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花孽】(第三卷 6)作者:老鸦奇遇记 2025/08/17 发布于 南+ 字数:7230 第六章 包括天香苑在内,此刻岛内算得上有头有脸的情报组织一共有六家。 俗话说一步慢,步步慢。天香苑是这六家中最后一个登岛的,在幽谷深处匆匆建起一座小阁,便是称楼也勉强,何况于苑。 作为专门买卖情报的势力,其竞争力在六家中毫无疑问处于倒数位置。 这不仅与其成员多为元婴境的女性有关,也因其始终坚守名为传统的底线——不屑、不愿借助散修们的耳目。 淡雅的馨香从苑主苏啭身上飘来。 年轻少年被燕鸮等人强压着跪在一旁。 青尘双手背在腰后,看着眼前这端庄有礼又楚楚动人的未亡人,眼底的怒意缓缓退去,瞥向一旁的少年轻声道: “你儿子?” “是亡夫生前的关门弟子。在下平日管教不严,让他顽劣惯了,这才胆大包天冒犯了真人,晚些在下便将关入后房禁闭,还望真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苏啭说着看向少年,严声道: “承珩,还不向青尘真人赔罪!” “青……” 听到这个名字,承珩微微一愣,擡头看向青尘,反应过来为何师娘会这般毕恭毕敬的,脸色逐渐红白不定。 眼前这位既是传说中的青尘真人,自己刚才的行为…… 可要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自己低声下气地认错,自己以后还怎么在天香苑中面对众人?! 心里那浅薄的自尊心作祟,令他始终低头嗫嚅不语。 苏啭一双美目瞪得浑圆,眼底的急切之色愈来愈浓,几息后赫然挥袖朝他头上打出一掌! “夫人!” “苑主——!” 一旁燕鸮等人纷纷惊呼出声,双眸愕然地在苏啭与承珩间流转。 承珩身形凝滞,眼前一黑后僵硬倒地,不再动弹。 青尘眉梢微微一挑,瞥了一眼后心底了然。 飞星心无波澜,他感知到苏啭只用了一丝丝仙气震荡了一下承珩的脑袋。 她只是将其打晕了而已。 “冥顽不灵!” 苏啭清喝一声,可天生温软的声线有些厉不起来。 “这劣徒口无遮拦、跋扈成性,全凭真人处置!” 青尘随口道:“那你自己看着办吧。” “真人……”苏啭微微擡头。 青尘没兴趣再陪她演场面戏,转过身去的同时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多谢真人。”苏啭戚叹一声,躬身行礼,本就比青尘矮了大半个头的纤柔身躯更显娇小。再起身时,两撇愁眉在惹人怜爱的脸上渐渐舒展,对仍跪在地上的几名女子道: “将他带下去,关在后房,晚些再行发落。” 那几人反应过来,心领神会地赶忙将承珩带走。 苏啭命人备好茶水糕果,将青尘、飞星带到楼上屋堂中。 堂内空空荡荡,基本没什么装饰,只有墙边案上那如山高堆叠的册子有些显眼。 “真人上座。” “不必,客随主便。” 青尘干脆利落地来到侧座坐下。 飞星自然而然地走到与她相邻的座位,刚要坐下,青尘便瞥了他一眼,眉头暗皱,但没有说什么。 飞星却身形一滞,转身坐到了斜对角的位置上。 他没有发现青尘反感男子坐到她身旁,而是因为一接近青尘,自己便热血沸腾,心底生出一股原始的冲动,这才赶忙远离了。 燕鸮也走进屋来,站在堂前,双手紧张地握在一起。 苏啭与青尘寒暄几句,又进行了几句简短的对话,了解了一下他们与燕鸮相遇的前因后果。 飞星视线尽量不朝青尘方希那个看去,因而有意无意地落在苏啭身上。 苏啭来到堂上,白袍下的山青色中衣将领口完全遮住,过于贴身的衣着反倒凸显出胸前一对豪迈的高峰。 她将长案挪开,双手拂过衣袍下摆,端庄地跪坐下来,腰后的衣裳因此绷紧,贴着臀瓣勾勒出丰满的曲线。 飞星移开目光,默默翘起了二郎腿。 ——若实在没胆子动那个,不妨用这个来解解馋~ 情花又一次不甘寂寞地开始在他耳畔低语。 飞星眼角一颤。 ——这位夫人可是未亡人。 ——这不正好?瞧她把自己包得这般岩石,那衣裳里头的身子早已饥渴万分了吧?一夜春情正是久旱逢甘露呐!一个食髓知味又膝下无子的熟妇,你若肯去挑逗挑逗,还不是手到擒来? ——少说胡话,修仙之人岂会那般放荡! ——噗噗~那只要让她放荡了就行?这倒是更简单了~ 飞星眼眸一瞪,唰的一下站起身来! 屋中三女同时朝他看来。 短暂的沉默后,飞星坐了下来。 苏啭见状恰好问道: “还不知这位真人是?” 青尘没有替他回答的打算,视线在桌上的果盘中扫过,下意识地朝一块蝴蝶状的粉色糕点伸去。 “在……咳,我名叫咫涯,奉青月阁紫绡坊主之命随青尘真人走一遭。” 青尘犹豫了一下,放弃那蝴蝶糕点,选了一个印有苍鹰图案的酥糕。 听到青月阁紫绡的名号,苏啭再度起身恭敬行礼。 “此前多有怠慢,望咫涯真人恕罪。” “无妨,苑主不必多礼。” “不知真人是在「天听楼」还是「九影峰」任职?” 啊?飞星微微一愣。 苏啭也眨了眨眼道:“莫非是「栖龙居」的客卿?” 她说的是……噢,青月阁里好像一共有十一部来着? 坏了,我一个都不了解啊! 飞星喉头一动:“这……” 青尘瞥了过来,令他背后有些冒汗。 “啊——”苏啭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道,“真人勿怪,是在下冒犯了!” “呵,无妨。”飞星赶忙借坡下驴,坐了下来不再说话。 “没想到无量仙宫也会为一个仙府而来。”苏啭轻声道,不动声音地看了青尘一眼。 青尘对此毫无反应,只是一口咬下半个糕点,鼓着腮帮子问道: “关于这仙府,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传闻?” 苏啭眨眨眼道:“不知真人指的是哪方面的?” 青尘道:“哪方面都行,只要你觉得有意思的就说来听听。” “这……”苏啭仔细想了想道,“我等搜集的信息线索无外乎哪些宗门、势力明里暗里结盟而已。要说趣事……想来真人想知道的不是什么阴私勾当或是香艳话柄吧?” 青尘摆摆手,将剩下的糕点囫囵吞下后,起身道: “好吧。既如此我们便告辞了。” “啊……”一旁燕鸮瞪大了眼睛,自己好不容易瞎猫碰上死耗子撞到的大运这么轻易就要溜了? 苏啭却平静起身,将两人一直送至谷外。 “恭送二位真人。”她恭敬地朝二人的背影行礼。 过了一会儿,燕鸮来到她身后。 “苑主——” 苏啭擡起头来,见二人的背影都看不见了,终于长长一叹,终于放下心。 她回头便见燕鸮正满脸的失望。 苏啭轻声道:“这般的大人物,喜怒无常。以后莫要招惹。” 燕鸮不甘心地噘起嘴说道:“苑主,我本来还想着能让这二位帮我们对付……” 苏啭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道: “回去吧。” 二人回到谷内,随着柳枝划动消失不见。 蝴蝶纷飞花间,蛙鸣偶现河塘,谷内幽静十分 过了不知多久,高照的艳阳忽然消失,一片黑压压的乌云飘到了山谷的上方。 几道黑影如雨水般落下,滴入谷中。 …… 山麓下的老宅如往日安宁。 一袭黄衣立在花丛中,斜望着对角墙上的藤萝。 在那面墙后的房间里,有一名唤作灰鼠的男子。 在何环儿看来,尽管他总是一身灰黑衣裳,但这名字一点也不衬俊美冷静,和善中带着一丝贵气的他。 在他们经常出入的几座零屿中,听说这段日子有好些女子都向他表达了爱慕之意,尽管他都一一拒绝了,但是…… 她抚了抚自己的脸颊,走到池边看着自己的倒影轻轻叹了口气。 忽然,那房门打开,灰鼠走到庭中,东张西望了一会儿,问道: “玄鹤呢?” “不知道——” “没见着。” “喂!鹤龟儿——!” 几个伙伴帮他喊道。 声音出了老宅,在竹林间荡开,却是无人回应。 灰鼠想到了什么,眯起眼睛沉声道: “遭了。” …… 望月顶西北部,郁郁葱葱的松林之间,一片静谧的宅邸坐落于湖畔。 宅外东南立着排银杏,暖阳穿过杏叶,将细碎的光斑洒在黑瓦上,朝着檐角的铜铃缓慢爬去。 正对宅邸大门的林间,一只不断将松子塞入嘴中的松鼠诡异地缓缓从灌木丛中浮上来。 在它脚下,一双机灵的眸子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些周围的环境,随后看向了前方的宅邸。 他便是落璎与挽月遇见的冒充听潮楼人士的散修玄鹤。 灰鼠不让自己把那两个云书剑阁的美人的情报卖给其他修仙者,尽管自己觉得灰鼠实在过于谨慎了,但因为过去的经验说明了灰鼠往往是对的,所以自己愿意相信灰鼠。 但只是不卖给其他修仙者而已,可以卖给正规的情报组织呀! 虽然岛上遍布着各个情报组织的耳目,但万一他们真的慢自己一步得到消息,那自己可就赚大了! 出于利益考量,他直接找上了岛上目前情报组织中最强的一家。 敞开的大门前屹立着两座一丈高的玉雕奇兽,左侧奇兽昂扬脖颈,三头六尾,貌如黑鸦;右侧的佝身匍匐,独角五尾,状若赤豹。 左立鵸鵌右伏狰。 没错,是「滴雨」了! 玄鹤伸手抹了把脸,赶走了头顶的松鼠,戴上斗笠,从灌木丛中走了出来,来到那宅邸前。 大门前无人看守,两侧玉雕栩栩如生,若有若无地散发出淡淡的威压。 玄鹤是第一次来这里,过往他也去过听潮楼等其他情报组织贩卖情报,却是受尽了讥讽。 尽管他们是以他的消息太落后了为理由的,但他始终觉得是因为自己的散修身份。 他走进大门,顺着右侧的一条黑色石板穿过一条蜿蜒小溪上的拱桥,穿过长廊,最终踏入尽头的楼台中。 滴雨的据点对所有人开放,任何身份的修仙者都可以来这里买卖情报。 玄鹤运气很好,此刻楼里人不多,很快便轮到了他。 他跟着一名一身黑衣的女子来到一间厢房内,见到了一位留着八字胡的青年。 玄鹤佝偻着身子来到他面前站着,眼看此人身上的黑衣绣着银孔雀,地位显然在刚才那女子之上,但玄鹤对滴雨内部的等级制度完全不了解,只从其深不可测的气息中判断这位可能是大人物。 