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生,然后捡到冷眼女魔头】(32)作者:Broadsea42 2025/09/21 发布于 pixiv 字数:5862 (32)暖楼生疑拥冷玉 驾马回到凤栖楼时,天色已接近黄昏。赫州城着实大得很,商铺酒肆林立,还有座巨大的马场,也是赫睦商会的资产。那地方占地约有数十亩,周边用木石砌起层层座椅,恐怕就是什么“奔雷大会”举办的地方。正宁衙和六扇门分设泚水两岸,颇有些分庭抗礼的架势。两座衙门都稍稍看了眼,比较起来正宁衙规模大得多,上下似乎都知道戚我白找来我做打手,进门便“周公子周公子”的叫。衙门里还有妖人,竟也穿着制式衣裳,一本正经干着活。 六扇门则又小又破,牌匾上都积了灰,衙门里只有三两个捕快昏昏欲睡,街角的酒馆倒是积攒了一群黑衣的人,便喝酒边推牌,不知林远杨看了做何感想。我们没进衙门,在门口转了两圈,却被两个捕快盯上,借着赫骏的马力,跑了快一刻钟才彻底甩开——有林远杨指出阿莲身份,那对狐耳已难堪大用。 天色渐晚,栖凤楼渐渐热闹起来,牵马的小厮忙得不可开交。阿莲讨厌热闹地方,早早进门上楼,我没好意思插队,等了片刻才安置好赫骏。楼里莺莺燕燕已经开始迎客,今天倒是不见何情在一楼喝酒聊天,大约跑出去玩了——赫州有意思的实在太多,如今临近年节,街上什么都有,回来时连我都没忍住,买了两串烤鱼,补上进城那日的空缺。 一路爬上四层,却见邂棋亭亭立在灯笼下,像是等候多时。她的裙子从紫色换做淡青,又是另一种风格的娇美:“公子回来了。” “老板娘。” “只是老板,可没有‘娘’。”邂棋轻声笑道:“有客人要见公子。” “找我?是什么人?” “是个寻常妖人,说是宋侯的信使,奴家没胆子阻拦,安排在那边屋里。” 在青亭用的是里正家的信鸽,到大城镇则凭文牒征用驿站的急传,从衡川走出这么远,跟宋颜联系倒还真没用过专门的信使。不过自里正身死便断了联系,衡川前些天又出了大事,不排除宋颜差了专人寻找。我点点头:“应该是宋侯的消息到了,不必担心。” “那便好。”邂棋眨眨眼睛:“公子带来的两位姑娘都很有意思。” “没给你添麻烦吧?” “哪里。何情真活泼,已经跟姑娘们混熟了。只是那位阿莲,长得那样好看,却不肯多说说话,似乎凶得很呢。” “别管她。”我也笑笑:“她就那个样子,心里是非好歹还是清楚的。” 客房安排的有些靠里,听邂棋说是那人的意思。再往里走走,便几乎听不到楼下的喧哗。头顶灯笼闪烁,回廊里一时显得昏暗,我站到客房门前,伸手握住把手,忽然觉出一身的潮湿阴凉,不禁皱了皱眉。 屋子里一点动静没有,我握住剑柄,将房门无声推开。不知从何处传来“扑”的一声响,屋里一片黑暗。我站在门口,盯着一片昏暗直到眼睛逐渐适应——屋里一片凌乱,床榻、屏风、春凳和梳妆台都被扫到房间边缘,窗边两支蜡烛顾自燃烧着,地板上寂静的水流如同冰冷手指。 房间几乎被鳞片丛生的长尾占满,不知道有八条还是九条,粗的接近水桶,细的也与手臂相当,其上鬃毛坚硬而茂密,其中流淌着某种更黏稠的液体,教人心里发凉。它们缓慢地爬动着,鳞片剐蹭地板发出“沙沙”的微声。 房间尽头,毛发纠结如同蓝色火焰。我在身后扣上门,迈步跨越长尾。那团毛发颤动,从中抬起巨大无比的头颅。它的一根犄角几乎被齐根斩断,深蓝竖瞳中滴着血泪。矫健的龙身上,一条伤口从肩胛直贯尾根,翻开的皮肉已经接近苍白。 “怎么又搞成这样?”我松开握剑的手,在龙头旁边找块干净地方坐下。 “还真是。”鱼龙口吐人言,汲幽的声音听起来倒还冷静:“头一次见公子,也是一副狼狈模样。” “你不会是宋颜的信使。” “那老板不好应付,这个名头好使些。” “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汲幽发出低低的笑。它沉下头去,龙首龙身开始扭动,遒劲的肌肉逐渐萎缩下去,皮肤像波浪一样起伏。遍地黏液中,黑发披散开来,汲幽从中伸出素白的手,从地上的水流里拉起一件漆黑的深衣。丰腴腰肢只在眼前闪过一瞬,便消失于衣物遮盖之下。 “这尾巴怎么不也收起来?”回头看看,地上龙尾拖曳,依然连接到汲幽腰肢之下,黑色布料下面的臀部显得格外巨大。 “有些费劲,嗯——”汲幽抬起头,用力伸展腰肢。长尾蜷曲、变细,最后纠结成圆润笔直的双腿。 “现在可以回答问题了吗?” “公子今天格外不饶人呢。”汲幽虚弱地笑笑,扶着地板向我靠近,一只手顺着领口滑进衣物之中。她的手有些凉,引起脊背上肌肉微微的抽动。手指沿着肌肉滑动,正当我心生疑惑的时候,她却忽然夹住了什么东西,一下抽了出来:“就是这个。” 那是一只细长的虫子——又有些不像虫子,更像是什么微小的兽类,有着光滑的表皮,眼睛与头颅比起来格外的大,此时却紧紧闭着,四肢和身子极快地萎缩下去。 “我叫它‘水唤虫’。初次见面时偷偷放在公子身上。现在有清安塔镇压,再也施展不了了。” “难怪。”我伸手接过那条虫子,微微发力捏成两半:“今天的事你也知道?” “有人施展幻术,杀死了郝佥。”汲幽的脸色越发难看,黑色的深衣被鲜血浸染:“是为了灭口。那人因赫骏起了贪念,导致幕后人被抓到尾巴。” 我盯着汲幽的眼睛凝视良久,最后才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噬心功流转,内力蜂拥向手臂,最后渡到汲幽体内。 “啊……多谢公子。”汲幽脸色一紧,随后急促地喘着气:“要的就是这个。”她双手捧着我的右掌,一点点贴到自己的脸上。身为妖人,她的丹田与人类大相径庭,那里容纳的本是另一种力量,此时却被内力灌入。但汲幽自有处理之法,她体内有玄妙的印记运行着,将内力运送到五脏六腑,原本触目惊心的伤口开始合拢。 噬心功对内力的控制无与伦比,本就拥有助人治疗的功效,倒是不必攻入丹田。掌下汲幽的脸柔软而光滑,指间是她凄楚的眼。我看着她,慢慢收拢了内力的运送。 “……公子?” “是谁动的手?” 汲幽沉默片刻,笑容有些难为情:“公子不认识。” 我轻叹一声,抽开了手:“你早就知道那支商队运送的鹿尾鲜有问题,早就知道他们和城内另一伙人有关联,早就知道我们会被盯上。我这棋子,你用的很舒心吧。” “如今公子有住处,有身份,被正宁衙奉为上宾,也不惧六扇门的捕快。奴家可有哪里做错了?”汲幽软软伏在地上,声音却变得冷冽。 “是啊,说起来还得感谢你,算我欠你人情。”我来到窗边,伸手玩弄微弱的烛火,内力驱使之下,火焰不安地跳动,火光明明灭灭:“可是无功不受禄。你究竟在求取什么,我得搞清楚。” “公子终究是个男人啊。”她咯咯笑道:“男人永远不知满足,得寸进尺。”她的声音一时远在房间那端,下一刻却忽然到了耳边:“我们做不成朋友,就做伙伴好了。奴家这么辛苦,就留下些隐私吧。” 我转过身去,面对汲幽那张娇艳的脸。她很漂亮,可这“漂亮”只是刻意留下的一个印象。从在衡川外相遇至今,我从来没能记住她的面目。 “给我看看你的脸。” “可以。”汲幽轻笑一声,身子逐渐挺高。烛火照不到的阴影里,龙尾拖曳、扭曲,把她的身子向上托举。那张脸上似有一片雾气逐渐消解,展露出莹白的肌肤。 “公子满意么?”汲幽伏低身子,把脸凑到面前。朦胧水汽之后,妖人称得上是绝色。她的眼睛依旧是竖瞳,其间冰蓝十分澄澈。脸颊鹅蛋状的轮廓毫无瑕疵,鬓角黑发如同晕开的墨。相对于脸颊的尺寸,她的眼睛格外明亮而大,仔细看去透着非人的痕迹,一对薄唇却红润娇柔,展示着充分的亲善。 “我还以为会是个娇艳的妇人,一见就显得冷酷。” “用你们的话讲,奴家还算是黄花姑娘。”汲幽笑道:“这张脸倒也可以改,不过麻烦些罢了。公子喜欢沈延秋那样式的?” “罢了,老实把脸露出来就好。”我伸手刮刮她秀挺的鼻梁。 “公子。”汲幽的声音听来委屈:“奴家还流着血。” “你什么都不愿说,打算用什么来交换我的内力呢?” “女人可以交换的有很多。”她轻轻说着,握住我的手,依偎到怀中。哪怕是龙,化作人身时也是娇软芬芳的。手指被她引导着探进深衣,其下的胴体完全赤裸,高耸的胸乳一只手掌完全无法把握。 我并不打算挪动手指:“这可不够。” “公子野心好大,不是当初奸淫叶红英的时候了。”汲幽抱怨道:“再加沈延秋的一个秘密,怎么样?” 我心里一动,伸手扳住她的下巴:“什么秘密?” “公子先答应。” 丹田运转,噬心功内力奔涌,顺着接触的皮肤涌入汲幽的龙躯。她低低叹了一声,修长龙尾扭动着。脊背上狰狞的伤口合拢,血液滴滴答答流到地上。 “该给的奴家都给,什么秘密,待会一起结清。”她的眼睛里又增添了生气,光芒流转仿佛蓝色的玉。红唇凑到耳边,呵出轻盈的气流。我有些麻痒,想扭过头去,却被利落地吮住嘴唇。 骨节分明的手探到腰间,抽脱了腰带,紧跟着开始隔着亵衣挑弄阳物。