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自今夜始】(第二十四~二十六章)作者:duduuuuuuuuuuuu 2025/09/14发表于:第一会所 字数:11,080 字 第二十四章:分手 第二天是周一。席吟一早起来被闹钟震起来,发现昨天失踪整整一天的男友 裴小易,正好整以暇地躺在自己身旁酣睡。天有些阴,又拉着窗帘,屋子里还是 有些阴暗。 席吟想问裴小易很多事情,但看他还在睡,就叹了口气,蹑手蹑脚地下床; 她还是怕吵醒男友,因此没有开大灯,甚至是台灯都没有开,只是用IPhone打着 手电,猫着步子走到洗漱间,开始洗漱,化妆,换衣服。 等到了8点一刻,她把一切都收拾妥当了,于是就回卧室,准备拿手包上班。 此时她发现裴小易已经醒了,半坐着倚靠在床头板上,面无表情,空洞的眼神盯 着自己。男人右手边床头柜上的台灯开着,却是开的最小档,昏黄的灯光晃着, 映得男人脸上更显得阴晴不定。 「我先走了。」席吟心里也不痛快。昨天你是跟哪个女的出去厮混了?回来 居然还对我摆脸色? 她转身就想走;恋爱这段时间以来,两个人其实一直是地下恋情的关系,所 以基本上不会一起上班。一来公司对于办公司恋情还是多少有点顾虑,裴小易和 席吟虽然不是一个部门,但基本上还属于上下属关系;二来席吟也知道办公室里 暗恋男友的妹子有几个,暗恋自己的男同事则更多。 突然床那边传来动静;腾腾腾地,男人下了床:他只穿了一条竖格纹的蓝色 布短裤,就这么几乎赤条条地冲了过来,然后蛮横地从后面一把抱住席吟,老鹰 抓小鸡似的。 「不准走。」他说。 「放开我!」席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哭腔,她奋力地扭动着手腕,试 图挣脱男人的钳制,「我快迟到了!」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 无情地滑向了八点二十。 「迟到无所谓。我现在就要你,立刻,马上。」男人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 喙的霸道和赤裸的欲望,但若仔细去听,还能捕捉到一丝难以言说的……苦涩。 仿佛他要的不是一场欢爱,而是一次确认,一种宣誓,急切地想用她的身体来覆 盖掉某些他不想去回忆的绿油油的耻辱感。 此时正值深秋,清晨的空气里都带着寒意。席吟身上穿着公司配发的灰色西 装制服,里面是白衬衫和一件米色的V领羊毛开衫,整个人看上去干练又带着一丝 柔软。男人说话间,滚烫的大手已经毫不客气地探了过来,他几乎是撕扯般地解 开了席吟西装外套的两颗纽扣,让那精心熨烫过的外套无力地敞开。紧接着,他 灼热的掌心隔着那层羊毛衫,一把箍住了女孩柔软的腰肢,随即粗暴地向上拉扯 着衬衫和开衫的下摆,硬生生地将它们从系着腰带的A字裙里抽了出来。整齐的职 业装束瞬间变得凌乱不堪,像是被狂风席卷过的花圃。 「裴小易!你干什么!」席吟真的急了,心里涌起的不是情欲,而是被冒犯 的愤怒和即将迟到的焦虑。从裴小易家到公司,不堵车也要三十五分钟,再不走, 这个月的全勤奖就彻底泡汤了。更重要的是,昨天……昨天他推掉自己的约会, 不知道和谁鬼混到什么时候才回来。这件事情像一根针,扎在席吟的心上,让她 此刻感受到的每一次触碰都像是肮脏的羞辱。 像触了电似的,她用双手死死地按住男人在她腰间作乱的大手。然而,她那 点纤细的力气,在男人面前如同螳臂当车。她用尽全力压制着裴小易的右臂,却 丝毫无法阻止他将她的衣摆彻底拉出。男人甚至借着她向下按压的力道,顺势将 手掌再度往下一探;女孩猝不及防,那只手竟是突破了最后的防线,径直从女孩 裙子腰间,自上而下地探了进去。 裙子里,席吟穿的是厚实的黑色连裤袜。这是为了保暖,办公室里,衣服可 以随意穿脱,裤子却不能;也是为了在办公室里多一份安全感。比起薄薄的黑丝, 这种完全不透肉色的厚重裤袜,能让她在面对某些男人猥琐的窥探时,不至于那 么难堪。 可此刻,这份安全感荡然无存。裴小易的大手往裙子下方探着,然后肆意游 走。他的掌心,感受着连裤袜那粗粝又松软的质感,干燥却包裹着炽热的体温。 这和直接触摸女人裸露的大腿是截然不同的感受——手感或许更差,但色情的意 味却浓烈了不止一倍。因为这代表着一种超越了公共场合礼仪的绝对占有,他是 在侵犯一个「穿着衣服」的她,是在她为外界构建的防御工事内部,插上了属于 他的旗帜。席吟感觉到他的掌心从自己腰间,小腹,还一路向下,挤压着粗糙的 布料,以及男人隔着裤袜摩擦着自己肌肤的感觉,让她屈辱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席吟立刻改变策略,转而向上拉扯,双手拽住裴小易的右手手腕,使出吃奶 的力气想要将男人的手拽出来。裴小易哪里肯让她得逞,右手悍然向下,挤进她 的裙腰和温暖的连裤袜之间,精准地触碰到了女孩耻骨上方那片柔软的区域,继 而继续向下,探入了女孩双腿之间。席吟其实并非那种清瘦骨感的身材,大腿内 侧还是有丰腴的软肉。仿佛怕被男人找到了自己最敏感的欲望宣泄口,女孩下意 识地并拢双腿,像是关上了防洪的闸门。那两条肥滑的细嫩大腿根部死死地夹住 了裴小易的手。不,更准确地说,是男人的手掌陷入了她大腿根部那片柔软的肉 里,动弹不得。 裴小易的手掌微微侧转,中指抬起,隔着连裤袜和里面那层薄薄的内裤,不 轻不重地顶在了席吟的穴口上。女孩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嗯」声,双腿却夹 得更紧了,腰肢剧烈地扭动着,像是要将男人的手腕折断。她脑子里一片混乱, 此刻她问到了男人身上陌生的一股香水味。是谁的?席吟的脑子几乎快要不转了。 这刺鼻的香水味,和此刻男人手指传来的压力混杂在一起,让她感到一阵阵的恶 心和眩晕。 紧接着,裴小易的左手也放开了女孩的腰,从侧下方探去,一路摸到女孩的 A字裙摆和大腿处,随即向上一折,竟是直接掀起了女孩的黑色裙摆,然后沿着大 腿根部摸了上去。在裙底的阴影里,两只大手在席吟的私处胜利会师——女孩惊 叫一声「啊~」,随即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瞬间放弃了抵抗,整个人都软了 下来,任由裴小易摆布。方才还死死夹紧的大腿根部也无意识地松开、垂落,只 因为穴心那处被隔着两层布料反复揉弄的刺激,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抗拒的。 「唔……嗯……小易……」席吟的头无力地垂下,从喉咙里发出的,是如小 鹿般哀鸣又似呻吟的呢喃:「放过我……求你放过我……我不要……」 她的嘴里还在说着拒绝的话语,身体却已经背叛了她。她恨他昨天的背叛, 恨他此刻的粗暴,可那被两只大手同时掌控住私处的巨大羞耻感和刺激感,却像 潮水一样淹没了她的理智,让她的身体不争气地起了反应。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声的硝烟。席吟的挣扎,在裴小易看来,不过是猫咪亮 出却不敢伸长的爪子,带着一丝欲拒还迎的恼怒。他根本无法理解,或者说,他 拒绝去理解,那双原本写满爱意的眼眸里,此刻为何只剩下冰冷的失望与厌恶。 在他简单粗暴的雄性思维里,女人的身体是通往心灵的捷径,只要能重新占有她 的身体,让她在他身下颤抖、呻吟,那些不愉快的隔阂与猜忌,自然会烟消云散。 他要用最原始的方式,将他的印记重新烙回她的身上,覆盖掉女孩的过往,覆盖 掉女孩足踝那耻辱的淫纹,覆盖掉女孩乳头可疑的伤口。 