,我救下韩大人,并非是垂涎她的美色,也并非贪图大夏的回报。” “你什么意思?!”东方筱的语气瞬间转冷,即使萧烟云的态度非常无私无畏,但在东方筱这个帝王看来,这是一种不屑和挑衅,对于她——坐拥神州半壁江山的帝王权势的挑衅。 萧烟云立在帐中,玄氅下的身形挺直如松。镜萱瑶静立其侧半步,紫裙如凝冻的深潭,丹凤眼低垂,却将周身气息收敛至极致,仿佛一触即发的弦。 帐内死寂了一瞬。 “陛下,恕难从命。” “放肆!” 一声厉叱如同惊雷炸响!厚重的帘幕被一股狂暴的罡气猛地撕裂!东方筱的身影骤然出现在帐中,她只着素白中衣,外罩一件黑红龙纹罩袍,长发未绾,散乱地披在肩头,脸色是病态的潮红,眼中却燃烧着被冒犯的、属于帝王的熊熊怒火! “好一个并非垂涎她的美色,好一个并非贪图大夏的回报!萧烟云,你这是藐视天恩!是在打孤的脸!”话音未落,她玉掌已裹挟着刺目的金光,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悍然拍向萧烟云胸口!这一掌含怒而发,隐有龙吟之声! 劲风扑面,萧烟云瞳孔骤缩,身体本能地想要闪避,但身后便是镜萱瑶!他沉喝一声,体内残余的灵力疯狂涌动,玄裳鼓荡,双掌瞬间覆上一层厚重的灵力,不退反进,硬撼而上! 镜萱瑶的反应更快!在东方筱拍案而起的刹那,她周身寒气已如实质般爆发,素手翻飞如蝶,一长一细两柄冰剑瞬间入手,并未直刺女帝,而是划出两道玄奥的轨迹,冰蓝色的剑光交织成一面巨大,急速旋转的冰莲盾,横亘在萧烟云身前! 轰——!!! 金光巨掌狠狠拍在冰莲盾上!刺眼的光芒瞬间吞噬了营帐!冰屑与碎裂的金光疯狂四溅!冰莲盾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镜萱瑶闷哼一声,绝美的脸上血色尽褪,虎口崩裂,鲜血染红了冰玉剑柄,紫裙被狂暴的气流撕开数道裂口。 萧烟云的双掌也重重印在了冰莲盾之后,玄冰之力与残存的灵力混合着注入,硬生生顶住了那沛然莫御的帝皇之威! 僵持不过一瞬! “噗——!”东方筱脸上的潮红瞬间转为骇人的金纸色,一口滚烫的鲜血毫无征兆地狂喷而出!重伤未愈的她强行催动灵力的反噬和积压的旧伤如同火山般在她体内轰然爆发!她拍出的金光巨掌骤然溃散,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周身气机瞬间紊乱萎靡! 她旧伤复发得太快太猛!萧烟云和镜萱瑶正全力抗衡她含怒的一击,力量正处于旧力刚发、新力未生的关口!镜萱瑶的冰莲盾在失去对抗目标后,残余的冰寒剑气本能地向前反冲!萧烟云顶在盾后的双掌也因骤然失去目标而收势不及,凝聚的掌力向前一送! 两道力量,一冰寒一刚猛,虽已是强弩之末,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因重伤反噬而毫无防御的东方筱身上! “呃啊——!”东方筱再次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被这两股力量撞得倒飞速度更快,狠狠砸回那张帝王床榻之上!华丽的锦被被扯落,金线绣成的龙纹沾染上刺目的鲜血。 她蜷缩在凌乱的床榻间,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更多的血沫,染红了明黄的床榻,再不见半分帝王的威严,只剩下重伤垂死的狼狈与脆弱,黑红的龙袍上,已分不清哪些是血哪些是花纹,如红梅绽开,触目惊心。 营帐内死一般寂静,只剩下东方筱痛苦的喘息和咳血声。 “陛下!!!”韩玥都还未出手,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煞白了她英气十足的面庞,眨眼间便闪现至她身边,灌入灵力护主心脉,自己效忠一生的主人此刻从未有过的狼狈虚弱,而自己却因一时的心焦意乱而玩忽职守。 “大胆贼子!竟敢行刺陛下!”几乎同一瞬间,一位身着金鳞羽甲,白首长须的老人的身影如闪电般在行军中划出一道隆隆震雷,随着老人震天撼地的怒吼,几乎全部将士提刀拔剑,这群没有任何人在金丹境以下的高阶修士将营寨围了个水泄不通,无论任何人都不可能从这里逃走。 “咳……退下!”然而,东方筱却在韩玥的搀扶下站直了病骨支离的身子,她还是以高傲不屈的帝王姿态,以最厉声威严的声音喝退他们。 “可是……陛下……” “孤要你们……退下!咳!!想造反吗?!”最后这一句控诉下来,没有人敢不退,老将军只能将目光冷冷地转向萧镜二人,抬手命令将士们回营收兵。 “出去,都给孤……滚出去。”东方筱恶狠狠地瞪视了他们二人一眼,又被韩玥扶着躺回床榻,期间剧烈呛血的咳嗽不停。 “你们出去吧。”韩玥替东方筱下达了逐客令,萧烟云从怀中掏出一瓶药,十分自然地放在床榻前,不吭一声地转头离去。 “……这一掌,算我还你的,即使你不记得了。”镜萱瑶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跟着萧烟云漠然离去。现在的东方筱,狼狈,脆弱,就算拼尽全力想要维持那颗高傲的自尊都是如此的困难,就连镜萱瑶看见这一幕,那本该冷漠的眼神都缓和了几分。 “又来了……额呃!!心好痛!!”而在四下无人的帝王营帐里,东方筱要承受的痛苦远远不止这些,那两年前好不容易沉寂下来的苦情咒再次为她奉上钻心刻骨的疼痛,这份由仙人为她种下的恶果,足以令她生不如死…… “烟云。”而另一边,镜萱瑶一直跟在萧烟云身后,但她发现他们似乎并没有朝着他或者她的营地走去,萧烟云似乎只是在漫无目的地走着。 “烟云!啊!”镜萱瑶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却是吓了她一跳—— 自己握住的是一只捏做石块般紧绷的铁拳,还带着些微惊颤般的痉挛,好似那戈壁滩上被地震激起抖动的巨石,而自己的手掌摸到他的拳头那一刻,一滩粘稠的液体沾上了她的手,鲜红,刺鼻,腥甜。 他在悔恨,只有悔恨会让他这般痛苦难过,是刚才自己没及时收手?还是其他什么,更深层的原因?但此刻镜萱瑶已经知道了,那个女人已经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了,就算是她,也不可能代替得了。 “萱瑶……” “你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镜萱瑶先行一步打断了他,这句话瞬间怼的他哑口无言——是的,他已经对这个女孩说的够多了,现在只有她对他说,只有她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我会自己去看,”镜萱瑶十分平静地继续说道,“这才是我来到这里的原因,我要亲眼看看,她到底有没有值得你为她如此倾心的理由,若是你真的只是看中她的身份地位,说明你不过是个迂腐肤浅之辈,我们……或许真的缘止于此。” “但,如果她真的能有足以令我心悦诚服的魅力,或许我会试着原谅她,试着……接受她,至少我会愿意去尝试。” 镜萱瑶重新握起了他的手,柔和地用手指掰开他紧攥的拳掌,在眼前这个柔情似水的女子温柔的引导下,萧烟云再有任何苦闷也一扫而空,乖乖地任她摊开自己被指甲嵌得鲜血淋漓的手掌。女人娇软的柔荑抚在他手上,指尖划过之处,伤口尽数消失愈合。 “还疼吗?” “当然不疼。”萧烟云抚上妻子的脸颊,心中只剩下被她的柔情填满的温暖…… …… “老将军好大的火气,大夏原来就是这么个待客之道吗?” 千狐门一行人刚在这边蛮之地落稳脚跟,却突然被肃杀之气冻结,白发老将须发戟张,玄铁重甲上还带着前线的血锈,身后百名黑甲亲兵列阵如刀,他手中青剑剑尖直指苏梦璃—— “苏梦璃!交出逆贼!谋刺圣躬,罪不容诛!” 苏梦璃赤发未绾,仅斜插一支九尾狐血玉簪,深红宫裙迤逦曳地,狐尾轻摆间便将那冲天煞气压下半分,狐妖手持花面折扇,半掩祸国殃民的倾世容貌,只露出那妖媚至极,浅画亮红眼影的细长狐狸眼。 “老将军息怒。” 嗓音甜腻如蜜,狐眼弯成月牙,眸光却冰寒刺骨,“陛下龙体欠安,本座亦忧心如焚,只是这‘谋刺’二字从何说起?” “方才有人胆敢在陛下帐下意图行刺,其中一人便是你苏梦璃座下首徒,另一人,可有人亲眼所见,也是你徒弟几日前于城外带回之人,你还有什么话说!” “愚徒萱瑶与烟云,可是拼死从雷劫下救回了韩指挥使,又怎会伤及陛下凤体?怕不是……陛下忧劳过度,旧疾骤发,旁人看岔了?” “巧舌如簧!” 老将军须发怒张,青剑破空嗡鸣震颤,“众目睽睽!那逆贼掌击圣躯!尔等狐媚,还想颠倒黑白?!” “颠倒黑白?” 苏梦璃折扇瞬合,那扇面破空划出的噼啪声响仿佛一道震耳欲聋的惊雷,面对如此指控,狐妖也收起了假惺惺的八面玲珑,“本座可是听说,陛下分明是旧伤反噬在先,力竭而倒,愚徒夫妇猝不及防,力有未逮,何来行刺一说?!” “妖妇!安敢辱及陛下!” 老将军目眦欲裂,剑锋裹挟着开山裂石之力,化作一道乌光直刺苏梦璃心口!剑气撕裂空气,卷起满地碎石! 千狐门弟子惊呼未起,一道玄白身影已如鬼魅般横亘在苏梦璃身前! 他甚至未拔剑,仅以右掌悍然抓向那夺命剑气!浩荡磅礴的灵力在掌心瞬间凝结成一面旋转的太极罡盾!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狂暴的气浪以两人为中心轰然爆开!