我深深吸了口气,手从狭窄的乳沟之间滑落,抵住汲幽的腰:“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松开唇吻,彼此的气息都渗着暖意。汲幽轻轻吻着我的额头:“公子莫非不喜欢?” 哪里不喜欢,哪个男人不喜欢?我低声咳了一下,胯下尘柄已经开始充血胀大,被裤子绷得有些难受。 “不必多想。这样传功,要快的多了。”汲幽柔柔说着,抚摸我的脸颊。白日里挨了林远杨一巴掌,左边脸颊本来高高肿起,却在她的手指之下慢慢消退,像是抹了清凉膏一样舒适。 龙尾一扫,下半身整个裸露在外,小兄弟兴奋地昂着头。汲幽用尾巴支撑着,向下退去,伸手握住阳物:“沈延秋为公子做过这个么?” 说罢,她低下头去,张嘴吮住阳物。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下身不安分地扭动起来。这般享受的的确确是此生头一遭,快感顺着骨骼向上爬行,半边身子都是酥酥麻麻的。 大约是种族的原因,汲幽的舌头又长又灵活。她身上别处都有些温凉,舌头却软而暖,混杂着唾液亲吻龟头,发出“滋滋”的响。我从来没被这么伺候过,也无从判断她技术的高低,索性老老实实躺下来享受。 来此间多日,性的经验已算不上缺乏,可在汲幽这里却显得像小巫见大巫。我交叠胳膊撑起脑袋:“你这算什么黄花姑娘?” “活了多少年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汲幽吐出阳物,“公子可是第一个跟我这么亲近的凡人。” “那跟你亲近过的龙该有很多了?” “是啊,几十万条吧。”汲幽笑道,接着伏下头去。我能感受到阳根在温热舌头缠绕下一点点滑向深处,顶在喉咙的软肉上。汲幽似乎丝毫不觉得难受,依然卖力地吞吐着。快感一波波叠加,我一时有些把持不住,汲幽却早有预料般停住,抬起脸来说:“公子可急不得。” 美人爬在我身上,身后龙尾摇摆。我一时面露难色:“还是把腿变出来吧。” “好哦。”汲幽盈盈笑着,再次伸展身子。龙尾在身下纠结,剐蹭着我的大腿。鳞片逐渐褪去,展露出光洁柔软的皮肤。伴着龙尾收进身体,汲幽的身形似乎又扩大了几分,悬在我肚脐上方的乳房大了一圈,彻底变成能把整张脸埋进去的规模。这女人本来就不低,眼下大概是化形本事受损,简直像个巨人。 “喂喂,有些太大了吧?”我试着捏捏汲幽的腰肢,她腰臀间的曲线依旧惊艳,腰却已经快比我还粗了。 “沈延秋是高个子,林远杨是高个子,那个何情也不算矮,周公子不是挺喜欢这种么?”汲幽悬空跨坐在我身上,朝我张开了双腿。圆润大腿中央,她生着一只彻头彻尾的无毛蜜桃,柔软阴唇紧紧挤着中间一条粉色肉缝,连带着股沟肛门都干干净净。 朝前挺起身子,汲幽伸手到胯下,掰开无毛蜜穴,朝着坚挺阳物慢慢坐了下去。龟头挤开紧窄阴唇,没推进多久便遇到了阻碍。我微微一惊:“你怎么还有这东西?” “化形时顺手的事。”汲幽用力一坐,那层薄膜顿时破裂,并没有血流出来:“男人不都喜欢处女么?” 她伏下身子亲吻我的脸颊:“不碍事。奴家此生,或许只会向公子这一个凡人低头。” “话说太满小心吃回旋镖。” “公子说话真难懂。”汲幽活动腰肢,绕着我的胯下来回转圈,阳物在阴道中进出,逐渐带出连绵爱液。除却这身勾引人的本事,汲幽的下身的确无愧“黄花姑娘”,蜜穴里每寸嫩肉都在向内挤压,反而使得入侵者更加舒坦。我伸伸手臂,左右握住汲幽摇摆的臀瓣。手掌下翘臀软弹而温暖。 “一提沈延秋,公子可真来劲。”汲幽轻声呻吟着,长发在我脸边摇晃,有些痒。 “怎么这个时候说她?” “莫非还惭愧不成?”汲幽呵呵笑道:“大丈夫三妻四妾,有何不可?” 大丈夫么?“我没想到……” “没想到吧,有朝一日你会立在这世界的巅峰,所有人都得看看你的脸色。”汲幽亲着我的脸颊和耳垂:“公子真正该感谢的,是沈延秋。” “反正命都缠在一起了。” “哼哼。”汲幽吐气如兰:“哪个女子要撬沈延秋墙角,一定很困难。” “我可算不上她的墙角。”我苦笑道:“完全不懂她在想什么。” “无妨。”汲幽一边摆着臀,还伸出舌头扫过我的耳畔:“到北盈山前,她都是你手里随便把玩的小人儿。” “你想说什么?”我有些警惕起来。 “身怀噬心功,公子总会成长起来,届时连皇帝都得高看你一眼。但玄玉和铁仙不会,世上不会有比她们更棘手的人了。” “损寰是仙人那传下来的本事,除过宋家那能暂缓一时的还初药,世上有没有解法尚未可知。但玄玉……谁也说不准。” “沈延秋现在任君宰割,真恢复一身本事,可不会那么可爱。”汲幽轻声道:“但若公子愿意……她一辈子都是你的阿莲。” 我抬起手,捂住汲幽的嘴唇,下身向上顶去。妖女发出短促的一声哀鸣,丰腴身子骤然瘫软下去。我抱着她翻一个身,更大幅度地抽送起来。汲幽好看的眼睛前逐渐蒙上一层水雾,下身水声更甚。我把内力的输送维持在不让她重新虚弱的水准,一用力把她抱了起来,借着重力半抛半顶,爱液淅淅沥沥落了一地——无所谓了,反正地上早就全是水迹。 情欲勃发之际,怀中高大的女子却先一步高潮了。肉穴里开始痉挛,深处的软肉更加用力地扭绞着。我抱着她一直走到床榻边,压着柔软胴体恶狠狠的射精。 “说,沈延秋的那件事。”直到彼此充斥色欲的喘息渐渐停止,我才松开汲幽的嘴巴。 “在沉冥府,沈延秋演了一场大戏。”汲幽轻声说着,眼神妩媚又深邃:“姚苍……根本没有死。” 身后木门轰然一声响,紧跟着是异常愤怒的叱喝:“周段!” 哎!我在心里下意识答应,慌忙转过身来。高挑修长的身影背光立在门口,我则浑身赤裸,沾满爱液的阳物在胯间摇摇晃晃。 (33)烟笼长茵涌波澜 从前被林远杨拎起来,身上还有个衣领,这次一丝不挂,阿莲只好一手揪着我的后颈,一手托着我的腋下,大步踏出那个阴暗的房间,一直走到四楼的浴池。 几个凤栖楼的姑娘还在洗澡,池子里玉体横陈。呆在楼里几天,姑娘们已经失了戒心,直到见了阿莲怒气冲冲的脸,才赶忙收拾衣物离开。她走到池子边,猛一扬手,我便落进水中,胯下兄弟已经恢复到垂头丧气的模样。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离她远一点?”阿莲踩在浴池边缘,声音还是冷而沉,其中压抑的怒气却快要炸出来。 我仰面漂浮在池中,一时无话可说。热气氤氲之中,自下而上看着那两条纤长的腿。灯笼映照之下她有种湿淋淋的美,心思在热水浸泡下乱成毛线团,我张开嘴,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磅礴的怒气稍歇,阿莲立刻有所意识:“她对你说什么了?” “没事。”我收敛笑意,在池中站直身子:“同她做了场生意,还算是划算。”何止划算?除过一点内力之外简直毫无损失。 “生意?”这次换做她欲言又止。阿莲在池边站了片刻,扭过身去:“你若贪色,就去点楼里的姑娘,不要再接近汲幽了。” “嗯。” “你听到了没有?!”她骤然回过身来,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听到了。”我看着她深红眼眸,轻轻笑道。 胸口起伏更甚,阿莲皱着眉头,纵身跃入池中。水花四溅,她莹白的脸忽然凑到面前:“我把你当朋友。” “我一无所知的朋友。” 举世无双的脸上头一次出现犹疑。阿莲划着水,慢慢向后退去:“你欺负人。” “或许吧。”我靠在浴池坚硬的边缘上,向后仰着头:“是姚苍的事。” 水雾中仿佛有一块坚硬沉默的冰正无声开裂,我静静等待着,直到阿莲开口:“我和他也做了笔交易。” 话终于没有半路停滞:“他予我噬心功,我从此不对沉冥府弟子出手。” “听起来姚苍一点便宜都不占。” “他借此脱身,过逍遥日子。” “只是想退休而已,用得着大费周章?” “天下将有变数,姚苍有所察觉。他若不及时脱身,噬心功在手,总有一日大祸临头。” “是谁这么有本事?” “我师父。”阿莲的回答毫无停顿。 “玄玉?”我挠挠太阳穴,感觉有点头痛:“她又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阿莲轻声道:“我与她也多年没见面了。师父嘱我取噬心功,已是五六年前的安排,南下找陈无惊麻烦,则是我一时兴起——她本该由我师父处理。” “还有吗?” “没有了。”水雾中哗啦啦地响,阿莲起身离去,被浸湿的曲裾贴在身上,勾勒出一个曼妙的背影,声音里透着三分落寞,听着竟像是在安慰自己:“与我纠缠,总好过落进汲幽的圈套。” “你以为我怕吗?”我大声说。 雾影绰绰,美人驻足:“我怕。” 汲幽已经杳无踪迹,房间里全然不见之前潮湿阴暗的模样,顶上灯笼好端端地燃烧着,衣服叠好和长剑一同放在地板上,空气里若有若无的气息显示着她的痕迹。按先前灌注的内力,她大约已多少恢复些实力,这样神秘的人物,不必我来担心了。打开窗户,夜幕中寒风涌进房间,教人清醒几分。我熄灭灯笼蜡烛,在身后合拢房门。 凤栖楼正是热闹时候,不时有姑娘在四楼走动。