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春色作者:云深处见月 简介: 女非男c/恶女忠犬/男二上位 成为皇后的第三年,云摇光发现曾经许诺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君碰了别人。 她与他青梅竹马,一路走过无数艰辛,终于走到今日。 可人心易变,不过三载,昔日种种蜜语甜言,都成了笑话。 云摇光伏榻哀泣,对跪在锦榻前的周瑕说,“阿瑜,我要他死。” 周瑕说:“好。” “嫂嫂,别哭。” 周瑕是谁,是被先宁王厌弃的庶子,是白发异瞳的妖孽,也是如今手握大权的宁王。 云摇光第一次见他,他才十三岁。瘦瘦小小,险些掐死一个欺负他的太监。 她见他可怜,便将人接出冷宫,悉心照料,直到如今。 诊出宫人有孕那天,周瑾匆匆从御书房赶回凤仪宫,仪容不整,温柔抚慰,对云摇光发誓,说那宫人只是个玩意,他绝不会让任何人影响她的尊荣。 “摇光,等孩子生下来就记在你的名下,到时,你的后位也能更稳。”他小心翼翼,殷殷哄劝。 看着一派深情款款,仿佛全然在为她考虑的男人,云摇光笑了。成婚七年,她的确未曾有孕,但原因,可不在她。 她淡淡笑着,说好。 后来,被查出有孕的宫女与人私通,孩子是野种,周瑾不能使女子有孕。 他当场呕出血来,昏迷不醒,不久于人世。 云摇光站在病榻前笑盈盈,说,“陛下,我有孕了,你欢喜吗?” - 无人知晓,在那一声声嫂嫂中,他都在如何的肖想她。 经提醒男主身份不太合适,已更改为异姓王(正好和皇室同姓但无血缘关系)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爽文 复仇 虐渣 姐弟恋 忠犬 主角视角云摇光周瑕配角周瑾 一句话简介:“阿瑜,我要他死。” 立意:不要为了别人的喜恶改变自己 第1章 昨夜,陛下幸了身边的宫女。 春和景明,草长莺飞。 出了正月,天气日渐和暖,浅草生碧色,正是一年最好的时节。 刚暖和了几日,夜里就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场雨,平添寒意。 云摇光从前最不耐烦下雨,她爱晴朗的天,爱一望无际的原野,纵马疾驰,嬉笑怒骂。 可那都是从前了。 她的身体在十三岁那年的边关战事中伤了底子,纵使这些年尽心修养,却也不如少时康健,一身病弱,若不小心,说不得就会生病。 这些年,摇光都习惯了。 甚至都忘了自己健康时是什么感觉。 就着外面滴滴答答的雨声,摇光这一觉睡得分外沉,但第二天清晨,却早早就被吵醒。 “平安,外面怎么了?”微微蹙眉,她支起身子掀开帐幔。 因为身体虚弱的原因,摇光必须睡到自然醒,若被吵醒,就会头脑昏沉,一整天都打不起精神。 这一点近身伺候的都知道,寻常不会打扰,这会儿这般大的动静,定时有事。 “娘娘,陛下来了。”宫女听到动静,慌慌张张的进来说。 闻言,摇光便要起身。 “摇光。”她刚刚坐好,周瑾就大步进殿,绕过屏风后见状立即作势阻止,脚下更快三分,过去扶着她的肩坐好。 “我做了个梦,忍不住就想回来看看你,打扰到你了吧。”他温声解释。 摇光依偎向他的怀中,闻言微微笑起,说,“无碍,回头小憩一会儿就好。倒是陛下,若是不适,记得叫太医。” 垂眸间眸光微动。 皇帝发间尚有潮意,身上带着澡豆的气味,无缘无故,为何晨起沐浴?算算时间,当时可能天都还未亮。 到底发生了什么? 摇光抬眸,看了侍候在几步外的平安一眼。 平安与她主仆十几年,一个眼神就知道她的意思,见状垂下头,表示知道了,而后借机出去,唤了人吩咐下去。 “无事,我只是做了个梦,梦中找不到你。”摇光外表柔弱,心中却坚强独立,很少会表现出这般依赖的模样,每每看到,周瑾心中都分外柔软,声音也越发的温柔。 说话间,他揽着摇光的手紧了紧,犹记当时醒来时满身满心的不安惶然。 他找不到摇光了。 摇光……离开他了。 摇光失笑,伸手安抚的拂过他的胸口。 “陛下,只是梦而已,梦都是反的。”她柔声安慰。 周瑾按揉着她的肩,脸颊磨蹭过她的鬓角,附和道,“对,梦都是反的。” 都是反的,是假的。 摇光怎么会离开他,这里是皇宫,她是皇后,是他周瑾的皇后。 他们注定生同衾,死同穴。 这个清晨因为皇帝突如其来的到访,凤仪宫上下都忙碌起来。 帝后素来恩爱,往常都是一同就寝,只是偶尔陛下会因为朝事繁忙,歇在紫宸殿,昨夜便是如此,谁知今天一早他就匆匆忙忙回来了。 宫女们交头接耳,笑帝后恩爱,边小心侍候。 皇帝一直黏着摇光,连梳妆也在一边帮忙,摇光笑看,越发笃定定是有事。 皇帝来的匆忙,去的也匆忙,早上还有早朝,于是他用过早膳就动身离开了。 摇光没睡好,等陛下离开后,平安和喜乐两人就张罗着让她睡个回笼觉。 不多时,殿内侍候的宫人都退下,屋内只剩下主仆三人。 摇光喜欢安静,这些年一直如此,也没人多想。唯有她,早上睁眼看到两人后,就知道她们有话要说。 两人忽视一眼,平安小心翼翼的上前,垂着头,低眉顺眼的说,“娘娘,奴婢收到消息,昨夜,陛下幸了身边的宫女。” 摇光动作一顿,抬头死死看向她。 平安担忧的看着她,继续说下去,“陛下醒来后就命人封了口,下了死令,谁也不让说。” 至于她们为什么知道,自然是摇光早就在陛下身边安排了人。 “原来如此啊……”摇光喟叹般道,她倚在床头的软枕上,目光怔怔落向虚无之处。 难怪他这样反常。 难怪他看着有些心虚不安。 难怪啊。 “娘娘别生气,奴婢这就吩咐人处置了那宫女。” “只是个宫女罢了,多的是法子。” 平安和喜乐忙道。 摇光抬手制止。 两人忙收声。 “是陛下生了心思,没有这个宫女,也会有另一个。难道本宫要将天下所有女人都除去吗?” “说到底,若非陛下生了念想,别人总不能逼着他去做。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说了。”摇光自来便是恩怨分明,从来不会做迁怒之事。 平安喜乐默然应是,心道这就是她们娘娘,可,可…… 难道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吗? 摇光只觉浑身无力,往后倚在软枕上,心绪纷乱如麻,但却又有一种诡异的,‘终于来了’的安定之感。 她十五岁那边,当时尚是七皇子的周瑾前去求娶,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摇光知道所谓的诺言信不过,但还是不由动容—— 说不定周瑾就是例外呢。 彼时尚怀揣着少女情丝的摇光不由希冀。 之后夫妻两人扶持,一路艰辛,摇光二十岁那年,周瑾登上皇位,她成了皇后。 随之而来的,就是群臣求扩充后宫,绵延子嗣的奏请。 第一年,周瑾坚定拒绝。 第二年,周瑾开始表现出为难的姿态。 第三年,周瑾开始探她的口风。 这是第四年。 周瑾忍不住了。 她才二十四岁,正是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并未曾沾染上岁月的风霜,尚不到年老色衰的地步。 可人心易变,想来周瑾已经看够了她这张脸。 说实话,摇光并不意外,夫妻两人成婚至今七年,都太了解彼此对方。 早在去年,她就从周瑾身上隐约看到了不耐和躁动—— 甚至还有些不满。 仿佛无声在跟她说,朕已经是九五之尊了,朕坐拥天下,为什么要守着你一个人。 或许他还在想,他已经允诺不会给其她女子名分,只是用来绵延子嗣,已经是对她的恩宠了,她还有什么不满,为什么一直不肯同意? 她未免,太不识好歹了些? 想着,云摇光竟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娘娘…”喜乐忍不住担忧的唤了一声。 担心她气坏了,不然怎么不怒反笑?她们宁愿她发脾气,也比这样来的强。 “若不高兴,您只管打骂,别气着自己。”平安劝慰。 摇光闭上眼,语气轻飘飘的,仿佛没了力气般,说,“生气做什么,我早就料到会有今天。如今终于到了,我也能松一口气。” 第2章 “这般等着,也着实磨人。” 闻言,平安喜乐两人都有些默然。 皇帝的试探,她们都能看出,又何况是自家聪慧的姑娘。 “娘娘预备如何应对?”两人中平安总是更冷静些,见她没有失态,立即问道。 “我要,先好好的睡一觉。” 事越急,越要冷静。 摇光现在心乱如麻,根本不能定下心去思考。 “喜乐,点上安神香吧。”她说。 摇光觉浅,偶尔会睡不好,特意命人配了安神香。只是是药三分毒,所以并不常用。 眼下她说要用,可见是难以安眠了。 平安和喜乐两人心中分明,不由难过,点了香后,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 摇光这一觉睡得很不舒服,只觉浑身都沉甸甸的。 她喘着气扯开被子,才总算舒了口气,可睁开眼后,头脑昏沉,竟比睡前还要不舒服。 “娘娘,您脸色不太好。”平安一直候在外面,听到动静立即就进来,一打眼就察觉出了不对,忙探手去摸她的额头。 “还好,没发热。以防万一,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她担忧的说。 “不必,只是没睡好。”摇光闭目,试图定神,但并不见成效。 她让人服侍她洗漱妆扮,虽然不舒服,但她睡够了,不想再在床上躺着了。 喜乐分外小心,上前侍候着边禀报,“娘娘,宁王殿下来给您请安,知道您睡着没让奴婢们打扰,一直在花厅候着。” “等多久了?”摇光闭目说。 “约莫一个时辰了。” “请他去正厅吧。”摇光吩咐。 宫女微讶,忙领命而去。 摇光不舒服,就没盛装,只是松松挽起发,而后簪了几朵绢花。 外面阳光正好,昨夜那场雨所带来的寒意只停留了一个清晨,就被随之升起的春日暖阳冲散。 今天又是一个温暖的春日。 大丰皇宫沿袭前朝,规模雄伟,恢弘壮丽。 只凤仪宫,便好似一个园林,内里楼阁无数,亭台起伏。似这样待客的花厅,便有好些个,分男客女客,有些待亲近的,有些待疏远的,各司其职。 凤仪宫正殿只在重大节日,朝中官眷来拜见时会启用,平时并不开启。 而寝宫正厅,往往是摇光和皇帝打发时间所在,很少接待外人。 往常摇光见宁王,都是在花厅,两人感情好,不拘其它,哪个花厅景致好,就在哪儿见。春日在海棠花厅,夏日去赏湖水榭。 因此,今儿个一听听宫女的话,周瑕就意识到,摇光的心情应该不太平静。 正厅外有一大棵玉兰,满树玉色,开的正盛。 周瑕知道这棵树,这是当今陛下特地寻来种在这里,说是玉兰清雅,正配皇后。 但他更知道,嫂嫂喜欢的,是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桃花。 周瑕伸手,将从御花园中过时,特意摘下的那枝桃花放在上座桌案上。粉色的桃花落在乌木檀桌上,越发娇艳芳菲。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靠近,周瑕转身大步走去,刚刚好在门外迎住摇光。 “嫂嫂。” 满目春日中,摇光看他垂首见礼。 