黑甲亲兵被震得连连后退,千狐门营地的旗杆应声折断! 老将军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与刺骨冰寒顺着矛杆倒冲而回,震得他双臂发麻,虎口崩裂!他惊骇抬头,正对上萧烟云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男人的面容怒不可遏,双眼中的怒火似是蓄势待发的火山一般,仿佛蛰伏的洪荒凶兽睁开了眼。 “退后!谁敢动千狐门一人,” 萧烟云踏前一步,玄氅无风自动,周身散发的煞气竟比老将军身经百战的铁血之气更加酷烈霸道,“我就杀了谁!” “师父,我们来晚了。”镜萱瑶与萧烟云一同护在千狐门众人前,倒是令苏梦璃这个千狐门掌门吃了一惊。 真没想到,这种时候居然还要靠两个外族人为我千狐门出头。感慨之余,更多的还是发自内心的感动,自己的眼光果然从来都没有出错。 老将军被他气势所慑,竟不由自主后退半步,老脸涨得通红,羞怒交加:“反了!反了!给老夫拿下此獠!” 黑甲亲兵齐声怒吼,刀枪并举!千狐门弟子亦纷纷亮出法器,冰霜与狐火瞬间弥漫!眼看一场血腥火拼就要爆发! 千钧一发之际,营门方向突然传来一阵粗豪狂放的大笑,压过了所有刀剑出鞘的锐鸣! “哈哈哈哈!赵破虏!你这老乌龟,几时学会带兵堵人家娘子军的大门了?臊不臊得慌!” 声如洪钟,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只见韩云少带着他那把斩龙剑,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依旧是那副不修边幅的模样,独臂的袖管空荡荡地随风晃着,满脸虬髯,衣襟大敞,露出结实的胸膛和几道狰狞旧疤,浓烈的酒气隔着老远都能闻到,同行而来的,还有他的部下—— “小五,你这篓子捅的够大的,密谋弑君,你可真有本事。” “你们跟着来做什么,不想被牵连就赶紧离开!”一看老大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萧烟云厉声呵斥道。 “韩都督都来了,我们不来就太不够意思了,小五,你就告诉我们,这事儿是不是真的?”老二和老三也和他站在了一起,但他们还是希望能相信眼前这个后辈。 “绝对是假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刺杀陛下。” “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韩疯子!你…你要作甚?!” 赵破虏看清来人,尤其是他身后那几个凶神恶煞的旧部,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韩云少虽然疯癫,但他在边境底层军士和那些亡命徒中威望极高,是块极其难啃的滚刀肉! “作甚?” 韩云少把明晃晃的斩龙剑往地上一杵,青石板顿时裂开蛛网。 “老子来还人情!” 他独臂一指被黑甲兵围在核心的萧烟云,“他救过我女儿,这理由够不够?” 他猛地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酒液顺着胡须淌下,环视赵破虏的黑甲兵,眼神陡然变得如刀锋般锐利:“赵老乌龟,带着你的铁王八壳子,滚蛋!再敢动他们一根汗毛……” 一阵翻云覆海般的气流从韩云少身上爆开,“剑圣”的压迫在一瞬间铺张向四面八方,好像一道深海之中席卷万物的漩涡,以那龙骨为柄的斩龙剑为中心,要将这里的一切都撕碎一般暴虐。 萧烟云一排也齐齐上前一步,而他们身后,也有着所有千狐门的宗门精锐,加上苏梦璃这一位绝世无双的渡劫境强者,虽然没有呐喊,但那无声的压迫感和骤然锁定的杀意,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赵破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韩云少:“韩疯子!你……你包庇逆贼!等同谋反!” “哈哈哈哈哈!想定老夫的罪,打得过我再说!” 场面瞬间变得无比诡异!赵破虏的正规军,韩云少的亡命徒,千狐门的修士,三方鼎立,剑拔弩张,杀气弥漫得几乎要点燃空气!萧烟云护在苏梦璃身前,镜萱瑶双剑在手,眼神冰冷,苏梦璃红唇微勾,一副胜券在握的悠然模样。 “都住手——!!!” 那声沙哑却饱含极致怒火与痛楚的厉喝,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 营门处,韩玥卓然而立。 一身玄底金纹的崭新指挥使官袍,衬得她身姿挺拔如青松,面色红润,气息悠长深邃,隐隐透出刚突破境界、尚未完全内敛的磅礴威压——渡劫境的灵光在她周身流转,形成无形的力场,让靠近的士兵都感到呼吸微窒。 她手中并未握着那把随身佩戴的绣春刀,那柄象征北镇抚司权柄的短刃,此刻正悬浮在她身侧尺许,刀身嗡鸣,散发着凌厉无匹的灵力,刀尖低垂,却牢牢指向地面,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束缚着的凶兽。 她那双标志性的丹凤眼,此刻再无半分虚弱与疲惫,精光四射,锐利如鹰隼,扫视全场!目光所及之处,无论是赵破虏的亲兵还是韩云少的部下,都不由自主地避开了锋芒,那目光中燃烧的,是纯粹的、冰冷的怒火,是权力被挑战、秩序被搅乱的极致不悦! “赵破虏!” 她的声音清晰、稳定,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威严,“收起你的兵刃!此地乃千狐门友军驻地,岂容你带兵擅闯,刀兵相向?!你想做什么?逼反友军,陷我军于不义吗?!” 字字如锤,敲在赵破虏心头。 她的目光随即转向韩云少,眼神更加冰冷锐利:“韩云少!带着你的人,立刻离开!此地乃军营重地,容不得你啸聚私斗,扰乱军法!” 最后,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萧烟云和镜萱瑶身上,尤其是在看到镜萱瑶扶着萧烟云手臂的画面时,那目光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快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波澜,随即被更深的冰寒覆盖。 “萧烟云,镜萱瑶!陛下之事,自有圣裁!尔等若再卷入私斗,休怪本指挥使军法无情!” 她猛地抬手,并未触碰,但悬浮的短刀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嗡鸣!刀刃爆发出刺目的血光,恐怖的剑压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下!地面尘土呈环状向外猛烈扩散!在场所有人,包括赵破虏和韩云少,都感到心头一沉,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按住! “违令者——斩!” 最后两个字,伴随着血刀骤然拔高三寸的恐怖威压,如同九幽寒冰,冻结了所有人的反抗之心! 赵破虏脸色由青转白,看着韩玥周身那属于渡劫境强者的磅礴气息和那柄杀气冲霄的绣春刀,所有的愤怒和憋屈都被强行压下,他明白,此刻的韩玥,状态前所未有的好,力量前所未有的强,决心也前所未有的坚定!他狠狠一跺脚,几乎是咬着牙嘶吼—— “撤!!!” 黑甲兵潮水般退去。 韩云少被那股恐怖的压力和女儿那冰冷到极致的目光逼视着,独臂紧了紧手中的白剑,他似是想对女儿说些什么,但一想到方才她对自己那般冷漠至极的话语,任何话都只能在口中化作烟消云散。 营地瞬间死寂,悬浮的血刀缓缓落下,被韩玥稳稳握在手中,刀身上的血光与威压瞬间收敛,仿佛从未出现过,她持剑而立,飞鱼服玄袍金纹,身姿笔挺如枪,渡劫境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屏障笼罩着营地。 她没有再看任何人,目光平视前方,转身,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踏在碎裂的青石板上,消失在营门之外。 “结束了……” “你先回去吧,我就在这里。”镜萱瑶已经可以毫不羞涩地对他敞开心扉地说出这种话了,就算身边有人在看着,她也希望自己能对他说出这些话。 “嗯,我知道。” “得了,没什么看的了老二老三,走吧走吧!”老大非常识趣地拖着两兄弟走在最前面,远远的就听不见这俩不害臊地秀恩爱,眼不见心不烦。 “你有个很好的妻子。”