青年擡眼瞧了瞧他,随即一手撑着下颌,闭着眼淡淡道: “说吧。” “是。”玄鹤低声下去地说道,“方才……” 青年皱起眉头打断了他的话道:“‘方才’是什么时候?” “呃……就是半柱香前!” “继续。” “半柱香前,我……在下在东南百余里……” “啧——” 青年不悦地挥袖甩出一卷图。 “仔细点!” 玄鹤接过锦帛制的图卷,展开一看,原是这座仙岛的地图。 他小心地找到了跟落璎、挽月相遇的那片山脊,确认再三后低声下气地指道: “在这里。” “确定?” “确定!”玄鹤使劲点了点头,“在下在这里遇到两位云……云书剑阁的仙子!” 青年闻言眉头一挑,睁开眼看着他。 玄鹤被他盯得有些发毛,沉默几息后小心问道: “请问……” 青年直起腰来,问道:“你遇到的是哪两位?知道她们名讳吗?” “一位叫晚月,一位叫落英。” 玄鹤说着从怀中取出纸笔写下来,又不确定地继续写了起来。 “也可能是叫落鹰或者洛英之类的……” 青年看了一眼他写下的那几个名字,嘴角微微扬起后起身道: “过来。” 虽然他态度傲慢,但此番自己未遭讥讽,这不就是说明自己带来的消息有用! 听说滴雨出手可不小气,自己这次说定要赚大了! 玄鹤心中暗自欣喜起来,跟着青年出了门向楼上走去。 哼,让那丫头平日里总是拿阿鼠来嘲笑老子,这会儿老子可扬眉吐气了! 两人途径二楼、三楼一直上到了四楼,这里的装饰要精致许多,也更为幽静。 青年将他带到厅堂中的一侧,背对着窗户道: “来,仔细说说那二位仙子是什么模样。” 玄鹤连连点头,描述完了她们的衣着后,又连声带比划,绘声绘色地讲述起她们的长相。 “落英真人可是小巧玲珑瓜子脸,拒人千里冷杏目。湖青眼眸如墨发,樱桃小口柳叶眉!晚月真人则不同,她那是鹅蛋脸儿,小鹿眼儿。琥珀眸子羽玉眉,秾纤得衷香梨身!” 青年低声道: “你是如何得知那两位仙子的身份的?” 玄鹤小声道:“在下是佯装了听潮楼人士!那两位应是不常外出游历,这才……” 青年点点头。 玄鹤连忙道:“不过在下从未敢冒充过贵处人士!” 青年摆摆手,没有在意。 玄鹤放下心来。 说话间,一个开门声在玄鹤身后响起,他却没有注意,继续眯起眼睛,笑嘻嘻地小声道: “只是晚月真人那脸蛋还显青涩,带着些稚童的丰肥,落英真人嘛……嘿嘿,她以后的孩儿恐怕要饿着了。” 他比划了一下胸口的位置,笑声略显猥琐。 话音刚落,青年一言不发躬下了身子,而他的脊背也因一阵寒意而汗毛倒竖。 一滴恐惧落入心潭,荡漾开去,玄鹤缓缓转身,便见两道国色天香的身影并肩立着。 一名黑衣上绣着银凤的中年男子从一旁的厢房中走了出来。 青年上前朝他拱了拱手,又对落璎与挽月恭敬行礼道: “拜见二位真人。这厮胆大妄为,竟敢随意欺瞒二位,在下特意将他带上来,交由二位处置。” 见着这场面,玄鹤愣在原地,只觉得头皮越来越冷,脚下越来越软。 作为散修的他未曾去过天辰,此前终生也只在碧歌中东部的一小块仙域内活动,对位列云书四剑的落璎、挽月二人无从了解,自然也不知道云书剑阁是与飞燕谷齐名的天辰一流宗门。 这二人来到望月顶后,因为不识路又不愿问人,误打误撞中来到了滴雨。 对于背后势力这般强大的她们,滴雨还苦于巴结不上,玄鹤却在此刻送上门来了。 此刻落璎的右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微微颤动,雪白的颊上燃起一道炽焰之色。 这焰色与害羞的关联很小,更多的在于难堪与愤怒,不过在焰心深处却深藏着一丝奇妙的恐惧。 比起玄鹤对自己品头论足的冒犯,挽月怒意更多来自玄鹤对落璎的侮辱,剩下的则是自责——明明自己平日里察思敏锐,怎的初来便被一个小小散修给蒙蔽了,这才害得落璎受看这般屈辱!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玄鹤,那仿佛惬意暖阳般的双眸此刻已冷若寒潭。 …… 离开了天香苑,飞星与青尘在进入仙岛中央山脉的同时,便见到两座只剩半截却仍然高耸入云,宛如一对紧挨的兔耳的巨大山峰。 “啧,哼——” 这一路上,青尘显而易见地有些不如意,屡屡哼哼唧唧或是咋舌。 飞星始终目视前方,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贯彻装聋作哑的行事准则,不过双手一直紧紧抓着凌风的羽毛。 又是重复叹息几次后,青尘忽然道: “青月阁之人中,你是我见过话最少的。” 这下不能再装聋作哑,顶多只能装傻充愣了。 飞星问道:“不知真人何出此言。” 青尘道:“以前我碰到的青月阁之人一个个都口若悬河,千方百计地想从我口中探出些秘密来。” 飞星面不改色地扯谎道:“我想真人应该嫌烦,故而一直不曾多言。” 青尘看向飞星。 此刻的他仍然目视前方,没有跟自己对上视线的打算。 从在朱颜坊遇到他,自己与他远远地对视了一眼后,他就没有再与自己对视过。 普通的紧张胆怯也应该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 她行在云间,一边想着,一边蹦跶不停地踢着脚尖的云絮,宛如一只玩棉球的年轻雌豹。 直觉告诉她,他对自己有些隐瞒,可到底是他的隐瞒还是青月阁的隐瞒呢? 两人登上望月顶,青尘说道: “你要是一直说个没完没了我确实会嫌烦,但你一直什么都不说,我倒不好意思问你了……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记得天香苑?” 飞星配合道:“不知。” 青尘道:“这种水平的组织我本来肯定是记不住的,但我当年听说碧歌有个化神境的年轻才俊。他偏好女色,在师父去世不久后,竟与自己丧夫的师娘私通,宗门长老们发现后虽然将之逐出了宗门,但他漂泊在外后又救下许多稍有姿色的女子,传授、教导她们功法技艺,最终建立了天香苑。也就是说,天香苑在身为情报组织的同时,也是他为自己建立的铜雀台。我一直想着这八成是个欺男霸女的恶徒,有空遇见了便过过手瘾,还能顺便惩恶扬善一下。如今才知道他五年前就死了……八成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吧。” 她平静说完,没有留给飞星消化的时间,便继续说道: “好了,我的事说完了,该你说了。” 青尘又一次回过头来,看向飞星。 “我们事前可是说好的,不可有隐瞒。” “在下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飞星说道,心里却为自己知道的太少而忐忑不已 “好,那紫绡坊主临走前跟你说了些什么?有没有说首先该去寻谁?” 飞星沉默片刻道:“夫人不曾说那么详细,不过她说了要去找一家名为「滴雨」的组织。” 青尘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说道:“那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吗?” “不知。” 青尘疑惑地挑了挑眉道:“你们没联络手段?” 她转头看了过来,飞星立马紧张起来。 好在青尘似乎没有在意,盯着飞星看了一会儿后说道: “那就找人问问吧。” 她转头指了指远处空中一道行色匆匆的灰黑身影道: “去问问他。” 飞星指了指自己道:“我?” “不然呢?” 青尘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个斗笠戴上,不知是不是从飞星的面具上得来了灵感,此番她事件中她似乎也打算隐藏身份。 空中,灰鼠正向滴雨所在的森林飞去。 他从认识的散修们口中一路打听玄鹤的消息,得知他来了望月顶,并且鬼鬼祟祟地向西北行去后便猜到了他的目的。 “请问——” 忽然,一名戴着面具的白衣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他前方。 那人上前来,礼貌地拱手朝自己行了一礼,问道:“请问‘滴雨’位在何处?” 灰鼠警惕地看着他,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又落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一袭青衣上,感知着那道气息,瞳孔微微一缩。 第七章 林间,一群金腰燕立在杈头,俯视着树下的那状如雌鹿,吻生尖牙的生灵。 那生灵的头、颈上都受了些伤,几个细小的血洞方才愈合。 作为旁观者的金腰燕们目睹了不久前的那场争斗,此刻正注视着作为胜者的它来到树前,用臀部在树干上反复摩擦起来,标记着领地的归属。 「唧唧——」 忽地,金腰燕们一齐鸣叫起来,便见三道人影从天而降。 下一刻,这头生灵毫不犹豫地转头逃之夭夭了。 戴上了面具的青尘立在草尖上挥了挥袖子,在面具下低声啐了句,「呕,好臭!」 一股腥臭的气息涌入飞星的鼻腔,他看着那头慌不择路的生灵,有些好奇林麝的气味是怎么处理成麝香的。 「前头便是了。」 灰鼠温和说道,带着二人向溪水声处走去。 「此番劳烦引路。」飞星道,「在下咫涯,还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二位气质不凡,想来出身名门。在下一介散修而已,怎配得上真人一声道友。真人唤在下灰鼠便是。」 飞星闻言没说什么,暗忖着人有几个秘密也很正常。 青尘瞥了灰鼠一眼,想着仙名也要取得这么贱吗,接着又对飞星道: 「你还挺有礼的。」 「嗯?」 青尘道:「这在你们那儿可不多见啊。」 青月阁的人都很无礼吗?我感觉还好啊……以后不是要演得再趾高气扬一些? 