是的,那个下流老头子能做的事情,为什么我裴小易做不得呢?我才是席吟 的正牌男友啊? 我要像老头子玩弄她一样,一点一点地「调教」她,一点一点地「开发」她; 最终,我要享受到老头子没有享受过的屈服,我要玩出老头子没有玩过的花样! 在这么一个充满变态心理和诡异氛围的早晨,裴小易红了眼,他真的就是这 么想的。 他似乎变了一个人。 所以,当他粗暴地将席吟打横抱起,走向那张他们曾共享无数温存的卧室大 床时,他看到的,是席吟因为挣扎而泛红的脸颊;而席吟感受到的,却仿佛是自 己正在被拖向一个行刑台。 裴小易将席吟扔回柔软的床垫上,那巨大的弹性让她屈辱地弹了一下。没有 亲吻,没有爱抚,男人像一头发怒的野兽,俯身压下,目标明确地撕扯着她腿上 那双厚实的黑色连裤袜。「刺啦——」一声脆响,那象征着职业、体面与最后防 御的布料,从女孩大腿根部被撕开一道狰狞的豁口,暴露出内里白皙的肌肤和那 条脆弱的蕾丝内裤。这声音,像一道惊雷,彻底劈碎了席吟心中对这份感情仅存 的、最后一丝幻想。 裴小易的眼中燃着征服的火焰,他以为这声撕裂是胜利的号角。可他不知道, 席吟的心,也随着这声布料的哀鸣,彻底死了。 他分开她的双腿,掏出已经肿胀到最大的鸡巴,带着那股让她恶心作呕的、 不属于她的香水味,狠狠地完全没有前戏地,插入了;接着,一插到底,毫无怜 香惜玉之情地贯穿了她。那一瞬间,尖锐的痛楚和强烈的屈辱感让席吟的身体猛 地弓起,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这不是做爱,这是侵占。他的每一次撞击, 都像是在提醒她,男人的背叛,每一次深入,都像是在将另一个陌生女人的影子 更深地钉进她的身体里。 然而,最让席吟绝望的,是自己身体的背叛。理智在尖叫着抗议,灵魂在因 为这份肮脏而哭泣,可是跟裴小易多次欢爱过的身体,却在这样暴虐的对待下, 可耻地泛起了潮意。那份不受控制的湿润,是她所有痛苦的根源。她恨他,更恨 此刻的自己。这份欲望不是为他而生,它只是一个空洞的回响,是过去那些甜蜜 时光留在身体里的记忆,在此刻被强行唤醒,用来羞辱她此刻的清醒与憎恶。她 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尝到了血的腥甜,用疼痛来对抗那阵阵涌上的、让她想要 作呕的快感。席吟告诉自己,这不是我,这不是我的身体,这只是一个被他操控 的、肮脏的玩偶。 而裴小易,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逻辑里。他感受到了女孩的湿润,看到了女 孩因为隐忍而涨红的脸,听到了她喉咙里压抑不住的破碎呻吟。在他看来,这一 切都是席吟已经屈服的证明。看,席吟还是爱我的,她的身体比她的嘴巴诚实。 于是,男人更加用力地挞伐,试图用更猛烈的快感,将她彻底淹没,让她忘记关 于老头子的一切,只记得他。 席吟在一片混沌中,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如同黑暗汪洋中的唯一一座灯 塔——不能让他射在里面。她不想怀上裴小易的孩子。她不愿,也不能让自己的 身体,成为这段被污染的感情的温床。这是她最后的尊严,是她能守住的最后一 片净土。 「不要……不要在里面……」在裴小易即将攀上顶峰的瞬间,席吟终于崩溃 地哭喊出声,用尽全身力气推拒着他汗湿的胸膛,「裴小易,我求你!出去!出 去!」声音凄厉而绝望,像一只濒死的小兽。 这声哀求,终于穿透了他被欲望占据的耳膜。在裴小易释放的那一刻,他遵 循了本能的退让,将那股滚烫的灼热精液尽数喷洒在了女孩的小腹上,在那片被 撕破的黑色丝袜残骸与白色内裤之上,留下了一片狼藉的、黏腻的白。那片温热 的触感,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席吟浑身一颤,随即彻底静止,仿佛灵 魂已经被抽离了身体。 裴小易抽出了鸡巴,离开了女孩的身体。 席吟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用一种近乎行尸走肉的麻木,爬下床,走进了 浴室。当温暖的水流冲刷着她的身体时,她才敢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发出 压抑而痛苦的啜泣。她在冲刷的,不只是他留下的污秽,更是那个曾经天真地以 为裴小易就是她的白马王子的自己。水声带走了她的眼泪,也带走了她最后的心 碎。 再走出浴室时,她已经换上了一副全新的面孔。她平静地打开衣柜,为自己 挑选了一件质地精良的燕麦色高领羊绒衫,配上一条剪裁利落的深咖色烟管裤。 她甚至坐到梳妆台前,用遮瑕膏仔细地遮盖住红肿的眼眶,描上精致的眼线。镜 中的女人,面容清冷,眼神疏离,优雅得体,仿佛刚刚经历的只是一场无关紧要 的噩梦。 最后,她重新披上公司的灰色西装上衣,拎起手袋,从头到尾,没有再看床 上那个还沉浸在征服快感中的男人一眼。 当席吟的手握住冰冷的门把时,她停顿了一下,却依旧没有回头。 「裴小易,我们分手吧。」 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宣读一份早已拟定好的判决书。说完,她 拉开门,决绝地走入清晨微凉的空气里,再也没有回头。 第二十五章:合作 在这个江城清冷的上午,两个年轻男女的分手,可能只是最无关紧要的事情 之一。 江城二环绿洲大厦的顶楼,天光不够亮,但董事局隔壁的小会议室里,一圈 的LED灯都开着。左手上首坐着的,是绿洲集团运营部总经理杨繁彩在催着手下的 女秘书:「怎么回事?裴小易还没来?」 胖胖的女秘书唯唯诺诺:「是……是的。早上给他打电话,一直打不通。手 机关机了。」 杨繁彩蹙起了眉。裴小易虽然年纪不大,但一来是公司创始老员工了,二来 作为部门副总,大小也算是个公司领导,这一次怎么这么不靠谱?她打定主意, 等最近和远峰和人行的事情告一段落,得找个时间和这个小伙子1:1一下。 「不等了。」除了在床上婉转的时候,其他时间,杨繁彩一向是说一不二的 干练形象。「片子也是在他那儿对吧?没关系,我直接口头汇报。」 胖秘书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好的好的,杨总。我会盯着的,一旦找到裴 小易……裴总,我让他马上进去开会。」 杨繁彩懒得答话,拿起手包,就走出房间——却是转身走了两步,推开了隔 壁董事局大会议室沉甸甸的红木大门。 这个会议室不大不小,呈椭圆状;一般都是主宾双方面对面坐着,一边能坐 12个人。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最新款的柔性屏华为Matepad,而侧面视线延展开去, 是一个180寸的巨幕投影——开会的时候,方便上了年纪的领导,既可以看主屏幕, 亦可看面前的小屏幕。 此时这个会议室里,却只坐了两个人。绿洲集团董事长陆逸洲,和本地城商 行——东安城市商业银行的行长倪静。 两个人都是逆光坐着。陆逸洲,杨繁彩自然是熟得不能再熟,毕竟早上两个 人是从一个被子里爬出来的。而倪静是一个个子小小的五十多岁老女人,今天的 主角是她。杨繁彩心想。 「陆总,倪行,二位好。」 对面两个人颔首。接着,杨繁彩也没太客套,直接说:「今天没有外人,是 一个闭门会,主要想跟倪行沟通……」她斟酌了下用词:「汇报下贵我双方稳定 币准备发行的情况。」 她话说了一半,改了一个词,意思就变了。