回营地的路上,结果就只剩下了韩云少和他,萧烟云也对他们父女二人的关系十分困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韩玥对她的父亲这般恨之入骨? “那你呢,你离开她那么久,后悔吗?” “后悔,也不后悔,”韩云少哀叹道,“她不过是个凡人,而我当时已经是半步元婴,我和她已经是天壤之别、云泥之别,但……我还是爱上了她,对,爱上了一个凡人,她是我见过最美丽,最值得我珍视的女人,可偏偏老天爷却憎恨她,她才二十岁,就饱受病痛之苦。” “我还有数百年的寿元,可她只剩下短短数年,我不甘心,就算她没有灵根,就算我无法于她白头偕老,我也不忍看见她红颜薄命,香消玉殒,可是啊……我就算是斩了龙,成了所谓的‘剑圣’,还是救不得她的命……” “后来,我听说万剑宗有一密宗,就算没有灵根的凡人也能适用,能排万毒之体,从此百病不侵,于是我杀上万剑宗,只为求得一法,但万剑宗以剑问道,想要秘法,必须赢。” “可我输了……”韩云少吐出一口热腾腾的浊气,好似将半生的蹉跎都化作一团白雾,“我赢了无数无数场对决,可偏偏那场输了,还被人斩断了一臂……呵呵,真是可笑。” “我岂会甘心,我怎能甘心!可我找到摘星狐仙,我问她……那狐妖却说,这是我的命——这是她的命……命!谁给我的命?!仙人?天道?我不甘心啊……” “她最后还是走了,永远的离开了我……”韩云少眼角流下一滴浊泪,这位铁血硬汉终究败在了自己的回忆之中,“我对不起她,但更对不起的,还是我的女儿,直到一年前我才第一次见到她,那时候的我就知道,我剩下的时日里,都要为她恕罪……” 15-父女“真没想到,玄妙清云竟会躲在这种地方。”“不过也算合她心意不是么,她可是从来都不正眼看我们这些男修。”“谁让她资质聪慧,天下冠绝呢,先天化神大圆满,自通三十六玄脉,以散修身份三百年步入上界,受天道认可……短短三百年,也只有太上真仙和她的师妹,还有这个天赋堪比怪物的丫头能做到了。”“呵呵,你可别忘了,这下界还有一位大乘圆满的奇女子,若不是她无心仙道,这上界……呵,可不止九仙呢。”青丘国。两位非狐族女子正悠然自得地闲逛于青丘国都的街道上,一位身穿白衣,面戴书生面具,另一位身形健硕,长相粗蛮,不仔细去看还不太能分辨得出这竟是一位女子。“不过此番能见到你这副模样倒也是不虚此行,仁德王,你在凡间选妃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审美么?”书生女子调侃道,不禁咯咯直笑。“天上仙,不要忘了太上真仙的吩咐,我们是来寻玄妙清云的下落,配合太上真仙将她捉拿伏法,可不是让你变作这番模样来这儿寻花问柳的。”粗狂女子并没有理会她的失言,反而厉声反斥了她的悠闲自在。自太上真仙取走斩仙剑后,她便立即吩咐玉面公子天上仙和仁德王神武大帝一同前往下界,命令他们来到青丘国的千狐门,看守住最后一次在这里现身过的玄妙清云灵玉殿下,并嘱咐他们一定不能暴露仙人身份打草惊蛇,惊扰到下界的凡夫俗子和修仙者。“唉,难得能从上界重返一次人间,却不能好好赏玩一番,着实无趣啊无趣啊!”天上仙摇晃着手中的折扇,那副书生面具正好画着一张苦瓜脸,好似那便是他此时的表情一般。“千狐门地界,二位还请留步。”一路走走停停,二人终于是来到了千狐门脚下,两位看门弟子立刻上前拦住了他们。“二位姐姐误会了,我们二人是奉万剑宗剑仙大人之命,前来寻贵宗的宗主大人的。”天上仙不慌不忙地应道,这是太上真仙提前为他们准备好的说辞,顺便拿出了一道随手捏造的万剑宗内门弟子的令牌。“嗯……二位来的真不巧,宗主大人已经带人前往大夏边境,现如今不在宗门内。”看门弟子确认身份后道出了实情,但苏梦璃确实不在宗门。“这可就更好办了……”天上仙和仁德王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下眼色,本来他们还在想要怎样绕过苏梦璃的推演占卜——毕竟这狐狸的占卜手段可是师从摘星折月灵狐仙子,有些手段就算他们是仙人也不好避开,可苏梦璃不在,他们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不打紧,倒也不是什么急事,若是贵宗不介意的话,我们二人可以在贵宗住下等候。”“这……还请待我们禀告宗门长老,二位稍等片刻。”不一会儿,守门弟子就又出来了,恭恭敬敬地向他们鞠了一躬。“二位请随我来吧,千狐门安排了住所,二位可在此等候宗主大人归来。”“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千狐门安排的客舍清雅僻静,窗外几丛染血般的寒梅开得正艳,映着薄暮的天光,将室内也染上几分暧昧的嫣红,两位“万剑宗信使”对坐案前,气氛却与这旖旎景致格格不入。天上仙依旧是一身月白襦裙,外罩书生面具,云鬓堆叠,斜插一支素玉簪,他捏着细瓷茶杯的指尖莹白如玉,另一手却无意识地用扇骨轻轻敲击着桌面,扇面上的装饰随他本人的心意而动,此刻却是空无一物。忽然,流转的微光却隐隐勾勒出太上仙宫模糊的轮廓,他抬眸,眼波流转间带着惯常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看向对面的粗野女子。对面的身量更高些,仁德王浓眉微蹙,似是对他这番盯视非常不满,宽厚的手掌按在置于膝头的佩剑剑柄上。“仁德王啊,仁德王,”天上仙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女子般的柔媚,内容却截然相反,“你说,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太上真仙,为何还不通讯于我们?再拖延下去,恐怕玄妙清云不知道有两位仙人造访也难了。” “你还在怀疑太上真仙为她人所扮?这世上有谁能伤到被天道认可的仙人?不说太上真仙,就算你我,仙人之间不可互相伤害,凡人更是难伤分毫,真仙何来遇难一说,尔等不过只言片语,尽妄猜测罢了。”仁德王沉默片刻,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才用同样压低却更显沉厚的声音道。天上仙唇角的笑意淡了些,玉扇敲击桌面的节奏也快了一分,正要再言——嗡!一道冰冷的、带着绝对秩序气息的意念,毫无预兆地同时刺入两人识海!那意念如同冰锥凿击,清晰无比,正是太上碧落真仙炽霞的声音:“吾已至青丘边界,半刻即达,玄妙清云踪迹,可有眉目?”这意念传讯来得突兀,两人心神皆是一凛!就在意念消散的余韵尚未平息之际,天上仙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骤然眯起!他手中玉扇啪地一声合拢!动作快如闪电,扇骨尖端并未指向门窗,而是直直刺向身侧——那面映着泣血寒梅的屏风!“谁?!” 他口中发出的不再是柔媚女声,而是清朗冰冷的男子厉喝!合拢的玉扇尖端爆发出一点凝聚到极致的星芒,并非杀招,却带着洞穿虚妄,直指本源的破法之力!仁德王反应亦是极快!在玉扇刺出的同时,他按在剑柄上的大手猛地一紧!虽未拔剑,但一股厚重如山的帝皇威压已轰然爆发,瞬间封锁了整个房间的空间,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铁板!噗!玉扇尖端刺中的屏风绢面,并未发出撕裂声,反而如同戳破了一个无形的肥皂泡!一点极其微弱的空间涟漪荡漾开来!屏风后,空无一人!但就在那涟漪荡开的瞬间,窗边那厚重的,绣着九尾狐图的锦缎帘幕,最下方靠近地面的角落,几不可查地、极其轻微地掀动了一下!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威压降临前的千钧一发之际,险之又险地缩了回去!帘幕很快恢复了静止,仿佛从未动过,窗外,只有晚风吹过杜鹃花丛的沙沙声。天上仙缓缓收回玉扇,扇骨尖端残留的星芒渐渐熄灭,他看向仁德王,桃花眼中再无半分笑意,只剩下冰冷的锐利和一丝凝重。仁德王按着剑柄的手并未松开,帝皇威压缓缓回收,浓眉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铜铃般的虎目死死盯着那处恢复平静的帘幕角落,眼神沉得能滴出水来。“能躲过你我二人威压的人,只有可能是她……”“玄妙清云。”“追!”……“韩大人,在下说过,你不必跟着我。”韩玥已经跟着他好几天了。最初萧烟云还以为她是被女帝派来监视自己,但显然不是,她非常明目张胆地跟在他身后,但又会浅尝而止一般地保持距离,好似一个潜藏在他身边的护卫,但萧烟云并不认为自己需要护卫。“如果是陛下派你留在我身边,还请转告陛下,鄙人实在无福消受隆恩。”萧烟云的态度非常坚决,他也说的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只是出于本心而非贪图回报。“我是自愿跟着你的,你救了我一命,但我欠你的,不止一条命,我知道无论如何都还不完,只想……”“我不需要,韩大人,人各有命,我们还是各自相安为好……我夫人还在等我,希望你我之间能保持距离,不要让她误会。”萧烟云冷声打断了她,但韩玥显然并不想放过他。“陛下她也是你的妻子,你说,你真的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吗?”韩玥咄咄逼人地追问道。“这件事与你无关,韩大人,做好你自己的事。”萧烟云并没有生气,“你真的想报答我,不如尝试去和你父亲和好,这就是我的要求,你能答应吗?”“……除了这件事,我什么都能答应你。”韩玥紧咬下唇,第一次低下头去不看他,那忸怩不安,面露难色咬牙切齿的模样,很难想象这是那个以雷厉风行著称的韩玥。“你父亲对你不好吗,他那么在乎你……”“在乎我?”