周围草木苍郁非凡,鲜绿的枝叶仿佛碧绸青锻,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飞星扯开了话题,感叹道:「此处草木格外生机勃勃啊。」 灰鼠道:「这望月顶被劈成至今不过数年,这般短的时间里光靠日月滋养自然不可能令如此规模的林子拔地而起。我听说两年前有位仙子途经此地,这盎然绿意便是出自她的手下。」 青尘没有追问,不过也大概猜到了那位仙子的身份。 潺潺溪水前,几棵银杏倚在墙边。 门前立着两座玉石雕塑,阶下弥散着一抹淡淡的威压,仿佛是要给每个来访的客人一个下马威。 那群金腰燕跟着他们飞来,翱翔空中,先一步飞入宅邸。 「二位大人、二位大人!我……不、在下……小人!小人再也不敢了!求二位饶了小人!」 一座楼阁下方一墙之隔的院子里传来了凄戚的求饶声。 玄鹤跪在地上,朝着身前两名滴雨的成员不断叩首乞求。 那二人手里各握着一支赤色骨节长鞭。 都怪自己没听阿鼠的话,冒险来贪这便宜! 玄鹤仰视着二人,两撇稀稀疏疏的短眉扭成一团,恐惧与悔恨之色在那苍白的脸上轮番上阵。 两人俯下身来,交替说道: 「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你向我们求饶也无甚用啊。」 「是呀,别说你得罪不起,我们也得罪不起这二位云书剑阁来的。」 「你既是散修,想来也不是没吃过苦头。忍一忍吧,你有个交代,我们也有个交代。」 「是呀,也就二十鞭子而已,已是万幸啦!」 玄鹤听着他们这话,神色动摇万分,在纠结忐忑中说道: 「那……烦请二位下、下手轻些,小人旧伤还未愈……」 他说着,颤巍巍地从袖里摸出几块碎玉,拱手献给他们。 二人接过碎玉,相视一眼后彼此心中了然,对他道: 「好了好了,要开始了。」 天边飞来十来只金腰燕,落在小楼的檐角上排成一排,向下方眺望去。 「二位……!」 转过身去的玄鹤似乎还想说些什么,那鞭尾已来到了最高点,发出一串令人胆寒的「咔咔」声。 「记得喊大声些啊。」 他身后的二人说道,手中长鞭以雷霆万钧之势赫然劈下—— 破风之声响起,淋漓鲜血随着鞭梢的劲风斜甩在青石地上,一连串的血斑呈扇形泼洒开去。 「唔——!」 玄鹤瞪大了双眼,从喉间涌出的惨叫尚未形成便已变了调子,只见他后背的衣物血肉宛如被利刃剖开的冻土般骤然绽裂,两道骨鞭毫不留情地在他背后劈开了两道交叉的血痕! 两根血色骨鞭如赤蟒昂首般高高挥起,锋利如刃的骨节上沾满了鲜血,在空中甩出骇人的圈影。 玄鹤急忙转过身来想要求情,二人见状却毫不犹豫地再次挥下长鞭。 哧啦一声,一串猩红的血珠宛如雾帘四溅,几颗碎牙混着碎肉在雾中飞扬。 一根长鞭缠绕住玄鹤的脖颈,将他的求饶声就此卡在唇齿间,另一根长鞭如无情霹雳般重重地落在他身上—— …… 楼上的厢房中,两名仙子贴身坐在一起。 「二位放心,此事滴雨定当给二位一个满意的交代。」 一名气质沉稳,衣着华贵的男子说着退了出去。 窗外天清气爽,一声声惨叫透过窗棂飘了进来。 挽月注意到了身旁佳人的变化,柔柔问道: 「怎么了?」 「我……」 落璎抬起头来,方才还因怒火中烧而阴沉的俏脸,此刻却在听窗外的惨叫后有了变化。 挽月看着她眼底的悲悯,牵起她的手道: 「本就是那人做的不对,还不知他骗了多少人呢,合该受这惩罚。况且这里的人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之徒,下手有分寸的。」 「嗯……嗯。」 落璎点点头,却还有几分犹豫。 对表面冷漠的她有深入了解的挽月抬手抚上她的脸颊道: 「你呀,就是心太善了。」 落璎闻言脸颊微红,反驳道: 「我才没同情他,只是他叫声太瘆人了!」 「好,那我们便不听。」挽月微笑道,挥袖设下一道隔音禁制。 …… 行色匆匆地穿过拱桥,静谧的宅邸中忽然响起了什么声音。 仿佛高柜上的小瓶落在铺着毛毯的地面上,又像芭蕉叶在狂风骤雨中被刮断,沉闷的啪啪声伴随断气似的凄喘,在不远处的墙后响起。 听到这声音的灰鼠心头一沉,看了一眼飞星与青尘后转头向那奔去。 飞星没有理会那道奄奄一息的气息,径直向小楼走去。 一旁青尘却看着那个方向道: 「你自己去吧,我去那边瞧瞧。」 …… 灰鼠踏入小院,便见一道矮小的身影躺倒在草丛中。 但见那人—— 皮开肉绽血淋漓,哀嚎断续似风嘶。 鞭影如雨翻飞落,蜷身若蚁更无姿。 旧伤叠加新伤处,青黄筋膜包白骨。 残肤百裂皮成絮,野蕈渲红泪染芜。 滴雨的二人一前一后围着他,不断挥舞着沾满了肉片的骨鞭,早已过了二十之数。 「嘿!咱们兄弟俩这么卖力,你怎么就这么点声啊?」 「可得再叫大声点,否则待会儿那二位仙子说你叫得不够惨,要重打一遍怎么办?」 两人说道,脸上毫无怜悯之意,眼看着玄鹤越来越没了反应,他们甚至露出了扫兴的神情,对视一眼后朝着玄鹤的脑袋挥下鞭子。 「要怨就怨你自己吧,竟敢得罪云书剑阁的真人。」 咻—— 骨鞭再一次划起破风之声,朝着那颗血肉模糊的脑袋而去。 头骨被抽碎的声音……没有响起。 一名容貌俊美、神情阴鸷的男子站在他们身前,左手抬过头顶,紧紧攥着两根骨鞭。 二人微微一怔后,认出了眼前这人的身份。 这几年来灰鼠也来过滴雨多次,尽管不甚了解,但两人至少知晓他的散修身份。 灰鼠回头看了一眼凄惨的玄鹤,又注意到了走入院中的青尘,沉默片刻后说道: 「可否饶过他这一回?」 二人道: 「这我们可说了不算。」 「既然是你的人,你就长点记性,回去就告诉你手底下的,以后可得引以为鉴!」 二人说着抽了抽被灰鼠紧握的鞭子,可却纹丝不动。 「还不撒手!」 「再不放开连你一块收拾了!」 他们对同为散修的灰鼠轻蔑而冷厉地斥道,心中却纳闷起一个金丹境的散修哪来这么大力气的。 灰鼠沉声道: 「烦请二位通报一声……」 不等他说完,二人便怒道: 「通报你妈个头啊——!」 「一个腌臜散修真是活腻了!」 话音落下,二人还未动手便感受到了一股冰冷的杀意,宛如腊月飞霜般从四面八方袭来。 这感觉只是一瞬便消失不见,下一刻,一袭青衣便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感知着面前这位戴着面具的来客身上那抹深不可测的气息,二人眉头微拧,但本就是听令行事加上此事源头还在云书剑阁,令他们颇具底气地问道: 「这位真人是?」 青尘道:「我的身份不重要,我就是有些好奇这人犯了什么错?」 一人沉声道:「这厮吃了熊心豹子胆,骗了不该骗的人。再多的我们便不能说了。」 「哦。」青尘点点头,又道,「打成这样他爹娘都不一定能认出来了,也该够了吧?」 二人闻言眯了眯眼睛,对视一眼后问道: 「真人与他们认识?」 青尘道:「不算吧。」 「那为何要……」 「方才他给我指了路。」青尘随手指了指灰鼠。 二人微微一怔,拱了拱手后回到了楼上。 「玄鹤!」 灰鼠连忙俯身,看着玄鹤那一身伤痕,想扶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玄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后,眼眶里顿时泛出几串泪花,刚想说什么,口中却涌出了一大口鲜血。 泪水混着血水淌在草丛之中,灰鼠睁大了眼睛凝声道: 「撑住!」 他赶忙取出几颗丹药塞到玄鹤口中,便听玄鹤一边吐血一边哽咽道:「阿鼠……我不想死……我不想……」 「一点皮肉伤而已,疼些罢了,你已是生灵境的人了怎么会死呢?」灰鼠一边沉声说着一边摸索出更多的丹药。 青尘看着这一幕,沉默了一会儿后啐道: 「没点骨气。」 她冷哼一声,转过身去的同时随手甩了一颗丹药。 只见那丹药化作一缕流光钻入了玄鹤的口中,一股馥郁芳香直冲脑门,玄鹤即将闭上的双眼顿时瞪圆了,深吸一口气后咬牙道: 「肏他妈的痛死老子了,那俩狗娘养的……」 他的声音不再虚弱,浑身上下的伤口也不再渗血,一股浓郁的生机迅速从体内蔓延开去。 「阿鼠你喂了我什么灵丹妙药?」 「不是我。」 灰鼠起身便要向青尘道谢,数道身影忽然从上方落下。 几道勾勒金丝的黑衣来到青尘身前,领头的男子气息深厚,大约是生灵境界,朝青尘拱了拱手道: 「不知真人怎么称呼。」 青尘背对着他们,没有说话。 男子深深看了她一眼,确认识人之术超群的自己完全看不透她后,再一次客客气气地朝她拱了拱手道: 「在下是天问堂堂主善阳,这个散修诓骗了我们的贵客,因此我们这才对其略施惩戒。真人心地善良,菩萨心肠,实属难得,但……在下奉劝真人还是不要干预此事的为好。」 「救人救到底,我做事不喜欢半途而废。」 青尘转过身来道: 「你若做不了主,就让你们那贵客出来。」 「在下已经劝过真人了,既然真人执意如此……」善阳沉声说道,对身后的一名女子使了个眼色。 那女子得令回到楼内,来到落璎与挽月的门前,抬手便要敲门。 「啊——」 一声格外清脆的尖叫忽然在房中响起。 楼下,善阳闻声抬头愕然看去。 青尘也看了过去,用仙识稍加感知后默默纳闷。 他在里头干什么了? 第八章 滴雨作为情报组织共历经两代,已存在上百年。 十几年前初代首领闭关后,便将组织首领的位置交给了自己的女婿柳寻花。 滴雨之中共有天问、地决、玄策、黄隐四大堂,其中又以天问堂为首。 现任天问堂堂主——善阳,生得一双吊梢三白眼,两颊如削,颧骨高凸,仿佛一条瘦狼,在修行上的天赋是低到没眼看,要说有什么特长,那便是与生俱来的识人之术。 在昨日以前,他还只是滴雨的编外人员,整日游手好闲,仗着柳寻花是自己叔叔,便欺男霸女,甚至凭借自己识人之术的本领,与堕落的合欢修、人傀道那种半邪不正的家伙们厮混一起。 尽管柳寻花三令五申、苦口婆心地给他列举了无数前车之鉴,但他却阴奉阳违,毫不收敛,如今已过甲子之年却仍未能结成金丹,停留在生灵境界。