女孩里消息传的快,我裸着身子被阿莲丢进浴池的事,大概半个楼都知道了。迎面走来各色莺莺燕燕,看我的眼神都含着笑。例外是那个跳舞的蛇女,她大约是刚刚换班,带着一身香汗上楼,同伴悄悄指着我刚要出声,就被一巴掌拍落手腕。 朝她微微点头致意,我回到自己的房间。何情还是没踪影,屋子里格外安静,窗户还是大开着,只是这次我无心再翻出去。独自洗漱完、放下剑,又把屏风挪好,我在床榻上躺倒,仰面看着漆黑的天花板。 不知过了多久,窗前才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衣物窸窸窣窣落在春凳上。身旁躺下一具温热的躯体,被褥微微的塌陷下去。 “何情对你很有意见。”我轻声说。 “不可以告诉她。”阿莲像是早已想好回答:“我答应过保守秘密。” “她若始终不愿好好相处呢?” “你倒是在乎她。”这话听起来很耐人寻味,可是阿莲的语气并未如我所愿蒙上幽怨的味道,而是和平素一样冷淡。我叹口气: “我答应你。” “周段。”阿莲听起来有些认真:“我的事不值得你探索到底。” “很危险吧?” “很危险。” “那我再说一次。”我清清嗓子,转过身来看着她柔和的侧脸:“我不怕。” 亵衣下丰盈的胸部起伏,我仿佛看到阿莲皱起眉毛:“你到底在求取什么呢?” 我愣愣看着她,不知这女人是在装傻、是忘了我的表白,还是真的如此迟钝。我最初见色起意,后来被她委曲求全又暗藏野心的伪装俘获,再后来满心失望地醒悟,却还是无法将她看作俘虏、看作奴隶。话涌到喉头,最后变成伸出的手,拂过她丰盈的臀。 像是早知如此,阿莲皱起眉毛,眉宇间半是无奈半是厌嫌。 征远商会,这便是商队赫骏的卖家。调查的事本该由正宁衙的掌灯人们接手,然而昨天在衙门里,大伙似乎都无动于衷。文书伙计解释说:“征远商会会长有个姐姐,是刺史大人的妻子。按马行规矩,卖家不得透露客人信息,以防遭羡嫉之人算计。衙门里的伙计怎么查都不方便,按戚大人的意思,公子您暂留赫州,光脚不怕穿鞋的,正好出面。” “我只是个临时工而已,总不能什么事都全抛过来吧?”我有些不满。 “公子若需要人手,丢个烟球便有人支援。”那伙计赔着笑,不知从哪排出五六个圆球,和当初在衡川马三使用的颇为相似:“刺史北上商议大事,这段时间有劳公子,虽然有六扇门妨碍,能做的我们正宁衙也不会疏忽。等到大人回府,正宁衙一定全力助公子北上。” 这人显然被戚我白关照过,话说到这份上,不去也不行了。 如今又是大早上便开始赶路,后颈的皮还被揪的隐隐作痛。何情整天跑没影,凤栖楼多少得留双眼睛,我只好一个人办事。 赫州里也有马场,但大多属于一些规模不大的商会,马匹质量反而一言难尽,懂行的买家通常会出城求购。征远商会的马场位于城池东北,草地堪称一望无际,虽然已是深冬,却丝毫不见荒凉气象。沿裸露的土路走了一截,便能听到隐隐的马嘶。 不多时,远处的缓坡后便响起阵阵蹄声。浩荡的马群引起冲天烟尘,儿马当先冲出,背后鬃毛飞扬。遥遥看去,这匹巨兽足有三米多高,臀腿上肌肉起伏如波浪。跟它比起来,我胯下这匹骟马显得温驯多了。 马群侧方闪出一条粗壮的汉子,胯下是一匹灰白牝马。他挥舞着套马杆,披散的棕色长发下有一对毛茸茸的尖耳——“征远”是一家妖人商会。他猛夹马肚,从侧面渐渐追上狂奔的马群,伸展腰肢挥出了马杆。绳套在半空张开,精准锁住一匹牝马的脖颈。它发出无可奈何的哀鸣,便偏离了马群。 追击者已然得手,躁动的马儿开始减速。那汉子骑向远处恢弘的庄园,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结,汗水随着动作洒落,一人两马的身影在清晨的雾气中显得寂寥。远处庄园门口,有人影站在雾中等待。 站在围栏旁看了一会儿,我驱马走向马场的大门。“赫州掌灯领事”的腰牌还在,门口的小厮并未阻拦。然而我说出“秉公查案”的时候,匆匆赶来的管家脸色还是有些难看:“我征远商会素来遵纪守法,如今奔雷会在即,还请大人抓紧办事。” 抓紧就抓紧,反正我也没心思久待。跳下马,我将缰绳递给马夫,那人牵过马,稍稍扫了一眼,脸色立刻变了:“大人?” “对,这就是你家的马。”我挪开马鞍一角,手上注入内力。毛发下亮起隐约的白光:“这编号大约只有你们认识,带我去找管事的人。” 管家忙不迭点头,带着我走向大宅的正门。有仆妇正端着酒进进出出,还没踏上正门的台阶,便能听到隐隐的乐声。我皱了皱眉,侧身从仆妇之中穿过。 “少爷。”管家喊道:“来客了。” “我不是说今天不见客?”厅堂里堂堂站着那匹牝马,一旁的大汉已披上袍子。他声音颇有些不悦,伸手一捋湿淋淋的额发:“今天有事,还请别日择马。” 管家没有替我介绍的意思,只好自报家门:“赫州掌灯领事周段,来此秉公查案。” “征远北二坊主辰季。”他扭头看向管家:“城门可有牵扯我家的案子?” “一件也无。”管家面无表情。 “那周大人还有何案可查呢?”辰季摊开手笑道:“自林指挥使进城以来,正宁衙多日不见开张了,大人可是想讨个头彩?” “我来此骑的马,少爷的马夫已认出来了。”我也面无表情:“此马神骏,却是不轨妖人的坐骑,正宁衙需要买家的信息。” “此马就不能是被偷、被抢?正宁衙不可不知马场的规矩,此时不去追查,反而找我家的麻烦,实在没有道理。”辰季收起笑容,浓眉渐渐皱了起来:“你们晟人前些时还屠了寒罴的聚落,如今在宣称“人妖和睦”的赫州城,都要找妖人的麻烦么?” 有人追查,可惜是林远杨。我没法解释其中关节,依然维持着堂堂领事的气魄:“事关赫州百姓,还请少爷破例。” “你说的赫州百姓里,有没有我们这些妖人呢?”辰季缓缓摇头:“恕难从命。” 场面一时有些僵持,乐师们早已识相地放下乐器面面相觑,牝马不安地打着响鼻。一旁屏风下的坐榻忽然传来女声:“周大人,敢问是谁命您亲自查案?” “正宁府尹戚我白。”我扭过头去,顿时明白辰季为什么不见客了。最中央的坐榻上是一位穿着大胆的女子,上身只有一块巴掌大的布料,护着少女刚刚开始充盈的胸部。三两条金链绕过脖颈,名贵的棉袍大敞着,露出一双纤细洁白的腿。皮裙虽然短,却把该遮的遮了个严实。赤脚伸出坐榻,指甲是闪烁的黑色,看形状看皮肤都是能被称作“食物”的高档货。 少女有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眼角斜吊着。何情也是吊眼角,看起来显示出些许狡黠,配合着五官并不显得逼人。这少女则全然释放着冷酷傲慢的气息,可她又是那样的美,一双黑眸顾盼生辉,眼角下的泪痣也恰到好处,竖瞳和修长身躯都充分展示着种族特征,少女那种独特的性感简直在她身上发着光。 何情那小疯子会不会这么穿呢?我有些神游天外,辰季则则有些尴尬的撇撇嘴:“铁雨,见笑了。” “哪里,戚大人任职以来还没做过什么蠢事,我们升斗小民,倒是该配合一下。” 还没等辰季脸上变色,她已换了话头:“可是让堂堂征远商会破例出卖客户消息,周大人未免太强人所难。” 铁雨,铁楫?我响起宴饮那日,邻座那个阴沉俊秀的男人,他们的面部轮廓简直如出一辙。妖人很难看出年龄,但若真是亲属,恐怕铁雨身为赫睦商会大小姐的可能性不小。 视线转回辰季,这显然是个骄傲而强硬的妖人少爷,大约是初出茅庐掌管马场,正是大显身手的时候。此时强行要求绝行不通,可是,他毕竟初出茅庐,我又实打实拿着正宁衙的腰牌。 想起他先前在马上的英姿,我不禁勾起嘴角:“奔雷大会在即,我们不如打个赌吧。” 铁雨发出一声轻笑,辰季则皱起眉头:“赌什么?” “赛马。” 第三十四章:岁暮意气竟逐风 “赛马?”辰季浓眉一挑,紧接着笑了出来:“好啊。只是我输了自损名声,你输了又能拿些什么呢?” “少爷大约不缺钱,我这柄剑留下。”解开腰间的鞘,我把它递给辰季,却是铁雨饶有兴趣地接了过去,抽出三寸利刃:“如此利器,看来掌灯人领事的职位油水不少。” 那剑的确是好东西,虽然是林远杨随手赠予,但一直用到今天,断肉削骨水泡火烧,不曾有过半点迟钝。我没理会她话中讥讽:“少爷看得上么?” “好。”辰季一笑:“铁雨,这剑便送你。” “你倒是大气。”铁雨笑道:“到时候输了可下不来台。” “你看着就是了。”辰季转过身来:“周大人,你可想好了?” “我若输了,这剑送给少爷助兴;若赢了,贵坊的账本任我查勘。” 他收起嬉笑神色,转身抓过长袍:“牵我的马来。” 猎猎寒风中,辰季像是一座铁塔。一旁铁雨也跟了出来,裹着件苍白的裘。这两位妖人一个赛一个高挑,霎时间我又成了不起眼的小厮。辰季的坐骑是一匹黑底白斑的牝马,个子不如我那骟马高大,响鼻却刺耳地多,两个马夫都险些牵不住,还得一路温言软语。我的马则早就好端端立在门外,鞍具一应俱全。 铁雨骑了匹白色小马,我们三人一路骑向草场深处,背后两位管家跟随。辰季已穿好骑装,棕色长发也束了起来:“我们按赫州本地规矩,三百丈,三十圈。” 三百丈是多少米来着?