眼前人有着与常人不同的银白发色,虽束于冠帽之中,但露出的发在略有些昏暗的室内扔分外现言,仿佛流淌着银白月光一般。他的眼眸暗处瞧着不显,但若明亮些,就能看出那份墨中透出的深幽绿意。 这般发色和眸色,虽与常人不同,却因那张过分俊美的面容而越加惑人。 纵使见过许多次,摇光还是不由瞩目欣赏片刻。 但也只是片刻,晨时发现的事情让摇光心神疲倦,便也就没了耐心赏美之心。 “你来了。”她说,语气倦怠。 “昨夜下了雨,我担心嫂嫂身体不适,是以一下朝,禀过陛下后,我就来看望嫂嫂了。” 周瑕老老实实的如实说道,抬眼关切的看向摇光。 “嫂嫂面色倦怠,可是不适?” 摇光欣赏的看去一眼,说,“还好,只是没睡好。” 说话间她抬步入了屋内,一眼就瞧见了那枝桃花。 “你摘的?” “从御花园路过,见开的好,便折了一枝给嫂嫂送来。” “皇帝不是想要一个子嗣吗?那就给他。” “不错。” 摇光落座,伸手捻起桃花。 一抬眼,平安和喜乐守在门外,别的宫人都离得远远的,给两人留下了说话的时间。 从这里能看到那树玉兰的侧枝,穿过敞开的门框,景致美的好似一幅画。 但再美的画,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摇光低头,欣赏着手中的桃花,说,“你知道了。” 她说的很笃定。 “是,昨夜我就收到了消息,陛下酒后,临幸宫女梁芷。我已经让人去查那个女人的出身来历了。” “怎么,你不帮我杀了她?”听他说完,摇光却不由想起了早上平安和喜乐的话,不由笑道。 “嫂嫂要杀吗?我都听你的。”周瑕略有些忐忑,忙道。 摇光抬眼看着他,忽然笑了。 “不杀。”她说。 周瑕心下一定,笑道,“我猜嫂嫂也不会。” 他的嫂嫂外柔内刚,虽是女子,却恩怨分明。 这次的事那宫女虽在其中,可事情的起因,终究是因为皇帝。 摇光只是垂眸看着桃花,好一会儿都没再说话。 周瑕便就看着她,安静陪伴。 “阿瑜。”好一会儿,摇光轻声开口,“做好准备吧。” “是。”周瑕一口应下。 “嫂嫂准备如何做?” “皇帝不是想要一个子嗣吗?那就给他。”摇光声音很轻,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周瑕骤然抬眼。 别人不知,他和摇光却是最清楚的。 皇帝此生都不会有子嗣。 “是。”他沉声应道,没有丝毫迟疑。 皇帝在位三年,朝中已稳,已经尝到了皇权的滋味。 在后宫,他不愿再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那前朝呢—— 这些年为了给他的皇位扫清壁障,周瑕不知做了多少污糟事,等到不需要的时候,为了安抚那些朝臣,周瑾又会怎么做呢? 违背诺言,只是个开始。 即便现在的皇帝信誓旦旦,表示那些女人于他而言只是个消遣,若有子嗣,都会养在摇光膝下,不会损她丝毫尊荣。 可人心易变,现在的皇帝能违背当初的诺言,那以后的他,自然也可以违背现在许下的允诺。 与其困守苦等。 摇光更喜欢,先发制人。 云家就剩下她自己。 她不能死。 她死了,谁还会记得云家。 记得世代镇守边关,家中子弟个个忠义骁勇的云家。 她的祖父,父辈,还有兄弟姐妹们只怕都会被人遗忘吧。 云摇光不允许。 “喜乐,叫太医来。”待周瑕离开后,摇光唤道,轻轻按着额角。 近来她不想再应付皇帝,不然她可能会失态。 刚好她有些不舒服,那就好好修养一段时日吧。 - 紫宸殿,同几位尚书商量好朝事,待他们退去后,殿内安静下来,皇帝起身踱步,忽然问,“孟二,你说昨夜的事,摇光会不会知晓?” 孟二是他的贴身内侍,自幼就服侍在他左右,闻言,心里还真不能确定。 那位皇后娘娘的心思,他可摸不透。 但皇帝既然问起,他自然要说不。 “陛下严令,谁敢乱说!一个个都会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娘娘绝不会知道的。”孟二安抚着说,“您放心就是。” 皇帝一想,的确如此,他不觉得这些侍候的内侍宫女们胆敢违背他。 “还是要小心,这件事万万不能让摇光知道。”他再次叮嘱。 “是。”孟二说,心下浮现一句话,却不敢出口。 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后早晚是要知道的。 陛下一心只想着隐瞒,若事情揭露,又该如何应对? “一会儿让宁王过来一趟。”皇帝走来走去,到底心中难安,又道。 孟二忙应是。 不多时,得知宁王自凤仪宫出来,他立即带人去请。 犹记当年第一次见这位王爷,他还是宁王府一个不起眼的庶子,因为传自母亲胡女的白发碧眸被宁王所弃,在后宅过得连个下人都不如。 宁王府虽与大丰皇室一并姓周,却不是一家。 当初开国皇帝打天下,与彼时只是个草莽的宁王相识,后结为义兄弟,待安定了天下,因其战功无双,封为宁王,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 虽是异姓王,但其权势无二,便是大丰皇室几经更迭,地位亦稳若泰山。 第3章 那时谁也想不到,这尊贵无双的宁王爵位,竟然会落在有胡女血脉的子嗣身上。 其中多少腥风血雨自不必说,而周瑕承袭宁王爵位,继承了王府权势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拥簇当今登上皇位—— 只因为当初他卑弱时,被皇后娘娘遇到,几经援手,甚至还想了法子接到身边教养。 这么多年一晃眼过去,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小可怜,备受天子重用,大权在握,便是身为内监总管的孟二如今见了他,也得恭敬见礼,尊称一声‘宁王殿下。’ 这般际遇造化,真真是奇妙莫测。 如此大恩,也难怪宁王殿下一心维护皇后。 一路送了宁王进殿内,眼见着和陛下似有话要单独和宁王说,孟二就退到了殿外,站定没一会儿,有小内侍过来,附耳小声说: “公公,那位发热了。” “发热?”孟二微讶,转念一想,昨夜陛下酒后纵情,拉着那人在榻上胡闹了半夜,今儿一早就把人扔去了偏殿关着。 这一番惊慌,又急又怕,又冷又饿,发热也不奇怪。 他不以为意,说,“急什么,一会儿宁王殿下走了,我去问问陛下。” 孟二看的分明,陛下并没把那梁芷当回事,顶多是个玩物。别说病了,就算是死了,陛下也不会在意,说不得,还会松口气呢。 小内侍应是,退到后面等着。 殿内,周瑾状似不经意的从周瑕口中打探了一下摇光的事。 周瑕早有准备,略有些忧心的说摇光似乎是没睡好,略有疲倦,别的只字未提。 周瑾心下一松,笑道,“说来都怪我,早上打搅了她。” “嫂嫂身体不好,陛下以后还是小心一些,莫要如此了。”若是别的也就罢了,周瑕很少会过问周瑾的事,但事关摇光,他忍不住劝说。 因为当初摇光帮他的事,周瑕一向维护她,周瑾都习惯了,便是这会儿听他这样说,他也没在意,只是应好。 这般说了会儿话,周瑕这才告退离开。 他身领五军营统领之职务,平日里很是繁忙。 出了宫门,周瑕叫来近卫吩咐下去,之后也没回王府,而是径直去了城外五军营。 王府只他自己,没什么意思。 黑色骏马疾驰而去,街上行人尽皆退避。 宁王殿下一头银白长发束在冠帽之中,匆匆扫过并不算显眼,然宁王府不论是护卫还是座下骏马皆不一般,这般纵马而来,百姓们一见就知道是谁。 这些年在宁王手底下抄家灭门的不知凡几,在百姓间堪称凶名赫赫,可止小儿夜啼,敬畏有加。 五军营五位统领得信后第一时间前来迎接,皆是恭恭敬敬,落座之后便相继禀报了各自营中的事情。 当年周瑕年仅十六继承王爵之后便接管了五军营,自是没人肯服他,包括当时的皇帝,其实也并没多少信心,还特意安排了两个副手,他的存在,更多的是个身份象征—— 但很快,周瑕就展露出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惊的手段。 武功高强,手腕强硬毒辣,出手从不留情,短短时日就坐稳了这个位置,连皇帝安排的两个人都成了摆设,几年过去,更是早已从五军营中消失不见。 五军营护卫皇城,拱卫宫城,是大丰最要紧的一只军队。 自古以来,只有皇帝最重要的心腹才能掌控这只军队。当年皇帝一念之差,将周瑕送到这个位置,这些年,未尝没有后悔过。 但,悔之晚矣。 这么多年,周瑕发展的势力已经根深蒂固,彻底扎根在朝野内外,再无人能轻易动摇他的地位。 即便是龙椅上的皇帝,也不能。 - 眼见着宁王离开,孟二忙安排了内侍去送,自己则进殿和皇帝说了梁芷的事。 皇帝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和梁芷有关的事情,但听孟二说她病了,迟疑片刻,还是让他送了药去。 至于找太医就免了,动静太大,难免会惊动摇光。 到底,是他受用过的女人。 紫宸殿乃天子便殿,平日里同近臣商议朝事,休息小憩都在此处,为了供天子得以舒心,此处楼阁无数,占地极大,尤胜凤仪宫。 地方大了,难免有一二偏僻的屋舍,往日都是用来惩罚犯错的宫女内侍的,梁芷就是被扔在这里。 昨夜的动静不小,守夜的内侍宫女们差不多都知道了,当时还有人想梁芷有了大造化,谁知今晨陛下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将她拉下去关起来,又下了封口令,不许外传。 众人顿时知道,陛下这是无意给她名分,甚至不想被人知道,惋惜不说,更多的是怜悯。 这种小事,孟二是懒得理会的,随意找了个人让去送药,最后是梁芷的好友想法子接过这个差事,送了好药给她。 “阿芷,阿芷。”小心推开门,屋内什么也没有,衣衫凌乱的梁芷就那样趴在青石地面,脸颊通红,她慌忙过去放下药后,小声唤她。 好一会儿,梁芷才迷蒙的睁开眼。 “陆姐姐。”她小声说。 “阿芷,我给你带了药,快吃。”陆云舒了口气,扶着她靠在自己怀中,取了药喂给她。 梁芷虽然没力气,但还是努力吃了下去。 然后又吃了点东西,她总算有了点力气。 “陆姐姐,陛下可有说什么?”她看着陆云问。 陆云摇头。 梁芷不由抿紧唇,面色惨淡。 被陛下宠幸纯属意外,她不敢贪心奢求名分。但陛下如此冷酷无情,径直将她扔到这里,让她不由心中惊慌。 陛下如何对皇后娘娘的,她们这些宫人都看在眼里,堪称温柔宠溺,不免也有人生出痴妄,想着若被那样对待的是自己就好了。 可没想到,没想到…… “陆姐姐,陛下会杀了我吗?”梁芷惶然开口。 陆云慌张的说,“不会的,陛下仁德,只是一时急躁才会如此,他不会杀你的。” 真的吗? 梁芷抱紧自己。 “陆姐姐,我不想死。”她呢喃。 陆云抱住她,尽力安抚。 两人是同乡,进宫以来相互扶持,情同姐妹。眼见着梁芷如此,最着急的就是她了。 “陛下只是没想好怎么做,你看,他只是要将你关起来,没想着杀你,对不对。”陆云安慰梁芷,也安慰自己。 “没事的,没事的。” 梁芷努力勾起一个惨笑,说,“但愿吧。” 君心难测。 她想着,却忍不住咬紧牙根,心中生出不甘来。 凭什么呢,凭什么她要经历这些。 “陆姐姐,求求你,帮我。”她死死抓住陆云的手臂。 