似乎做实了双方的合作板上钉钉。 「目前按照金管局,人行,和相关国外合作机构的要求,有几个发行稳定币 的前提条件,我们都已经具备了。」她朗声说道。其实她根本不需要裴小易的PP T;说起来,她的工作能力,其实不知道比裴小易之流高多少倍。例如,裴小易在 上班的时候,经常还在想着男男女女那些破事。而她,杨繁彩,经常在挨着(不 同的男人)肏弄的时候,还在想着工作。 「美国Occ,欧盟Eba的认证,我们通过合作的境外支付机构,已经获得了。 最重要的,境内许可,我们也有希望在半年内搞定……」 说到这里,对面的小个子女人突然插话:「人行冯行长,不是,是刁处长给 你们批了?」 杨繁彩心里一咯噔。这个倪静果然也是在本地金融圈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精, 她一语中的说出了关键。本地人行的冯远华行长,是已经病故的政法委书记,人 称「老头子」的鲁冠雄的亲信。鲁冠雄在世时,和绿洲集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算他虽然病故,但冯行长也颇为照顾绿洲。再说了,冯也快退休了,也完全没 有从中作梗的意思。 从中作梗的,主要是刁俊铭。不,应该说,一直是刁俊铭。人如其名,刁处 的确很刁。老头子在世的时候,刁俊铭就像老头子的一条狗。老头子病故了之后, 刁俊铭马上变得无法无天,无所不贪——而且像老头子一般,极其好色,极其觊 觎本地官场上的良家。 这时候,陆逸洲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把话接了过去:「倪行,你放心。杨总 说半年,那半年一定能搞定。我们已经在走流程了。」 杨繁彩会意,连忙停止了瞎想,也跟着说:「刁那边没问题。倪行你放心。」 刁那边会不会有问题?杨繁彩心里其实也有些嘀咕。上一次,刁指名道姓要 自己这边一个客服部的小姑娘陪他,那晚,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拿捏玩弄那个小姑 娘的。反正自那之后,刁俊铭没有找自己要过人——没有要过更多的女人,包括 也没要自己陪他睡觉;而是要了五十万美金,打到他爱尔兰的离岸账户上。 按照惯例,这种算是搞定了吧?杨繁彩心想。 于是她接着说:「所以,第一点,牌照我们这边基本没有问题了。第二点, 技术上,我们会找国内最资深的蚂蚁集团和连连集团来投标,因此,问题也不大…… 」 「资金呢?」倪静又不客气地插嘴道。她的声音,自带一丝更年期女性的尖 利嗓音:「你们本次准备筹发一千亿人民币。那么按照最低的人行要求,至少要 有八百三十多亿的准备金。这个准备金,你们能自筹多少?」 杨繁彩抬眼,望向陆逸洲。恰逢此刻陆逸洲也在看着她。两个人,既是情侣, 也是搭档,此时亦是举大事的话事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来了。倪静又一次问中了要害。 还是杨繁彩开了口。「倪行,准备金,您不必担心。我们绿洲,在半年内会 准备至少400亿的流动性,作为发行稳定币的压舱资产……」 「还有400多亿,我们来?」倪静语气里带着犹豫和微微颤抖。本地城商行, 其实也不是多大的金融机构。自2025年的几轮债务危机后,她们行的一级资本也 就1000来亿而已。一半的身家来做这个事情?出了事,倪静想,自己这个行长只 怕牢底要坐穿。 杨繁彩向陆逸洲丢了个颜色。于是,会议室里唯一的男人开了口:「倪行, 这个您不要担心。剩下400亿,我们这边也找到人了,自有出处。贵行,只需要承 担30多亿的筹款。当然,稳定币的股权占比,也得按这个出资比例来。」 400多亿减到30多亿?变成了原来的零头?这个规模,自己倒是能做得了主。 倪静有点儿心动。 说起来,她们行和绿洲集团多少有点竞争关系。因此,她不想看到绿洲坐大。 其次,发行稳定币这个事,按照过往经验,是稳赚不赔的好生意,至少不会跌破 发行价吧?只要及时清仓套现,自己行就一定能赚一笔。 只不过,她一向小心谨慎,和陆逸洲杨繁彩他们也不是那么熟络。因此,她 补充问了一句:「那么,我方便问下吗?这个自有出处,到底是哪里的钱?」 何方神圣,能在这个资产荒百业颓的2035年,一口气拿出400个亿的流动资金 呢? 杨繁彩想开口,却被陆逸洲摆摆手,止住了。接着,董事长自己微笑着说: 「倪行,内行看门道,既然要合作,也瞒不了你。是远峰集团。」 这下轮到倪静诧异了。 「远峰?卢老板的远峰?他不是造车的吗?」 「正是老卢。他是我大学好友,特意帮助一把。」 「可是,他这个实体经济的钱进来,不合格啊?」倪静又狐疑地问。 「这个不消担心。来,繁彩,你和倪行解释下。」 「是,陆总。是这样的,」杨繁彩不厌其烦地解释了起来,卢峰如何将海外 资产包装成信托产品,再由美国最大的另类投资商凯雷集团承销,套过来的钱, 再以海外金融机构的身份,向这个项目进行注资。她却略过了一节:远峰并不是 将海外资产出售,而是将国内的一大半实际股权,质押给了凯雷。而这次质押, 卢峰远就没打算还。 (别较真,楼煮明显不是这一行的。也懒得查,随便编编。) 倪静听得一惊一乍的。如此说来,在现有的监管框架下,卢峰和陆逸洲这帮 人,确实有希望将这个准备金筹备足。 只不过,她突然又意识到一个问题:「既然你们都能筹集到八百多亿了,还 差最后这三十亿么?还需要我来干什么?」 话一出口,倪静马上意识到自己傻了。 陆逸洲当然不缺这最后的三十多亿。他是缺一个国有企业的牌子。作为本地 知名的民营企业,有海外集团背书,但可信度还是差了一层;但如果又有国企背 景,那么整个稳定币的发行,销售,推广,都会顺利很多。 「行。我们也考虑考虑。」想明白了这一层,倪静也是个爽快人。既然牌照, 资金这些大问题,绿洲这边都准备得七七八八了;只是借他们个国企背景的牌子 而已。这年头,国企牌子值几个钱。况且,有了国企背书,绿洲卖得好,自己这 边分润也分得多呀。 只不过,作为国企,银行不是一言堂。倪静还得回去再琢磨琢磨,有些环节, 再梳理梳理。 「倪行果然明白人。」陆逸洲向杨繁彩使了一个眼色。 「还有一件事,我们听说您儿子在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就读;正巧我们联 系的美国凯雷集团,是那所大学的校董之一。今年秋季学期,安排了一个针对中 国学生的全奖名额给贵公子,还望不要推辞……」 「啊呀啊呀,这怎么好意思。」倪静微笑着摆摆手。全奖,好多么?七八万 美金? 「对了,还有,他们有一个针对量化私募的实习岗位,可以给您公司留一个…… 」 「啊呀!这个实在是太感谢了……」倪静这才真的笑了起来,客气般地摆摆 手。 杨繁彩微眯着眼,又和董事长交换了一下眼神。果然,为人父母者,相较于 直接收钱,还是子女的前途看得比较重要啊…… 第二十六章:寻找 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杨繁彩才遇到裴小易。后者失魂落魄地,衬衫的袖 子卷着,没穿外套,更没带领带;头发乱糟糟的,周末晚上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过的夜。 「你上午哪儿去了?」杨繁彩板着脸恨铁不成钢地问道。接着,她又小声地 凑近了说道:「你都这么大人了,还给我闹旷工不成?」 「杨总~」裴小易眼神空洞地看着杨繁彩,「你……你上午看到席吟了没有?」 「谁?」 「席吟。」 杨繁彩才想起来,席吟就是上次自己带给刁俊铭的可爱小姑娘。