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当上了天问堂堂主。 滴雨内众人知晓此事后自然分外不解,亲故身份受偏爱是常理,可何至于斯邪? 要知道天问堂堂主可不是什么闲暇的美差,位高权重的同时对组织未来发展方向的规划等重要事宜也拥有极大的话语权,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胜任的。 但他们对现状也只得接受,如今天问堂被柳寻花派来负责望月顶的据点,宅邸中的众人见了他也必须恭敬地唤一声堂主。 在玄鹤步入楼内之后过了没多久,善阳也回来了。 「堂主。」 小楼一层,负责接引的黑衣女子低头谦卑地朝他行礼道。 「嗯~」 朝阳在屋里将一道人影拉得极长,善阳点了点头,一副慢条斯理的模样。 两人擦肩而过,女子眼角一颤,忍耐着咬紧了牙关。 一只手掌落在她那微翘的小臀上,拍了拍的同时顺便还揉捏了几下。 善阳收回手掌在鼻前嗅了嗅,哼着小曲往楼上走去。 三楼的某间厢房中,一名躺在玉床上的瘦削男子耳朵一竖,起身迅速穿好了衣裳,向床上那名赤身裸体的女散修丢了几颗丹药,随口道: 「拿好了就滚吧。」 那女散修微微一颤,抬起头来看着他,姣好的脸上面色有些发白,微微泛红的眼眶里写满了屈辱与凄哀。 「怎么?这可是你情我愿的……还是说上瘾了?」 他挑着眉头轻蔑一笑,随即转身离开了厢房,来到了楼梯口,躬身行礼。 不一会儿,善阳出现在楼梯口,看着他轻笑道: 「哟,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作为一堂之主,善阳自然也需要心腹。 滴雨中一帮人打心底里瞧不上他,他便从外头寻来了追随自己的狐犬之辈,眼前这厮便是其中一人。他名唤齐光,生得圆颅阔额,小眸细眼,年纪过百却也还只是金丹境界,天赋没比善阳好到哪里去。 齐光抬头道: 「方才见着天边一缕紫气东来,不是堂主还能是谁呢?」 那女散修穿戴好了衣裳,从厢房中出来后低着头从两人身旁蹑足而过。 善阳瞥了她一眼,对齐光道: 「你小子倒是有福气啊。」 齐光恭敬道:「都是倚仗堂主之福!」 善阳来到靠窗的座上坐下,齐光立马亲自为他倒了杯仙酿。 「哎呀~走那么多路累死我了。」 善阳伸了个懒腰,说道: 「我说的对吧?我那六叔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别看前些天把我骂的那么惨,这不,直接拿这天堂主的位子补偿我了!」 齐光陪笑道:「对对,堂主真是神机妙算!」 善阳轻哼一声,又面色一转,恶狠狠道: 「地堂和黄堂的那俩还以为他们有多重要呢!不知道这世上只有自家人最靠谱吗?!两头蠢猪!若不献给我些好宝贝,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他们!」 齐光闻言立马出了主意道:「堂主,我瞧着地堂的那头独角白狮可不凡!」 「嗯?嗯!」 「黄堂的那飞凰扇也是个宝物啊!」 善阳皱眉道:「可那扇子好像是六叔之前赐给他们的……」 「柳大人的东西那不就是堂主您的东西嘛!这天问之位都给您了,以后这滴雨不也得传给堂主您嘛!」 「嘶——」 善阳眯起眼睛,用他那聪明的小脑瓜稍加思索后便深以为然。 「嗯!说的对!」 齐光道:「至于那玄堂嘛……」 善阳道:「玄策堂堂主可没得罪我。」 齐光正色道:「您这新人上任,其他两堂都表示了,玄堂不也得孝敬孝敬您嘛!」 「有几分道理……可他们那的宝物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吧?」 齐光眼珠滴溜一转,轻声道: 「那堂主可是风韵犹存啊。」 狼狈为奸的两人对视一眼,猥琐地嘿嘿一笑。 两人闲聊几句,善阳忽然想起了还有正事,敛了笑容低声道: 「多亏了那边那个蠢狗崽子,今天我们便能动手了……你可机灵点,记得别伤着人家。」 「堂主放心。」 善阳点点头,笑道:「反正我也就只是图个新鲜想玩玩寡妇。那边的娘们可不少,你若看上哪个到时候自己挑就是了。」 齐光闻言,细小的眸子里迸出一阵精光。 「是!」 善阳又取出个玫红色小袋道: 「这去交给景仁道君,他应该还在老地方。里头的东西是我花了好些功夫找来的,应该能帮到他。」 齐光接过小袋,说道:「我记得他不是一直在说缺个人傀找不到合适的吗?」 「他那地傀要的是怀胎九月的孕妇,而且还是要元婴境的!我他妈上哪给他去找啊!」善阳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道,「行了行了,你先去把这些交给他,然后就带人出发吧。对了,叫几个肥尻大奶的来给我捏捏脚,楼下的姑娘也换成大的。」 …… 家燕衔回几片落叶,飞入雕花窗棂。 阁外秋色正浓,山腰上的半坡枫林将一湖水色染成胭脂,粼粼波光里浮动着云影天光。 湖畔树下,一袭倩影倚树而坐,裙琚如画铺开,胸前的纱衣下藏一对丰软的浑圆,身下的落叶堆里埋两瓣紧致的挺翘。一双桃眸里映着漂着红枫的湖面,仿佛两杯包藏住整片秋意的琥珀蜜酒。 可便是加了再多的蜜,蜜酒也还是酒,甘美的尽头是苦涩。 秋风如约吹叶红,群枫若蝶守闺空。 一声鹤鸣自天边而来,天上落下一袭朴素的白衣。 丹枫抬手拂去肩头的落叶,站起身来,朝来人行了一礼。 「白鸢师姐。」 「我照例过来看看。」白鸢说道,「近来可无事?」 「嗯。」 丹枫点点头,眼看白鸢立马便要动身离开,她忽然将其叫住。 「师姐,近来宗门可无事?」 白鸢停步道:「无甚要紧事宜。」 「长老们可繁忙?」 「还行。」 「……」 丹枫沉默了一会儿,又道: 「师姐总是四处奔波,实在辛苦了。」 白鸢道:「还好吧。每月一次,半天时间也就够了。」 「那、那……」丹枫侧过身去,犹豫再三,刻意用一副轻描淡写的随意口吻问道,「那人可曾顶撞师姐,对师姐不敬?」 「……」 没有马上听到师姐的回答,丹枫回头看去,只见白鸢露出了一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眉眼间的冷峻里浮现出几丝说不出的微妙尴尬,双眸眨动频频,沉默不语。 「师姐?」 「咳咳……没有,那个人还挺安分的。」 「噢。」 眼看丹枫的脸上浮现出些许疑惑,白鸢真话里掺着假话地说道: 「说起那人,之前广刹也向我问起那个人来着,还说要代我去看管。这么多年一直看着他,我倒确实有些烦了……」 「不可!」她话还没说完,丹枫便高声道。 白鸢怔怔地看着她,丹枫轻咳一声,侧过身去轻声道: 「长老既然将他留在主岛,自然是看重他的。广刹向来急切易怒,万一惹出事便麻烦了。」 「师妹此言甚是!」 白鸢点点头。 之前梦境令她自认心虚,没聊几句便扯开话题道: 「说起来阳春昨日出关了。」 「这般快!」丹枫一讶,旋即微笑道,「这明年的凤麟评上说不准要有她的名字了。」 白鸢心中认同满意头,但嘴上还是严肃道:「她本便是我们师姐妹里天资最好的那个,只是心性太过幼稚浮躁,若是一直用心修行,还得再快上一两年。不过此番出关看着倒是成熟多,如今她岁数也不过四十余,倒也不算晚。照这个势头下去,花个二三十载也该入化神境了,将来说不准能冲击神通境,届时我灵宿……」 白鸢说着忽见丹枫神情黯淡下去,知晓其隐疾的她立马话锋一转,摆手道: 「算了,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尚早。」 她顿了顿,又道: 「未来之事无从论定,有道是『有志者事竟成』。」 丹枫闻言美目一抬,柔声笑道: 「士别三日,师姐也不同于往日了。」 「嗯?」 白鸢眨眨眼,丹枫却以袖掩唇,笑而不语。 两人又言语几句,白鸢动身离开。 飞星已经离开灵宿的消息及其目的她是知晓的。 他离去时,长老们特意下令禁止他与灵宿内的其余真人见面,之后也命包括她在内,轮番看管他的几人不得向旁人泄露其外出的消息。 这其中的缘由,长老们视为家丑,没有外扬,白鸢自然也无从知晓。 乘鹤飞在空中,她转头看向东南方的青空流云。 他看起来老老实实的,也不知能不能办好,希望别出什么意外吧。 青月阁……紫绡夫人……也不知她那些传闻是真是假…… 不对,我担心他做什么! 哦对的,这是关乎我灵宿的大事,我不是担心他! 白鸢暗自点头。 …… 不止是白鸢,灵宿的长老们在这件事上都不希望飞星出意外。 飞星光憋了三年倒还好,但情花也不知是真控制不了还是特意为之,经常逸散出花雾来影响他,还加以言语挑逗,便是柳下惠也早变成采花大盗,他现在还能用理智占据大脑高地,皆因其心志远超常人的坚韧。 他本人自然是最希望一切顺利能早日回去与三位娇滴滴的爱侣团聚的那一个,可命运弄人,他前脚刚到了朱颜坊,后脚便遇上了意外,如今来到了从未来过的地方,要接触一堆毫不知情的人与事,还不知何日能回去。 瞥一眼檐角的风铃,飞星踏入楼中,暗自琢磨着紫绡坊主应该跟这里的人打过招呼了吧,不过自己还是要小心一点。 一楼十几名男女依次坐在两侧的椅上,其中有不少衣着略显寒酸,一看就是散修的存在。 飞星落座末座加入排队,等待了一会儿后忽然意识到青月阁之人应该不用这样。 他起身越过前堂,走到里头,在那些黑衣的滴雨成员看得见的地方负手而立,略微仰头。 果不其然,很快一名衣上勾金的男子带着几人来到他面前,笑呵呵地拱了拱手。 飞星刚想还礼,又想起青尘之前说青月阁少有彬彬有礼之人,于是沉默不语地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取出了天云叶。 男子看向他手中那纯白如玉的叶子,疑惑地仔细瞧了瞧,抬头又看着他。 二人对视着眨了眨眼。 怎么回事?紫绡坊主没跟他们打招呼? 