陆云下意识去看她的眼。 “昨夜那么多宫女,陛下独独只拉住我,可见他是喜欢我的。今日这样对我,不过是顾念与皇后的旧情,不想惹皇后伤心罢了。” “但,作为皇后外的唯一一个女人,我对陛下一定是有所不同的。”梁芷思绪飞快。 陆云神情若有所动。 的确,昨夜陛下醉酒,侍候的宫女足有十数人,可陛下独独只拉住了梁芷…… 从前,一众姐妹里陛下也总会多看梁芷几眼。 这些别人察觉不到,但对她们这些近身侍候的人来说,却格外明显。 虽算不上喜欢,但梁芷的确是不同的。 “我不会让姐姐涉险,只求您这段时间照拂我一二,给我送些衣裳饭菜来。” “就像姐姐说的,陛下没有第一时间处死我,那就不会让我死,只是不想事情闹大而已。只要我乖乖的,不做多余的事情,等陛下冷静下来,就会放我出去。” “陛下到底收用了我,那我对他来说,就绝对不会再是一个宫女,而是他的女人。对自己的女人,男人总是会厚待许多。届时,我一定厚报姐姐。” “嫂,嫂嫂…” 梁芷很清楚,对现在的她来说最重要的是就是等,等被陛下放出去。 可她如今得了病,这春日还冷着却没有被褥,也没有吃食,只怕还不等出去,就一命呜呼了。 得圣宠又被陛下冷落,满紫宸殿的人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没人会主动来帮她。 毕竟帮了她没好处,但她若死了,说不定她们就会有机会。 只有陆云,性格善良又没有野心。 是最有可能心软被她说动的人。 梁芷的话说的越来越快,陆云听得晕晕乎乎,但却下意识心动。 厚,厚报… 等等,她猛地回神,按下激动无奈笑道,“阿芷你说的什么话,我们两个人这么多年的感情,什么报答不报答。” “我肯定要帮你的。”陆云握住梁芷的手笑着说。 梁芷心下微怔,面上笑开,无比感激的说,“谢谢姐姐,如此大恩大德,妹妹永世不忘。” 第4章 “姐姐您不是想家,想早日回去吗?到时候我一定想办法帮你。”她轻声说,语气笃定。 “当真!”陆云惊喜道,当下顾不上其它,笑道,“多谢妹妹。” 说了好一会儿话,其实并没用多少时间,外面内侍已经开始催促了。 只是送药,哪儿用得上那么久。 “妹妹放心,我一会儿就想办法给你送些衣裳来。”陆云走之前说,不多时,她想办法给看门的内侍送了银子,顺利将冬日才穿的大厚衣服送给了梁芷。 有这衣服在,她再怎么也不会冻着。 紫宸殿上下,没有事能瞒得过孟二,这边刚有点动静,那边他就知道了。 略笑了笑,他没太在意。 一个小小宫女罢了,再如何挣扎,也不过是个玩意。 倒是皇后娘娘,听说凤仪宫那边请了太医,他得赶紧去向陛下禀报。 皇帝收到消息后,连朝务都无心再看,忙起驾去凤仪宫。 他去时,太医已经离开,摇光正恹恹躺在床上,看见他后倦怠起身。 “别动,快躺下。”周瑾忙说活。 “这是怎么了?”他担忧的问。 平安上前搭话,说了太医的诊断—— 这些太医,为了以防万一产生疏忽,都是小病大说。 这次摇光表现很不适,太医自然是郑重以待,一番诊治,先说过年期间摇光劳碌,又道春日气候不定,加之她没休息好,几样加在一起,得出的结论就是,要好生修养一段时日。 没办法,摇光的身体从来京城后就一直没好过,娇柔病弱,要格外小心才行。 平日里即便是不生病,也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不适,不管是近身伺候的人还是太医们,都已经习惯了。 说到底,她是伤了元气,身体的底子出了问题。 这一点,即便是太医也没办法。 总之一句话,修养心神,好好养着就是。 这种症状往年也是有过的,周瑾心下一松,叮嘱了人好生侍候,又拉着摇光的手仔细叮嘱,本来还要多说,却见她面上生了倦色,忙又停下。 “你好好休息,朕不说话了。”他说。 “无碍的,陛下。”摇光笑着说,只是面色倦怠,总有些勉强。 “话什么时候都能说,你的身体要紧,快睡吧,朕等你睡了再走。” 摇光勾了勾唇角。 温热的触感从被皇帝握住的那只手弥漫,她只觉的心中恶心,让他这样握下去,她根本睡不着。 “陛下在这里,我哪里舍得睡。”她温声哄劝,叹道,“陛下朝务忙,先去吧,这里有宫人们伺候就行。” 周瑾听得心软,更加舍不得走。 可摇光肉眼可见的虚弱,他只好叫来宫女叮嘱几句,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目送他离开,殿内安静下来,摇光取了帕子,狠狠擦拭过那只被皇帝握过的手,面无表情。 云家世代相传的痴情,她的祖父,伯父,还有父亲们都只有一个妻子,*个个夫妻恩爱,只有彼此。是以她才在察觉到那些皇子在打她的主意后,刻意放出不许夫君纳妾的信。 此言一出,顿时引得众人退避—— 他们想娶摇光,是想得到云家的故旧的支持和好感,但说到底,云家只剩下云摇光一个孤女,即便娶她,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好处不算太大。 若要为此只娶一妻,着实划不来。 唯有当时尚是七皇子的周瑾,百折不挠,甚至发下重誓,便是初时不为所动的摇光,也被打动,这才允嫁。 可人心异变,当初的皇子成了皇帝,便觉得自己立下的誓言亏了。 只要一想周瑾握住她的手昨夜触碰过别的女人,摇光只觉得恶心。 擦拭还不行,她叫喜乐备了水,洗过一遍却依然好不了—— 一想到皇帝昨夜用那只手碰触过别的女子,甚至,做出过更亲昵的举动,摇光心里就止不住的翻滚起来。 她攥紧被面,俯身欲呕,但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娘娘…”平安和喜乐慌张的上前拍扶。 摇光干呕了一会儿,开始调整呼吸,半阖双眼,不想说话。 两人有些心疼,皱着眉不由烦恼。 她知道自家娘娘介意,可有帝后的名分在,以后这种事少不了,总不能一直这么难受着。 这件事摇光何尝不知,她闭上眼,掌心死死攥住锦被,丝绸略有些凉的,光滑柔顺的触感勉强冲淡了之前温热的触碰,这才总算好了些。 好一会儿,她将手从被子中抽出,她抬眼看着指尖,忽的扯了扯嘴角,生出了一个想法。 “娘娘,孟二总管带人送了好些药材补品来,说是陛下吩咐的。总管说本来要向您请安,只是担心打扰了您休息,所以没来,让奴婢代他向您请罪。” 摇光嗯了一声,闭上眼。 殿中安静下来。 - 五军营中,周瑕站在演武场的高台上,低头看场中将士演武。 这是营中每天都会进行的比斗,五个营轮流选出一支三百人队伍一起演练军法,以免长久不动武,导致军武生疏。 眼下场中骑兵纵马,步兵亦是气势如虹,相互冲杀,短时间内估计分不出胜负。 似这般清醒是正常事,那种一面倒很快就能决出胜负的情况才是少数。 是以台上的六位统领都很平静,只是偶尔点评一句表现尤为出彩的兵士。 五军统领是周瑕这个亲王,其它五位统领亦出身非凡,皆是公候之家,世代勋贵。其中最年轻的右哨军施候罗英麒也已是而立之年,便就显得站在他们身前的周瑕越发年轻。 宁王府世代相传的子嗣身量高大健壮,力气远比其他人要大,偶尔还会出一个天生神力。 而周瑕似乎被他那有胡女血脉的母亲所影响,偏修长削瘦,因着常年面无表情,眸子冷沉,男生女相的绮丽之外,又添了些非人的诡艳。 但在场的人一眼也不敢多看。 无一例外。 战至正酣,有亲卫从台后上来,附耳过去同周瑕低语几句。 “什么?”周瑕拧眉。 “王爷,可是有事?”中军统领周国公宋宏开口问道。 他曾被先帝选为教导诸皇子武艺的老师,也教过周瑕,同他相处的不错,是五人中最能和周瑕说的上话的。 周瑕担忧摇光,心中难安,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说无事,而后吩咐了亲卫几句。 五人心中各自思量。 相处这些年,他们很清楚眼前这位宁王是何等冷漠之人,而迄今为止,能让他失态的,唯有宫中那位。 发生什么了? 陛下登基已有四年,宫中还是只有一位皇后,朝中内外不知多少人盯着—— 若能送女入宫,诞下皇子且有幸继位,那就是未来三代的富贵。 这种情况下,没人会不动心。 只可惜,皇后虽然母家早已没了人,只是个孤女,却有宁王这个煞星一心维护,这几年不是没有人蠢蠢欲动,但跳的最高的那几个都被宁王给打压下去,如今已经消失在长安之中。 眼下朝中诸人心中依然分明,只要宁王在一日,皇后之位便不会动摇。 直到傍晚,各自回家,得知宫中有心,皇后凤体不安,众人才了然,隐约有些失落。 只是生病…… 皇后,挡了太多人的道了。 诊不出什么原因。 这是不是说明,嫂嫂是被气到了。另一边,周瑕想。 他冷着脸,看的侍候的人心惊肉跳,伺候的越发小心翼翼。 宁王惯爱用男仆,但权势面前,没人会在意所谓的白发碧眸,也没人会不动心思。前几年没少有人打爬上宁王的床一步登天的主意,但那些人都被宁王命人拖了出去,再也没在王府露过面。 如此几次三番,侍候的人一个个都老实下来,再不敢动什么心思。 就这么捱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周瑕就进了宫。他必须得亲自看看摇光,确定她没事才能放下心。 - 梁芷,出身徐州,商户女。 皇帝登基那一年,十五岁的她采选入宫,因为背景干净,被选入紫宸殿伺候。至今三载。 平日里本分安生,也没和人有什么不该有的来往。 只有一条—— 眼看着摇光目光落在其上,周瑕低声开口,“她曾说过,在老家有位邻家兄长,在等她回去成亲。” “两人感情不错,每个月都有信件往来,至于徐州的事,还在查。” “或许,可以利用。” 这是昨天周瑕吩咐下去后查到的事情,不多,但也能了解到一个大概。 “或许。”摇光淡淡道,将手中的信纸折好,递还给他。 周瑕接过信纸,边问,“嫂嫂这样说,可是事情有变?” “得到皇帝看中,便能一步登天,这样的机遇,有几个人会不动摇?”摇光淡淡的说。 第5章 “便是你我也未能免俗,何况其他?” “也是。”周瑕附和。 周瑕本就是随口一说,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把一个小小宫女放在眼中。 他所在意的,只有高坐龙椅上的那一位。 “嫂嫂身体可好些了?”看着仍有些倦怠的摇光,周瑕关切的问。 摇光没有说话,似在出神,周瑕下意识随着她垂下的目光看去。 十指纤纤,肤若凝脂,指尖上浅浅的粉若初荷般娇嫩。 毫无疑问,这是一只极美的手。 今早皇帝又来看过她,又握了她的手,虽然已经洗漱过,并且又过去了好一会儿,但摇光似乎还能感觉到被对方触碰时心中翻滚的恶心。 她将手按在桌案上,但那份冰凉根本无法驱散她心里的难受。 太难受了,她想再洗洗,或者做些别的,不拘是什么,只要能让她忘记掉那种恶心的触感就好—— “嫂嫂?”察觉到摇光不稳的气息,周瑕更担忧了几分,略倾身向她,开口唤道。 被这个声音提醒,摇光抬眼,看向屋中另一人。 干净,无暇,是个不错的人选。 “阿瑜,你过来。”她抬手唤道。 周瑕便就起身,听话的走了过去。 “近些。” 看着站在一步之外的周瑕,摇光又说。 周瑕心中跳起,小心翼翼上前半步。 这个距离太近了些,近到他一抬手,就能触碰到那朝思暮想的容颜。 他不敢看,垂下了眼。 