她又打量打 量了裴小易失魂落魄的样子,一下子就什么都明白了。 难道……裴小易暗恋着席吟?而席吟那天晚上被刁俊铭玩弄的时候,被裴小 易知道了? 那裴小易……知不知道,是自己带席吟过去的? 「我怎么会注意到……一个小小的客服?」杨繁彩有点支吾着说:「你找储 振鹏和娟子问问啊?你……把心思用在上班上。上班时间,发什么痴!女孩子, 好看的女孩子,不是到处都有……」 杨繁彩接下来说的话,裴小易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痴痴地打了饭,痴痴地 扒了几口;中间陆雪洛跟他打招呼,他也没听见;吃完了,他又去客服催收6组那 边晃了晃。他希望席吟只是出去吃饭了,和他正好错过;但他又一次地失望了。 女孩工位上空荡荡的,手包,充电头,水杯,统统没有;就像他上午三番五次地 过来查看时一样,一切都彰示着,女孩今天根本没来出勤。 他喜欢席吟的事,一早上就传开了。就裴小易这个失魂落魄的样子,想不八 卦都难。况且客服部本来妹子就多,七嘴八舌地,把整件事描绘得绘声绘色。 还能有什么可能呢?裴总人又高又帅,在公司嘛也算是个中层领导。居然看 上了这个小小的客服接线员妹子;这不是王子和灰姑娘的剧本吗?可席吟这个小 妮子,居然不领情,眼见着是拒绝了裴总。 天可怜见,现在像裴总这样又高又帅又痴情的男人,还能有多少呢?一上午, 部门里好几个小姑娘都开始星星眼了。席吟有眼无珠,不代表她们会暴殄天物啊? 再说了,上午趁着裴小易不在的时候,娟姐还添油加醋地说了一些席吟勾搭男人 的故事,什么湿身漂流啦,什么陪老男人单独吃饭啦,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所 以,知人知面不知心吧,这个看上起人畜无害,天使面庞的小姑娘,是个狐狸精 啊! 至于为什么拒绝了高富帅,反而是狐狸精失踪了。没有人关心。 甚至裴小易自己都不关心。他只是想找到席吟。但他没有关心过,席吟为什 么要和自己分手。 席吟拉黑了自己的微信;他给女孩打电话,也打不通;此时此刻,他才发现, 自己和席吟的交集如此少:席吟有朋友吗?她住在哪里?她妈的家又在哪里?她 是去了她妈家了吗? 带着一连串的问号,裴小易糊里糊涂地回到了自己办公室;又昏昏沉沉地躺 在办公椅上——想睡,却睡不着。 今天过来的所有工作,都已经被他推掉了。甚至,连上司杨繁彩刚刚对他讲, 要开始准备着手准备WEB3技术的招标,他都浑然没在意。 他一心一意地想着如何能找到席吟,如果能联系上席吟。他甚至连电脑微信 都试过了。在那上面,他能看到自己和女友过往几个月的聊天记录,但是他发不 出去微信,因为每发出一条,都会提示「您已被对方拉黑。」 裴小易头晕脑胀,他想,是不是应该找储振鹏或者娟姐给席吟留言呢?但他 又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俩在一起如今又闹别扭的事情;他又想,席吟该不会天天旷 工不来吧?毕竟她还没有辞职。毕竟这年头,一份体面的正式工作可不好找。但 他又觉得,也未必不可能。只能明天再看看。但是他心急如焚,实在是又等不到 明天。 想着想着,他脑子仿佛突然被谁开了光。 对了!那个聊天软件!寻寻! 实际上,自打他和席吟在一起,自打他知道席吟就是自己的「精神恋爱对象」 小薰之后,裴小易就几乎没有点开过这个软件。毕竟,他最早在这个软件上,也 没几个朋友;固聊更是只有席吟一个。 他点开了寻寻。映入眼帘的,一开始是小薰两三个月前给自己「怡宝」的留 言。 「怡宝?在吗?」 「在忙?我今天去吃了一顿烧烤,敲好吃的,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欸你啥情况?是手机坏了吗?跟我上次一样?」 「知道吗?今天有人陪我去游乐场了哎,好开心。他还叫我」女流氓「~」 …… 裴小易的心中,有什么东西温柔地亮了一下。这是真的。虽然和席吟分别才 半天,但他似乎很久很久没有走入这个小女孩的内心了。 如今,他仿佛又看到那个明媚的女孩子,又看到那个说自己并不好看的女孩 子,那个坐着红色过山车一遍又一遍说着可惜啊小时候妈妈不愿意陪自己的女孩 子。 他真想大吼一声,自己真他妈不是东西——自己把这个女孩子弄丢了。 男人觉得自己的眼角雾蒙蒙的,排列起了一连串亮晶晶的东西;因为是在办 公室,他担心哭出来被推门而入的同时笑话。于是他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不 敢再看那方小小的手机屏幕。 但在心的深处,裴小易听见有声音在唤自己。说不出的声音,山的声音,树 的声音,云的声音,还有怎么也分辨不清的她的声音。 所以呢他接着下定决心往下看。从那条信息开始,翻到下一页。 下一页是满满一整页的断断续续的留言。从发送时间上看,是隔了好久好久 之后才发的;离上面游乐场那条,足足有两个月之久。 却是新鲜的,仅仅2个小时之前的留言。 留言是这么写的: 「怡宝你好,别来无恙啊?」 「好久没了你的消息。也不知道你好不好。防止你惦念着我,先说一句,我 很好。至少,到昨天之前,很好很好,好得不得了。」 「我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想来你也猜到了。所以呢,后来我也没怎么联系你。」 「有时候觉得,那个男人,他应该遇见一个比我更好的人,可是我喜欢他的 时候,觉得自己也是值得喜欢的。」 「但我早就该知道的,像我这样在黑暗里待久了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抓住光 呢?那个男人,他不过是路过时,不小心把影子落在了我身边,我却傻傻地以为 那是属于我的阳光。现在影子走了,我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或许这里才是我真 正该待的地方。」 「不过,有这么一段爱情,真的很温柔。那个男人,一开始,他跟我温柔地 说话,耐心地陪我玩。我撒娇的时候,他又生气又无可奈何。我说我就不。」 「我跟他说了很多情话啊。从来没这样娇气地对别人说过话。说情话的时候, 我才体会到做一个这样的娇姑娘实在是心里甜甜的。因为只有在明知道有人愿意 宠爱自己的时候,才会这样说话。」 「对我妈,我就不敢这样。就像我妈不愿意陪我玩一样,可能来到这个世界, 我注定就是孤独的吧。反正呢,Sooner or later,我也会离开这个世界。所以, 这边也先提前跟你说一声拜拜啦~」 …… 读完这五百来字的留言,裴小易的心底腾起一股凉意。怎么了?席吟该不会…… 不至于啊?难道是自己和喻芝的出轨,被她发现了?可是,她明明一句话都 没问,一句话都没说啊? 席吟……应该还是一个比较坚强的性格吧。应该不至于因为这一点点事,就…… 轻生吧? 越想他越忐忑,越想他越惶恐。偏偏,此刻席吟还不见了。偏偏,他完全联 系不上她。 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从女孩的字里行间…… 「妈妈不愿意陪我玩……」 「那个男人……耐心地陪我玩……」 「有时候觉得,你应该遇见一个比我更好的人, 可是我喜欢你的时候,觉得自己也是值得喜欢的。」 倏忽间,像是一道闪电,划过了男人一上午浑浑噩噩的脑海。是那里。他想 起来,女孩讲的那些事情,他想起,女孩留下了那句娇气的情话后,他们一起携 手去的那个地方: 游乐场! (日更万字真的不容易。楼煮已经写迷糊了。感觉一直是重复的遣词造句来 回用。) (不过,Good News是结尾我已经写好,对,不是想好,而是写好。