与此同时,男子也回首用眼神向身后的人确认了一下。 这人是谁?你们见过没? 他身后几人纷纷用仙气传声道: 香主,他戴着面具连脸都不露,这要辨认起来稍微有一些困难啊。 香主,直接问问他来历呗,刚才云书剑阁的两位仙子不也直接问了吗,这还能再高到哪去啊! 男子回过头来犹豫地想了想,便听眼前人用高高在上的语气问道: 「就没人告诉你们,这几天会有什么人过来吗?」 男子闻言心中更疑。 人?什么人? 他身后的几人又说道: 香主,我看这人遮遮掩掩的,会不会在唬我们? 不会吧,当我们这是什么地方?他吃了豹子胆啊! 诶!香主,我突然想起来,昨日我听到那头新堂主跟他带来的那头腌臜货色说了会有位大人物要过来,我刚才还以为是云书剑阁那二位真人呢,现在来看,会不会是他? 男子立马传音问道:什么大人物?!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啊,那厮说了是秘密,要亲自跟香主们说的。 男子闻言越发纳闷,自己怎么什么都没听到?哦!八成是那狗东西忘了!妈的,寻花大人也太护短了,怎么能让这么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来执掌天问堂呢?哪怕觉得上任堂主不行,那不还有我嘛! 他又问道: 那堂主人呢? 方才带人从后门出去了,现在好像在旁边的养叶庭里。 男子低头闭着眼睛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再度抬头时已然满面笑容。 「真人……仙君大人驾临真是蓬荜生辉,只是兹事体大,在下人微言轻,无权参与此事,还请仙君大人上楼稍待片刻,在下去请堂主过来与仙君相谈,不知仙君意下如何?」 飞星点点头,默默松了口气。 「那在下现在便去。」男子说着,转头看向周围那些丰臀巨乳,将略显萧杀气息的黑衣撑得像跟情趣沾边的轻浮衣裳似的女子,眼角微微一颤,指了指其中两个看起来乖巧些的。 「你们两个,送仙君大人上四楼去,可要好生招待,不得有半分差错!」 「是~」那二女娇滴滴地同声道,迈着妖娆的步子走向飞星。 男子见状心中暗叹家门不幸,也不知这些娼妇似的女子是那败絮其外又败絮其中的新堂主从哪里寻来的,让这种人负责接引成何体统! 飞星抬手示意二人止步,对男子道: 「不必,我自己上去就行了,你快些把人寻来。」 说完他便上楼去了。 虽说自己看不上这种水准的,但现在是特殊时刻,万一出了些什么差错便不得了了。 这里同样是越往高层招待的客人越尊贵,本应在四楼招待人的几名女子现在都赤身裸体地躺在东侧尽头那厢房中的大床上,一会儿前还在服侍新任的堂主善阳。 此刻飞星来到四楼,见楼内无人招待,便在堂中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等待起来。 从楼下依稀传来些许哀嚎,他闭着眼睛没有在意,直到听到了青尘的话语声才起身来到窗边朝下方看去,见到青尘正与十来个人对峙,虽然对方领头的只是生灵境,那其背后的人中却有两名化神境。 她也真是闲的。 飞星摇摇头,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只见一名女子从东侧走来,她发髻松散,几缕黏着汗珠的青丝贴在颈侧,丰腴的腿臀在石榴裙下若隐若现,一身鹅黄纱衣的系带松了半边,领口斜歪着露出胸前与肩颈大片小麦色的肌肤。 「哎呀,险些忘了……」 她口中念叨着,步伐急促地来到堂中,忽然见到一名陌生男子,吓得胸前两团隐约能见到几道泛红抓痕的饱满乳肉猛地一晃,露出半抹嫣红。 这是哪来的人,我怎么什么都没感知到? 她赶忙捂住胸口,取出件黑衣披上,脸上却没有因春光乍泄产生什么羞臊,只是惊疑地看着他,问道: 「你是何人?怎么到这儿来了?」 飞星侧着身子没有看她,从她身上那浓郁的熏香气中隐约嗅到男子的味道,平静说道: 「下面的人叫我上来的。」 「叫你上来干什么?」 「等你们的堂主。」 女子闻言眉头一挑,观察了一下眼前的男子,虽然戴着面具,但身段极好,声音也动听,想来容貌应该也不错。 莫非那人还好这口?嗯……做这事的话可不得戴上面具,否则传出去还怎么见人! 她觉得自己猜到了污秽的内幕,自认聪明的同时还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随后来到飞星身前,取出种种水果,细心摆放起来。 便见—— 玛瑙盘中堆桃樱,金丸错落间霜英。 千房吐露琉璃子,一串垂珠紫玉明。 冰浸荔枝浮绛雪,蜜渍龙眼映日晶。 更取甘蕉分九畹,五彩芳香绕玉铃。 她摆好了这精致的果盆,递到飞星手里,朝西侧的一间厢房努了努嘴。 飞星只以为她这是给自己准备的,说道: 「那房里有人。」 「那当然了。」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暗道,不然叫你端给谁啊。 说完她便伸了个懒腰,扭着翘臀走回去了。 这侍女好生无礼,飞星想着,不过原来这里的侍女都是在厢房里等人啊,怪不得外面没人招待。 他取过果盆,来到那间厢房前,推门而入便见到了一道禁制。 还有隔音禁制,倒是周到。不过我也不需什么人服侍,还是让里面那两人走吧。 他这般想着,走到里堂,两名珠玉一般堪比紫绡的美人儿映入眼帘。 那两人身子贴在一起朝窗口挤去,还未等双方看清下面的情况,其中一人便伸手在另一个人的腰间轻轻一戳,接着两人嬉笑着互相朝对方动起手脚来,那隔音禁制也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不错,也还是有能入眼的……嗯?化神境?! 飞星眉头一皱,心中暗忖是不是不太对? 正当他意识到不妙,准备开口询问时,一名女子奉善阳之命来到门外正欲敲门。挽月在嬉戏中一把将落璎的裙摆高高掀起,露出藕节白皙、春草娇嫩的两胫,一条粉锦亵裤包裹着大腿,绣荷雕花,微微透光。 感知到门外的气息,两人回头看来,正见着飞星! 挽月目光一滞,落璎则张大了那张樱桃小口—— 楼下,那位香主右脚刚步入旁边的庭院,看着那道青衣之人的侧颜,总感觉以前好像在哪见过。 这时,楼上忽然迸发出一阵清亮的尖叫! 众人齐刷刷地抬头看去,感受到一股凌厉的剑意生出,便见余威以破竹之势破窗而出,一阵颤动震荡楼阁上下,墙面遭无形的仙气碾成齑粉,闷响后紧接着便是哗啦啦一连串琉璃瓦碎声。 除了呆立在原地的善阳,滴雨众人皆面色骤变,身形一闪来到楼上。 善阳这才反应过来,腾跃而起后借力栏杆,一个纵步跃至四楼,便见扑面而来的气浪将半扇门板掀翻在地。 屋内一片狼藉,青砖墙面如蛛网皲裂,紫檀桌案碎成漫天木屑。一只果盆掀翻在地,碎成几截,盆中水果皆被碾成了稀巴烂。 一把冷月宝剑横在空中,犹自嗡鸣。 落璎怒目圆睁,心中怒焰未消,如今又添一把羞愤之火,平坦如镜湖的胸口微微起伏。 楼上,挽月按着腰间长剑,对上来的善阳说道: 「此人方才敛藏气息,潜入我二人屋内,显然意图不轨。你们这里是什么人都能四处走动,这么没规没矩的吗?」 她的声音很平静,眼底却涌动着冰冷的怒意。 善阳听了这话,转头看向飞星,怒道: 「你小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敢在这撒野?不要命啦!老实交代,你怎么上来的!?哪个不长眼的放你上来的!?」 他心中暗骂,自己都没这胆子对这两位动手,这小子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他身后几人默默瞥了他一眼,心想何其粗鄙的措辞,竟出自我们天问堂堂主之口,真是令人汗颜! 飞星没有说话,默默看向屋外。 下方,玄鹤稍稍恢复了些说话的力气,开口向青尘致谢: 「多、多谢真人出手相救,小人、小人……」 青尘摆手道: 「说说你干了什么,为什么被打成这样。」 玄鹤一五一十地讲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青尘,青尘听了之后慢悠悠地飞了上去。 玄鹤还想说几句打听清楚这位恩人的身份,灰鼠却拦住了他,说道: 「你伤势不轻,不要再说话了。方才这位显然来头不小,我们还是知道得少些为好。此番事情你要引以为戒啊。」 玄鹤勉强地牵起嘴角,惭愧地苦笑点头。 楼上,只见两人先后飞入屋中,为首便是一袭青衣,飞来屋后落在了厢房的正中央。 善阳定睛一瞧,见这仙君容貌俊秀非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叫骂,之前接待飞星的那名香主也飞了进来。 他在下面也听到了挽月对飞星的指控,于是悄悄对善阳传音道:堂主,属下听说齐光香主曾言,近来将有高人驾临,不知是何方高人啊? 与此同时,落璎与挽月的目光却从飞星身上转移到了进入屋中的那袭青衣上,于是目光接连凝滞。 「怎么回事?」青尘问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飞星顿了顿道,「我都感觉像自己被下套了。」 「啊?」青尘瞥了他一眼。 善阳回过头去,悄悄对那香主道: 「喂,你觉不觉得这俩人像什么人?」 「堂主是说?」 「我又没见过多少人!只是听我六叔跟我说有大人物要来,你见多识广,说说。」 「属下……属下好像有些想法,但甚是模糊,况且此二人接戴面具,不露面容,属下一时半会也实在想不到啊。」 「啧,没用的东西。」 善阳撇嘴骂道,令香主眼角一颤。 他盯着青尘和飞星,识人的本领却没派上半分用场。 