然而不待周瑕胡思乱想,种种思绪都在摇光接下来的动作中戛然而止—— 摇光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嫂,嫂嫂…”周瑕怔怔的抬眼,看向摇光。 虽然十多岁才开始习武,但周瑕的天赋很好,再加上他足够努力,练就了一身出众的武功,虽然看着修长,不似寻常武人那般高大,但体质其实很好,体温较寻常人要更热一下。 眼下甫一握住,摇光就感觉到热意随着指尖蔓延,转眼间流淌至全身。最重要的是,这份触感是鲜活的,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指尖微微的颤抖。 之前屡次尝试也无法褪去的恶心触感转眼间就被冲淡,她几乎想要叹息了。 舒服多了。 周瑕已经傻了。 “朕至今已二十有六,膝下空空,皇嗣无继,朝野难免动荡,不安。” 摇光垂眸看着周瑕,幽幽道,“阿瑜,这只手今早被你皇兄碰过。” 周瑕心中不由收紧,弥漫起酸涩。 “我心里不舒服,只好劳烦阿瑜帮帮我。可好?” 眼前绮丽诡艳的美人猛地抬眼,眸底发亮,似有火光腾的燃起。 “好。”他几乎脱口而出。 曾几何时,周瑕梦中辗转,也不过如此,如今终于如愿,怎会觉得不够? “能,帮上嫂嫂就好。”缓了缓,周瑕说。 他的心神已经乱成了一团乱麻,根本理不清。这会儿,全然是在依凭本心说话。 “那就好。”摇光手微动,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只是还是少了些什么。 “阿瑜,握住我的手。”她轻声细语,将手贴在周瑕的掌心。 周瑕下意识听了她的话动作着,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舒展着将那只手握在掌心。 **燥而温热的触感全数包裹,摇光吐出一口气,连带着好似吐出了心里的郁结。 “好多了,多谢阿瑜。”她轻声说。 没有丝毫防备,无数个日夜朝思暮想的美梦降临的突如其来。 周瑕恍恍惚惚,只是抬着头,呆呆的看着摇光,几乎傻了,哪里还有之前不疾不徐的从容模样。 摇光撑着脸颊,低头看着他,神思迷惘。 周瑕的心思其实隐藏的很好,起码至今为止,从未让人发现过—— 除了摇光这个当事人。 那些眼中不经意的温柔,总是落在她身上的眸光,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会匆匆赶到的体贴和周到。 一切的一切,都清楚的告诉了摇光某个答案。 只是彼时的摇光想的是将一切交给时间,周瑕总会遇见他喜欢的人,这份心思自然会淡化。 直到现在。 摇光需要一个人帮她排遣心中的郁结,还得是干净的,不然只会让她更恶心。 周瑕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这般握了一会儿,直到摇光发现他掌心有点潮热,才略有些嫌弃的收回手。 自袖中取了帕子出来,她开始擦手。 周瑕盯着她的动作,唇角微抿,有些委屈和忐忑。 嫂嫂这是嫌弃他吗? 嫂嫂是不是后悔了,以后,以后…… “自己擦,你手出汗了。”撇他一眼,摇光把手帕扔给他。 他生就一张男生女相的好样貌,平日里装出一副从容不迫的稳重样子时,尚能称得上一句温润,稍一露出这种小脾气,就格外的鲜活。 只是这样小小的委屈,竟显得有些楚楚可怜了。 周瑕面上一热,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掌心出汗了,他接了帕子擦手,边小心觑着摇光的神情。 “嫂嫂……”他低语,略有些迟疑的,他慢慢的说,看着摇光的眼带着希冀: “以后我每日都来给您请安,可好?” 摇光垂眸看着他,片刻后,应了个好字。 “我这儿没什么事了,退下吧。” “是。” 周瑕欲言又止,略抿了抿唇角,起身后退一步,半转过身忽然又顿住,转身看向摇光。 “嫂嫂,我很快活,从未这样快活过。” 摇光正虚虚看着一处,有些出神,闻言下意识看向他。 春日正好的阳光从门外落进来,笼在周瑕身周,银白的发上光华流淌,让他几乎在发光。 再加上那张绮艳的脸,似仙,似妖,非人之美。 她一直都知道周瑕生的好,男生女相加之非人的艳丽,面对外人时尚能靠他的冷漠疏离压下大半,在她面前却是从无掩饰,言笑自若,便是她都被晃过好些次。 可纵使如此,周瑕也鲜少笑的这样灿烂过,乍然一见,便如枝头盛放的花,靡艳至极。仿佛一伸手,便能轻易采撷。 见摇光目光微怔,周瑕嘴角便就又勾了勾,带着些满足,“嫂嫂,我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低语罢,他略垂了垂首,方才转身走了。 屋内只余下摇光自己,她再次垂下目光,出神许久后,慢慢抬起自己的手,凝目看着,徐徐叹了口气。 云摇光,你真是造孽。 她心中对自己说。 那是自己一手教养大的孩子,当初到她身边时,才十三岁,不通礼仪文墨,浑身透着一股野性的凶狠,活像个刚从山林里抓回来的狼崽子。真的很难想象,竟然能从天下最堂皇富丽的京城,从权势显贵的宁王府中看到这样的存在。 摇光半是怜悯,半是打发时间,寻了法子将他带到身边,找了人一点一点教他,不知花费了多少时间精力,才终于将人养成这幅矜贵高雅,从容不迫的模样。 在摇光的预期中,他会娶一位情投意合的淑女,有家有子,过好余生。 对这个自己一手照顾大的孩子,她总是要更偏爱许多。 当然,想法只是想法,或许他会有别的人生。 但无论如何,都不包括如今这种—— 被她拖到这一滩污糟事中,搅了他的余生。 摇光闭目,心中的懊悔丝丝缕缕的升起,越发的浓郁厚重,最后萦绕在她心中,让她的心无法安宁。 她不该一时冲昏了头,做出这种事的。 今日天气极好,摇光心里不舒服,便想着出来吹吹风,于是择了杏花林中的小楼见周瑕。 自二楼窗户向外看去,只见枝头杏花芳菲,入目大片大片的花簇开的热闹极了。 见罢周瑕,摇光心情非但没能转好,反倒又乱了些。 “平安,我好像做错了一件事。”自小楼下去,平安和喜乐迎上来,她低语一句。 “世间之事,哪有那么多对错,”平安虽然不解,但还是第一时间笑着安慰,说,“不过短短几十载,活的高兴就行。” 摇光笑着微微摇了摇头,知道她这是在安慰她,但是—— “罢了。”她说。 懊悔有,但摇光更多的是后悔不该沾染周瑕,而不是后悔寻了别的男子。 皇帝既然变了心肠,那她又何必再守着他。 有来有往,如此才公平。 至于阿瑜…… 阿瑜这些年一直护着她,早就被皇帝看在眼里,又哪里能独善其身。 摇光平静的想。 深深吸了口气,摇光抬手折了枝垂下的杏花,往回走去。 - “阿瑜?”正说着话,皇帝发现周瑕又表现出那种有些失神的样子,不由扬眉,按下心中不悦道,“这是怎么了,朕瞧着你今天有些心不在焉的?” 第6章 “御前奏对也敢如此,你说,朕要不要罚你?”他玩笑似的说。 周瑕不喜欢皇帝叫他‘阿瑜’,他生来就被生父给了一个瑕字为名,连他这一代排下来的宥字都没入。 周瑕周瑕,他是宁王府的瑕疵。 他其实无所谓,一个名字而已。但嫂嫂将他接到身边后,却为他取了这个小字。 “瑕不掩瑜,甚至有些玉,因为所谓的瑕疵而与众不同,愈加珍贵。” “你没有小字,那以后,我就叫你阿瑜吧。”时隔许多年,周瑾还记得当时嫂嫂说这句话时含笑的眼。 到如今,能叫他小字的人只有两个,他喜欢嫂嫂这样叫他。但皇帝…他宁愿他叫他宁王,也好过如此污了他的名。 “陛下见责,是臣弟的错。”稳住心神,周瑕利索的认错,心下漠然。 这种玩笑说着责罚的话,这两年皇帝说的越来越多。 帝位的日渐稳固,已经让他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的想要在臣民身上施展帝王的威严了。 这些都没关系,周瑕本就是从泥里爬出来的,他并不在意。 但是皇帝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嫂嫂伤心。 “你呀,”皇帝点他一下,宽容的的揭过刚刚之事,并未计较,自觉十分大度,又问,“遇到什么事了?” 周瑕垂眸,担忧道,“嫂嫂身体不好,我有些担心。” 闻言,皇帝面上也有了些忧心。 “摇光这身体啊,朕也不放心。”他道,一想起今早去见摇光时,她满身的倦怠,就十分担忧。担忧之余,不免又有些心虚忐忑—— 他总怀疑摇光是不是知道了他宠幸宫女的事气着了才会如此。 皇帝这般心中揪着,竟有些慌乱不安。 “你同你嫂子关系好,每天去见见,好好哄哄她高兴。”心中一转,皇帝叮嘱。 “自然。”周瑕一口应下。 便是皇帝不说,他也是如此打算的,只是如今有了他这句话,更便捷些。 话说到这里,皇帝倒是又想起今日早朝上的事情,不由起身踱步,道,“今日早朝,礼部尚书进言,又说起皇嗣一事,朕不免忧心。” “朕至今已二十有六,膝下空空,皇嗣无继,朝野难免动荡,不安。” “可你嫂子的身体,”说着,皇帝叹了口气。 “真是让朕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瑜,你可有办法?” 周瑕淡淡道,“皇兄还年轻,身强体壮,作甚担忧皇嗣的事。” 瞧他说的轻描淡写,皇帝心下有些不满。 他提及这件事,本意是想叫周瑕帮着他在摇光那里说说话,好好劝劝她,而不是这般搪塞。 “皇嗣是国之大事,还是要担心的。”皇帝声音微沉。 “陛下说的是。”周瑕应得恭恭敬敬,但始终都未曾说出皇帝想听的话。 皇帝看他一眼,心中不耐的厉害,几乎想要直说,只是当年他亲自立下的誓言梗在嘴边,让他说不出口—— 若说了,岂不是显得他背信弃义,是个小人。 这个时候,皇帝就格外怀念那些催促他纳妃好绵延后嗣的朝臣们,若他们在,他们来说,正正好。 思及此,皇帝看着周瑕时,更添恼怒。 之前在他的纵容下,有好些朝臣们都闹腾起来,眼看着他就要被逼不得不应下,谁知周瑕竟在这个关头出了手,打压下了闹腾的最厉害的那几个,一番杀鸡儆猴,骇的剩下的诸人都老实下来。 他的盘算随之落了空。 男子娶妻纳妾,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何况他是天子。 偏摇光拿住当初的誓言,怎么也不肯松口。 每每想起,皇帝心中的恼怒都更多了一分。 一番言语,最终不欢而散。 周瑕告退离去,留下皇帝一抬手掀翻了手边高高堆起的奏折。 “狗东西。”他恼怒。 周瑕有今日,全是因为他,可他呢,丝毫不知感恩,不知为他分忧也就罢了,竟敢如此推搪,含糊了事。 早晚有一天—— 孟二悄然上前,小心翼翼的在旁说,“陛下息怒,息怒啊。” 皇帝怒火正炽,听他开口更添烦躁。 “息怒息怒,除了这些你还会说些别的吗?” 孟二缩着头,一时惊慌。 自家人知自家事,他胆子不大,只想安享富贵,不想冒险。可皇帝身边多的是胆子大,只要能上位能豁出一切的人,有些事他不做,自然有别人做。只他知道的,就已经有好几个蠢蠢欲动的人了。 一想起那几个混账东西,他就恨得牙痒痒,但愤恨之外,更多的是惶恐。 