并且本文 第一次有了大纲。所以,在本文接近15万字的大喜日子里,楼煮庄严承诺并再次 重申:绝对会完结~) 第二十七章:要落雨的下午 那天的天气,就像是为一场盛大的诀别准备的布景。清晨起就是化不开的浓 重阴云,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等裴小易气喘吁吁地赶到城东那家老旧的游乐场 时,空气里已经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一场大雨蓄势待发。 也正因如此,整个游乐场都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颓靡。旋转木马的彩灯零星 亮着,音乐有气无力地循环着走了调的《致爱丽丝》,像是送葬的哀乐。碰碰车 场里只有两三辆车在百无聊赖地轻轻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别说其他那些剥落 了油漆的游乐设施,摩天轮啊,海盗船啊,那是更加无精打采,就连穿着制服的 工作人员,也都靠在岗位上昏昏欲睡。 就在这片仿佛被施了静止魔法的衰败景象中,裴小易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那 座红色的过山车。它的整体规模其实并不算大,轨道也有些锈迹,但它却是这片 死寂中唯一疯狂运转的存在。那抹刺眼的红色,像一道划破灰色画布的血痕,载 着刺耳的尖叫和机械的轰鸣,一遍又一遍地冲上云霄,再狠狠地坠落。 席吟?在那上面? 裴小易满头大汗地跑了过去。越是靠近,那股金属摩擦的巨大噪音就越是震 耳欲聋。他跑到入口处,一个看管安全的工作人员大叔正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 脸不耐地仰头望着那辆不断穿梭的过山车。他瞥了裴小易一眼,重重地叹了口气, 开口道:“你女朋友?” “嗯。”裴小易弯着腰,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 “赶紧领回去吧。”大叔的语气里满是无奈和同情,“这小姑娘已经连着坐 了十几趟了。每次下来都摇摇晃晃的,我还以为她要吐了,结果缓口气,又说要 上去了。不要命了。” 裴小易的心猛地一沉。他依稀记得上次来时,女孩兴奋又紧张的样子,全程 紧紧抓着他的手,下来后脸颊通红,眼睛亮得像星星;可现在,她却一个人,在 这里,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重复着这段本该美好的回忆。 虽然这个游乐场,小小的过山车每一次会转夸张的五圈。但再久,也终于会 到终点。过山车终于缓缓驶回了站台,安全压杆“砰”地一声弹开。裴小易看到 席吟歪歪扭扭从座位上站起来,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她摇晃了一下,险些摔倒,被走上前的大叔扶了一把。裴小易连忙冲上前,在她 即将走下台阶时,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席吟!” 女孩的身体一僵,然后慢慢地抬起头。她的眼神是涣散的,瞳孔里没有焦点, 像是蒙上了一层水汽。当她的目光终于勉强聚焦在裴小易脸上时,一股浓烈得呛 人的酒气混合着泪水的咸涩味道,扑面而来。 他这才发现,她喝了酒,而且喝得太多了。 “放开我……”她口齿不清地嘟囔着,身体软得像一滩烂泥,几乎整个人的 重量都挂在了裴小易身上。裴小易不得不更用力地将她圈在怀里,防止她滑倒在 地。 “别管我……”席吟仿佛在对他解释,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不怕的…… 失重……不怕……头晕……也不怕……”她喃喃自语,像是在背诵什么咒语,试 图说服自己,这些剧烈的物理刺激,能够盖过心脏那处更剧烈的疼痛,“被甩出 去……摔得粉身碎骨……也不怕……” 她说着说着,忽然抬起手,毫无力道地捶打着裴小易的胸膛。她的眼神里终 于有了一丝清明,那是一种混杂着滔天恨意和无边委屈的愤怒。“裴小易……” 她认出了他,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和脸上的雨滴混在一起,“你这个骗子…… 混蛋……” 女孩揪住他的衣领,力气小得可怜,却固执地不肯放手。“你不是说……你 最爱我吗……你不是说要带我坐一辈子的过山车吗?”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 醉酒后的沙哑,“那一次……那一次明明那么好玩……为什么现在……一点都不 好玩了……”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像个迷路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是你把 它弄坏了……你把什么都弄坏了……你这个……烂人……” …… 大雨终于下起来了。 2035年深秋的这场梅雨,来得蛮不讲理。它不像春日细雨那般温柔,也不似 夏日雷雨那般干脆,而是带着一种黏稠的、无休无止的阴冷,仿佛要将整个世界 都浸泡在灰色的愁绪里。 裴小易半拖半抱着几乎瘫软成泥的席吟,站在游乐场门口。一辆线条流畅、 通体漆黑的无人驾驶滴滴,无声地滑到他们面前,鸥翼门向上缓缓开启,投下一 片冷白色的迎宾光毯。他费力地将席吟塞进后座,那股浓烈的酒气混合着雨水的 湿冷,瞬间充斥了整个密闭的车厢。 车门合拢,将外界的喧嚣与雨声隔绝开来。车内安静得只剩下空调系统微弱 的“嗡嗡”声,和席吟因为醉酒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她一沾到柔软的真皮座椅, 就彻底失去了意识,像个断了线的木偶,头一歪,沉沉睡去。 裴小易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看着她苍白的睡颜。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 珠,或是雨滴,在车内柔和的灯光下,像易碎的蝶翼。他心中一痛,下意识地伸 出手,想将她的头扶正,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男人轻轻地移动她的身体,将 女孩的头颅小心翼翼地引向自己的肩膀。然而,就在她的发丝即将触碰到他衣料 的瞬间,睡梦中的席吟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让她极度不适的气息,眉头微微蹙起, 头颅无意识地向另一侧滑去,“咚”的一声,磕在了冰冷的车窗玻璃上。 裴小易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不信邪,再次尝试。他换了个角度,用更轻柔的动作,试图再次将她揽向 自己。可结果如出一辙。她的身体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在深度睡眠中,依然固 执地、决绝地躲避着他的靠近。每一次他的肩膀凑过去,她的身体就会自动寻找 另一个支点,最终,还是选择了那片冰冷的玻璃。 她的身体,比她的意志更早地做出了判决。 裴小易终于放弃了。