韩玥忽然像一只炸毛的野猫,一提到韩云少,就好似踩中了她的地雷,瞬间就能引爆她的怒火,“他是这么对你说的?对……他一定是这么对你说的——为了救平平凡凡,多灾多病的妻子,他不得不四处奔波,还被砍下一条手臂对吗?”“是。”萧烟云虽然并不是对别人的家事感兴趣,但如果要让这对父女冰释前嫌,至少得让他们互相把掏心窝子的话说出来。“所以,他就抛下了我娘,还在身怀六甲的我娘,他每次一走就是三五年,我娘和他成亲到病死,也就见过他两回,最后一次他本该回家,却让我娘……连同我等了六年,第五年我娘实在撑不过去……走了,如果不是陛下当年视察灾情,看中了我的天赋将我带走,我一介五岁稚童,早已是一条孤魂野鬼。”韩玥说至此处,早已是气至极盛,那一身的新生渡劫境气压甚至都隐隐作祟,吓得周围巡逻的卫兵都远远躲开,韩玥迈着一步一个脚印的步伐缓缓向萧烟云靠近,一声一声好似控诉一般陈述着她所知道的故事的另一面。“我娘在生下我后就已经后悔当初没有拦住他,她经常对我说,等他下次回来了,就一定要留住他,说什么也不让他走了,说要听我亲口唤他爹爹,说要让他带我娘俩去天涯海角,说要让我以后听他的话……她最后一年活的有多痛苦你知道吗,病痛折磨得她神志不清,躺在床上每天痛哭哀嚎,连觉都睡不安稳,睡着了就在梦里唤着他的名字,可他呢……他在哪儿!我娘死的时候他在哪儿!我无家可归的时候他在哪儿!!!这就是他对我好吗!!!”“哈……”回过神来,韩玥这才惊觉自己已经把萧烟云逼退到无路可退的墙角,并非萧烟云被她的气势压倒,而是他知道这种事他无法指责哪一方是对是错,他只能任由韩玥将这一肚子苦水先倒出来。从韩云少的角度,他并非是不负责任的抛弃家庭,相反,他一直在拼尽全力想要挽救自己的妻子,只是他失败了,也同时也让唯一的女儿彻底与他决裂,从韩玥的角度,她也并非是无端责怪她的父亲,毕竟她从未与他相见,她的母亲才是她童年的一切,对于她素未谋面的父亲,她没有感情,也充满了对他没有照顾好母亲的怨恨。“即便如此,你还想让我和他和解吗?‘恩公’?”韩玥故意讽刺般地问道,眼见萧烟云神色淡漠地看着她,韩玥冷笑了一声,刚要转身离去,却忽然在不远处看见了一个人——男人一看见她注意到自己立刻就阴沉地低下了头,好像他是什么千古不赦的罪人一般,恨不得将自己钻进地缝里去,蓬头垢面的模样加上空荡荡的左臂更是显得他落魄不堪,如今女儿的成就也早早在自己之上,无论是身为父亲还是修士,此刻的他都狼狈到了极点。韩玥没有说一句话,瞬间化作一道虚影消散无踪,她不在乎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故意偷听他们的对话,她只想离开这里,离他远远的。“我……我真的只是路过,我不是有意听到你们说话,只是……她提到了她娘,我就……”韩云少不仅不敢看韩玥,就连萧烟云都不敢去看了,此刻尴尬已经在他胡子拉碴的脸上挂满了害臊的红晕,像喝了三斤腥臊的芋儿酒一般通红。“无妨,我并不在意。”“……唉,谢了,后生,多谢你替我说话,但……以后就不要在她面前谈到我了,我知道你们之间可能也有些恩怨,但我希望你不要怨恨她。”韩云少拍了拍他的肩膀,非常小心翼翼地刺探着萧烟云的想法,“如果你对她还有什么怨念,就撒在老夫身上好了。”“那你呢,打算就这样?”萧烟云问道,“她到底是你女儿。”“如果她实在不想看见我,”韩云少长叹一口气,似是定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说道,“那我就,离开她吧……”……“公子,这次又要去那儿吗?”苏玲儿抱着一包大口袋,还是有些迷惑地看着他问道,“可为什么是玲儿啊,小姐也可以跟公子一起去啊,万一半路上还遇到了危险,小姐的修为还比玲儿高一点……”“因为我想你了,想和玲儿多待一会儿,不行么?”萧烟云放慢了脚步和她齐头并进,还伸手摸了摸她软乎乎的小脑袋。“你又开玲儿玩笑,玲儿就是你的受气包,怎么欺负都行。”苏玲儿气鼓鼓地鼓起腮帮子,活像个可爱的仓鼠。“我会保护你的安全,不用担心。”萧烟云伸手搂住狐娘那纤细的小蛮腰,苏玲儿身上还是有点肉肉的,抱着非常舒适,就像搂着一团软绵绵的鹅绒大被一般不忍松手。“是啦是啦,就会甜言蜜语地哄,谁知道你还要拐跑多少个女孩子……哎哟!”苏玲儿没来由地吃起飞醋,鼓鼓的小脸蛋软嫩嫩的,像刚出蒸笼的蒸蛋一般可人,萧烟云忍不住不轻不重地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二人就这样打情骂俏般地来到了城门口。朱红大门上是一道道坚实的护盾,这是只要施术者不亡就不可能被攻破的生死法咒,一圈一圈无形的法印宛若一条游龙一般萦绕在绵延万里的不绝长城,每一砖每一瓦都是身后万里河山的保护屏障。塞外的风像裹挟着砂砾的刀子,在城门垛口发出凄厉的呜咽,韩玥背倚着刻满符文的城门,抱臂而立。一身玄黑织金的北镇抚司飞鱼服,紧束出蜂腰鹤背的利落线条,宽肩窄腰,胸前的弧度被硬朗的布匹衬得惊心动魄,却又被那身肃杀官威压得凛然不可侵犯,简练的高马尾一丝不乱,发梢在风中猎猎飞扬,露出一对锐利如鹰的丹凤眼,腰间的绣春刀连鞘都透着寒光。她站得如同一杆标枪,钉在城门的阴影与塞外惨淡天光的交界处,冷玉般的面庞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如同实质的银针,一遍遍扫过远处荒原上被风卷起的烟尘,又落回城门口进出的零星斥候身上,每一次脚步声由远及近,她环抱的双臂都会几不可查地绷紧一分,丹凤眼微微眯起,待看清来人并非所等,那绷紧的线条又悄然松弛,恢复成一尊冰冷的、完美的玄玉雕像。时辰过了一刻又一刻,远处再次传来脚步声,沉稳而熟悉,韩玥心底那点被等待磨出的细微烦躁瞬间被压下,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弧度,刚要软化她紧抿的唇角——那脚步声并非一人。萧烟云一身素白缟衣的身影出现在城门光影下,身侧却跟着一个娇小的,蹦跳的红色身影。苏玲儿!她双髻上的白绒球在风里乱颤,三条雪白的狐尾像旗帜般活泼地摇晃着,正仰着小脸,叽叽喳喳地对萧烟云说着什么,圆圆的酒窝里盛满了毫无阴霾的笑意,连带着那身艳红桃粉的千狐门弟子服都显得格外刺眼。韩玥环抱的双臂瞬间放了下来,指尖下意识地按在了绣春刀冰冷的刀柄上,她整个人依旧站得笔直,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刃,但周身忽然腾起一股隐隐流动的、不易察觉的冷气,在刹那间冻结,化作了城门深处最坚硬的那块玄冰。萧烟云看到了她,脚步微顿,点了点头算是招呼,目光便又落回苏玲儿身上,似乎在认真听她说着什么趣事,冷峻的眉眼竟也柔和了一瞬。“韩玥……” 苏玲儿也发现了她,那活泼可爱的小圆脸忽然唰得失去了颜色,像一只被猎犬盯上后警惕的小白兔一般死死看着她。“你们要出去?”韩玥非常敏锐地反应了过来,立刻换上了一副非常官方的语调质问他们道。“嗯,出去……找一找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沙狐……之类的会进来偷东西吃。”苏玲儿说着说着自己都没自信了,她也知道这个理由很蹩脚,但这是萧烟云让她这么说的。沙狐?那种连最低阶妖兽都算不上的东西?韩玥的丹凤眼深处,仿佛有冰湖碎裂,映不出丝毫情绪,她看着萧烟云,他正对苏玲儿微微颔首,目光沉静,那是一种沉溺的宠爱,对于这个女孩,他会想尽办法的去疼爱她,就算是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地区,他也会用这种蹩脚的理由替她挡下所有麻烦危险的任务,只给她最简单最舒适最安全的氛围。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涩意毫无预兆地窜上韩玥的喉咙,她精心准备的路线图,关于新发现的天魔斥候活动痕迹的推演,甚至她突破后对灵力感知更加敏锐的优势……所有在等待时于心中反复推敲、觉得足够有分量的理由,此刻在那个娇小的、修为不过金丹的红衣少女和“沙狐”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又如此……不值一提。萧烟云还在和苏玲儿地说着沙狐的皮毛有多漂亮,完全没注意到韩玥周身骤然降至冰点的气息。“韩大人,是有什么不满吗?”萧烟云转移了一会儿话题,这才把苏玲儿从惊吓中哄了回来,这才转身向韩玥问道。“没,有。”她的声音比塞外的朔风更冷,每一个字都像是挂在屋檐上的冰柱脱落砸在玄铁上,没有丝毫波澜,也听不出任何情绪。目光掠过萧烟云,在他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瞬,便已移开,重新投向城门洞外那片苍茫荒凉的戈壁,仿佛那里才有值得她全神贯注的东西。“韩大人若是闲来无事,也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巡逻。”可这时,萧烟云却忽然提议道。