奇了怪了,这青衣裳的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阻拦了我的探知,白衣裳的就更奇怪了,站在我面前跟不存在似的,什么都看不到……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在这件事上给出一个交代,一方是云书剑阁的二位仙子,另一方是身份未知的二人,该怎么办呢? 啧,要是齐光那小子在就好了,能给我出点主意……说起来这会儿他应该已经到天香苑了吧? 就在这时,那浮在空中的宝剑一闪,回到了鞘中。 落璎收起了仙剑,不过面色仍有几分阴沉。 挽月也沉着脸对青尘道: 「这人是与真人你同行的?」 云书剑阁与东皇仙门同在天辰,青尘去云书剑阁「拜访」过好几次,双方都识得对方的身份身份。 她点了点头。 两女眯了眯眼,接连瞪了飞星一眼。 感觉我好像对落在自己身上的误解与冤枉不是很在意啊。 飞星平静想着,是因为我对不熟悉的旁人太漠然了吗? 不,应该是我遵循圣贤所言的『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吧。反正眼下青尘真人不误解就行。 落璎与挽月按捺住心中不满,对视一眼后,齐声对善阳道: 「我二人告辞了。」 此事没有闹大,眼看着就要解决,滴雨众人都松了口气。 「慢——」就在这时,两人异口同声道。 说话的一个是青尘,另一个则是善阳。 二人对视一眼,善阳正要继续说下去,青尘哪会给他让步,抢先对落璎与挽月道: 「楼下那散修是你们让打成这样的?」 落璎眉头一皱道: 「是他先诓骗于我们。」 挽月从青尘的语气中听出了不满,问道: 「他怎么样了?」 青尘道:「我已给他喂了丹药,若我不来,恐怕现在他已经因这点小事被打死了吧。人在下面,具体的你们自己瞧去吧。」 「大胆!」 这时,出乎滴雨其余所有人的意料,只见善阳跳上前来,怒喝一声,指着青尘道: 「你小子知道这二位仙子是什么人吗?!不仅在这里放肆,还敢这样对她们说话?!二位仙子脾气好,我天问堂堂主善阳可看不下去!」 怒言间,他抽空向落璎与挽月笑着拱了拱手,看得二人一愣一愣的。 「一个散修而已,便是十个百个,那杀也便杀了!还想让二位仙子赔礼道歉?你装什么蒜啊你!」 他仰头傲然道,又瞥了一眼身后的众人。 哼,本堂主知道,你们中有人觉得本堂主没能耐坐在这个位置上,今日本堂主便让你们瞧瞧什么叫刚断果决! 经过善阳的仔细推敲,落璎与挽月二人的身份是确定的惹不起,而这边只说是大人物,还不知道是什么存在。 再大还能比云书剑阁更大吗?总不可能东皇仙门、青莲仙门之人来参与仙府出世这种小事吧!况且景仁道君常说『不知者则无罪也』,是你们自己不肯透露身份的,我也不算故意驳你们面子! 落璎与挽月对视一眼,向楼下飞去,楼下却已不见灰鼠与玄鹤的踪影,只有那翠绿的草丛间还淌着触目惊心的斑驳血迹。 「诶!二位仙子!」 善阳朝二人的背影喊道,忽觉背后一凉,回过头来便见青尘站在他面前。 明明眼前这人的个子也就只比自己高一点点,他却感知到了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并非是来自彼此境界的差距,而是更加纯粹的理由。 他的肩背颤抖起来,不禁退后几步,想起身后的人后又立马壮着胆子道: 「干什么!你想对我对手吗?!」 自己如今可是天问堂堂主,光是这宅邸里就有四十、五十、一百……呃,总之就有许多人听命于自己呢! 他踮起脚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高大一些。 他身后的香主却将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死死瞪着他。 这孽畜……孽畜啊! 他实在忍不住传音道: 堂主,眼下云书剑阁的二位仙子已经走了,我们也没必要继续跟这两人计较吧! 善阳听了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于是说道: 「既然那二位仙子不与你们计较,那本阁主也便不追究了。」 青尘站在原地,眯了眯眼睛。 她当然不太能对他动手,理由倒不是这里的人数众多,哪怕再翻个倍,对她来说也是易如反掌。 青尘的视线扫过善阳身后的众人,那些人立马感到一阵胆寒,纷纷低下头去。 她深吸一口气,侧首对飞星说了声「走」,便飞出屋子去了。 两人飞离了小楼,善阳还觉得不过瘾,想再对二人放几句狠话,一旁几人看出了他的心思,一拥而上地赶忙转移了他的注意。 空中,飞星跟在青尘身旁,侧目盯着她不断起伏的胸膛,对比了一下自己的记忆,想着裹得那么紧不疼吗? 青尘说道: 「方才你接了那人一剑吧?怎么挡下来的?」 飞星取出一支玉如意。 青尘瞥了如意一眼看出了是个地品的法宝,心想也对,青月阁的人宝贝自然多。 飞星道:「真人脾气倒是比传闻中的好许多,方才这般也饶过了那人。」 青尘道:「不是因为我脾气才没动手。」 「那是?」 「我是化神境,他只是个生灵境。我要是对他动手,传出去我的脸该往哪搁?况且我动手他必死,虽然他不知天高地厚,但还罪不至死。」 青尘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道: 「不过这厮实在是太欠揍了,刚才我要是不走,可能就忍不住了。」 两人出了宅邸,青尘忽然停步。 她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原地跺了一脚后回头看了那两座玉石雕的鵸鵌与狰一眼,那徘徊阶下的威压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一丝裂痕出现在两座雕像的顶上,轻风拂过,两座雕像随风化作无数飞灰。 青尘叉着腰,面具下响起一声鼻孔喷气的声音。 飞星看着她,觉得没法看见她此刻一定很可爱的表情,觉得有些遗憾。 「真人,说起来我还没向他们表露身份询问他们。」 青尘看向他,眨了眨眼。 飞星道:「要不我一个人再进去问问?」 「不!」青尘小声道,「丢不起这人!」 「那……?」 青尘看向他道:「你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秘密?你们青月阁凭什么对一个小小上古仙府这么上心。」 飞星诚恳道:「这个我真不知道。」 青尘低头想了想,说道: 「既然有秘密不可能完全藏得住,回之前那个天香苑去,那个寡妇对我有所隐瞒,肯定知道点什么东西!」 第九章 花间蜂蝶匿迹,谷内鸟雀无踪。 倚山小阁里,只听得见一个嘶哑的叫骂声。 承珩的生父母是一对小宗门的道侣,他从小便备受恩宠,养在宗内不问世事,因天资不凡而被初代苑主看中,收为关门徒弟,之后一直在天香苑内修行,也确实不负所望,不过半百便入元婴境了。 但一个元婴境终究是敌不过一堆元婴境再加几个化神境的。 所以他此刻遭法宝禁锢在地。 其身前,一名圆头微胖的男子领着二三十人,浩浩荡荡地堵在楼下。 这人便是齐光,今日他受善阳之命出发,先去寻了隐匿在林野间的景仁真君,到了那道山涧却发现真君所在之处不仅没了两仪障的遮掩,连其洞穴都已坍塌崩毁,四处搜寻无果后料到真君已遭不测。 这下善阳知晓必然怒发冲冠——要知道他可是想借人傀之术动些歪脑筋,成了堂主后给了景仁真君不少好处。 为了避免其迁怒于自己,齐光觉得天香苑之事自己必然要办得万无一失,于是恰好在飞星与青尘离开后就带人浩浩荡荡地来了这里。 此刻被流光金圈缚住手脚的承珩像条壁虎一样被压制在地上,正不断挣扎着。 齐光盯着他,一双本就显小的眼睛眯成细缝,眸里点缀着愤恨的精光。 不知死活的夯猪蠢犬,还偷袭老子! 他松开方才差点被承珩偷袭打断的左臂,看向正门前的众人。 最前方的那妇人正用一双睡凤眼不卑不亢地盯着他,她生得婀娜丰腴、貌美如画,一身衣袍只见黑白二色,堕马髻中插一支紫玉簪,气质温婉坚韧,隐含忧郁,又藏几丝疏离,活像一朵在寒雨中摇曳的桔梗花。 “在下天问堂香主,齐光。” 齐光笑眯眯地朝她拱了拱手,眸子悄无声息地在她以及她身后的几名女子身上扫了一圈。 “今日在下乃为此前贵苑承珩真人伤我天问堂众之事而来,不想初来乍到,令徒又欲逞凶,还望苑主给个交代!” 不等苏啭开口,承衍便伸长了脖颈厉声道: “是你们那几个人先欺压散修的,我只是仗义出手!” “口说无凭,何人为证?”齐光道。 承衍愤恨道:“当时周围那么多人都看到、听到了!明明是你们这些卑鄙小人给了他们好处,他们才不出来作证的!” 齐光收敛了悲戚,轻蔑一笑后转头对苏啭道: “这便是没有证据了?!我们那几名堂众的伤势可是凄惨无比啊!此子年纪轻轻便这般凶恶狠辣,苑主若是不忍心,便将他交给我们,我等为苑主代为管教管教一番!” 此言一出,苏啭身后的女子们都瞪大了眼睛,纷纷看向苏啭。 承珩若落到他们手中,那还不得生不如死啊! 承珩涨红了脖颈,大声叫骂道: “你这无耻小人,仰仗人多势众逞什么威风!若有胆量便与我身决生死!” 齐光没有理他,只是静静看着苏啭那低眉顺眼的温婉模样。 苏啭垂着凤眸,心中默默长叹。 光是齐光身后这些人在武力上已经不弱于她们天香苑了,此番来势汹汹,断不可能只是为了堂众的一个交代。 前阵子承珩偷偷外出,在望月顶中部撞见有人欺压散修,上前制止后便天真地报上了姓名与来历,却不知就是这不平带来了此番磨难。 苏啭都调查清楚了,那几个欺压散修的是跟随善阳的喽啰,如今善阳摇身一变成了天问堂堂主,那几人也竟成了天问堂的堂众。 善阳对此怀恨在心,上任堂主后第一件事便是报了这新仇,却在派人探查得知了苏啭的信息后动了别的心思。 “那几人可有性命之忧?”苏啭开口道。 略微沙哑的柔和声音像飘雪似的积在齐光耳中,齐光微微一愣微笑道: “虽说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救回来,但已无性命之忧了。” “那便好。”