身为皇帝身边的近身内侍,他树敌不少,若是失去了皇帝的宠信,那他的下场…… 思及此,再加上昨天听人说的一些话,孟二一狠心,上前道,“陛下,别的老奴不敢说,可若是皇嗣,这不是有个现成的人选吗?” “哦?”皇帝看向他,心中没多少期待,却也想知道他要说什么。 孟二笑着说,“您还记得那梁芷吗?” “她已经承宠,若是运气好,说不得龙种已经在肚子里了。”孟二凑近,谄媚低语,说,“皇后娘娘之所以不同意,不就是担心失宠嘛。可若到时候陛下您将皇嗣过继到她膝下,不给那些女人名分,照旧待她,这般一来二去,娘娘自然知道您的心意。” “届时,皇嗣有了,您还和皇后娘娘好好的,岂不两全其美。” 说白了,其实就一个先斩后奏,打的是云摇光不能拿皇帝怎么样的主意。 可偏偏就说到了皇帝心坎里。 脚下站定,皇帝若有所思,意动十分明显。 关于那宫女的事情,他这两天很是为难了一番,留下吧,他不知该怎么和摇光说,可若是杀了,又有些迟疑。但若按照孟二的说法,岂不正好可以两全其美? “不错,你总算是说出个像样的话了。”他赞了一句。 “对陛下有用就行。”孟二顿时高兴的笑起来。 他心里清楚,皇帝何尝没有这样想过,只是需要借别人之口说出来。 毕竟,这样违背诺言的事,怎么能是尊贵的皇帝陛下所想所做的呢,自然是被人劝说,无奈之下才会如此。 “若要有一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皇帝想了想,说,“那就,先把那梁芷放出来吧,一直关着也不好,容易引人揣测。” “是。”孟二应声,心道回头可得让那梁芷好好谢谢他,才不枉费他这一番话。 另一边,周瑕才懒得理会皇帝如何生气,他大半神思都在自己的手上,只分出些许,漠然讥诮的想: 皇嗣,这位陛下可真会做梦。 当初皇帝尚是七皇子,依附于先皇后和太子,鞍前马后,事事听从,一直到后来太子和对手斗的两败俱伤彻底失势,他这个不起眼的七皇子才得以出头。可皇后也不是傻子,岂会不防备他,更何况他还娶了嫂嫂,得以和云家故旧联系上。 是以,早在成婚前,先皇后—— 也是被皇帝追封的太后,就已经暗中给他下了绝嗣的药,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当年斗的最激烈的时候,自家嫂嫂探得了这个消息,当时的嫂嫂毫不迟疑,一把将这个消息按下,捂得死死的,再无其他人知道—— 皇位不会交给一个注定无嗣的人,而彼时的他们已经搅入夺嫡之争,只能进,不能退。 “若让这个消息传开,你皇兄定会大受打击,心气全无。”当时摇光曾说,“可是阿瑜,我们输不起。” 周瑕并不理解为什么那些男人会因为无嗣这种事大受打击,在他的想法中根本没有绵延子嗣的概念,更不觉得那些只会吵闹的孩子有什么好的。 当然,嫂嫂的孩子除外。 待到后来皇帝上位,嫂嫂先是担心皇帝伤心,后来眼见着他被朝臣说动,心中伤心,便也就不愿意说了。 如今…… 不过,如此也好。 周瑕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想着,他忍不住摩挲指尖,试图回味之前的触感,但再怎么挽留,依旧渐渐淡化,心中不由失落。待想起摇光当时隐约的悔意,周瑕心中更添沉坠。 嫂嫂想找人排遣,但这个人选大约不是他,而是别人。 不行,他不允许。 只是一想,周瑕心里就酸涩难当,几乎恨不得拔剑杀人。 好在,摇光在宫中,寻常也接触不到外男,于是周瑕心中又庆幸起来。 这般阴晴不定,一时欢喜一时烦恼。 抬眼看一眼天色,周瑕只恨时间过去的太慢,恨不得马上就是明天,又能去见嫂嫂。 可谁知,待第二日入宫,周瑕再次去请安,摇光却未见他—— “殿下,娘娘神思倦怠,不欲见客。”平安含笑,对周瑕较外人更多了些亲昵,只以为摇光不见是不想让人怀疑,话中还多了些安抚,说,“娘娘让奴婢告诉您,这些天都不必来请安了。” 第7章 周瑕站在那里,满心的欢喜期待被凛冽的寒风冻住,抬眼看向凤仪宫深处。 昨日一时冲动,嫂嫂果然后悔了。 可那又如何。 他不同意。 眼见着周瑕没说话,平安只道他担心,便就多说了一句,解释说,“太医叮嘱过,娘娘这些天要好好休养,不能太过劳累心神。” “今日不行,你去通传,我见嫂嫂有事。”周瑕道。 闻言,平安心中一紧。 多年的相识让她第一时间就相信了周瑕的话,不敢耽搁,立即进去通传。 摇光正在侍弄花草,花木土石的触感很好的消磨了皇帝留下的痕迹,只是她心里的痕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消散。 厌恶,恶心,还有种种冲动在她心中翻滚,几乎要灼烧尽她的理智。 这是事发后的第三天,皇帝依旧是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待她更关切体贴了三分。 他就那样温柔的,用那碰触抚摸过别的女人的手来碰她。 摇光闭了闭眼,攥紧了手中的土,只觉这土都比他干净。 可不管再怎么做,她那波澜起伏的心绪也不能停息半分,她的悲伤,愤怒,不甘,怨恨非但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平息,甚至随着越发汹涌,也让她越发的痛苦。 一旦安静下来,摇光就仿佛劈成了两半。 一半疯狂的宣泄着被背叛的愤怒,一半冷漠的旁观,一遍又一遍的说——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早就知道皇帝动了别的心思,早就知道他不是你想要的一心人,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你该松一口气才是。 这一天终于到了,你也就不用再那样煎熬了。 可她还是痛苦,越来越痛苦。 任心中沸反盈天,摇光面上也不露分毫,她听到平安的脚步声进来,而后禀报,“娘娘,宁王殿下说有事,坚持要见您。” 动作顿了顿,摇光看着自己的手,说,“请他进来。” 摇光知道所谓的有事是周瑕的借口,也知道他见自己为的是什么。 她想,最应该做的是不见,但她太痛苦了,这份痛苦轻而易举就冲散了她之前的想法,让她迫不及待想去做点什么。 她阻止过了,摇光漠然的想,是阿瑜要坚持。 怨不得她。 “娘娘,您还好吗?”眼见着摇光有些倦怠失神,平安忙问,满目担忧。 这就是平安最担心的事情。 她自幼服侍摇光,最清楚她的性格。不管是少时的风风火火,还是后来日渐的安静,但她的脾性从未变过,稳重不迫,有事若是发泄出来还好,如果搁在心里,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的介意痛苦,不得安宁。 这次皇帝的事情发生后,已经好几天了,摇光始终保持着面上的冷静,也不知心里该难受成什么样。 “我没事。”摇光说,听着耳边平安的脚步声离去。 外面,眼见着平安出来,周瑕的目光第一时间看去。 平安心神一动,敏锐的感觉到了对方态度中的那份微妙的不同。 “殿下,娘娘吩咐奴婢请您进去。”她止步见礼。 周瑕心下一松,一路入内,进屋前先打发了人,说,“没有我和皇后娘娘的吩咐,不得靠近,都退下。” 平安一挥手,引了众人退至远处。 周瑕抬步入内,进屋后一眼就看见正坐在锦凳上侍弄一株芍药的摇光。 她低着头,没有看他,这让他心里更多了些不安。 “嫂嫂。”周瑕在摇光三步外的地方站定,低声唤道。 摇光不紧不慢的继续摆弄着花草,头也不抬的说,“什么事?” “没事。” “没事就——”回去吧。 周瑕打断,“我只是想见嫂嫂。”他固执的看着她垂眸的侧颜。 “若不这样说,嫂嫂只怕不会见我。” 摇光手下微顿,几乎想要叹气了。 “阿瑜,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不在乎。”周瑕答得毫不犹豫,摇光还要再说,他大步上前,单膝跪在摇光身侧,坚定而执着的握住了她的手,取出帕子,一点一点将她葱白玉指上沾染的泥土擦拭掉。 摇光猝不及防下,手下意识想要抽回,却被周瑕握住,她回神后,抬眼看去,只见到他认真专心的眉眼。 “你真的知道吗?”摇光再次问。 周瑕依然那样坚定执着,“我知道。” 柔软温热的触感取代了泥土的潮湿,源自‘其他’男人的碰触成功驱散了皇帝给与她的恶心反胃,甚至带来了一些隐秘而刺激的快慰—— 仿佛在无形中,她报复了背叛她的皇帝。 摇光没再动,任由周瑕将她的手擦干净,而后牢牢包裹在掌心,抬头看向她。 “嫂嫂,我不会放弃的。”他知道摇光的顾虑,但那有什么关系。 “嫂嫂,我昨夜一夜都没睡好。”没给想要开口的摇光机会,周瑕看着她笑,说,“我生怕一闭眼后发现,这只是个美梦。” “我知道嫂嫂你要说什么,我都不在乎。” 不外乎是外人的臆测,史书上的骂名,可那些都不重要。 “权势,富贵,享乐,都无所谓。我知道一无所有是什么样,从不畏惧失去。对我来说,这人世间所值得在意的,唯有嫂嫂而已。”周瑕恨不得将自己的心肝都刨出来给摇光看,好让她相信他的心意,相信他是认真的,相信他绝不会如皇帝那样负心薄情。 “若要有一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若不能,这跟让一个濒临渴死的人看到水却喝不到有什么区别。” “嫂嫂,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求你。” 周瑕哀求。 除却一开始想要开口外,摇光保持着安静听他说完。 末了,她叹了口气,而后看着他说,“我给过你机会了。” 若他今天没来看她。 若他没有执意要来。 若他听了她的话离开。 三次机会。 “我知道。”周瑕低下头,捧着她的手碰了碰自己的眉心,虔诚而真挚。 “矢志不渝,此生不悔。” 摇光并不在意所谓的誓言,这种东西,相信一次就够了,两次就太傻了。 她将手从周瑕的掌心挣脱,缓缓抚摸着他的脸,最后勾起他的下颌,眼瞧着掌下的脸颊红晕弥漫,如美玉生晕,在她的指下舒展脖颈,抬起头。 “嫂嫂……”周瑕心跳快的厉害。 他几乎以为垂眸看着他的摇光会给他一个梦寐以求的吻,但并没有。 眼瞧着摇光收回手,周瑕心中不由失落。 “起来吧。”摇光移开眼,吸了口气平复自己变快的心跳。 无关其他。 实在是这小子生的太过犯规了些。 一个男人,生的比女子还美。 选了他,她倒也不算吃亏。 或许还赚了。 摇光漫无目的的想,说,“昨夜皇帝将那宫女放出来了。” 周瑕晓得,摇光这样说是表示要说正事,不提其它,他隐约有些遗憾,却还是乖乖将口中未尽的*话咽了回去,说道,“孟二还是有点用的。” 这句话点明他是从孟二那想的办法。 摇光了然。 孟二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谨慎有余,魄力不足,这种时候,就得有人逼上一逼,才能下定决心。 “后宫的事情好说,要注意的是前朝。”摇光知道有多少人惦记着后宫和皇嗣的位子,为了达成目的,那些人一定会想尽办法。 周瑕应声说,“嫂嫂放心,我会注意的。” “你也要小心。”摇光转而道,“皇帝开始按捺不住了。” “我知道。”周瑕说。 