我想起赫州城里那座围场,也是差不多的规模。辰季回过头去,冲着两个管家大喊:“精神点,别偏袒。” “周大人别担心。”铁雨轻声道:“辰季少爷是奔雷会的常客,赛场马用不着耍手段。” “输了别不认就好。”我嘀咕一句,极目向前望去。清晨浓雾渐消,草场中渐渐显露围栏和黑线。那线条笔直向前延伸,近百丈后开始弯曲,划出平坦而宽敞的赛道。 大约这就是赫州富商的手笔吧,自家有马场还能赛马,一座宅邸都有半个凤栖楼大,仆妇管家一应俱全。我和辰季并肩骑到起点,一旁管家掏出面小旗:“两位看旗落出发,圈数我们来计。” “还有什么要准备的没?赫骏马力虽好,也要注意骑法,你这马若跑死了,我可不包赔。” “有正宁衙门报销呢。”我笑笑。 “那倒是省心。”辰季不再言语,微弓起身子,两手松松持着马缰。噬心功感知过人,只需扫一眼,便能看出这妖人少爷并非花拳秀腿。他上身的肌肉紧凑又协调,完全不像别的妖人那样徒有虚表。身为妖人他没有内力,而是含着另一种力量——不知是不是叫“妖力”合适些? 发呆的闲暇并不多,不远处管家已举起旗帜。我没什么特别的骑法,只是好端端坐在鞍上。铁雨看看我又看看辰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也没办法,我就这么点骑术,还是在生死奔驰的时候练出来的。阿莲的骑术也是不敢恭维,若非赫骏恐怕都禁不起她那般折腾。打这个赌,一是看辰季少爷脾性大,二是噬心功的用法千奇百怪,若真是输了,就找戚我白再讨把剑——反正我在赫州没什么脸面可顾。 管家见两人都好整以暇,手里小旗稍停一瞬,便猛然向下挥去。辰季一抖马缰,转瞬已冲了出去。我起步稍慢,顿时被拉出三四丈远。 平生对赛马的了解仅限于某部主角摇轮椅抠指甲的漫画,我没什么选择,只好驱马缀在辰季正后。好在赛程即使对于赫骏也算得上长跑,辰季一开始也并未全速奔驰,我倒不至于落后太多。 转瞬之间第一圈已经过半,迎面风被辰季挡去大半,跑起来并不费力。他并不吝啬这点优势,大约是打算从头领跑到尾。我看不出这马场少爷的骑法有什么高深,却在每个转弯都被多拉开一截。 距离越拉越大,以辰季破风的优势正在降低。又是两圈过去,一开始耍的小聪明已经没什么用。我只好猛挥马缰,短暂提到全速,奋力减小差距。 距离又缩短到两个马身左右,辰季短暂地回过头来:“骟马的耐力可不比牝马,这么跑可当真会死。” 我已出了一身大汗,没多余力气回话。如他所言,马术的差距毕竟太大,每隔几圈,两马之间的距离都大到我不得不提速追赶,破风的那点优势完全不足以弥补马力消耗上的差距——何况我的马本来就落在下乘。 圈速还在增长,胯下骟马也已大汗淋漓,马鬃变得沉重无比。我说到底只是个三流骑手,终究是比不过要参加奔雷大会的正规军。然而三流骑手也有三流骑手的办法,我不再吝惜马力,凭借体术功底稳住马身,坚决跟在辰季身后。 再次回头时,辰季嘴角已有笑意,像是认定我在做最后一搏。清晨的浓雾消散,赛道变得更加清晰,阳光刺破浓厚的云层,马场上露珠闪耀,照得人眼要花了。到了二十几圈,辰季终于开始提速。尽管对于他预留的马力早有预料,我还是吃了一惊,因为他爆发出来的速度远在我的坐骑之上,如今再挥马缰都稳不住差距,稍一迟滞,竟然已经沦落到快要被套圈的地步。 这倒也算个好事,没有辰季在前,我也好开始用点歪门邪道。先前早已能感知到,赫骏并非寻常马匹,而是混着点妖怪的血。内力与妖力大相径庭,但同在肉身之中,运转的规律总是相似的。我把缰绳合到左手,右手向前贴在马脖上,感受着皮肤之下汹涌奔腾的热血。 丹田运转,调出一丝内力,沿着右臂侵入骟马的筋脉。它对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有所抗拒,立刻打了两个响鼻,难耐地摆动马首。平衡一时受损,速度再降几分,我回头一瞅,辰季已在数丈开外,我马上就要被套圈了。 所幸噬心功没让人失望,邪性又霸道的内力逐渐控制了骟马脖颈上的一块肌肉。它惊恐地嘶鸣起来,四蹄开始变得散乱。我加大了内力的投入,将控制的区域朝着马腿延伸,终于在它马失前蹄跌倒之前,获得了对于速度的掌控。 这下骑术好坏都无所谓了,根本是我长着四条腿在奔驰。我驱动丹田,内力奔涌之际,马速顿时上涨,在惊声长嘶之中,身后的辰季顿时被拉开一截。蹄声顿时大作,他也察觉了我速度的反常提升,开始不计体力的最后冲刺。 噬心功也已修行多时,虽然了解不多,但内力的提升是实打实的。如今手操骏马奔驰,一时半会不见枯竭。赫骏的肌肉比大多武夫都更加坚韧,甚至不必在乎筋络撕裂的风险,一旦熟悉了肌肉运作的途径,速度便一而再的爆发出去。转瞬之间我已没了被套圈的可能,片刻过后再度看到辰季的背影。 又是一圈过去,场外的管家已大惊失色,铁雨则饶有兴致地抱着臂。我逐渐追上了辰季,差距只在一丈之内,此时马速已不比他慢,超越只在片刻之间。 然而辰季终究不是等闲之辈,又是一个弯道过去,他再次展现出我无法理解的技巧,明明马速在我之下,之间的那一点距离却始终无法跨越。 真该死。我暗叹一声,再度加大了丹田的运转。内力狂泻,连赫骏的壮实肌肉都开始无法承受。这匹骟马早已被去了势,此时的嘶鸣中却雄风赫赫。蹄下草皮被撕裂,马腿中的肌腱绷到了极限,只怕永久性的损失已不可避免。 正宁衙啊正宁衙,查这桩案子我可真算得上尽心尽力。赛马已到了最后关头,我和辰季双双进入到最后一圈,高速之下三个弯道一闪而逝,距离终点已只剩最后的几十丈,管家高高举起旗帜致意。 来啊!嘶鸣声中我纵身跃马,在最后关头终于领先辰季半个马身。若不是他执意领跑我本该落败,凭此取胜算不得光明磊落,但有铁雨在旁,这少爷估计只能愿赌服输。 旗帜落下,管家的脸色相当难看:“少爷……” “我输了。”辰季倒是干脆。他又慢慢跑了半圈,才收紧马缰站住,脸上毫无懊悔之意:“周大人的确技高一筹,只是我平生还未见这等骑法。” “要事在身,只好无所不用其极,少爷见笑了。”我解除噬心功,胯下骏马发出悲哀的叹息,一只马腿有点瘸了。 “这倒无妨,奔雷会百无禁忌,我在其中也只能算中流。赫州有些骑手,从不惮对手用什么手段。周大人若有心,也可参会一搏。”辰季叹了口气:“今天是我技不如人了。” “我知道了。”一旁铁雨忽然出声:“你就是铁楫说的那个人。” “敢问小姐是?” “赫睦商会的千金小姐。”辰季苦笑道:“可惜总跟会长大人吵架。” “正宁衙一帮趋炎附势之人,我父亲却都奉为座上宾,教人看了不快。”铁雨脸色平静:“这话周大人别往心里去。” 好个不往心里去,我也和辰季一样苦笑起来:“得嘞。在下有事在身,还请少爷行个方便?” “愿赌服输。”辰季笑笑,挥手招来管家:“我们查账去。” 征远商会的账本又大又厚,搬起来恐怕能砸死马。管家趴在桌上,哗啦啦翻着纸页:“看编号,大人那匹骟马在两月前售出……找到了。” 他指着一行记录:“客人名叫‘飞水’,按马场规矩不问出处。” “我记得这人。”辰季忽然出声:“他不到一刻就选好了马,顺带买了套鞍具。看他出手阔绰,本可选匹不错的牝马,不过多化些时间驯服罢了。骟马虽便宜些,马力终究有些差距。” “大约是赶时间。”我问道:“少爷可记得他长什么模样?” “是个男人,身形高大。”辰季摸着下巴回想:“但一身黑袍,看不出是人是妖,长相就记不得了。” “多嘴问一句,赫骏何其昂贵,贵坊对客人当真不设提防?” “的确起过疑心。”辰季道:“他提供的住处是在千机坊,我们托人查过户籍,也对的上。” 千机坊?我想起遇袭那天林远杨的判断,这下总算有些眉目。按她那雷厉风行的程度,不知又查到了哪里? 事已查清,没必要在城外久待了,看天色近午,早些回去还能赶上凤栖楼的午饭。我朝辰季点点头:“多谢少爷,在下先告辞了。” 他倒也不多挽留:“周大人若有兴致,奔雷会上还能再见。” “还是算了,赛马让你们这些专业的来。”我摆摆手,朝宅邸之外走去。 身后忽然传来铁雨的声音:“大人若见了铁楫,可别说我在辰季这里。” 妖人对自己老爹也直呼其名么?我回过头去,只见铁雨盈盈笑着,眼里透着狡黠:“能给个面子么?” 她虽然笑,眼底里却还透着傲慢的气息。那傲慢倒不像是针对谁,我与她对视一瞬,只觉这女孩怕是比辰季还成熟的多。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点点头:“知道了。” 辰季颇性情,还送了两张膏药,说是能治马腿的伤。离开马场时,天色已没那么阴沉,虽然太阳只现身片刻便重新匿于云层,风却没那么凉了。 回凤栖楼要经过泚水,我沿河骑了一段,看到那天从戚我白家离开时经过的石桥。赫州正在过“三冬节”,其实也就是把年节分成三份,一段更比一段热闹。大冷天街上依然游人如织,我刚上了桥,视线就被牢牢引住。 桥上还能看到那位红衣舞娘,此时她身边却还坐着另一位女子。那姑娘不知从哪弄来把琵琶,搂在怀里弹的正欢。从前看不出,她竟颇有些功底,曲子弹的有模有样。