苏啭柔声道,“他是亡夫之徒,如今便是我之徒。他在外面犯了错,便是我之过。若要责罚,理应由我代受。” 齐光拱手道:“苑主身居高位,在下岂敢冒犯,只是事关我滴雨颜面,实在不能置之不理。” 他面露难色,背着双手在苏啭面前左右徘徊片刻,忽然道: “不如这般,请苑主以登门致歉为由,屈尊赴北林。噢,名义上虽是致歉,但我堂主大人对苑主风采仰慕已久,定会备下宴席,专候苑主驾临,不仅化干戈为玉帛,还可结两家之好!不知苑主意下如何?” “这点小事,你还想让我师娘亲自去你们那道歉?没门!” 承珩不曾察觉背后之意,只是厉声斥道,苏啭身后的女子却已面色皆变。 “苑主!” “苑主不可啊!” 她们纷纷说道,个个恨恨地瞪着齐光,便要出头,苏啭却伸手将她们拦住。 她闭着眼睛,沉默了许久,抬起头来时本就白皙的双颊更显几分苍白,盯着齐光说道: “我若答应,你们会放过我苑中之人吗?” 齐光笑道: “我们堂主生性仁慈悲悯,不好争斗,只要苑主同意,堂主定会善待贵苑众人。” “你保证?” “在下保证。”齐光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苑主可能对我等有所误会,但我们滴雨之人都是信守诺言之人,在下出发时,堂主曾再三告诫,务必对贵苑诸位礼貌再三,尤其是对苑主您。若非承珩真人偷袭在下,也不会被束缚于地。” 苏啭闻言回头看向身后众女,为首的女子眼眶泛红,几乎要落下泪来,说道: “苑主当年将我捡回养育至今,便是今日拼死一……” 她话未说完,便被苏啭抬手捂住。 苏啭摇摇头,垂落的睫毛下,两抹嘴角努力扬起几分,随后回过头去,深吸一口气,略显单薄的两肩微微颤抖,点头道: “好,我愿意去……” 这话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说完后她便仿佛失了魂似的身子一晃。 承珩还咬着牙不甘地挣扎了几下,却见苏啭的神态有异,尽管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察觉到了不太对劲,于是近乎嘶吼地不断辱骂着齐光和滴雨以及那位不知名的堂主。 齐光蹙起眉头回头一瞥,他身后一人立马抬手一指,一圈金圈立刻箍住承珩的脖颈,叫骂声顿时戛然而止。 “如此甚好。”齐光满意地笑道,“事不宜迟,苑主请吧。” 他侧身抬手作请状,身后众人自觉向退开列成两排,让出了一条道路。 苏啭闭上眼睛,眼皮下的眸子颤动不已。一缕斜阳在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辉,每一丝象征着内心挣扎的颤抖都格外清晰。 终于,她收敛了情绪,心如死灰似的抬起步子向前踏出一步。 后方,人堆里的燕鸮握紧了拳头,两排银牙咬得嘎吱作响。 她没想到那个滴雨的信任堂主竟然是善阳的那个浪荡子,也没想到他当上了滴雨那般偌大的组织的堂主竟然还会如此放肆,更没想过这么放肆侮辱的无礼要求,身为天香苑苑主的苏啭竟然只能乖乖照做。 作为同行的天香苑过去便与滴雨不太对付。 自上任苑主死后,情报组织最重要的高端人脉一下子没了大半,天香苑的势力范围与实力都大幅缩水,便退出了与滴雨的争斗,不曾想今日…… 若是上代苑主还在的话——! 齐光笑眯眯地看着苏啭,心想自己虽说喜欢干净的处子,但这贞烈的未亡人调教起来那确实会有几分滋味啊。 一只蝴蝶从两排人之间飞了过来。 几声清脆的鸟鸣在楼外响起。 苏啭忽然察觉到了什么,螓首微扬,抬眸看去。 “怎么?还特意跑这儿来迎接我?” 一个中性的声音传来,两道人影出现在了前方道路的尽头。 滴雨众人转目而视,只见两名戴着面具的神秘人走入阁中。 齐光探头看去,双眸一眯,疑惑起二人的身份。 燕鸮见了他们,顿时两眼一亮,大踏步地跑到了苏啭身旁,正要欣喜,却见苏啭紧蹙着眉头,闭上双目喟然长叹。 齐光没有查探二人的气息,这个岛上只要是个人物都在元婴境以上,他根本探查不清,但个体的力量是有限的,而能凌驾在滴雨之上的势力显然远没有多到遍地都是。 他第一时间看向身旁几名化神境的真人,见他们眼神略微认真,也便猜到了两人并非神通境之人 “你们来干什么的?”两人中身形更显娇小的青衣之人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地上正不断挣扎的承珩,说道,“要争斗的话晚些再来吧,我现在找她们要问点事。” 言罢,这人便仿佛驱赶山鸡野鸭似的挥了挥手。 齐光眯着眼睛,礼貌拱手道: “不知二位……” “一会儿不见,苑主怎么憔悴了不少啊?” 青衣之人打断了他的话,快步走向苏啭,又对他道:“行了行了,我没空和一个金丹境的说话。” 这话语中溢于言表的轻视顿时令齐光眼角一颤,他过去便受尽了屈辱,昨日当上天问堂的香主后对这种类似轻蔑的情绪更加敏感。 “二位才登岛不久吧。”他用尽最后的理性沉声问道。 青衣之人瞥了他一眼道: “对啊,如何?” 以言辞来看,这就很像是一个向苏啭献殷勤的年轻人,而这样的人身份肯定在滴雨的堂主之下。 齐光如此断定,无声狞笑着朝身旁两名化神境强者使了眼色的同时,一声轻微的叹息在他耳边响起。 他下意识地好奇这叹息是何人因何而发出的,不等他探究明白,便又听到了一个怅然的笑声。 这笑声很好认,就出自他眼前的青衣之人。 两名化神境强者在收到示意后同时动手。 一人祭出两片青铜色的扁钹,如残月破空般飞至青衣之人头顶,钹片相击,将空间震颤出肉眼可见的涟漪。 与此同时,另一人袖内五指弹丝,数道肉眼难辨的劲气与一股裹挟着金属颤鸣的扇形音波同时激射而下,直指青衣之人的头颅! 齐光扬起一侧嘴角冷笑起来。 可奇怪的是,这般迅捷刚猛,狠辣无情的攻势理应弄出一些动静来,就算没有惨叫声或者头骨破碎的声音助兴,也该有些尘土飞扬的画面才对。 齐光愣愣地看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青衣之人,他分明看到两股攻击同时朝其而去。 可为何这人在原地动都没动,那些攻击却不见了呢? 这人身边那些细小的气浪又是什么? 好快!飞星盯着青尘。 他差点没有看清,不过仙识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情况: 青尘确实待在原地没有动,她用左手将音波与劲气一个个地逐一捏碎了。 周围的滴雨堂众尤其是几名化神境真人在震撼中反应过来,对视后皆发现了己方众人眼底的犹豫。 齐光却完全不明白,只认为是他们方才留手了,觉得是自己刚刚成为堂主,他们还未服从,于是愤然道: “你想做什么,还不动手!要我回去禀告堂主不成?!” 几人的神色挣扎了一下,无奈地用眼神交流后一齐看向青尘决定同时动手。 他们调动起能用的仙气、剑元、法宝,聚精会神,一一摆好了架势。 “唉——” 就在这时,青尘叹了口气,低声自语般地道: “算了算了……还以为能解解手瘾呢。” 话音刚落,几名化神境之人突然倒在地上。 不等齐光反应过来,两侧滴雨的元婴境堂众也几乎同时地整齐倒地。 众人的身上没有伤口,也确实都还有气息,但一个个都闭着眼睛昏死了过去。 这场面十分诡异,因为不见血腥便更令人不寒而栗。 尤其是对于下令的齐光来说。 此刻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滴雨众人中,只有他还站着了。 更多的蝴蝶从楼外飞来,游散在楼下的花丛之中。 越来越多的鸟鸣声陆续响起,仿佛在欢呼着什么。 第十章 天下仙法源于一道,但如今已发展得五花八门,特色各异。 几个顶尖宗门里,青莲仙门的功法刚柔并济,连绵不绝。 镜花宗做派诡幻卓绝,避实就虚。 天霜教冷冽刚猛,出招宛如鲸击冰山,雪崖将倾。 渊海剑派的剑招势大力沉,一剑落下便是骇浪滔天。 东皇仙门的历史最为悠久,一代一代融汇各家仙法,却最是简单,只讲究一个字: ——快 不止是身法迅捷、攻势迅猛,这一点更多地体现在出手迅速。 蝶飞鸟鸣之间,檐下浮起一片惊呼。 燕鸮等天香苑众不可思议地望着青尘,眸里满是闪烁的憧憬。 传说归传说,今日可是亲眼所见青尘的这份兼具秀美俊逸的强大。若非作为修仙之人的矜持尚在,此刻她们已蹦蹦跳跳地将青尘团团围住了。 青尘看起来一直待在原地没有动过,实际上她的身形在方才虚化了一瞬。 在那一瞬间,她的指尖依次点过了滴雨众的天灵穴。 与郑怀恩不同,她虽然也算善良,但对锄强扶弱并不热衷,只是在想跟人动手时,锄强扶弱便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之前在朱颜坊外,她也是因为见到了相传为朱雀后裔的仙兽炽羽雀而手痒才出了手。 在方才来到天香苑见到了齐光等人的衣裳制式,明白了这群人来自滴雨后,她便想拿他们撒撒之前在善阳身上受的气。 她刻意以言语相激,齐光果然上钩,使得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出手,只是在第一招的接触后,青尘便发现自己漏算了一点——哪怕用上了法宝的攻击,也弱到了并非体修的自己能随手捏碎的程度。 同为化神境,这几个绣花枕头竟然这般不中用! 此刻,青尘突然有些怀念碎日了,过去天霜教未曾封山时,自己可没少去找过她。 现在想想也不知她是脾气好还是跟自己一样喜欢打架。 齐光完全不知道青尘在想什么,他目瞪口呆地面对着这不知底细的青衣人,反应过来后便陷入了迷茫的疑惑。 哪怕作为情报组织成员的滴雨众不擅正面对抗,可再怎么说其中也有几名货真价实的化神境强者。 能在一瞬间做到这种程度,真人得是什么境界? 