两人合作多年,一开口就知道对方的想法。 就事情要注意的地方商量了一番后,眼看着时间过去不少,周瑕起身告退。 “嫂嫂,我明日再来。”临走前,他按捺不住,对摇光说。 似是请求,又像是约定。 摇光嗯了一声,转头看着他,花房满屋的芳菲之中,一身紫色亲王服上绣着团龙纹,玉带束腰,虽还未到及冠之年,但早在他入朝之时,摇光便已经提前为他加礼束冠,冠帽上无多少装饰,只嵌着一块莹润的白玉,雍容却也不失素雅。 “明日穿白色吧。”她说。 周瑕生的白,肤色莹润如玉,白发碧眸,穿白衣最是好看。 只是他嫌白色娇贵,素日里不爱穿。 “好。”周瑕立即答应,待回去后,就让人找出了自己的白衣,因为他不喜白色的原因,并无多少,但好在绣房制衣时未免遗漏,倒也制出了不少。 于是,第二日的周瑕便就穿了白色锦衣入宫。 上朝之时,满殿侧目,便是皇帝也不由多看一眼。 他惯来知道这个弟弟生的好,只是男生女相,太过妖了些,再加上平日总穿朱紫一类的艳色,便就越发的迫人。 第8章 只是没想到,今日穿上白色,竟多了些出尘飘逸之感,不像妖,反倒像仙神。 “怎么今天想起来穿白衣了?”皇帝忍不住问。 摇光就那样静静的听着殿内的动静, 周瑕含笑,说,“随便选了件,便就穿上了。” 皇帝不怎么相信,常年不做某件事的人若是忽然做了,定时有其它缘由。 只是见周瑕不准备说,他就也没问。 左右只是件衣裳。 朝会过后,皇帝往往要和六部尚书一起,商议一些大事,这个会议周瑕大多也是要参加的。 入了紫宸殿,殿内侍候的宫女内侍们便就一一忙活起来。 周瑾目光一扫就看见了梁芷,能被选到御前伺候的自然都是美人,或是明艳,或是清丽,梁芷出身水乡,娇柔清艳,是其中最出挑的几人之一,便是穿着宫女们统一的碧色衣裙,也让人眼前一亮。 但也只是一眼,他就收回了目光,余光划过周瑕,担心被他看出了端倪。 好在,周瑕垂眸落座,并未发现。 想嫂嫂了。 也不知她在做什么。 看到他穿着白衣,又会是什么反应?会欢喜吗? 议事罢,几位尚书离开,一众殿中伺候的宫女上前收拾茶杯等。 梁芷低着头,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疏忽,生怕招了宁王的眼,宁王素来维护皇后,若知道她和陛下的事情,难保会做出什么。 她并不觉得皇帝会保护她,毕竟,宫中像她这样的宫女多的是,没了她,还会有别人。 直到收拾完,随众退出去后,梁芷这才心下一松。 周瑕不欲再次多待,眼见着几部尚书退了,便道要去看望嫂嫂。 “朕同你一起去。”说起这件事,皇帝也起了念。 这段时间摇光身体不适,他多是歇在紫宸殿,只早晚去看望摇光,每次去也没能多待,都被摇光担心过了病气给他等由头早早催了他离开。 越是如此,皇帝就越是惦记摇光,分明早膳就是早紫宸殿用的,可只一个早朝的时间,现在竟又有些想念摇光了。 闻言,周瑕嘴角微不可查的往下压了一下。 认识心中再如何不耐,他也不能阻挡皇帝前去探望摇光。 帝后名分再次,皇帝前去探望是名正言顺,他这个只能偷偷摸摸的,哪有那个资格。 想着,周瑕心中越发的酸涩。 他自知自己贪心,往常只可远观的时候,他想着能靠近嫂嫂就已经极好了,待到现在得以更进一步,却又贪念更胜,想要更多。 连……皇帝也觉得碍眼了。 凤仪宫。 皇帝要来的消息先一步传来,摇光到殿门去迎接,遥遥瞧见两道身影靠近,一朱红,一玉白锦衣。 本朝以红为贵,天子朝服常衣多是红色,上绣团龙,其所代表的权势和地位往往一眼夺目,尊贵无匹。 但今日,却在那玉白之侧变得暗淡。 “陛下。”只一眼,摇光不动声色的收回眼,上前对皇帝见礼。 “不是说了让你好好歇着。”皇帝一看她就满目联系,忙上前几步扶住她。 摇光垂眸,掩住眼中的不耐冷意,竭力控制自己不要收回手,轻声说,“太医不是说了,我没什么大碍,只要好好休养就行。” 皇帝还是不放心,又叮嘱好几句。 摇光满心漠然,从前种种不必说,如今再听他的满口缱绻情意,只觉讥嘲。 只是听着都觉得作呕。 略笑了笑,摇光看向周瑕,眼见着他缓缓而来,一身玉白锦衣,广袖飘动如云,哪里还有之前的诡艳,满是缥缈出尘的仙气。 “我家阿瑜莫非是仙人临世?”她不由赞叹。 “嫂嫂过誉了。” 周瑕被夸得红了脸,被摇光这一句话哄得昏头转向,不知所以。 没人会不喜欢美人,摇光瞧见他这个样子就欢喜,只是这会儿不是时候,她只得收回眼,与皇帝携手入了殿内,闲谈起来。 这般好一会儿,摇光看了眼天色,道皇帝还要看折子,便用满口关心体贴,为他着想的语气将人送走了。 皇帝满心不舍,但摇光说的也是正理,只好离开,只周瑕借口还有事,留下了。 两人一起将皇帝送到了门外,周瑕落后摇光半步,目送皇帝离去。 皇帝走出几步,心里惦念着摇光,回头看了眼,入目便是两人仿佛并肩而立的身影,脚下不由的一顿,心中升起些莫名的滋味。 他分不清,辨不明,只觉得有些不舒服,可再一想,周瑕从小就亲近摇光,也没什么,最后只得归咎于自己想多了。 于是这个念头就这样被压了下去。 眼见着皇帝离开,摇光让平安和喜乐带人退下。 殿内只剩下两人,她闭目吸了口气,伸手向周瑾。 “阿瑜,帮我。”她语气倦怠。 周瑕先用湿帕子给擦拭一遍,而后大手严严实实的将她的手包裹其中,直至烘干,末了垂首在指尖落下了一个吻。 指尖微的颤了一下,摇光垂眸看向温顺弯下腰背的人,抬手勾起他的下颌,手指舒展,抚摸过他的脸。 他眼中的依恋爱意如此分明,可她心中却在想: 人心易变,往往得到过,拥有过一段时日后,爱意就会消散,随之产生厌倦。 皇帝就是如此,当初他求娶时的满心喜爱是真的,可现在早已忘了当初的种种甜蜜。 那周瑕呢? 他的这份爱意,又能维持多久? 但那又如何。 现在是真的就够了。 “嫂嫂。”周瑕的声音有些颤,被摸的身体发热,脸颊滚烫,看着她的眼不由浮现了些许渴望。 摇光略笑了笑,随之收回手,眼见着看周瑕眼中失望起来,移开了目光。 这小子也不知道一天天在想什么,这才几天,越发的贪心了。 现在就是这样,等开荤了还了得—— 察觉到自己的想法跑偏了,摇光轻咳了一声,说起了正经事。 周瑕默默看了她一眼,强按下躁动的身体,认真附和着摇光的话说了起来。 他总是都听摇光的,不论是什么。 时间倏忽过去,感觉只是一眨眼就进了三月,满园桃花竞相开放,热闹无比。 摇光的病也断断续续的修养了半个月。 又是一夜,周瑕从五军营回王府,用罢晚膳,又处理了一些事物,就上床休息了。 他不爱享乐,不赴宴,也不在意锦衣玉食,整日除了忙于公务和私事外,生活堪称枯燥。而这样的生活,从他开府到现在一直如此,从未变过。 曾经还有人试图给他送女人,周瑕直接忽视,几次之后,就没人再触霉头了。 躺在床上没多久,周瑕怀揣着期望入睡。 他从未如此期待明天的到来,那样就可以见到嫂嫂了。 “王爷,宫中急信。” 周瑕刚睡着没多久,外面亲卫便轻轻扣响了房门,低语道。 他瞬间睁开双眼,满目清醒。 “进来禀报。”他说,起身利落的穿上衣服。 亲卫推开门,只见屏风之后人影晃动,他低下头不敢多看,说了刚刚加急送出来的消息—— 皇后在紫宸殿同皇帝大吵了一架,而后负气返回凤仪宫。 周瑕眼中一沉,立即吩咐,准备进宫。 时间倒回一个时辰前。 摇光起身,命人给她穿戴好,起身往紫宸殿去。 平安先动身,拖住了孟二,等他回神,就见摇光已经站在了紫宸殿门外,正静静的听着。 门外侍候的宫人一个个都跪在地上,别说说话,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娘娘……”孟二匆匆走过去扑通一下就跪下了,行止之间慌慌张张,连声音都不由上扬。 他很想借这个声音提醒殿内正寻欢作乐的皇帝,但很可惜,殿内的情事已经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女子的吟哦急促拔高,显而易见的,皇帝根本听不到殿外这微不可查的动静。 又或者说,接连半个月的放纵让他彻底放松,已经遗忘了刚开始的小心和忐忑。 “闭嘴。”孟二还想再说,就听摇光抛下一句话,他抽了口气,像被掐住脖子一般,颤颤巍巍的跪在那里,再不敢开口了。 犹记当年,陛下登基,皇后入住后宫,以雷霆之势扫清了前朝留下的乱局。之后几年,更是软硬兼施,将后宫牢牢握在手中。 最近几年进来的宫人不知道,但他们这些老人却还记得当初满宫的哀嚎和血腥气。 头一年,宫正司的牢房几乎都住不下。 便是当初的陛下都震惊,没想到宫中竟然掺有这么多别有用心的人。 陛下对皇后的宠爱只会让人艳羡小心,足够让宫中这些人敬畏的,只有皇后本身的手段。 谁能想到,外表温柔甚至有些病弱的皇后,竟有这样一面。 第9章 便是皇帝也没想到。 虽然没说,但作为皇帝贴身近侍的孟二隐有察觉,在当时发现皇后有这一面时,陛下……隐约是有些戒备的。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皇帝的目光开始落向别的宫女身上。 今夜月光极好,照的紫宸殿外一片月白,直到殿门前,才被暖黄的灯火覆盖。 摇光就那样静静的听着殿内的动静,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眼看着里面要到最关键的时刻,她一伸手用力推开了殿门。 吱呀声来的急促而尖利,伴随着春日夜晚尚有些冷的风呼啸而入,惊得正作乐的两人下意识停下,转头看去。 “摇光!” 眸光尚未凝定看清,皇帝就从那熟悉的身影中看出了来人的身份,顿时起身,边扯住衣服往身上套,边惊慌的唤道。 梁芷红润的脸颊霎时惨白,蜷缩着扯住衣服将将拢住自己,顾不得太多,手忙脚乱的穿上。 摇光就那样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 白花花的身体交织,丑陋油腻如同缠在一起的过夜生肉,让她恶心的几乎要吐出来。 她甚至都不想进去。 太脏了。 “陛下,你违背了你的诺言。”摇光这句话说得很轻,但在这安静的连众人呼吸都听不到的夜色中,却分外清晰,平静而漠然。 “你负了我。” “金口玉言,原是不过如此。” 话罢,她转身离去。 “摇光,摇光!”周瑾下意识追出两步,但衣衫不整,只得停下。 他慌张的看着女子纤弱的背影,心神大乱,几乎已经六神无主。 摇光惯来冷静,几乎从未有过情绪剧烈起伏的失态时候,甚至连生气,她都是冷静而理智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情况会更好。 初成婚时,两人也曾争执过,彼时的摇光越是冷静,就代表着她越是生气,若是争执吵闹上几句,反倒说明还好。几次下来,周瑾已经养成了习惯,一看她冷漠的样子,就心慌。 完了,完了,摇光这样生气,只怕是不会原谅他了。 该怎么办? “狗奴才,还不快去跟着娘娘。”皇帝常服繁杂,平日里宫人们伺候着穿尚要不少时间,更何况现在只有他自己,他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被人伺候的,哪里自己穿过衣裳,这会儿手下手忙脚乱生疏的忙着,边对外面惶惶不安的宫人们怒斥一声。 