舞娘也不含糊,纤细腰肢扭动如蛇,肩上、腕上的银铃叮当作响,引得众人连声喝彩——上次经过这儿我也多看了两眼,还被人说了。 弹琴那姑娘削肩、长腿、吊眼角,白色短襦搭着淡青云肩,一看她丹田就“突突”地跳,原来是那多日不见的小疯子。一曲终了,零零散散的银钱落到两女的漆碗里。何情放下琵琶,捧着碗笑意盈盈地转个圈,转眼间又多赚不少。想来只要是兜里有点零钱的男人,都很难拒绝这样明媚的一张脸。 大约是快到中午,要收工了。何情没弹下一首曲子,而是鞠了一躬。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她拿着碗回到舞娘身边,两人开始七手八脚地分钱。那舞娘看上去颇高兴,只要了两串零钱,何情倒把整个碗推了过去,自己只留下一把铜板。舞娘又高兴又难为情,抓着何情的手,两人估计顶多认识三五天,这会儿却像是多年的闺蜜,何情这交朋友的手段真有我学的。 两个花一般盛开的女孩又聊了一会儿才分开,何情把她送到桥那头,这才回头来找我:“怎么不来捧个钱场?” “凤栖楼的房费可不便宜,远远过个眼瘾得了。”我牵马倚在栏杆上:“你这几天就干这个?” “中午晚上陪她唱一会儿。”何情背抄着手,踮脚去看那舞娘的背影:“那姑娘颇可怜呢,没爹没娘,好容易才从戏楼子里逃出来。” “大冷天桥上卖艺,莫非比楼里好些么?” “你不懂。”她剜我一眼:“纵是天再冷些……也比在三流戏楼里被老男人摸胸强。” “若正宁衙能想起来给我发俸禄,隔天便来捧场。”我拍拍何情的肩膀:“别再躲了,我们该聊聊。” 第三十五章 踽踽孤客几回乡 街角的树已经毫无绿意,枯枝在风里微微打着颤。午后天色灰蓝,路上的人渐渐少了,这般天气,还是找个被窝睡觉舒服。我同何情在酒馆檐下落座,两步外恰巧有个火炉,把因骑马而有些僵硬的腿伸一伸,正好能享受到炭火的温暖。何情挑的地方不错,扭头便能看到壮阔的河景,那座苍白的石桥横跨河面。 “凤栖楼的菜不差劲,饭钱还都包在房费里,怎么不回去吃?”我把剑鞘解开靠在桌上,那边小二已上了酒和两碟小菜。何情坐在方桌对面,一只手撑着脑袋,眺望茫茫河面:“懒得和沈延秋一个桌。” 不与阿莲一同在场时,何情对她的恶意更加强烈。我想起汲幽透露的消息,不禁苦笑起来。如果能告诉何情,恐怕一切都会简单许多。她扭头瞥了过来,我只好端起酒杯掩饰:“点你自己的就好,我留着肚子回去吃。” “是呢,好好陪你的阿莲。”何情抓起筷子,在咸菜碟边磕了磕:“我吃完不回去,下午逛顺康坊,晚上桥边弹琴去。” “随你去哪里玩。”我摩挲酒杯斟酌措辞:“何情,你以后是什么打算?” “哎这咸菜不错的,你要不尝尝?” “我不懂你们沉冥府,但是能感觉出来,这什么‘心奴’不是凭你自己能解除的。” “我看你声音说的过去,要不要晚上来唱歌?赫州的人老慷慨了。” “我不打算拿这个束缚你,我的路还有很长。我要到北方治好沈延秋,大家也算相逢一场,何时聚散,是不是多少该有个交代呢?” “呸呸呸,好吃是好吃,就是齁咸……” “没什么意外的话,我不会对你出手了。但是不管是沉冥府还是谁,要打沈延秋的念头,就是我的敌人。”我放下酒杯:“没想到你也会顾左右而言他。” 何情一时没了声响,嘴里的菜嚼吧来嚼吧去就是咽不下。她放下筷子,抽出条手帕抹嘴。帕子放下来,后面是一张有些凶戾的笑脸:“谁动了府主,谁就是我的敌人了。” “有我在你不可能出手。“ “府主死了,沉冥府还没有。至于我……若有一天刀剑相向,你可千万别留情。” “何必呢?” 小二把两盘热菜端上了桌,香气蒸腾在两人之间。何情扯扯嘴角,再度举起筷子:“天下要杀沈延秋的多了,她如今可是好杀得很,你挺会树敌。” “不说这个。你打算做什么呢?” “噬心功。”何情的声音有些生硬:“我从府里跑出来,费许多功夫才查到沈延秋的下落,最后来的还是太晚了。若先见到她的人是我,一切就都结束了。” “就是先见到她……你也拿不到噬心功啊。”我挠挠头:“那时她浑身上下只有件破烂衣服。此外,你们堂堂沉冥府的内功,就靠一件孤本传承?” “能修习噬心功的从来只有芳屏姚家一支,那家族淹没在改朝换代的战争里,多年之后又出现一个姚苍。我们这些弟子,只能学习他延伸出的‘搜魂诀’,至于噬心功怎么传承,几乎是一无所知。”何情自嘲地笑笑:“我们原来夸府主专情,现在都巴不得他多几个私生子。” “我把噬心功交给你,从此不要找沈延秋的麻烦。” 她沉默了一下,神色有几分扭捏:“噬心功可是不世出的宝物,别做这么简单的许诺。” “我是说真的,就当奖励你自愿献出丹田吧。” “既然如此,过两天随我见一个人。” “是谁?” “沉冥府内门大师姐,纪清仪。” “师姐?你们见过面了?”我吃了一惊。 “到赫州没多久便有了联系。”何情的声音有些低落:“但还没见过面。沉冥府出事以后,弟子人人猜忌,我也怕出事。” “看来现在是没事了。” “她的确是我师姐。”何情勉强笑笑:“只要是她本人,就不会有问题。” “你们关系很好?” “是很好。”何情点点头:“我无父无母,府主就像我父亲,师姐也像亲姐姐。” “等一下。”我想到个问题:“我只是练了噬心功而已,该怎么把它交给你?” “师姐会有办法的。”何情言之凿凿:“她在沉冥府,功力和见识都是首屈一指。” “看来你不久就能带着噬心功回家了。” “希望如此。”何情一转话头:“你说要去北方治疗沈延秋。” “是啊。” “这其实很奇怪。”她皱起眉头:“‘损寰’可是仙家的手段,却莫名其妙在南境出现。” “应该是陈无惊作怪吧?” “那倒也罢了。可这么多年,从没听说哪个丹田破碎的人能被治好的。”何情直勾勾看着我:“你觉得沈延秋会是例外吗?” 我想了片刻:“只是相信她。” 一般来说,中午和凌晨是凤栖楼最安静的时候,毕竟欢客和姑娘们也会累。楼里四处都有火炉,吃饱喝足的时候格外容易瞌睡。 然而楼里种种香艳又弥补了这一点,我刚进门,便见一只大屁股款款上了楼,修长猫尾在半空摇啊摇。住在四楼,这种艳景不是第一次见了,我没跟着她上去,那轻纱下恐怕就是裸露的阴部,顶着个帐篷上楼未免太尴尬。邂琴也在一楼休息——她便是领头跳舞的蛇女,似乎是邂棋的妹妹,此刻大约刚吃过饭,仰坐在宽大的椅子上,白玉似的长腿随意搭着。不得不说何情地方选对了,若是换家客栈住着,只怕无趣许多。 在堂里坐了片刻,听到四楼隐隐的欢笑声。这会儿许多姑娘都在休息,哪来这么大动静?我拎起长剑和两包小吃——这是何情推荐的什么香鱼丸子,循声走上楼梯。 没成想,喧哗的地方竟然是自己的房间。我拉开门,只见一群莺莺燕燕围着阿莲说笑,地上长裙亵衣薄纱铺了满满一层。我买的几件衣服也被翻了出来,不过在床上叠的整整齐齐。阿莲盘腿坐在地毯中央,一手紧紧抓住剑鞘,脸色是少有的迷茫。 她已被换了身衣裳,不再是我精心挑选的那几套,倒像是楼里姑娘们的衣物。毕竟是青楼女子,衣裙的风格要大胆地多,阿莲胸前开出深深的沟壑,大半胸乳都露在外边。要紧处虽然有布料挡着,性质却更接近挑逗。两个姑娘左右站在她面前,手里竟然是一盒胭脂。 好家伙,她没发飙还真是难得。有几个面熟的女子笑着打招呼:“周公子回来啦?” “中午好,这是在干什么?” “我们见阿莲姑娘整日素面朝天,便来给她换换模样。”先前上楼的猫女笑道:“公子可还喜欢么?” 姑娘们稍稍散开,露出阿莲的整副脸颊。她的确从不化妆,但本来就唇红齿白,我也以为没有必要,可今日一见,还是狠狠吃了一惊。凤栖楼的姑娘们仔细为她修好眉,唇上涂了薄薄一层胭脂,眼角也仔细地修饰过。身上的衣服对于她来说过于大胆,可配着瘦削身形,倒显得楚楚可怜。她察觉到我的目光,便抬眸看来,我深吸一口气,觉得这屋子都跟着变亮几分。平日里她的面容干净而神态肃杀,现在骤然换成全妆,却不见了魔头的气质。那暴露的衣裙穿在身上丝毫不显得俗艳,衬着容光焕发的脸颊,一眼望去教人惊心动魄。 配着卧蚕,阿莲的眼睛更加明亮。我走近牵起她的手,悄悄夺去长剑:“姑娘们好手艺。” “公子你的眼睛要黏人家胸上啦!”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姑娘们大笑起来。我摸摸脸颊,感觉手脚有些发烫。 “这会儿周公子开心了,晚上阿莲姑娘可有的受。” “别瞎说!谁有的受还不一定呢……” 嬉笑声响成一片,我坐在阿莲面前,低声问:“感觉还好么?” “不必担心,她们不烦人。”阿莲低垂眼帘,双手稳稳放在膝上。我拂过她的手背,触及浮凸的青色静脉,如同握着两块冷玉。 “你们这帮没教养的,少来打扰人家。”背后传来邂棋的声音,老板一手拎着个木篮,叉腰立在门口:“公子和阿莲姑娘都没吃饭,都给我回屋歇着去。” “知道啦知道啦。”满屋的姑娘都立了起来,脸上倒没什么畏惧的神色。有位娇小的兔娘跑去抱着邂棋的腰:“好妈妈,阿莲打扮起来比邂琴姐还好看呢。” “教她听见,你可得小心屁股了。”