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怅然若失,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扭过头,看着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席吟。她的脸颊紧紧贴着冰冷的玻璃, 那冰冷的触感似乎比他的怀抱更让她感到安心。他知道,那个会毫无防备地枕着 他肩膀入睡的女孩,已经被他亲手杀死了。就死在今天早上,那张凌乱的床上。 他颓然地收回手,目光落向窗外。大雨彻底倾盆,将整个城市洗刷成一片流 光溢彩的印象派画作。2035年的都市夜景,那些巨大的全息广告牌和高耸入云的 建筑轮廓,被雨水拉扯、扭曲,变成一条条模糊而暧昧的光带,在车窗上迅速地 向后掠去。 无数细小的雨滴争先恐后地附着在玻璃上,像微小的、独立的星辰。它们短 暂地停留着,映照着外面光怪陆离的世界。然而很快,一滴更沉重、积蓄了更多 水汽的雨珠从上方滑落,它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沿途吞噬、合并了所有比它 弱小的同类,变得愈发硕大、沉重,最终在重力的拉扯下,决绝地脱离玻璃,坠 入窗外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 无人驾驶的滴滴在楼下平稳停靠,鸥翼门再次向上升起。裴小易几乎是连滚 带爬地先下了车,然后转身,像对待一件稀世的易碎瓷器般,将沉睡的席吟从车 里小心翼翼地抱了出来。秋雨冰冷,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他却毫不在意,只 用自己的大衣尽可能地将怀中的女孩裹得更紧。从单元门到电梯,再到家门口, 这一路出奇地安静。他一手托着她的背,一手揽着她的腿弯,怀里的身体柔软而 温热,却毫无回应,沉重得像一个甜蜜的负担。他腾不出手来找钥匙,只能用肩 膀抵着门,狼狈地侧过身,用指纹解锁。门“咔哒”一声开启,屋内熟悉的暖光, 让他有了一瞬间的错觉——仿佛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雨夜,他抱着贪玩喝醉 的女友回到了他们温暖的巢。 他将席吟轻柔地放在那张承载了他们无数欢爱与清晨争吵的大床上。女孩在 柔软的床垫上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 今天上午曾从这里决绝地出走。他跪在床边,静静地凝视着她。酒精让她原本白 皙的脸颊染上了两团不正常的酡红,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出淡淡 的阴影。他伸出手,想抚摸她的脸颊,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了,转而开始为她脱 去身上那件早已被雨水浸得微湿的驼色大衣。然后是那件燕麦色的高领羊绒衫, 他动作轻柔,生怕惊醒了她。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她脚上那双精致的短靴上。 他握住她纤细的脚踝,那截骨肉匀亭的弧度,仿佛是上帝最完美的杰作。拉 开侧边的拉链,他小心翼翼地将短靴褪下。接着,是那层被雨水打湿而紧贴着皮 肤的棉袜。当他如剥开笋衣般,将微凉的袜子从她脚上一点点剥离时,一双完美 无瑕的玉足便彻底展现在他眼前。那是一种近乎不真实的、带着莹润光泽的白, 如同上好的羊脂美玉,细腻得看不见一丝毛孔。十个脚趾小巧可爱,趾甲修剪得 整整齐齐,泛着健康的粉色光泽,像十颗被镶嵌在玉器上的极品珍珠。足弓勾勒 出一道惊心动魄的性感曲线,仿佛一座精致的拱桥,引诱着人去探索、去亲吻。 然而,就在这片圣洁无瑕的美景之中,那个黑色的印记,如同滴在宣纸上的一滴 浓墨,突兀而又刺眼地出现了。 两个花体的字母‘L’,像两条正在交媾的黑色毒蛇,以一种极致缠绵又充满 堕落感的姿态,永久地盘踞在她右脚脚背外侧。这精致而淫靡的图案,瞬间就摧 毁了这双玉足带来的所有圣洁美感,变成了一种惊心动魄的、带着耻辱烙印的色 情。 裴小易不是没见过女友右足上的这淫纹。但他还是怔住了,接着,整个人脱 力,软绵绵地瘫在床尾,视线恰恰和女友极美极反差的足踝齐平。 毋庸置疑地,怜惜涌上心头。裴小易看着女孩那张因醉酒而泛着无辜酡红的 脸,心中涌起的是一阵柔软的刺痛。他爱的女孩,像一只受伤后躲回巢穴却不辨 方向的幼兽,可怜又可爱。这份怜惜是如此真切,以至于当他看到那个纹身时, 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心脏被狠狠揪住的疼——她当年,该是经历了怎样的胁 迫与征服,才会在这样一双完美的脚上,烙下如此一个永久的、属于他人的印记? 但这怜惜,在与纹身对视的第二秒,便迅速发酵、变质,催生出了庞大的无 力感。这是一种面对“既成事实”的、作为席吟男朋友的终极挫败。这个纹身, 是一个过去的遗迹,一座由另一个老男人业已建立的丰碑。他裴小易,也许可以 给席吟未来,可以给她现在,却永远无法篡改她的过去。他所有的爱,所有的努 力,在这座黑色的、小小的丰碑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徒劳。他就好像一个国 家的现任君主,却发现王后身上,永远佩戴着前朝帝王的徽章。这种无力感如同 一氧化碳,无色无味,却迅速抽干了他身体里的所有氧气,让他脱力地跪倒下去, 额头抵住床沿,发出沉闷的声响。 紧接着,无力感这片贫瘠的土壤之上,开出了最恶毒的花——屈辱。他不再 是君主,他成了一个小丑。这个纹身在无声地尖啸:你,裴小易,不过是个接盘 侠,你所爱的女神,曾经是那个老男人的精盘! 他现在所珍爱的一切,她最深处的柔软,她最激烈的反应,都早已被那个老 头子探索和定义过了。他以为自己在开疆拓土,其实只是在修葺一座旧宫殿。每 一次他抚摸甚至亲吻这双脚,都像是在向那个看不见的老男人的影子俯首称臣。 屈辱感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裴小易的自尊,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Lose r,一个爱情的殉道者。 当屈辱积攒到顶点,便轰然引爆了最原始、最黑暗的嫉妒。这嫉妒不再是空 泛的羡慕,而是具象化的、带着血腥味的疯狂。那个“老头子”究竟是谁?他用 了什么手段?是金钱,是权势,还是……某种他裴小易永远无法企及的、支配灵 魂的魔力?他嫉妒的,不是那个男人拥有过的席吟的身体,而是他拥有过女友的 “同意”——那种愿意被烙下印记的、极致的臣服。这个念头,让裴小易的爱意 与占有欲彻底扭曲成了一种毁灭欲。他看着那个淫靡的“LL”,忽然产生了一个 可怕的冲动:他想用一把刀,将这块皮肤连同纹身一起剜掉,留下一块全新的疤 痕,一个只属于他的、丑陋的伤疤。或者,他想要用更滚烫的烙铁,印上一个属 于他裴小易的“P”,用更粗暴、更痛苦、更巨大的方式,将这个前朝的徽记彻底 覆盖! …… 但他并没有。 窗外的雨水啪嗒啪嗒打在卧室的窗户上,似乎提醒着男人,这是一个风雨加 交的夜晚,这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场所;女孩睡着的气息悠长而均匀,显然是浑然 不知裴小易的心理活动。 