忙活中他的目光扫过梁芷,眼底一冷。 “你进去好好劝劝你嫂嫂,帮朕说说情。” 孟二一挥手,立即安排了人跟上去,边快步进屋,眼神避开了梁芷,轻巧的伺候皇帝穿衣,小声说了刚才的事情—— 非他失职,而是皇后娘娘来的突然,他也没办法啊。 “一群废物。”周瑾心中恼恨侍候的人不中用,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先压了下去。 待到终于草草穿好了衣服,周瑾带着人就往凤仪宫赶去,只余下紫宸殿一片狼藉。 被遗忘的梁芷跪在其间,满脸苍白的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皇帝失了仪态,追逐皇后离去,攥着衣服的手紧的发白。 皇后发现了,皇帝会怎么处理她? 死亡的阴影如影随形,梁芷惊惧的几乎忘了呼吸。 她不想死。 夜色里,摇光脚下飞快。 她有些痛快,终于说出了这段时间强忍着的话,却又忍不住越发的怨恨愤怒,忍不住的一遍遍回忆刚刚看到的身体交缠的一幕幕,越是回忆越是恶心,却怎么也止不住。 后面紫宸殿跟来的人不敢说话,静悄悄的跟在后面,直到最后被拦在寝殿门外。 谁也没让进去,摇光自己关了殿门,嘭的落了门闩。 连带着一路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赶到的周瑾也被关在了门外。 “摇光,摇光,你开开门。”他急切的唤。 门外侍候的一众宫女们低着头瑟瑟不安。 皇帝越发的着急,上前拍着殿门,正要说些服软的话,忽然想起,先挥退了门外等着的宫人们,“都退下。” 众人如逢大赦,立即起身脚下匆匆退至远处。 孟二亦是如此,一直退到只能遥遥看到寝殿大门的地方,目之所及,只见陛下正拍着门说些什么。而门内一片昏暗,只烛火三两盏,没有丝毫动静。 “平安姐姐,你可是害苦了我。”孟二看着一同过来的平安和喜乐,苦笑着叹气。 平安和喜乐是先云家老将军为自家女眷训练出来的女兵,经过当年蛮夷扣关,云家死的只剩摇光一个孤女,这些女兵也所剩无几,大多都被她带进了京,因为两人细心冷静,所以被摇光选中跟进了宫。 这么多年相处,孟二和两人已经很熟悉了。 平安脸色也不太好,反过去问怪,说,“孟总管这可就是恶人先告状了,陛下宠幸宫女这样的大事,竟也不知道同我们通通气。” 孟二忙解释说,“这样大的事,我怎么敢瞒皇后娘娘,只是陛下担心娘娘,不让我们说。” 听着这话,平安和喜乐几乎都想要冷笑了,好不容易才忍住。 “紫宸殿那么大,人多嘴杂,这种消息,岂是不让说就传不出来的。”越说平安的脸色越难看,说,“近几天,凤仪宫收到不少风言风语,娘娘信任陛下,始终不信。直到今天晚上再次听到的消息,险些晕过去,几乎失了态,这才去了紫宸殿。” “娘娘修养了半个月,好不容易好些了,这么一来……”平安不敢说怪罪皇帝的话,只好提起摇光的身体。 说什么担心娘娘,若真的担心爱重,岂会做出宠幸宫人这种让娘娘伤心的事。如今竟还能说出这样的话,真真是不要面皮。 孟二立即满脸担忧起来。 “摇光,摇光,你快开开门,让朕看看你。”周瑾很是担心,深知越想越不安,摇光身体不好,会不会是气晕了? “摇光你还好吗?你不高兴来跟朕说,别气着自己,快开门。” “摇光,”周瑾口中絮絮不断,半晌也不见摇光说话,一咬牙道,“摇光你是不是不舒服?朕这就找人把门撞开。” “不。”空荡荡的寝殿之中,摇光坐在上坐,一抬眼就是寝殿大门,听到皇帝如此说,她才开口。 “摇光!”周瑾心下一松,愿意开口就好。 “摇光,是朕不好,朕,朕喝醉了,一时忘性才会如此。”周瑾立即解释,将原因全数推到了酒上—— 他也是真的这么想的。 那夜若不是酒醉,他绝不会忘性纵情。 摇光只是冷笑一声。 “陛下,你同那宫女的事,已经半个月了吧?”她道。 莫说她根本不认什么酒后忘情的说法,再退一步,总不能这一连半个月,皇帝天天都醉酒吧。 脆弱如纸般的借口被戳破,皇帝不由有些羞恼,忍不住想摇光太过咄咄逼人了些,不如其她女子柔顺。 这个想法一闪而逝,多年的情意在,他仍是满心忐忑不安,关切担忧。 “是,是我不好。”周瑾吞吞吐吐的说,“一个宫女,只是个玩意罢了,摇光,你若不喜欢,我处置了她便是,你别生气了。” 他说的轻松自若,显然并不在意,还带着些讨摇光欢喜的语气。 重要的从来不是宫女,而是皇帝违背了自己的诺言,宫女有什么要紧,没了她,还有别的,这天下,什么时候缺过女人? 摇光心中讥诮冷嘲的反驳着,几乎想要说—— 玩意,那她也找一个这样的玩意,皇帝可以接受吗? 毕竟有来有往,如此才公平。 不是吗? 但摇光也知道,按照世俗的眼光,自己的想法堪称惊世骇俗,有悖常理。 天下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女子谨守闺训,以夫为天,是正道。男子受用美人,那是为了绵延子嗣,是正理,可若女子接触夫君之外的男人,那叫红杏出墙,是罪过。 可她不认。 不管多少人这样同她说,世道本应如此,摇光就是不认。 她不认。 更何况,皇帝答应了她的。 他自己立下的誓言,请天地见证,如今违背誓言,不管他有多少言语,都是他的错。 “没了这个,还会有下一个。”摇光幽幽的说,声音在殿中回荡,她不合时宜的想,现在的自己,真像一个幽怨的女鬼。 “玩意……”摇光冷笑。 “陛下,你还记得当初求娶我时,我说过的话吗?”她道。 门外,周瑾想了无数的话准备用来安抚哄劝摇光,可在听到这一句话后,却不由的沉默下来。 他当然记得。 摇光徐徐道,“我虽然渴盼着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也不会强求,当初你求婚时,我问过你三次。” “第一次,我问你,你会不会后悔,陛下,你还记得你怎么回答的吗?” 第10章 周瑾张口欲言,却说不出口。 摇光毫不意外,眼中嘲讽,说,“你说你绝不会。” “第二次我问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嫉妒。” “你依然说不会。” 他还哄她开心,说,女子嫉妒,是因为在乎夫君,他只会更开心,周瑾在心中默默的想,不由就浮现了细密的悔意和惶恐来。 “第三次……”摇光没再继续说下去。 第三次,摇光问彼时尚是七皇子的周瑾,若你做不到怎么办。 周瑾指天立誓,道若违此誓,人神共弃。 至此,摇光方才开口允嫁。 “陛下,是我太苛刻了吗?”说道这里,她始终冷静漠然的语气才终于出现了波动,带着痛苦和泣意。 “是你答应我的。”她说,却又像在诘问。 一番往事,勾起了周瑾的回忆,当初种种欢喜甜蜜尚历历在目,可现在却…… 他忍不住心虚,愧疚。 再怎么用自己已经是皇帝这个想法来安慰自己,周瑾依然清楚的知道,是他违背了誓言,是他不对。 若摇光咄咄逼人也还罢了,可现在她如此的悲伤难过,教他酸涩又心痛。 是他负了摇光。 是他的错。 “摇光,是我不好。”今晚直到现在,周瑾说了许多话,但总是在推脱辩解,仿佛这样就能证明他的无辜,直到现在,他的语气才终于有了厚厚的歉意和愧疚。 “摇光,是朕的错,朕辜负了你。你骂朕吧,不行,你打朕几下出出气。总之你别自己生气,你身体不好,不能生气,偏你又爱生闷气,这样不好。” 他说的认真又恳切,显然是真心的。 摇光闭了闭眼,有泪水滑落。 纵使贵为帝王,皇帝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他不是什么品德端正的君子,却也没坏的彻底。 他会受不了诱惑违背誓言,却也会在违背誓言之后心虚不安,懊悔愧疚。 摇光要做的,就是勾起他的愧疚。 如今皇帝的权势之心越发的重,不喜人违拗,更不爱被落了面皮,若执意争执出个对错,只会让他恼羞成怒,越发恣意。 那是她不想看到的。 还不到时候,她要做的是在拒绝皇帝碰触的同时稳住皇帝。 皇帝话音落下,殿中再次沉默下来,他等的有些心焦不安,又唤了声,“摇光?” 殿内,摇光轻声道,“陛下,我不怪你。” 她面无表情,眼睛冷的像冰。 可声音中却带着泣音,似无限委屈和哀怨,说,“你是皇帝,哪有守着一个皇后过日子的道理,再加上朝中百官催促,我知道你为难。”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周瑾只觉摇光这句话正正好的搔在了他心头,分外舒适。 “可我难受。”摇光又道。 “我心里难受,陛下。” 听了摇光体贴自己的话,再听她如此苦痛,周瑾心中的怜惜满的几乎要溢出来了。 “摇光,我,我心里只有你,那宫女就是个玩意,我这就处置了她。”他说的毫不迟疑。 殿内,摇光眼中讥诮更盛。 皇帝寡情如斯,真是,让她毫不意外。 “陛下,我舍不得你为难,可我心里过不去。”摇光幽幽叹道,说,“陛下,让我静静吧,让我好好想想。” “也不必为难那宫女,终究是条无辜性命,有个人照顾你也好。” 摇光如此体贴,自己经受着苦痛,周瑾越发心疼,连着朝思暮想的念想终于完成的高兴都来不及细细品味,赶忙在殿外安慰,可不管他怎么说,摇光都不想见他,只说要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待着。 可他怎么舍得,便就不住的寻她说话,想让她开了门。 宁王请见,已经入宫的消息就是这个时候递来的。 他久扣殿门不开,得知周瑕要来后,心中一喜,忙让人去请。 周瑕是摇光一手教养长大的,最是体贴,总有法子能哄摇光高兴,这会儿来了正好。 不过,他这会儿来见,定是收到了消息。 莫非是摇光递出的消息? 这个念头多多少少让周瑾有些不高兴,但也只是一闪而过,暂且顾不上那些。 当初皇帝登基,作为他忠实拥簇的宁王便就有了不论何时何地都可直入皇城之权。 是以,他顺利的进了宫,前面内侍已经加紧去通传了皇帝。待走到御花园时,前面通传的内侍已经到了,让他去凤仪宫。 周瑕脚下飞快,一路行色匆匆,只恨这宫城太大,不能让他立时赶到。 如此好一会儿,才终于到了。 孟二和平安以及喜乐几个贴身近侍站在寝殿门远处,见了他立即行礼。 周瑕脚下不停,直接走过,到了殿门外,行礼见过皇帝。 “陛下。”他拱手见礼。 周瑾看他一眼,说,“阿瑜,快,快哄哄你嫂嫂,她跟我生气,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寝殿好一会儿了。” “嫂嫂,你还好吗?”周瑕立即去扣了扣殿门。 殿内,摇光一直垂着眼出神,只觉外面皇帝的声音吵闹,**交缠的一幕不停的在她眼前出现,让她心中作呕。 直到听到周瑕的声音,才抬了眼看去。 “阿瑜,你怎么来了。”摇光喟叹道。 周瑕说,“紫宸殿的动静不小,不止我,只怕其他府也都收到消息了。” 是紫宸殿传出去的?皇帝眉微皱,心下不喜,孟二是怎么做的事? 难怪摇光会收到消息,真是废物。 “是这样啊。”摇光的声音很轻,满是倦怠。 “嫂嫂,生闷气对身体不好,会难受的。”周瑕劝说。 “正是。”周瑾立即附和。 摇光闭了闭眼,听到皇帝的声音她就心中烦躁。 “阿瑜,你进来。”她起身开门。 “陛下,夜深露重,你回去休息吧。”