邂棋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快歇息去,若是下午没精神,你们晚上都没得吃。” 打发完满屋的年轻女子,邂棋将木篮在桌上放下:“辛苦二位了。” “今天老板亲自送饭啊?”先前跟何情在酒馆没吃什么东西,我有些饿了。木篮里有瓶温热的酒,一大盆米饭,两盘子菜用碗倒扣着,香味却已透了出来。 “听说公子今天出城查案了,赶紧上来听听动静。”邂棋笑道。 “嚯,你们消息真灵通啊。”我拿出酒杯:“我记得这里是赫睦商会的产业。” “我老板和戚大人关系好,坊间都传他俩其实是一对。”邂棋拎起酒壶倾倒:“这话可别说是我说的。” “了解。”我递给阿莲一双筷子:“赫骏的买主是千机坊的飞水,要查的话小心些,我下午先去看看。” “有劳公子了。”邂棋抓起我的酒杯,仰头喝下半杯,扭头看看阿莲,嫣然笑道:“阿莲姑娘可真是天生丽质,周公子真有福。” 酒杯上赫然一个唇印,我摸摸脸颊,觉得自己的确艳福不浅。我已不算年轻了,应付这样的调戏还是脸上发烧。邂棋拍拍我的肩膀,也转身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我和阿莲,趁着她还没动筷,我起身来到她身后,伸手托起她的肩膀。 “干什么?”阿莲不解,但还是放下筷子站起来。我推着她来到梳妆台前,那里有块干净的半身镜:“我想你自己还没看过。” “呃……”阿莲看着镜中人,抬起一只手,划过白皙柔润的脸颊:“我不懂这些。要怎么弄下去?” “何必急着卸妆,这样多好看。”我忍不住从后凑近她的脖颈,闻着若有若无的香气:“晚上我帮你弄。” “你下午去千机坊?” “是啊,看看那个飞水怎么回事。” “我能不能出去看看?” “啊……”我有些犹豫。外出就要消耗内力,没有气脉连接的情况下阿莲又会欲火焚身。我可以占便宜,但阿莲只怕会拼命抑制,简直是在受罪:“如今背靠正宁衙,城里没什么危险,还是呆在楼里休息吧。你不讨厌那些姑娘不是么?” “往北去,路还很长。”阿莲轻声道:“我们在这里耽搁太久了。” “刺史不在啊,正宁衙和六扇门恐怕都开不出文牒。”我挠挠头:“你有什么很要紧的事吗?” “没有。”阿莲摇摇头:“感觉不太好,你听戚我白说了,南方北方都有大事发生,我该去找师父一趟。” “就权当休息吧。”我笑笑:“掌灯人领事,似乎也是个不小的官呢。隔天我去打听,刺史一回来我们就走,案子什么的交给林远杨和戚我白好了。” “你都查出来什么了?” “还没什么眉目,只是猜想。”我停下筷子,仰头梳理思绪:“郝佥来自尽欢巷,途中袭击的妖人则与千机坊有关。先前打劫的商队不知来自何处,赫骏却是由千机坊的飞水买下。这两个地方都有蹊跷,隐藏在暗处的人恐怕有些不简单。” “一直独来独往只怕不太合适。” “现在还没到我处理不了的地步。”我笑笑:“什么时候打不过了自然喊你过来。” “知道了。”阿莲点点头,接着吃饭。她又把酒浇在了米饭里,我实在不知那到底有什么好吃。 “诶,交给你个任务。”我拿筷子一端戳戳她的手肘。 “什么?”阿莲一愣。 “这么多衣服,你自己挑一套好看的搭配出来,晚上我想看。” “我哪知道什么好看不好看。”浓淡相宜的眉眼间透出几分无奈。 “随便你啊,也可以叫姑娘们来帮忙。” “净难为人……” 第三十六章:凛风孤鸿追异凶 千机坊位于赫州东南,离六扇门、正宁衙、赫州府都很远。走到这里,三冬节的繁华气象渐渐淡了,路上再也没那么多五颜六色的灯笼。 此地妖人聚居,里坊制已不太管用。我驾马迂回走了一段,见到大片的坊墙残骸。所谓“千机坊”,实际上的面积足有寻常里坊的五六倍。从格局严密的里坊演变到眼下随意伸展的街巷,此处官私之间的斗争恐怕剧烈非常。不知妖人与官家之间达成了什么样的平衡,一路走过来,居然没看到几位掌灯人。 赫骏在这里过于显眼,没骑半个时辰,已经招来些许不善的目光。我没自找麻烦,在坊长处寄存了马匹——他是个和善的中年男人,言语间已不见官家的气度,倒像是在打份无关紧要的工。不过面对赫骏,他还是有几分紧张,直接把马牵进了屋里。 要来一份简单的地图,我徒步朝千机坊深处走去。外围的颓废气象随着越走越深而消退,千机坊的许多建筑都相当奇异,大约是妖人的风格。这一路走过来,我已经见识到倒着修建的塔、当街立着的巨屌,还有座小巧精致的教堂,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说起来我还没见到过晟朝的海,希望这世上也有西方,也有精灵和哥布林吧。 飞水的宅邸并不难找。尽管建筑设计千奇百怪,千机坊还是给寻常住宅留下了足够大的空间。绕过一座堪称宏伟的赌场,便能看到相对规矩些的街巷,以及林立的宅院。 我没费心敲门,在门口站了片刻,便能察觉出今天扑了个空。宅院里一丝活物的气息都没有,我沿着院墙徘徊,在墙边一角发现一只枯死的小虫。 有意思。我拈起虫尸,摩挲它光滑的表皮。我还记得汲幽在暗室中从我身上揪出一只一模一样的东西,叫做“水唤虫”。她自那日被阿莲撞破便没了踪迹,但要是想找,应该还是能找的到的。手里的小虫是被磅礴的力量直接震死,大约是宅邸的主人察觉到了窥探。内力残缺的阿莲都不能发现这东西,这个飞水看来是个高手。 看了看四下无人,我纵身跃进宅院,无声无息落地。园中没什么杂草,但也没种花,枯叶铺了厚厚一层,几乎遮掩住了院中小径。我推开堂屋的门,一捻手指,有些灰。 坊长那里可以查到,飞水买下这座宅邸是在三个月前,几乎没怎么犹豫,也不考虑还价,雷厉风行的模样和买马时如出一辙。坊长对他长相的描述也与辰季的一致——身材高大,遮掩面目,看不出是人是妖。 堂屋里落满灰尘,桌椅都没有移动过。我一路走到卧室,发现床铺上的布罩都没有掀开。看来这院子自买下来就没住过人……我转过身,看到卧室的唯一一把椅子。 椅子上干净而光滑,一丝灰尘都没有。 向剑柄伸出手去,我踏出一步,身形转眼间挪到院内,剑招伺机待发。狂风卷起枯叶,哗啦啦响个不停,却没有敌人的气息。这宅院除了我,刚刚还有人来过。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是在那张椅子上坐了片刻,之后又离开的那样迅速,以至于与我恰好错过。 水唤虫是什么时候死的?我从衣兜里掏出虫尸,却看不太明白。噬心功的感知虽强,对于这种莫名奇妙的生物还是有些乏力。 门外的街巷响起大呼小叫,兵械丁零当啷。我在墙边等了片刻,直到声音渐渐远去才越墙而出。抬头望去,一帮妖人正追着个半大小子跑,却始终追不太上,只能七嘴八舌地怒骂: “狗杂种!敢砸我烽家的场子!” “你家少爷既然出千,就怪不得小爷砸场子。”那少年一手捂着腰间长剑,一手拎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还有余力回头嘲笑:“你们这帮地头蛇,是该收拾收拾了。” “我操你妈!”人群中,一个身着华服的男人在同伴的掩护下侧面突出,脸上还带着红肿的掌印。他咬牙切齿地骂着,拧转身子丢出手中弯刀。这一下角度刁钻狠辣,少年脸色一变,立刻向上丢出钱袋,拔出手中长剑。 他成功拨开了弯刀,速度却因此受损。那边已有妖人现出了本相,一只鹰隼踏着同伴的肩膀跃到空中,随后立刻收拢翅膀俯冲。羽毛飞散中利刃呼啸,钱袋落地散开,与此同时长剑斩碎鹰隼半边鸟喙。这一下似乎有些太痛了,那人挣扎着又变回人形,脑袋却还是只鸟,看上去分外诡异。 “好啊!还敢伤我家丁,我看尽欢巷哪个保得住你!”那少爷厉声喝道,带着一众人马冲上前去。 尽欢巷?我亦步亦趋的脚步一顿,想起马背上横死的郝佥。本来不出人命就不打算管,但现在看来,顺手拿点尽欢巷的消息倒也不坏。 少年从惨叫的鸟人脸面中抽出长剑,转身迎向众人的刀剑。但接触之前我已经到了——哪怕不会什么轻功,凭借噬心功超越这群喽啰也实在轻松。长剑当胸一挥,数把兵刃被弹了回去。面对一众惊疑不定的眼神,我朗声道:“正宁衙办事,此处禁止斗殴。” “正宁衙?”为首那人上下打量:“你怕不是失心疯了,此处可是千机坊!” 好大的口气,千机坊还能是块飞地不成?想想自己确实没穿制服,回头找邂棋说一声吧。我摸出腰牌:“该散都散了。” “好个领事,今天真是见了鬼。”那少爷颇不服气地撇着嘴,回身捡起地上的钱袋,朝我背后的少年冷笑道:“付尘,你给我等着。” 他最后没再轻举妄动,带着一行人骂骂咧咧回头走了。我察觉身后的少年也想跑,转身一把捏住他的衣领。 “哎哎,松手!”他用力挣脱开来,抽出帕子擦剑上的血:“好久没在千机坊见到正宁衙的人了,怎么,我如何处置?” 面前的少年比我稍低一些,身形消瘦而面目清秀,凌乱黑发披散着,眼神里颇有种桀骜不驯的气质,面对我丝毫不惧。 挥手示意他跟着走,我问道:“你犯了什么事?” “他们少爷在自家赌场出千,骗了我好几个兄弟了,今天给他个教训。”