他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韩玥胸口似有一团不灭之火在熊熊燃烧,自己准备了如此之多的说辞,甚至准备了那么多的法宝,符箓,就连方圆百里内天魔的行踪都被她掌握得一清二楚,他就这么一句话,居然要她陪这个丫鬟一起和他出行?!那她岂不是连丫鬟都不如!“韩大人,这是我的要求,”韩玥正要发作,萧烟云这一句话却瞬间浇灭了她腾起的怒火,“你说过,无论什么要求都可以答应,这就是我的要求。”“就这个?你确定?”韩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若是心怀不轨之人,早就看上她的身家资质或者美貌姿色,可他却总是不要求任何事。或许也是,他本也是天骄之子,师父乃是天下第一仙尊,就连三大宗门之一的千狐门都是他的后盾,天下第一美人双剑仙子也是他的妻子,他可以说什么也不缺。“没错,跟我出去走这一趟,我就再也不要求你为我做什么事。”萧烟云竖起一根指头,非常明确地说道。“……你知道的,就算你不要求我做什么,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可远远不足以用来报答你。”韩玥的意思很明显,她不想欠他人人情,尤其是萧烟云,她宁愿为他挡刀而死,也不想心里一直有这么一个槛永远跨不过去,这也是为什么她愿意为东方筱肝脑涂地——大夏女帝给了她第二条命,她自然也要用这条命去回报大夏。“但我的要求只有这个,你也拿不出足够吸引我的报酬不是么。”萧烟云笃定道,他有足够的魄力能拒绝她能提供的一切,韩玥也深知这一点,她甚至都不足以有能够让自己以身相许的地步。“……好吧,我明白了。”韩玥悠悠一叹,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朔风卷起黄沙,拍打在玄铁城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韩玥按着腰间的绣春刀,玄色飞鱼服勾勒出高挑挺拔,起伏有致的身形,冷玉般的面庞毫无表情,看着萧烟云带着雀跃的苏玲儿走出城门。“韩大人,请。” 萧烟云侧身示意。然而,出门走到一半的路程,韩玥却忽然发现他们已经完全偏离了原定的巡逻路线。“萧公子,巡逻路线本官已规划完毕,为何临时更改?还有,你为什么要带着苏玲儿?”韩玥丹凤眼微眯,审视着他平静的脸。“韩大人若是不信在下,现在就可打道回府,鄙人也不会多做阻拦。” 萧烟云随意地回答道,好像根本就不在乎韩玥是否会跟上一般。韩玥心中疑虑丛生,绣春刀柄上的手指微微收紧,此人心思深沉,此举必有蹊跷。她保持着三步的距离跟在后面,渡劫境的神识无声铺开,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埋伏或陷阱。穿过一片枯死的胡杨林,绕过几座风化的土丘,前方竟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由废弃烽燧堡改造的简陋村落,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孩童正在堡外空地上追逐打闹,看到有人来,立刻像受惊的小鸟般躲到断壁残垣后面,只露出一双双怯生生的眼睛。“是萧大哥!还有狐狸姐姐!”韩玥的脚步猛地顿住!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这里……这里是她早已尘封在记忆深处,不愿再触碰的故乡!这废弃的烽燧堡!这些孩子……是她这些年秘密托人救济的孤儿!“你?!” 韩玥猛地看向萧烟云,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怒和冰冷彻骨的杀意,绣春刀发出嗡鸣,一股凌厉的威压瞬间锁定了萧烟云,“你调查我?!” “你想做什么!”苏玲儿立即像个炸毛的小猫一般跳至萧烟云身前,那怀中一直紧紧握住的包袱此刻忽然解开,里面洒落了一地的粮米和衣物。“韩大人不必动怒,我并非有意窥探,这些孩童也只是在下偶然得知,玲儿心善,听闻后便想来看看,带些吃食衣物。”萧烟云却恍若未觉,一根手指将悬在脖颈边的刀刃划开,甚至抬手阻止了瞬间警惕,挡在他身前的苏玲儿。“韩大人心系桑梓,暗中照拂遗孤,此乃义举,何须隐藏?”“韩大人,我们真的只是来看看孩子们……你看她们,都瘦成这样了……” 苏玲儿此时也反应过来,虽然不太明白韩玥为何如此生气,但还是怯生生地开口,声音带着真诚的关切。小狐娘说着,已经主动走向那些躲在墙后,既可怜又好奇的孩子们,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从包袱里拿出糖果和还温热的饼子。“别怕,姐姐又给你们带好吃的来了……还有!说了多少次了,不许叫我狐狸姐姐,要叫玲儿姐姐,知道么?”孩子们看到苏玲儿明媚的笑容和她手中的食物,又见韩玥虽然冷着脸但并未阻止,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一个胆子稍大的小男孩试探着跑出来,接过苏玲儿递来的饼子,咬了一口,脸上立刻绽开幸福的笑容,很快,其他孩子也围了上来,叽叽喳喳,怯生生的气氛被苏玲儿温暖的笑容和食物驱散了大半。“怎会如此……”韩玥看着这些面黄肌瘦的小孩,不敢置信地摇着头,“本官吩咐过每月都要有人来送补给吃喝,还安排了专人看护这些孩子,为什么……”“韩大人有多少年没有回来这里了?”萧烟云问道。“多少年……我都不记得了……”韩玥木讷地回忆着,就连她自己都忘记了,自从舍弃过去,成为陛下的利刃,她甚至已经忘记这里曾经还是她出生的地方。“大人只顾将所见之处的遗孤安置于此,却从未来过此处探望,只将救孤之物托与他人,赈灾救民之资尚且有被贪污之患,何况这些只是一群没人看管的孩子们呢,久而久之,这里早就已经还是一群没人要的孤儿们聚集的荒凉乱葬场了……韩大人精明一世,却连这点小事都会犯错么?”萧烟云字字珠玑,每一句话都深深扎入她的心尖,她为了逃避内心深处的阴影,选择永远离开再不过问这个地方,却又不忍再有像她这样孤苦伶仃的孩子受苦,自以为是地将他们带到此处,以为自己妥善安排为他们找到了好着落,自己做了好事一件,却不曾想只是将他们带到了另一个地方等死。若是她有勇气回来看一眼,哪怕只有一眼……可她终究没有做到,百年之间竟一次都没能做到!韩玥紧绷的身体,在看到苏玲儿毫无心机地与孩子们互动,看到孩子们脸上久违的,属于孩童的天真笑容时,那股冰冷的杀意和紧绷的神经,终于缓缓松弛下来,她按在刀柄上的手,指节不再泛白,但目光依旧复杂地看着萧烟云。萧烟云没有再解释,只是静静地看着苏玲儿和孩子们,韩玥也沉默着,看着眼前这意料之外的一幕。安顿好孩子们,分发了食物和御寒的衣物后,苏玲儿被孩子们缠着在堡内玩耍,萧烟云和韩玥则站在堡外一处避风的断墙下。荒原的风吹起韩玥高马尾的发梢,她望着远处残阳下苍凉的故乡轮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冽,却少了几分锐利。“多谢……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若不是你,我可能永远都还被瞒在鼓里。”萧烟云没有看她,目光也投向远方,声音低沉。“我自幼父母双亡,现在甚至……快要记不清他们的模样。”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萧索,“‘子欲养而亲不待’,此中遗憾痛楚,韩大人想必亦有所感,只是……韩大人比我幸运。”韩玥身体微不可查地一僵。“你尚有父亲在世。” 萧烟云转过头,目光平静却深邃地看着她,“纵使过往千般错漏,万般不堪,至少他还在,他还活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封被摩挲得有些发旧的信,递向韩玥。“临行前,韩前辈将此信托付于我,言道若有机会,转交于你,他说此物是你母亲遗泽,他珍藏半生,如今……物归原主。”韩玥的目光落在信封上,那熟悉的、母亲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写着“吾女阿月亲启”,她的指尖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冰冷的盔甲下,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不……不可能,我母亲怎会留下……我怎会不知还有此物?”“前辈说这也是他后来寻到的——在一家典当铺,应是当年你为了生计典当家物时,不慎将其一同当走,看你的样子,一开始就不知道还有这样一封信,否则后来一定也会发了疯一般去找的……不过这也不能怪你,毕竟当时也只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你也只是为了活下来。”她几乎是有些僵硬地接过信,深吸一口气,才缓缓拆开,信有两页。第一页,是母亲写给父亲的:「…云少,莫再奔波了。妾身之疾,命数已定,非药石可逆。遥想当年,妾病疾缠身,无人愿娶,家门嫌妾,将妾赶出家门,流落街头,无依无靠,只得以为他人洗衣谋生,君不嫌妾卑鄙,视妾为掌珠,与妾共携白头之誓……然妾终不能如愿,近日妾已想通——君乃上仙,妾为蝼蚁,本就云泥之别,本就不比这三两年时光多多少。