她又道。 “没事,没事,我就在这儿等你。”周瑾一听就知道摇光这是不想见他,忙拉住周瑕压低了声音说,“你进去好好劝劝你嫂嫂,帮朕说说情。” “过来。”她说。 周瑕随口应了一声,推开殿门进去,摇光随之将殿门关上,避开目光,始终没看外面目光殷殷的皇帝。 “嫂嫂。”看着摇光面无表情的脸,周瑕担忧的说。 摇光没说话,而是抬步,缓步回了上座锦榻,裙摆如水般垂落,朝他招手。 周瑕心跳的飞快,靠近过去。 “就是这里,我当时推开门,就看到皇帝和那人纠缠在一起。” 紫宸殿和凤仪宫寝殿规格相似,都是上座正对大门。不同的是,紫宸殿一眼就能看到上面处理折子的桌案,而风仪宫绕过隔着的屏风,才能看到上坐的锦榻。 摇光说着,仿佛失去了浑身的力气,软倒伏在了榻上,捂着胸口作呕,泪水滚落。 “嫂嫂。”周瑕心中一痛,单膝跪在榻边,小心的扶着她。 摇光闭目,哀泣道,“阿瑜,我要他死。” 只有死,方才能抹灭她的痛苦。才能让她的痛苦真正终结,让她彻底摆脱掉这一切的一切。 周瑕说:“好。” 他应得轻描淡写,毫不迟疑,仿佛摇光所说的不是弑君的妄悖之言,而是再随意寻常不过的话。 “嫂嫂,别哭。” 比起这个,他更担心摇光,说话间取了帕子,轻轻擦拭掉摇光面上的泪。 “阿瑜,我好难受。”摇光抬手握住了周瑕的手。 对上她的目光,周瑕下颌微绷,喉间滚动了一下。 “嫂嫂……”他担心会错了摇光的意思。 摇光抬手,轻轻抚摸他的脸。 “过来。”她说。 “应该,不用我教你吧。”她漠然的脸上轻轻的,轻轻的勾起了一个笑。 周瑕听得了自己心中沉沉的,嘭的一声的心跳。 他俯身上前,几乎是颤抖的去吻摇光的唇。 摇光按住他的后颈,别过脸送上自己的侧颈,那个吻便这样落了上去。 对,就这样。 吻我,取悦我。 周瑕跪在她身侧,举止间小心翼翼,吻似乎都带着轻颤。 他虔诚如信徒般侍奉着自己的神明。 烛火摇晃,隔着屏风是寝殿的大门。 有人影来回,那是皇帝。 名为报复的快感霎时将她心中充盈。 门外,周瑾来回踱步,忽然想起,朝远处的孟二招了招手。 孟二忙过去,弯着腰分外小心翼翼,就听皇帝让他查皇后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他心里立即闪过许多人的名字,在他看,最有可能的就是梁芷外的其她宫女,心怀嫉恨,将消息捅到了皇后处。只是紫宸殿极大,伺候的宫人约有数百,宫女就有百余。虽说近身伺候的没那么多,可这人来人往,关系难免冗杂繁复,谁知道是从谁那儿走漏的消息。 第11章 这事儿可不好办,但孟二什么也没说,甚至应得格外干脆。 当主子的可不会理会奴才们有多少苦楚,做不到只会觉得你没用,直接换下一个。 挥退了孟二,又过了好一会儿,周瑾一直竖着耳朵听殿内的动静,但一直安安静静,也不知是不是去了里面说话。 周瑕那小子也算机灵,应当能哄好摇光才是。 也不知两人都说了什么? 这般转来转去,好一会儿了,周瑾几乎都有些不耐烦,才总算听到脚步声,周瑕打开了门出来,又反手关上。 他探着脑袋去看里面,却也没瞧见摇光的身影,这才看向周瑕。 烛火通明,但比起白日终究是有些昏暗。 皇帝隐约瞧见周瑕的神色似有些飞扬的意味,但只是一瞬,周瑕微微皱眉,一脸为难,说,“陛下,你,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以为自己看错了,周瑾没有多想,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带过,说,“你嫂嫂现在怎么样?” 稍稍动了动,周瑕微微垂首,免得自己有些热的唇被灯火照到。 会不会很红?他有些漫不经心的想。 有些担忧,又有些雀跃。 “就那样,怏怏的,不想说话,没什么精神。”他语气维持着担忧的说,“比起生气,更像是心死若灰。” 说着周瑕看着皇帝,隐约有些不满的说,“陛下,你执意如此也就算了,怎么也没个成算,一点防备都没有的让嫂嫂发现了,她岂会不心神震动,这大喜大悲之间,最是伤神。唉……” “朕也没想到。”皇帝一开始还有些忐忑,可将近半个月下来,摇光都没有动静,近几日他几乎有些得意忘形了,谁知摇光突然就发现了。 他现在都不知道摇光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这个消息。 “嫂嫂现在没什么精神,只想静静,连话也不怎么想说。”周瑕直接道,“我好一番安慰,才让嫂嫂有了些精神,只是嫂嫂说了,暂时不想见您。” 周瑾又是担心,又是心疼,又是烦恼。 “嫂嫂说了,您也别在这儿等着了,明天还上朝呢,特意叮嘱了我请您回去歇着。” “我不回去。”周瑾立即拒绝。 “陛下您明日还要上朝。”周瑕劝他,说,“这会儿已经子时*,您再不好好歇着,白日里肯定没精神。若让朝臣们知道了,只怕要怪罪嫂嫂。” “不管他们。”周瑾一挥袖。 周瑕按下心中不耐,继续说,“陛下你在这儿等着,嫂嫂说不得会越想越气。何苦来哉。不如给嫂嫂留下些时间,让她好好平复心绪,岂不正好。” 周瑾这才有些迟疑,叹息道,“好吧。” “摇光,朕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朕明日再来看你。”他又对殿内说。 殿内,摇光随意披着衣裳,倚在那里闭目养神,只当没听到皇帝的话。 “我走了。”皇帝又道,见殿中还是没动静,这才离开。 平安和喜乐率着一众凤仪宫宫女行礼目送皇帝离开,之后安顿好一众宫人,让她们不许乱说,这才推开殿门进去。 隔着屏风,影影绰绰可见锦榻上的人影,待到绕过去,两人俱是一惊。 娘娘的衣裳…… “娘娘!”喜乐的声音都抖了。 摇光嗯了一声,说,“备水,我要沐浴。” 喜乐尚有些怔,平安已经稳住了,立即开了殿门让人准备,而后折回来就见喜乐没了之前的怔忪,小脸发亮。 她微讶,又觉得果然如此,两人之中,喜乐的胆子一直更大,在关键时候也更有决断。 “娘娘,您,您和宁王……”喜乐按捺不住问道,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期期艾艾。 摇光抬眼,瞧见她发亮的眼,暗藏着激动。 不由的,她笑了。 “总要找些事,让自己开心开心。”摇光手指点在自己唇上,不由回想起当时落在自己身上的,一个又一个的吻。 还有周瑕那青涩但又灼热的反应。 的确……很让人喜欢。 摇光刻意控制住自己不再去回想当时在紫宸殿看到的那一幕幕,而周瑕留下的痕迹也很好的引开并且放松了她的思维,让她短暂的从那种痛苦和愤怒中挣脱出来—— “梳洗吧。”她说。 这一夜,总算要过去了。 另一边,周瑕虽皇帝返回紫宸殿,刚一进殿,就见满地狼藉中,一个宫女正跪在其间,惶恐的看向皇帝。 他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这个人是谁,漠然的收回了视线。 这世间的一切生灵,草木,猛兽,人类,甚至连男女都不需要分,周瑕都不感兴趣。 他所在意的,只有嫂嫂而已。 嫂嫂是不同的。 这半夜的手忙脚乱,皇帝早就把梁芷忘在了脑后,见了她先是惊,甚至忍不住下意识看了眼周瑕,隐约有些羞恼难堪,眼见着他没反应才平静下来,而后又是恼怒,正要斥责,就对上梁芷那双怯怯不安,又有些依赖的眼,心下一顿。 罢了,今天这事到底和梁芷没关系。 梁芷的心早在听到脚步声就揪紧了,她很清楚,自己的生死是在皇帝一句话中,便就先示弱,眼见着皇帝没有立即发作,心下微的一松,清楚的知道,看来自己应该不会随意的死掉了。 她流了泪,表现出了十二分的不安和柔弱,轻声唤,“陛下……” “你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滚下去。”种种心思只是转瞬,她刚一开口,皇帝就已经反应过来,挥袖斥道。 “是。”梁芷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叩首领了命后便就踉跄着起身,往外退去。 从皇帝走之后她就一直跪在这里,腿早就麻了,只是这会儿事关生死,她不敢有丝毫放松,甚至还强撑着加快了脚步,直到到了殿外,才真正的松了口气。 孟二等在殿门外,刚才种种是一直看见了的。 关于梁芷如何处理的事情他也不清楚,眼下看她囫囵出来,眼睛撇着一扫,说,“你倒是运气好。” “总管。”梁芷惊魂未散,苍白着脸恭恭敬敬的唤了句,说,“全赖陛下仁善,奴婢感激不尽。” 这种奉承话孟二听得多了,相比起来梁芷这根本不算什么,他连在意都不曾,说,“既然你出来了,那就好好想想平日里都有哪些不对付的人。” 梁芷听了,心中一动,立即意识到孟二想问知道的是什么。 但片刻之后,她苦涩的笑了笑,说,“总管您这可就为难我了,自从蒙陛下恩宠,我身边一个个姐妹们都亲热起来。这不对付的人,还真没有。” 这话是真的,但谁有敌意,梁芷自然能感受出来。 可无凭无据,说着话只会让她得罪人。左右这是孟二的事情,他总能查出来。 孟二哼笑一声,也不说信或不信,看她不想说就挥挥手让她走了。 陆云一直躲在暗处,眼下见梁芷能出来,大松一口气,眼见着她走到人少处就身子一软,忙过去扶住,边口中庆幸说,“还好没事,多亏了陛下宽仁,这次实在太危险了。” 谁也没想到皇后娘娘竟然忽然就来了,当时看陛下紧张的样子,不少人都觉得他会处死梁芷好哄皇后娘娘开心。 一众人议论着,几乎以为梁芷要死定了,谁知她竟然活着自己从紫宸殿中走了出来。 死里逃生,梁芷只觉浑身发软,但头脑却是空前的清醒,闻言笑了一下,有些僵硬,有些迷惘,亦有些庆幸。 “哪里是陛下宽仁……” 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她说的很轻,轻到陆云都没听清楚,下意识追问了一句什么。 “阿瑜,去为我寻一个名医。善于调养身体,使女子更易孕产的……名医。” 梁芷却没再说,有些话,就算关系再亲密也是不能说出口的。 有些事陆云没想到,但梁芷想的很清楚。 她清楚的知道对皇帝来说,自己只是个玩意,若是要杀自己,或许他会有一点不舍,但连半分犹豫都不会有。甚至,当时在被皇后娘娘看到之后,她清晰的感觉到了皇帝的杀意。 当时皇帝是真的想杀死她的。 当时梁芷就想,若之后皇后娘娘在同陛下争执的时候,说过一句不喜她的话,她都绝对活不下来。皇帝会毫不迟疑的杀了她。 可如今她却活下来了,那只能说明一件事,皇后娘娘没有怪罪她。 那位尊贵的,高高在上的,像晨曦朝阳一样的皇后娘娘,竟然不怪她吗? 亦或者是不在意? 梁芷很希望是后者,这能让她心里好受些。 可她又莫名的觉得,应该是前者。 这几年,朝臣们催皇帝纳妃,紫宸殿中貌美的宫女无数,皇后频繁往来,却从没有苛责迁怒过她们。 不管那些宫中的老人们如何诉说皇后娘娘的厉害之处,梁芷却总觉得,皇后娘娘其实是个好人,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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