少年低低笑道。 “教训在哪?你钱也丢了,没挨顿打就算不错。”我顺手一脖拐抽过去,却被他一缩头躲了:“你叫付尘?” “正是。”他又梗起脑袋:“我可未必会输。” “差不多得了。”我扳住他的肩膀——手掌下这少年居然还颇有些肌肉——抽去他腰间长剑。付尘立刻急了眼,也双手抓住剑鞘:“你做什么?” “当街伤人还有理不成?城郊监狱先蹲几天再说。”我作势要打。 “这里是千机坊!还是他们先动的手!”他倒是有力气,我运转内力分毫不让: “我管你七坊八坊的。” “领事大人。”眼见争不过,付尘收敛了脾气,又伸手到怀里掏啊掏。他衣着单薄,动作之间露出清瘦的肋骨,最后摸出来几张银票:“我回尽欢巷还有事呢,还请您行个方便。” “我可是个领事,你这点钱一天房费都不够。”我冷笑一声,面前少年脸色迅速灰暗下去。眼见时机到了,我用长剑扯着他接着往前走:“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付尘没说话,只是一个劲点头。我抛出第一个问题:“郝佥,听说过没有?” “那个倒霉蛋?不是被你们正宁衙拷打死掉了?”付尘一撇嘴:“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拷打致死?这应该是有心人放出的谣言,正宁衙真有些太束手束脚了。我皱皱眉头,接着问道:“这个人,你都知道什么?” “哼,日批日到顺康坊去,妓女的钱都骗,结果马失前蹄,尽欢巷里老鼠一样躲了几年,饿的什么活都接,最后遭了横祸。”付尘眉宇间全是不屑:“白瞎那身短刀功夫。” “他在尽欢巷也人人见打?” “差不多吧,杀人是重罪,没人敢与他为伍的。” “那是什么人会雇佣他?” “刚进城的笨蛋傻瓜呗。”付尘撇撇嘴:“赤蝶夫人就爱糊弄这种人。” “他接的活可算不上糊弄。”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怎么不去问赤蝶夫人?”少年耸耸肩。 “这又是谁?” “你是正宁衙的领事,居然不知道赤蝶夫人?”付尘开始狐疑地打量我,这次没能躲开挥过来的手掌。 “我问你,她是干什么的?” “中间人。”付尘捂着脖子,“暗杀夺财,报仇劫富,尽欢巷找她就对了。” “好。”我把付尘扯了个趔趄:“你答的不赖,兴许少蹲几天。” “喂!”付尘有些急眼了:“你说放我一马的!” “你把那人砍得一脸血,还想就此了事?”我冷笑道:“是该杀杀你们这帮混混的威风。” “别别别别。”付尘一手握着剑,一手又伸到怀里摸索,最后递出一个闪亮的小东西:“这个也给你?” “什么东西?”我伸手接过来。那是一个小巧玲珑的胸针,不知是什么质地的宝石,雕成一朵精致的红花,仔细看上去还有几颗悬垂的露珠,不像是便宜货。 “赤蝶夫人家的信物,我在尽欢巷接了几年活才赚出来的。”付尘悻悻道:“拿着这个,到她那查什么都方便。” “随便拿个胸针骗我是吧。” “放……”付尘有些急眼了,脏话到口又咽下去:“这东西要没用我跟你姓!” “罢了,记得我这个人情,来日在尽欢巷留个心眼。”我轻笑一声,把胸针收入囊中。帮正宁衙做事仅限于查那桩牵连颇多的案子,对于抓这种街头游侠,我本来就没什么兴趣。 一松开剑鞘,付尘便立刻把长剑束到腰间放好。他潦草行了个礼:“那还真是多谢大人了。” 他显然吃了大亏,钱袋子也被那少爷捡走了,但脸上并没有更多的懊恼,说完话转身就走,倒是颇有几分潇洒。 付尘,我默默记下这个名字。直到他走出街巷,我才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在千机坊待的时间不短了,飞水宅邸里那个刚刚离去的人还没有动静,久留估计会被人盯上。林远杨估计也已查过此地,不知是否能打探些消息。 溜达溜达往回走,快到栖凤楼时天色已晚,路边的灯笼全燃了起来。我摩挲着那个红花胸针,余光忽然见到熟悉的身影。 宁春坊的高墙窄巷之间,淡青云肩一闪而过。我不禁轻声笑了,索性下马把赫骏拴在路边——宁春坊的治安不比别处,马能丢戚我白也不用干了。 小巷里,何情坐在人家的院墙上摇晃,手里还抚着那把琵琶。这次手里拿的是串糖葫芦,上面的糖霜看起来分外诱人。然而何情本人却不太开心,见了我也不打招呼。 我收起红花胸针:“晚上的收成还好吗?” “烦死了,弹琴老错。”何情撇撇嘴,“师姐我联系好了。” “那该开心才是。我们什么时候去见?” “明天就可以。”何情从墙上跳下来,长长出了口气:“我怎么感觉这么不对呢。” “是快能回家了不舍得我吗?” “去你的。”何情勉强笑笑。 “身怀噬心功,我想我们早晚会再见的。”我想伸手拍拍她的头,最后还是忍住了:“希望你到那时别再生沈延秋的气。” “这要是告别的话,未免太早也太没诚意。” 并肩上了楼,把喧哗和灯火抛在身后。四楼的灯笼下站着阿莲,何情扫了一眼便转过身去,又下楼了。估计是找邂琴玩了?她们前几天混的挺熟,一个弹琵琶一个跳舞,倒是般配。 我则迎上楼去:“这是你挑的衣服吗?” 怨不得何情扭头就走,阿莲站在四层,整个栖凤楼的女子都有些失色了。她穿的是我买的那条紫色曲裾,修长脖颈间围的貂裘倒是没见过。妆容不可能是自己化的——因为比起昨天甚至更加巧夺天工。化妆的人对阿莲的美貌很有研究,没有涂抹过多脂粉,而是着重刻画那双温凉深邃的眼睛,使她比起从前更加容光照人。 “邂棋给的裘。”阿莲抬手抓抓脖颈间的皮毛,我则忍不住伸长了手捏她的耳朵:“走啊,我们吹风去,再站一会儿有姑娘要眼红了,跟块望夫石似的……” “什么是望夫石?” “当我没说,不太贴切。” 第三十七章 枫落乌檐久安愿 栖凤楼的早餐一般是咸菜包子和粥,知道阿莲的习惯之后会额外送一壶酒来。我也试着往米粥里加过酒,实在是无法接受。阿莲挺奇怪,风餐露宿的时候不像是有酒瘾,稳定下来却每餐必饮,喝了也没什么反应,脸不红气不喘,我都怀疑酒对她来说是不是某种有趣的调料。 何情起的很早,自己悄摸吃完了饭就开始练功,在走廊上把拳头挥舞得虎虎生风。我陪阿莲吃完饭,收拾好武器、腰牌和银钱,便推门出去:“走么?” “走。”何情放下拳头,一甩额前发丝。她看起来还是心事重重的,吊起的眼角也没往日那么精神。我不禁笑笑: “明明是见你家师姐,怎么比我还紧张?” “紧张你个棒槌。”何情一甩脑袋,径直进了屋。片刻再出来,已换上那身简练的深绿直裾,缴来的腰刀挂在腰际。阿莲已经知道行程,对此没什么异议,我朝她点点头,便同何情一起走下楼去。 路过三层时,拐角处一个脑袋闪过,原来是小木那孩子。出了上次那事,我想什么时候去见见她,却一直没有机会。小木自己也躲躲闪闪的,大约的确被我吓着了。何情也发现了那孩子,还冲她挥了挥手。 我拿手肘捅捅何情:“你认识她?” “小木啊,楼里收养的孩子。”何情点点头:“我猜她是铁楫的私生女,偷偷养在楼里的——邂棋对她可好了。” “嚯,你可别乱猜。”想想铁楫一把年纪还跟个小白脸似的,有个私生女倒也不奇怪——那就怪不得铁雨跟他闹脾气了。 邂棋知道我早上要出门,已命马夫提前牵出赫骏。这次何情终于能好端端坐在后面,我收拾好马缰,回头问道:“你还没说去哪。” “静安坊,赫州沉冥府驻地。”何情道:“纪师姐应该已经在那了。“ “好官方的名字。”我催动马匹:“你们沉冥府势力挺大。” “晟朝先帝南征北讨,沉冥府和十方剑宗都是有力的依仗,若不是府主不争不抢,天下第一大派是谁还犹未可知。” “也就是说你们比不过十方剑宗咯。” “少说两句吧你,沈延秋面前可不见你满嘴跑火车。”何情从后面猛捅腰眼,我忍不住笑起来:“哪有,我一视同仁。” “同仁你姥姥!”腰间软肉被她掐住,又拧又拉。我倒不是很在意——路上斗斗嘴也比载着个闷头闷脑的何情舒心。 静安坊离栖凤楼不远,风貌却差得多。这边临街的楼都不高,路上的摊贩却多了一倍——宁春坊的富人不屑这种吃食,平常小贩都少来。 沉冥府的驻地位于静安坊深处,颇有些大隐隐于市的意思。凭噬心功给我留下的印象,原以为沉冥府会是一副阴暗深邃的作风,没想到实际上竟然这么规整。这驻地就是一座规规矩矩的大宅,门楼和牌匾都朴拙。那匾上一丝灰尘都没有,居然是刚刚擦拭过。 扭头看向何情,她也注意到崭新的牌匾,开口解释道:“府里出事以后,许多地方的驻地都撤了,师姐最近才赶到,估计提前做了收拾。” “倒是挺能干。”我随口称赞,翻身下了马。何情抢先一步,走在前面推开了门。 枫树肆意生长的枝干亭亭如盖,却多日没人料理过了。我看着它风中摇曳的树枝,想起在南境另一棵枫树下的旖旎。满院都是枯死的枫叶,黑裙的女子持一柄宽大的扫帚,一下一下挥着,动作柔和舒展。枯叶摩挲地面,簌簌恍若风声,她听见动静扭过头来,是一张柔和宁静的脸庞:“小何。” “师姐!”何情的声音在风中颤抖。她一步跨过门槛,猛然扑到女子怀中。扫帚“啪”一声落地,两人紧紧相拥。 我抱肩立在门口,噬心功的内力扩展出去。