神通境?大乘境? 他忽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耳畔响起了自己心中的自我安慰: 这鬼地方怎么可能会有神通大乘的大能呢?方才的景象一定是……幻术! 对!我肯定是踏进了幻阵,怎么可能会发生这么不可理喻的事—— 下一刻,一道阴影从脚下一路攀上了他的脖颈。 可怖的青衣人背着光向自己走过来了! 齐光喉头一紧,耳畔的声音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想都没想,脊背一躬,双腿一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仙君英姿盖世,仙威摄人,令小人敬仰万分!方才小人的下属一时糊涂冒犯了仙君,虽说罪该万死,但还望仙君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他们这一回吧!” 低声下气的乞饶声在楼前回荡,倨恭转换之快、推卸责任之熟练令青尘有些瞠目,蛾眉微挑,她似笑非笑地俯视着他,不急不缓道: “要我放他们一马也可以。不过作为代替,你……” 齐光闻言两只小眼瞪得浑圆,唰的一下直起身来,义正严词道: “小人转念一想,这些不长眼的东西竟敢对仙君动手,实在是胆大包天、死有余辜!仙君尽管处置他们,小人绝无半点怨言!” “随我处置?” “随您处置!” “怎样都行?” “怎~~~样都行!” “嗯~”青尘点了点头,侧着身子悠悠道,“那我该怎么处置你呢?” 齐光脊背一凉,鬓角渗出几滴冷汗,颤颤巍巍地捏着嗓子道: “仙、仙君~说了算……” “好!” 青尘闻言斜瞥他一眼,转过身来,吓得齐光再度拜倒在地,如泣如诉地哀切道: “仙君饶命!仙君饶命啊!” 他将额头不断叩在身下的石板上,发出一连串砰砰砰的声音,忽然想起些什么,伸手抚过头上的簪子道: “小人侥幸成了滴雨的香主,获得了些宝贝,仙君若看得上,尽管取用!” 眨眼间他便从簪子里取出了一堆仙器法宝,琳琅满目、金光灿灿地堆在身旁。 可眼前的青衣人却看都没看一眼,淡淡道: “嗯,可我便是不饶你,这些不照样是我的吗?” “啊啊啊!!仙君、仙君!小人这次出来只带了一部分,一堆宝贝都没带出来!仙君放小人回去,小人一定尽数奉上!” 檐下,天香苑一众人闻言冷笑,心想青尘真人哪看得上你们这些破铜烂铁! 青尘道:“你是要我放虎归山?” “仙君说笑了!什么虎呀!小人充其量就是一只猫儿!一条狗儿!喵喵喵~汪!汪汪!汪汪汪!喵~” 他躺倒在地,露出肚皮学着小猫小狗撒娇的模样,噘着嘴一边叫唤一边蹭地,骇人的场面令周围所有人都眼皮一跳。 “咳——!够了!!” 在他面前的青尘自然是受到冲击最大那方,她差点一脚踹过去,厉喝一声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你说你是滴雨的香主。好,那我问你,你们最近查到了什么秘密?” “秘密?这……”齐光趴在地上愁眉苦脸道,“仙君,小人昨天才刚刚上任,要说秘密小人也来不及知晓呀。” “既然这样,那我留你还有什么用?”青尘冷冷着,缓缓抬起手来。 “别别别!仙君!”齐光的脸唰一下变得煞白,抱着头蜷起了身子,生死存亡间脑内灵光一闪,又想起了什么,赶忙道,“仙君手下留情!我想起来了,我想起件大事!” “说。”青尘抬着手道。 齐光老实道:“小人从我们那堂主那儿听来,说是这次仙府现世有大人物要过来!” “什么人?” 齐光擦了擦脸,压低了嗓音小心翼翼地一字一句道: “青、尘、真、人!” “青尘真人?” “嘘!仙君慎言!” 齐光瞥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天香苑众,飞星随之看了过去,一袭白衣如雪花般悄无声息地飘向承珩。 苏啭抬手将承珩身上那没了主人控制的法宝束缚解开。 承珩站起身来,愧疚地低着脑袋。 苏啭看着他缓缓抬起手来。 承珩闭上眼睛,片刻后颊上却感知到一抹温暖。 他睁开眼,见到了一双温润如水的眼眸,她那温软的手掌正怜爱地抚摸着他的脸。 承珩心头一酸,只觉得眼眶发热,轻唤道: “师娘,我……” “先别说了。” 苏啭摇头轻声道,牵着他的手,将他与门外的天香苑众带回到楼中。 “回房去,没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承珩没有向往常一样耍小性子,讨价还价,抿着唇踱步上楼,途中几度回首看向苏啭。 几名平日里与他关系亲密的女子在他经过身旁时安慰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关门声在楼上响起,苏啭轻叹道: “这孩子境界提升迅速,但终究与外界接触甚少,心智缺乏成长,如今仍是少年模样少年心,自然少不了冲动与天真。也怪我平日里太宠溺放任他,这才让他胆子越来越多,偷偷溜出去惹下了这些事。” 燕鸮来到她身旁说道: “苑主,我觉得他如今也已是元婴境了,是该出去游历闯荡一番,若是担心他惹事,便让几个人陪他一起。总把他像只金丝雀一样关在苑里也只会适得其反。” 苏啭闻言眼眸微垂,没有说话。 一旁几名女子纷纷道: “苑主不必太过自责,今日这不是有青尘真人来了嘛!” “青尘真人一眨眼就把那些滴雨的家伙打得落花流水,像一条条死鱼一样掀翻在地!真解气!” “就是!那狗屁的癞蛤蟆善阳还敢垂涎苑主!等会儿青尘真人就去把他揍成一滩烂泥!” 有大名鼎鼎的青尘真人撑腰,天香苑众大多喜形于色。 唯独苏啭的脸色并未好转,反而紧锁双眉,眼底流转着更深的担忧。 …… 楼外,齐光见天香苑众一齐退回了楼内,这才说道: “听说还有一位青月阁的真人陪同而来。” 青尘道:“你们堂主是从哪听来的?” “从他叔,也就是滴雨的头儿那!说是这两天就要来我们滴雨问些东西!” 谈到此处,齐光忽然有了些底气,瞧了一眼面前这位恐怖青衣人,可这位戴着面具,看不出神情变化。 自己这边可是要跟青尘真人牵上线了!眼前这位多少得有所忌惮了吧! 齐光的心思飞星也大概猜到了,他的嘴角微微扬起,觉得有些滑稽。 青尘没想那么多,继续问道:“她要问什么?” 齐光闻言心想此人胆子也忒大了,挤眉弄眼道:“仙君,这可是青尘真人要问的东西呀!” “所以你不知道?”青尘说着缓缓抬起手来。 齐光吓得又趴倒在地,连声应道: “知道知道!堂主特别信任小人!都跟小人说了……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这……还请仙君附耳过来。” 他说着便想要朝青尘的耳畔靠去,青尘见他想靠近自己,顿时用一双凶厉的眸子瞪得他一动不敢动,寒声道: “你用仙音传给我不就行了吗!” 齐光闻言五官挤作一团,垮着脸怯声道: “小人……不、不会。” 青尘微微一愣,旋即怒道: “不学无术!” 她想了想,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飞星道: “戏看够了没?” 飞星道:“差不多。” 青月阁的人什么时候都这副德行了,青尘没好气道:“你过来听他说。” 飞星来到齐光身前,俯下身来。 齐光凑到他耳边后微微一愣。 此人耳朵好生漂亮啊。 一旁青尘威压不减,他赶忙摇摇头,向飞星低语起来。 飞星听了他的话,传音给青尘道: ——他说是几位青月阁之人前阵子查到,这次仙府降世还有别的秘密……秘密是……很重要的……是要绝对保密的……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若是被别人…… 青尘咬牙道:“别废话!” 齐光两肩一颤,委屈巴巴地道出: ——最大的宝贝不在仙府,在府外。 青尘道:“说清楚。” ——就这些,没了。 青尘道:“没了?” 飞星向齐光确认了一下,点头道:“没了。” 青尘眯起眼睛,看向齐光。 熟悉的威压笼罩在身上,齐光再度缩起脖子,跪倒在地。 她沉默了一会儿,道: “既然你不知道了,那我也不为难你。走吧。哦对了,告诉你们堂主,这地方以后你们就不要来了,听到了吗?” “是!是!!!” 齐光大喜过望,一张苦脸顿时灿烂起来,但还是垂着脑袋低声下气道: “谢仙君不杀之恩,不知仙君到底是何方神圣?” 青尘瞥了他一眼道:“怎么?想寻仇?” “不不不不!小人岂敢!小人今日一见仙君风采,心中对仙君的敬仰之情顿时深如东海之渊!小人今后愿以仙君马首是瞻!” “马首是瞻?”青尘冷笑道。 “是!马首是瞻!” 齐光阿谀道: “便是仙君屙完了屎尿,小人也愿意给仙君舔干净!” 诞生自逍遥海的修仙者幼时以仙果仙浆为食,从未有过排泄行为,面对这种毫无底线与尊严甚至颇为恶心的谄媚夸张的言论自然也不会当真。 往日听了这些话的人要么大笑,要么讥笑,见他是这么个下三滥的怂烂货色,态度甚至还或多或少会有所缓和。 所以当齐光抬起他那笑得满脸褶皱的脸看向青尘时,不理解为什么眼前这位仙君会面色一滞,脖颈耳廓渐渐泛红后变得怒目圆睁。 难道是嫌脏?嗯,确实有些恶心了。 “小、小人是说亲自帮仙君擦干净……” 齐光最后看清楚的那双美凤眸里流露出的几丝杀意,随后眼前的景色便模糊了起来。 苑内窗边的几名女子忽听嘭的一声闷响,便见楼外有什么东西向上闪过,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天,只见一道人影穿闲云,惊野鹤,不断缩小,最后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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