也许他可以干点什么。 但是他并没有。 他压抑住自己的怒火,压抑住自己的嫉妒,也压抑住想给喻芝打电话刨根究 底问老头子到底是谁的冲动。在长长的夜色里,男人终于站起身来,从床尾走向 床头,然后俯下身子,接着缓缓地解开女孩衬衫上的一个一个扣子;待到女孩的 肌肤裸露,男人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是团起女孩带着浓重酒气的衣服,丢进 了洗衣机。然后,裴小易去卫生间打了一盆温水,端到床头边,拧干毛巾,开始 一点点地帮女孩擦拭身子…… 第二十八章:单身税 “所以,你小子是真的和席吟分手了?”几天后,储振鹏和裴小易在星巴克 面对面坐着。 这一天天气不错,秋高气爽;中午吃了饭,太阳晒着暖洋洋的,还一洗过去 几天的潮气。因此,两个男人却是坐在星巴克的户外,遮阳伞下面白色的铁皮镂 空椅子上。却是有点风,裴小易忙不迭地用手机把纸巾给压住了。 “是啊,死丫头不肯复合。”他低头喝了一口拿铁,说道。 “你不是说周一那天把她找回来了,晚上又接回去了。第二天早上,她对你 还挺温柔?”储振鹏不太理解。 裴小易叹了口气:“嗯。温柔是蛮温柔。但是话说得很死,就是不肯复合。 一心一意要分手。” “为啥啊?” “我也不知道为啥。女人心,海底针啊。”裴小易说。 “哦,会不会是有了别的男人?”储振鹏腆着胖脸,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 裴小易白了他一眼。与其说席吟小丫头有了别的男人,还不如说你面前的这 个好朋友有了别的女人,这个女人,他妈的好死不死还是你的女人。 “哦,”储振鹏以为自己读懂了好基友的白眼:“席吟那种性格……应该不 至于出轨。” 裴小易更无语了。他觉得储振鹏单纯得可爱。自己在三四个月之前,没有接 触过喻芝,哦不,没有接触过席吟之前,可能也是这么单纯吧。而现在,他的三 观,尤其是爱情观,已经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算了。我慢慢消化吧。”裴小易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那天晚上他帮席吟 擦干了身子,拿了另外一床被子在女孩身边睡了。一夜无事。第二天一大早,席 吟起来,刨根究底地问他,究竟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他支支吾吾说自己是把两个 人之前去过的地方都找遍了。席吟才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说会立刻马上搬出去住, 接着,无论裴小易怎么挽留怎么求复合,席吟依然是毅然决然地把所有的个人物 品都打包搬离了他家。 储振鹏有点奇怪,为什么裴小易如此这么轻易地就放弃了。说起来,他是席 吟的二线主管,对于部门女员工的个人感情问题,可过问也可不过问。但他一直 觉得裴小易和席吟是蛮金童玉女的组合,就这么分手太可惜了——不仅是他这么 想,甚至老婆喻芝,在家闲聊时,也经常问起这对小情侣的近况,让储振鹏更觉 得自己目光颇准。 “你要不要再试着问问小席子呢?下周一就是公司登记单身税的时候了。你 问问她,有啥事情跟钱过不去呢?你俩先登记上。” 单身税,是国家自2030年开始征收的一种新的个人所得税,基本上,要收到 月收入的5%之多。一个月交一次;但是,如果登记了有异性情侣,就可以暂缓征 收;如果登记两年内结婚,还可以退回之前缴纳税款的30%;三年内有了一个孩子, 可以退回100%;两个或以上的孩子,则有更多的奖励,依此类推。 事实上,在推出单身税之前,结婚率和生育率几乎降到了谷底;而这个税收 的开征,却奇迹般地拉了一波生育率。不管是不是真心相爱,但如储振鹏所说, 没有人和钱过不去。现在是收一个月的5%,未来是收10%,20%,50%呢?没有人愿 意自己辛辛苦苦挣的钱,给别人养小孩吧? “她不会在意的。”裴小易苦笑,席吟怎么会因为要交税就和自己复合呢? …… 话是这么说,结束了中午的茶话会之后,裴小易回到自己办公室,却还在琢 磨着这个事。 他在自己办公室了踱了几圈,又躺在沙发上一会儿,还是坐立难安。他想, 要不还是去客服部去转转,万一遇到席吟呢?打个招呼,再顺便问问她……要不 要报单身税的事儿? 他这么想着,随手就解开了领带,丢在了沙发上——系着那玩意儿,让他觉 得不够洒脱,英雄气短。他酝酿了下情绪,打开门准备大踏步出去…… “嘭”的一声,一个温热的躯体撞到了他怀里。力气嘛倒不大,但来势汹汹, 速度挺快。 “啊呀!”怀里的人叫了出来,原来是陆大小姐——陆雪洛。“你怎么也不 看着点?” 裴小易被小萝莉重新撞回了办公室——像想出窝但没得逞的土拨鼠一般。他 自然是没好气的。“怎么是我没看着点?刚刚我这门是关着的。如果不是我开门 想出去,你可不就直接怼门上了?要把我的门撞个洞?” 女孩手叉着腰,理直气壮地说:“怎么了?我还不会开……敲门了?” 她多半不会敲门,而是直接开门进来。裴小易心想,这也是为什么作为不大 不小的一个中层干部,他从来也不敢在办公室把腿翘在桌子上,或者看个小电影 之类的主要原因。 “说吧,找我干嘛?”他没好气地说。 “没事不能找你?”小萝莉走到他的胡桃木办公桌前,轻轻掀起百褶裙,一 屁股坐了上去,两条穿白丝袜的腿垂着,晃啊晃的,却沾不到地——腿没那么长。 “不过,今天倒是有事。” “嗯?” “你是不是被甩了?”小萝莉微笑着问。 “谁说的?”裴小易陡然警觉:“谁告诉你的?” “稀罕。半个公司的人都知道了。哈哈哈哈。”小萝莉得意地说。这她倒是 没骗人。不知道为什么,原先知道裴小易和席吟在一起的人,屈指可数。但这一 次,他俩分手的时期却搞得沸沸扬扬。 个中版本,更是盛传是席吟甩了裴小易。当然这种八卦,是在女同事间传得 更远。传得绘声绘色有模有样。 有说那天周一裴小易和席吟两个人双双旷工,是吵架去了。这是事实,虽然 不知道她们是怎么知道的。但更有甚者,传言说他俩本来是准备去民政局扯证的, 在民政局门口闹翻了——这自然是YY了; 有的说席吟是个拜金女是个捞女,本来看上裴小易是又帅又多金,但是不知 道为何又傍上了人行的一个高层领导(emmm……只能说不是空穴来风);因此又 要把裴小易甩掉; 还有的说席吟是个狐狸精,一只脚踩两只船甚至多只船云云……裴小易只是 其中一条船,那还不是说蹬就蹬了? ……这些风言风语,眼下裴小易自然还不知道。吃中午饭的时候,女同事们 看他的眼神都多了三分怜惜,三分温柔。只是男人神经大条,不是有人贴脸开大, 一般都是后知后觉。 现在,陆雪洛就是贴脸开大来了。 “我来看看你被甩……失恋后,情绪怎么样?”小萝莉饶有兴趣地接着说。 “情绪稳定。稳定得很。” “啧,还不错。”小萝莉跳下了桌子,脚刚沾地,手就自然而然地从怀里掏 出了一张纸:“喏,要不要申报单身税?” 裴小易有点奇怪。他接过那页纸,稍微看了看,马上就明白了。 这居然是张单身税的报税单。而且,是填好的报税单。 正常来说,大家都是在个税App上填报税单。一百个人里面都没有一个,是打 印下来填纸质件的。而陆雪洛递过来的这个纸质件,居然还是小丫头自己提前填 好的——里面赫然写着她自己“非单身”,伴侣名字“裴小易”。 “签个字吧。嘿嘿,你签个字就行。”陆雪洛嘟着嘴催促着,仿佛在催喜儿 签卖身契。 “等下,谁同意你把我签上去的?” “我。”小丫头眨巴着眼说道。 “我为什么要和你……为什么要做你的”伴侣“?” 陆雪洛把那报税单扔在办公桌上,双手叉在腰前:“怎么?