妾只愿……只愿你能留在身边,陪妾走完这最后一程。看看我们的孩儿,她眉眼像你……若妾福薄,等不到你归家,求你……好好待她,好好待我们的阿玥,护她平安长大,莫让她……如我一般孤苦……」字迹越到后面越显虚弱无力,却字字泣血,充满了对丈夫归来的渴望,对女儿未来的无尽牵挂与托付。第二页,是写给年幼的韩玥:「吾女阿玥,娘亲的心头肉……娘亲怕是不能看着你长大了。莫哭,我的明珠,你爹爹……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并非沉溺于世间俗名,等你见到他自会知晓。他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替娘亲好好照顾你,护你周全,你要听爹爹的话,好好吃饭,好好长大……娘亲会在天上看着你们,保佑我的阿玥平平安安。若是你也有仙资,可随你父亲一同步入仙道,找一位与你岁寿相近的道侣,若无仙资,也不要找修仙之人,步了娘亲的后尘……但娘亲从不后悔嫁给你爹爹,娘亲只是不愿你也与爱人天各一方,娘亲就算九泉之下也不忍看你为情所伤,孤苦落泪,这滋味娘亲替你受过就是了,实在太过痛苦……阿玥,娘亲永远爱你。」信纸在韩玥手中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死死咬住下唇,试图阻止那汹涌而上的酸楚,但滚烫的泪水却完全不受控制地冲破了堤坝,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泛黄的信纸上,晕开了墨迹。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萧烟云,肩膀无法抑制地抽动,压抑的呜咽声在凛冽的风中破碎不堪,那冷硬如铁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的只是一个被母爱和巨大的悲伤击溃的女儿。萧烟云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打扰,只是望着天边沉落的夕阳,目光悠远,荒原的风卷起沙尘,吹过断壁残垣,也吹过那个背对着他,泣不成音,肩头颤抖的身影。过了许久,韩玥才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她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好,贴身放入怀中最靠近心口的位置,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她抬手,用冰冷的护腕狠狠擦去脸上的泪痕,再转过身时,眼眶依旧通红,但眼神已重新凝聚起属于北镇抚司指挥使的冷硬,只是那冷硬之下,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和疲惫。她没有看萧烟云,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回营。” ……篝火在夜风中跳跃,将大夏边境军营的肃杀与冷硬短暂地驱散,巨大的火堆旁,来自各方的修士、将士难得地卸下甲胄与防备,三三两两聚坐,酒香与烤肉的焦香弥漫在带着硝烟气味的空气中。女帝东方筱罕见地换下了繁复的龙袍,一身简洁的赤金色华贵绒衣,衬得她身姿挺拔,少了些帝王威仪,多了几分飒爽,女帝立于主位,高举金樽,声音清越,在火光的映照下,眉宇间也染上了一丝暖意。“今日之宴,为酬谢诸位盟友,千里驰援,共守国门!”她目光扫过场中,尤其在千狐门众人所在的位置多停留了一瞬,“特别是青丘的诸位朋友,此情,大夏铭记。”苏梦璃慵懒起身,赤发在火光下流淌着熔金般的光泽,樱红宫裙曳地,她隔空举起手中的夜光杯,红唇勾起一抹颠倒众生的笑意。“陛下言重了,唇亡齿寒,青丘岂能坐视?更何况……”她眼波流转,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坐在镜萱瑶身边的萧烟云,“某些小家伙闹出的乱子,总得有人来收拾残局不是?”说罢,仰头将杯中琼浆一饮而尽,姿态洒脱不羁。东方筱闻言,竟也难得地朗笑出声,同样举杯痛饮,两人隔空对饮,火光在她们眼底跳跃,竟有种说不出的默契与熟稔。萧烟云看得有些怔忡,在苏梦璃坐下后低声向着她问道。“苏宗主与陛下……似乎交情匪浅?”“本座与陛下本就是总角之交,一起闯祸一起挨罚的情分,若非……”她眼波微转,带着一丝嗔怪看向萧烟云,“……若非某人横插一脚,惹出这许多情债纠葛,这关系,本该一直如此纯粹的。”萧烟云有些汗颜,也难怪她当年敢在东方筱的朝堂之上那样堂而皇之地要人,原来这俩早就有交情,幸好苏梦璃推杯换盏之间已经悄然离席,不然他指不定又因为这事儿还要听这大狐狸多少调侃。镜萱瑶依偎在他身边,素日清冷的眉眼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她将剥好的一粒灵果喂入萧烟云口中,闻言轻笑,声音如冰泉击玉。“这次…多谢你,也多谢苏宗主,肯带千狐门来援。”萧烟云握紧了妻子的手,低声道,无论多少次这话都不会嫌少说,他还是想再多和镜萱瑶温存一会儿。“你我夫妻,又何须言谢?你之所向,便是我之所往。” 镜萱瑶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感受着他身上熟悉的、混合着药味与清冽气息的味道,声音温柔而坚定。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人依偎的身影,温馨而宁静。“小姐小姐不好啦!不好啦不好啦!” 苏玲儿咋咋呼呼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女孩小脸通红,也不知是急的还是热的,提着裙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指着主位方向,上气不接下气。“快……快去救场!宗主大人和陛下……她们拼酒拼上头了!宗主大人说陛下当年偷喝她埋的醉狐仙还赖账!陛下说宗主大人赌输了她一只商颂玄鸟至今未还!两人吵着吵着……好像……好像要打起来比划比划了!”萧烟云和镜萱瑶愕然抬头望去,只见主位那边果然一片混乱,苏梦璃赤发飞扬,一只脚踩在案几上,手里拎着酒坛,正指着东方筱说着什么,媚眼如丝却带着挑衅。东方筱则拍案而起,赤金绒衣衬得她气势凌厉,脸上带着酒意的红晕,毫不示弱地回敬着,周围的将领和千狐门长老们想劝又不敢劝,场面一时鸡飞狗跳,却又透着一股久别重逢的、近乎幼稚的欢乐气息。“我去看看,别真让她们拆了营地。” 镜萱瑶扶额,无奈地叹了口气,对萧烟云道,她起身,匆匆向混乱的中心走去,步伐依旧优雅,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匆忙。萧烟云看着妻子离去的背影,又看看那边闹腾的场景,摇头叹气,他本想叫红绫也一起出来享乐,但她似乎还是不愿再与自己相见,也只能就此作罢,不过这篝火宴,倒真是别开生面。就在这时,一道玄色的身影无声地坐到了他身边空出的位置,韩玥换下了白日里冷硬的指挥使官袍,穿着一身同样玄色却更为简洁的常服,高马尾依旧一丝不苟,她手里也端着一杯酒,目光落在跳跃的篝火上,侧脸在明暗交错的光影里显得轮廓分明,少了几分白日的凌厉,多了几分沉静。“这酒才更好喝,难得休憩,值得更好的良酒。”韩玥将他手中的酒盏与自己换来,顺其自然地在他身边坐下。“嗯……确实好酒,多谢。”萧烟云只闻了一下,便知道这酒乃是仙品中的仙品,她肯舍得拿出来一定是下了血本的。“今天……谢谢你。” 韩玥的声音响起,比篝火的噼啪声高不了多少,却清晰地传入萧烟云耳中。她没有看他,只是盯着火焰,仿佛那跃动的火苗里藏着什么吸引她的东西。“不必谢我。我也只是受人之托罢了。” 萧烟云端起自己的酒杯,与她轻轻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韩玥沉默了片刻,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也冲淡了心口那挥之不去的酸涩,她终于转过头,看向萧烟云。篝火的光芒在她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丹凤眼中跳跃,映照出几分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释然、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萧烟云,”她叫了他的全名,语气郑重,“以前是我看错了你,你……的确是个好人。” 这句话从这位以铁血手腕著称的北镇抚司指挥使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奇特的份量。