你还不乐意了? ” “哼!”她冷哼了一声,“我哪点……” “算了,”她接着说。“我单身,你现在嘛,也单身。签了这个,你省5%, 我省5%,你好我好大家好。你有什么意见?” “我有意见。”裴小易站起来说。他站直了身子,高出陆雪洛一个头还多。 女孩只能仰着脖子看他。“我省不省税,跟你没关系。而你,你一个月工资才几 个钱,省不省税,有啥关系?” “嘿,你错了。关系可海了去了。你是不知道,我爸把公司大多数股份,都 转给了我。我现在才是绿洲集团最大的自然人股东。” “啊?”裴小易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咋啦?怕了吧?”小丫头得意洋洋地说:“而且,我现在被选为公司的CO O,chief oper……Ope……欸烦死了,反正就是首席运营官。算是你老板的老板。 ” 裴小易更诧异了。确实,如果是COO,算是运管部总经理杨繁彩的顶头上司; 而更是他的领导,毕竟他只是运管部副总。 但COO这个职位,绿洲集团一直空缺——岂止是空缺,简直是从未设立过。说 起来,正常上市公司,COO是仅次于董事长和CEO的实权人物;而绿洲集团这种民 营公司,董事长和CEO都是陆逸洲本人,那COO更是当之无愧的二号人物。怎么说 也得招一个德高望重的宿将;退一万步说,也应该是提拔杨繁彩杨总啊? 他现在注意力已经不在小萝莉拿来的那张报税单了。如果陆雪洛说的是真的—— 裴小易也不是刚刚参加工作的小白——他敏锐地感觉到公司出现了重大的变故。 也许不是明面上波涛汹涌的变化,但私底下里,绝对是暗流涌动了。 “你等一下,我先去找找杨总问问。”裴小易说完,就绕开办公桌,头也不 回地,拉开办公室的门,大踏步地向外走去。 “欸?怎么了?你等我,等我一下!”陆雪洛看男人说走就走,吃了一惊, 连忙也跟上去。她跟上去几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转办公室抄起那份报税单, 又忙不迭地追了出去…… …… 而我们故事的另外一个主角,席吟,此刻正在办公工位上收着东西。今天进 来的电话很多,她早早地完成了6组的定额任务,因此可以几乎准点下班。 席吟不是裴小易,她可没那么大条。小姑娘明显感觉到了部门内外许多同性 的敌意。除了敌意,中午食堂吃饭的时候,她甚至可以瞥到有些八卦女人的指指 点点。而最让她受不了的是,连她们自己组内,有些跟自己认识蛮久的同事,也 开始背着自己窃窃私语。 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席吟仿佛听到自己内心在咕咕地响,像鸽子一样。 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委屈。 她想和人说说话。哪怕是一个熟人也好!可是昨天打印材料的时候,和同组 的女同事搭话,人家却软绵绵地顶了回来。“啊呀,小席子,你长这么好看,这 种事情也要自己做的啦?找个对象让他干干不就好了!” 这是什么话!席吟心想。我哪有依赖着男人?我哪有让男人给我干着干那的 习惯? 而今天早上,席吟找后座的苏姐借充电宝。苏姐本来对自己是挺温柔的一个 人。可是,可是,今天早上她怎么说?她居然叹了口气,居然跟自己说:“席吟 啊,不是姐姐说你,有的人啊,应该好好珍惜。不要猴子掰玉米,捡了芝麻,丢 了西瓜……” 席吟简直惊讶极了。她马上反问苏姐:“珍惜谁?你让我珍惜谁?” 苏姐马上抿起了嘴,仿佛刚刚发声的不是她的喉舌一样。 席吟又吃了个瘪。她委屈极了。为什么人人都要对自己指指点点。她咬着嘴 唇,咬得很紧,咬得忘了疼。似乎那儿总有一点老是抹不掉的硬邦邦的东西。 出血了!突然很疼。活该!席吟对自己的嘴唇讲,你活该! 你就不应该和裴小易在一起! 男人!都是一样的东西!都是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 你自己呢?配得上裴小易吗?你脏了!早就脏了! 席吟这么心想着。自己喜欢裴小易吗?喜欢,简直喜欢得要死。 自己其实,从未恋爱过。跟那个男人在一起时,哦不,是和裴小易刚开始的 那段时间,他是那么温柔,那么温暖,简直像自己在网上认识的那个朋友“怡宝 ”一般,体贴,通透,彬彬有礼。 像天上忽明忽暗的云。 不,是她自己,像天上忽明忽暗的云。而裴小易,是她生命里的那抹明亮的 夜色。路过月亮时,月亮给她涂上了金的边,银的边。 又觉得自己变成了一片在大雨里吱吱作响延展开去的沙漠;所有的小草都在 抚摩的雨里伸直了腰。 所以,当他变了的时候,自己一开始才那么伤心,觉得月亮过去了,自己又 变得毫无光彩。 也许他出轨了。也许他强行……上了自己。但是,真的让自己决心要和他分 开的,却恰恰是因为: 他去游乐场找了自己。他把自己带回了出租屋;他对自己还是那么温柔。 席吟想,自己全糊涂了。 原来,裴小易是真的喜欢自己?他是真的在乎自己的? 那么,未来,还有许多吉凶未知的日子。那么,未来,总有一天,他总会发 现沉浸在水面下的,自己最早最深的秘密? 他会怎么想?他会一蹶不振,他会苦闷,会发疯吗? 席吟不知道。她摇摇头,裴小易是正常世界里正常人;他就和当年那个隔着 窗户和自己对视的男生一样,本不应该和自己这个来自黑暗世界里的女子,有任 何交集。 如果现在分手,他会很快把我忘了吧?他会有一段新的恋情,新的婚姻,也 许,很快,有一两个可爱的宝宝? 想到这一节,席吟又开心了起来。 喜欢一个人,应该是想着为他好吧。 与其剪不断,理还乱;还不如趁着这次他自己犯错,和他一刀两断吧。反正 自己,也很快要和这个世界挥手作别了吧。 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席吟最后想。 …… 下班时分,绿洲集团客服座席中心。 办公区是规整的蓝色隔断格子间,黑色转椅上搭着女孩子们带褶皱的西装外 套。桌面上散落着敞口的零食袋、空塑料杯,杯壁留着干了的水渍。电脑屏幕大 多亮着,停在表格或对话框页面,光标不停闪烁。墙上挂钟指向六点四十五分, 秒针滴答声里,混着零星键盘声与收拾东西的动静。 白班客服们陆续起身,有人揉着太阳穴,小声和周围人唠嗑;有人打着呵欠, 有的人站起来舒展着身体伸着懒腰。更多的人在动作迟缓地收东西,有的叠鼠标 垫塞抽屉,有的拎起保温杯或帆布包。 晚班人员背着包进来,带着室外的凉气,径直走到格子间,放下包就凑到白 班同事身边,指着屏幕问话。白班的人一边应着,一边关抽屉、递东西。 很快,白班的人就会陆续离开,仅会有一个组的夜班人员留下来值班。 恰在此时,桃姐冲进来,开始收6组全组人的报税单。 收到席吟时,她发现小姑娘头低垂着,几乎是埋到了桌面上,在填着单子。 她再仔细一看,席吟面前的那个单子已经半湿了,被小姑娘啪嗒啪嗒的眼泪浸湿 了。 忍不住地,桃姐“哼”了一声:“有什么好哭的,猫哭老鼠假慈悲。” 出乎意料地,平时一直软绵绵的席吟,猛然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桃姐忽然有 点慌乱,因为她发现小姑娘站起来,比矮胖的自己还高半个头。 “你说什么?!”席吟大声问道。用半个办公室都听得到的声音。 “没……没什么……”桃姐突然有点害怕,唯唯诺诺起来。“来收……收报 税单。” 因为她看到女孩眼眶里全是泪,妆都花了。 嘴唇上全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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