萧烟云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他晃了晃杯中的残酒,目光投向远处还在被镜萱瑶努力劝解、但似乎已经准备互相开始斗法的苏梦璃和东方筱,意有所指地道。“韩指挥使若真想冰释前嫌,这些话,不妨留着对萱瑶说,她才是被你伤的最深的人。”韩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镜萱瑶正一脸无奈地试图从两个醉醺醺的女人中间抽走酒坛,她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弧度,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却清晰。“好,我答应你,我会找个机会,郑重地向她道歉,以我北镇抚司指挥使的名义,我发誓。” 说完,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仿佛饮下了一份决心,然后,她视线环视一周,看了一圈所有人,再看了看他,嘴唇紧抿,良久后才幽幽问道。“韩……都督为何没来参加晚宴?”“他,许是还在操练那几个家伙吧。”萧烟云明里暗里地回答道,韩玥也顿时知晓了他的意思。“我知道了,多谢。”萧烟云看着那一身漆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之中,也希望这一晚后他们的关系能有所改善吧…………营地的喧嚣被远远抛在身后,篝火的暖光与欢笑声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韩玥沿着僻静的营地道路,还未走近,便听到粗犷的吼声和兵器破空的锐响。篝火的光晕勉强勾勒出三个正在对练的魁梧身影——正是萧烟云口中提到的老大、老二、老三。他们招式狠辣,带着一股子草莽的悍勇,正被中间那个独臂的身影厉声指点着。“老二!腰马合一!软绵绵的像个娘们!老三!刀再快三分!砍脖子不是砍木头!老大!看着点脚下!拌蒜呢?!”韩云少背对着道路,赤膊着上身,虬结的肌肉在月光和篝火的映照下泛着古铜色的光泽,空荡荡的左袖管随着他激动的动作甩动,他的吼声充满了焦躁和不耐烦,仿佛要将所有无处发泄的精力都倾注在这三个倒霉蛋身上。韩玥的脚步停在阴影里,静静地看着,直到韩云少似乎骂累了,喘着粗气转过身来,才猛地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女儿。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韩云少脸上的怒容瞬间僵住,随即被巨大的惊愕和一种近乎惶恐的不知所措取代,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只发出一个模糊的呃音,下意识地想抓件衣服披上,又觉得不对,独臂在空中尴尬地挥舞了一下,最终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像个做错事被当场抓住的孩子。“你们,”韩玥的声音平静无波,打破了死寂,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僵直原地保持训练动作的三人,“篝火宴那边有酒有肉,陛下赐宴,你们也去。”三个大汉如蒙大赦,偷偷觑了一眼自家老大那副呆若木鸡的模样,又看看这位冷面煞神般的指挥使小姐,忙不迭地躬身,“谢……多谢韩大人!” 然后像三只受惊的兔子,一溜烟地跑了,生怕慢一步就被卷进这对古怪父女的漩涡里。空地瞬间只剩下两人,夜风卷过,吹得旁边帐篷的帆布哗啦作响,更添几分萧索。韩云少局促地捏了捏仅存的右手手指,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女儿。老人动作笨拙地拿起一个豁了口的粗陶壶,往两个同样粗陋的陶杯里倒水,水是温的,他的手却在微微颤抖,溅出了几滴在粗糙的木案上。韩玥没有坐,只是倚在帐篷的支撑柱旁,玄色的常服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她看着韩云少倒水时笨拙而紧张的样子,看着他空荡荡的左袖管,看着他脸上深刻的,被岁月和风霜刻下的沟壑里残留的汗渍,帐篷里只有泥炉炭火的噼啪声和倒水的水流声。他小心翼翼地端了一杯放到韩玥面前,自己则捧着另一杯,靠在几步外的帐篷另一侧上,腰背挺得笔直,却显得更加僵硬,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各自盯着面前浑浊的茶水,谁也没先开口。篝火的喧嚣从远处传来,衬得这方寸之地更加死寂。最终还是韩玥打破了沉默,她没有碰那杯茶,只是从怀中贴身的地方,缓缓取出那封被摩挲得更加柔软的信笺,放在木墩上,她的动作很轻,却像有千钧重。“这信,”她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清冷依旧,却少了些白日的锋芒,“你是什么时候找到的?”韩云少的目光死死黏在那封信上,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也是最灼热的东西,他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才哑声道。“我回了家才发现,家里的东西都没了,还以为遭了贼,想着得把东西都拿回来……最后在一家当铺,找到了家里的很多东西,在阿芸……在你娘枕头芯里找到的。”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抠出来,带着沙砾般的粗粝。韩玥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再无下文,这声嗯却像一块巨石,压得韩云少喘不过气,他猛地灌了一口滚烫苦涩的茶水,仿佛想借这灼痛压下心头的慌乱和愧疚。“你来找我,是要问我……那些年的事?还是……来告诉我……别再出现在你面前?”他鼓起勇气,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抬起头,浑浊的眼中带着卑微的乞求,却又有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坦诚。“你放心,我已经向陛下请辞了。”韩玥霍然抬头,冰冷的眸光如利箭般射向他!“陛下已经准了,我明天就启程,去最西边驻守,那里风沙大,天魔多,是个好地方,以后我不会再碍你的眼了。”韩云少不敢看她的眼睛,盯着自己手中的破碗,语速飞快,仿佛怕自己会后悔。啪嚓——!韩玥猛地抓起面前那碗滚烫的茶水,狠狠摔在地上!粗陶碗瞬间四分五裂,浑浊的茶水溅湿了韩云少的裤脚。“好地方?!”韩玥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尖锐和愤怒,在寂静的夜空下显得格外刺耳!她猛地站起身,几步逼到韩云少面前,丹凤眼中燃烧着积压了二十多年的熊熊烈焰!那冷硬的伪装彻底崩溃,只剩下一个被彻底激怒,伤痕累累的女儿!“韩云少!你以为一走了之就完事了吗?!你以为躲到那个鬼地方去受苦,就能抵消你欠下的债吗?!”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子,“你知不知道娘最后一年是怎么过的?!她躺在床上,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咳得心肺都要呕出来!她抓着我的手,眼睛却死死盯着门口!她在等谁?她在等一个永远回不来的人!她到死都没能闭上眼!她到死都在念着你的名字!”韩玥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愤怒和巨大的悲伤,在她冰冷的面颊上肆意流淌。她指着韩云少,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我呢?!我呢?!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你知道我抱着娘渐渐变冷的身体,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心里有多绝望吗?!我像个野孩子一样被扔在破屋子里,等着一个我连面都没见过的‘爹’!等着他来告诉我以后该怎么办!可他呢?!他在哪里?!他在扬他的名!他在当他的剑圣!他在断他的手臂!他宁可躲在外面当个废人,也不肯回来看看他快死的妻子!看看他孤苦伶仃的女儿!”韩云少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木墩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独臂死死抓住自己的大腿,指节捏得发白,身体因为巨大的痛苦和压抑的呜咽而剧烈颤抖,他不敢抬头,不敢去看女儿那双燃烧着怒火和泪水的眼睛。“你说话啊!”韩玥哭喊着,声音嘶哑,“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娘?!你既然知道仙凡有别!知道她只是个凡人!你为什么还要招惹她?!为什么要娶她?!为什么要让她生下我?!”她一步步后退,仿佛眼前这个男人是世间最肮脏的毒物,泪水模糊了视线,声音里充满了最绝望的控诉:“如果你给不了她陪伴!给不了她安稳!给不了你的女儿一个完整的家!你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要把我带进这个满是痛苦和等待的世界?!我宁愿……我宁愿你从来没有出现过!我宁愿从来没有被你生下来过!”最后一句,如同泣血的哀鸣,撕碎了寂静的夜空,韩玥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靠在冰冷的帐篷支柱上,掩面痛哭,瘦削的肩膀剧烈地抽动着,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在这一刻彻底崩塌。韩云少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写满了巨大的痛苦和悔恨,他看着女儿崩溃痛哭的样子,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我当然……爱过你娘。”韩云少沙哑的声音夹杂着疯癫,他嘴角抽搐,甚至都几乎压制不住牙齿的颤动,全身的肌肉都在痉挛,好似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但他的声音还是那般细小,仿佛知道自己抬高声音会吓到身边的女儿一般。“我爱她,胜过爱我自己……胜过一切!所以我不甘心,我不要……看着她,在她不过二十有余的年岁死去,仙凡有别……可或许就是这世上有仙,所以我能逆天改命呢?我在她身边,她活不过五年,可我要是成功了,她能活一辈子!我要她活着!”最后这五个字仿佛咬碎了他的牙根一般。“我踏遍了所有路,踏遍了每一个秘境,走遍了每一条山河,尝遍了所有神草……可我还是做不到!你呢,孩子……如果你有救你娘的机会,你会任她去死吗?我……我不后悔我曾经做过的决定,如果天老爷能给我一次再来的机会,我一定还会再选择这条路……你可以怨我骂我杀了我都可以……我对不起你娘,我最对不起的还是你,我的女儿。”“我不知道她怀了孕,也不知道那一走竟是永别,找到这封信后我才知道还有你,我找遍了天下,还是没找到,我没能找到救妻子的药,也没能找到自己的女儿,我是个失败的丈夫,失败的父亲……或许我本就不该来到这里……但我想告诉你的是——”“能娶到你母亲,是我韩某人,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韩云少始终强忍住眼中的泪水,尽管他的声音已经沙哑无比,尽管他已经全身颤抖去筛糠,但他还是没有落下一滴眼泪。帐篷外,夜风呜咽,远处篝火的喧嚣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只剩下父女两人,一个靠着冰冷的帐篷掩面痛哭,一个蹲在地上颤抖不已,中间隔着那封承载着爱与遗憾,此刻却显得如此无力的绝笔信,和满地的茶水碎片。多年的冰层,被这血泪交织的控诉与忏悔,击穿出一条细细的微缝,露出底下汹涌的、滚烫的、伤痕累累的血肉,这条充满荆棘的路,依旧漫长而痛苦,但至少,那扇紧闭的心门,终于在剧烈的碰撞中,被强行推开了一道缝隙。韩玥的痛哭声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只剩下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她靠着冰冷的帐篷支柱,身体微微发抖,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夜风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留下紧绷的,冰冷的痕迹。许久,她缓缓直起身,抬起手,用护腕狠狠擦过眼睛和脸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用力,当她放下手时,那张脸已重新覆上北镇抚司指挥使的寒冰面具,除了眼眶周围残留的红肿,再无半分崩溃的痕迹,她弯腰,动作有些僵硬地捡起地上那封沾了泥土和泪痕的信,仔细地抚平褶皱,重新贴身收好。她转过身,目光落在依旧瘫坐在地、如同被抽走了魂魄般的韩云少身上,那双丹凤眼中再无泪光,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你说得对,”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冽,甚至比平时更冷几分,像塞外深冬的冻土,“或许,我这一生,都无法真正原谅你。”听到这话,韩云少的心脏如同葬身冰窖,没有什么比亲生女儿的这番怨恨控诉更加能撕碎一颗父亲的心。然而,韩玥接下来的话,却让那绝望的冰层裂开了一道微光。“但是,”她看着父亲眼中瞬间凝固的绝望,声音依旧冰冷,却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动,“母亲……她希望我能平安长大,希望我能和你好好生活。” 她艰难地说出“和你”两个字,仿佛有千斤重。“她至死,都未曾真正怨恨过你。”韩玥的目光移开,望向远处跳跃的篝火,声音低沉却清晰。“我会试着去做,试着……去学会原谅你。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母亲临终的心愿。” 这“学会原谅”四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比千军万马冲锋的命令更显艰难。韩云少彻底呆住了,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浑浊的老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一滴滚烫的、混浊的清泪,毫无预兆地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言喻的激动。“我……很高兴……”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情绪冲击让他几乎失语,只能用力地点头,泪水如同决堤般涌出,这滴泪,包含了太多的悔恨、愧疚、绝望,以及此刻被女儿给予一丝可能性的、卑微到尘埃里的狂喜。韩玥没有再看他,也没有回应他破碎的言语,她只是转过身,玄色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又格外挺直,她迈步,准备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就在她即将走入营道阴影时,脚步却微微顿住。她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飘散在夜风里,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僵硬。“夜晚风寒,你……早点歇息。”说完,她再不迟疑,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的营道尽头。韩云少依旧瘫坐在地,独臂撑着冰冷的泥土。他望着女儿消失的方向,脸上涕泪横流,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咧开,扯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惨淡无比的笑容。帝王营帐帐内灯火通明,龙涎香的气息压过了药味,东方筱已换上常服,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脸色依旧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但眼神锐利如鹰,萧烟云垂手立于阶下。“萧烟云,”女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榻边的木枕,“千狐门驰援之情,大夏铭记,然,北境天魔之势,非一宗一门可挡。”她抬起凤目,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萧烟云身上。“齐梁国,与我大夏有旧盟,其国主虽庸懦,但天上神果,还有护国神宗百花谷,都是不可多得的战力,”她顿了顿,语气不容置疑,“孤要你即刻启程,前往齐梁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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