何情的功力像是燃烧的炭火,身边的师姐却如同灿烂的烟花。她的天赋不如何情亮眼,积累和经验却远超常人水准,势必经历多年刻苦的修行。以我的功力,噬心功的探索只能停留在这个层次,再往深的感知即刻被阻挡。纪清仪轻轻抚摸着何情的头发,抬起头来。她有张端正的脸,鼻梁高挺而下巴圆润,上下不施妆粉而依旧明媚,只是丰润嘴唇显得有些缺乏血色。 “周公子,当真是惊才绝艳啊。”纪清仪轻声说,黑眸温和宁静。我尽力往深看去,却始终无法触及预料中的滚滚狂潮。 “不敢。”我也跨过门槛:“还以为你们已经见过面了。” “今时不同往日。”纪清仪摇摇头:“说起来,小何已经算是周公子的人。” “还是算了吧,她就是她而已。” 何情松开怀抱,却仍然牵着纪清仪的手,一直到室内坐下都没有撒开。纪清仪看上去有些尴尬,伸手拍拍何情的肩膀:“待会儿再叙旧,还得给客人沏茶呢。” “他这糙人还喝什么茶。”何情揉揉眼圈,嘴上不饶人,还是松开了手。 纪清仪提前烧了水,这会拎出几个瓷杯,一一沏上热茶:“此间有些时候没住人了,没什么可招待的。” “没事,我的确是糙人。”捧起瓷杯在嘴边碰了碰,茶水却并未下肚。我笑道:“你们先前都聊了些什么?” 纪清仪倒完茶没有坐下:“小何把她自青亭镇以来碰到的事讲了讲。她生性莽撞不懂礼法,我代她谢公子救命之恩了。”说罢,她一手按着胸口,遥遥施了一礼。何情立刻别过了脸,我也有几分尴尬,于是站起身来: “别别,没什么好谢的。”我把人际关系都弄的有点乱,很难说谁欠谁救命的恩情。说是救了何情,可若是没有她,我和阿莲也将葬送在青亭镇的大火中。 “并非如此。所幸能修行噬心功的是公子这样的善人,否则必定是天下的一桩祸事。”纪清仪在对面坐下,言辞郑重。她也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年纪没有很大,却早早透露出一股温婉成熟的气质,教人看了舒心,的确配得上“大师姐”的身份。 “说得我不好意思了。”我挠挠头:“总之,我打算物归原主,不知你有没有办法。” “办法自然是有的,如果公子愿意,沉冥府上下都念此恩情。”纪清仪点点头:“但还有一件事。” 果然,这话题逃不掉。我叹口气:“沈延秋,对不对?” “她杀死府主,我们必须要个交代。” 该怎么说呢?我停顿片刻:“她已成为我的心奴。” “沉冥府可以为你提供许多心奴。”纪清仪啜一口茶:“大多是周边村镇的年轻人,我沉冥府会交予他们足够的费用,保其全家余生无忧。凭借这些人的丹田,公子足够成为不世出的强者。” “我不会放弃沈延秋的。” “整个沉冥府的支持也不足够么?”纪清仪摇了摇头:“公子或许不明白,无论是作心奴还是作伴侣,沈延秋都不是个好选择。” “不是一回事。你就当我鬼迷心窍好了。总之谁要动她,谁就是我的敌人。” 桌边的何情沉默着,越来越像个膨胀的高压锅。纪清仪拍拍她的手臂:“既然公子执意如此。沉冥府可以答应,不再追求沈延秋的性命。” “师姐!”何情的眼角微微抽搐着,但她立刻被纪清仪打断: “师父说的话,你都忘记了?”原本温和宁静的大师姐此时才展现出长辈的威严:“他重振沉冥府,为的难道是江湖打杀快意恩仇?倘若他在天之灵看见你我为了江湖仇杀放弃沉冥府的传承,一定大失所望。” 何情猛然站起身来,几乎带倒了椅子。她两颊通红、指节颤抖,一声不吭抢出门去。我几乎要起身去追,却被纪清仪拉住了手腕:“不必担心,她会想清楚的。” “其实没必要变成这样。”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公子心善。”纪清仪轻声笑道:“我原以为何情被人收作心奴,功力恐怕十不存一,没想到公子竟然由着她胡闹。” “何情是个好姑娘。”我拿起茶杯又放下:“你打算怎么获取噬心功?不能是什么解剖吧。” “公子多虑了。”纪清仪挑起嘴角:“我会些医术,经脉血肉之类知其八九。凭借内力探索公子内功,复制出可以修行的功法,应该是可行的。” “你要用内力入体的法子。”我皱起眉头:“风险有些大了吧。” “公子大可拿柄剑横在我喉头。”纪清仪道:“不过那毕竟是噬心功,我的搜魂诀内力构不成威胁。” “大约要多久?” “以噬心功之复杂,我想一天两天是不行的。”纪清仪沉吟道:“只能说尽快。” “好。”我捋起袖子,露出一边臂膀:“那现在便开始吧,我在赫州未必久留。” “公子相信我了?” “算是吧。”我扭头看看窗外,噬心功还能感受到何情的位置,她跑去河边,愤懑又纠结地踱着步:“早点办完事,对何情也好。眼下她就是避着沈延秋,也实在太难受了。” “她生性倔强,但不是笨。”纪清仪点点头:“有劳公子,我会带她回家的。” 大师姐将手放上桌面,她的指尖有些粗糙,是长久握持兵械留下的茧。那手掌有些过于苍白,手背上一根根静脉格外显眼。我忍不住多看了看她的脸——低垂眼帘下有浮肿的黑眼圈,她一定也很累了。 手指的触感有些凉,一丝内力沿着皮纹钻进肌肉,沿着经脉流淌。我运起周天,那缕内力便开始四处探索。我这身内功来自沈延秋的传输,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噬心功有多庞大和精密。纪清仪的内力只是沿心脉顺了一小节,便被噬心功庞大的分支困住。 “稍等。”纪清仪半闭着眼,额头上已经微微渗出汗来。她暂时抽开手指,起身拿来纸笔。内力再度入体,这次她左手触着我的手臂,右手执笔。我看不懂她在纸上勾画的东西,只好转头看向窗外。 枫树在风中摇动,枯叶簌簌飘落。三冬节过了一半多了,我即将度过在晟朝的第一个年。时间近午,何情关照的那个舞娘还在桥上跳舞么?今天何情没给她伴奏,不知道捧场的人会不会变少。今年结束之前,噬心功的事能办完吗?那样何情就能回家了。跟这姑娘相处很有意思,希望日后还能相见。 我望着檐角下的天空,忽然很强烈地想喝酒。算算时间,阿莲还在栖凤楼待着,大概该无聊了。 “有劳公子。” “别了,你比我更辛苦。” “赫州沉冥府驻地”的牌匾下,纪清仪背手站着,黑发有些凌乱。我短暂激发噬心功,又找了一下何情的位置:“你师妹应该快回来了。” “我会好好劝她。”纪清仪微笑道。 “我下次什么时候来?” “梳理经络需要一段时间,公子可以停个一两天。”纪清仪低头看看手,她的指尖还有些颤抖:“我空闲比较多,公子记得就好。” “好,那就先告辞了。”我点点头,起身上马。纪清仪在阶前停了片刻,我骑出街口,发现何情与我只有一墙之隔。她显然不想跟我碰面,我也就没去找。她绕了条路回沉冥府,大约很快就能跟纪清仪见面了。这个师姐给我的感觉很好,她成熟而温柔,一见就觉得亲切——可能是因为我答应交出噬心功吧?那种温和源于自信,教人发自内心地舒服。 姐妹终于独处,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吧。我抬头看看冬日灰沉的天空,驾马去接阿莲。 快马回到栖凤楼,时间刚刚好该吃中饭。我把缰绳交给马夫,叮嘱他在门外少停片刻。绕过假山登上楼梯,我快走了几步,刚刚好追上邂棋:“嗨。” “嗯?”邂棋回过头来:“公子今天回来这么早。” “来接阿莲,中午出去吃。”我笑道。 “噢,那也好。”邂棋低头仔细看我:“心情不错啊?” “这么好看出来吗?”我摸摸脸:“今天解决了一件事。” “恭喜呀。”邂棋言笑晏晏。我发现自己确实是心情大好,想来每天都能见到这里那里的明眸皓齿,不开心也确实是难事。 朝她点点头,我大步走上四楼,拉开木门。迎面微风拂动,阿莲凭窗坐着,视线望向远方。我一时想起枫树、乱石、秋日细雨斜飞中原野上疾驰的马、乌黑发丝旁莹润的脸。我深知回忆里的她多半是刻意为之的伪装,却依然为与之相伴而感到深深的庆幸和欣喜: “走啊,去喝酒。” 第38章 凭栏重云何人饮 “浮云畅”是经何情检验过的酒楼,虽然装修朴拙了些,也有足足三层,酒菜都一流。这馆子占了临河的好位置,却不属于赫州任何一家商会。据说老板凭一坛好酒在赫州立足,至今已有近百年。酒菜手艺代代相传,战乱的时候都不曾断绝,真是难能可贵。 来赫州多日,栖凤楼里呆的时间少,外面跑的时间多,一来二去倒是把路认了个大概。这城市布局规整,主要的坊间都设着正宁衙的分衙。边境那件事还在发酵——驻军哗变屠了一族寒罴,消息传到内地,不少妖人同仇敌忾,搞得正宁衙分外紧张,街上的掌灯人也变多了,几乎走几步就能看到招摇的紫旗。 好在这事与我没什么关系,也就是查案的时候费点功夫——现在哪哪的妖人对掌灯人都不友善。刺史北上的时候不短了,眼下为查案费的精力已经不少,抽出空子来歇半晌,“同僚”和戚我白都挑不出毛病。早早把腰牌塞进内兜,我乘着阿莲一路疾驰,撞开冬日酷烈的迎面风。 这次没在选临街檐下的桌子,我领着阿莲一路上到三楼,坐在干净的露台上。栏杆边举杯吟诗的书生看到她顿时一个哽咽;端酒的小二泼了自己一身;一个妖人小孩儿直勾勾看她,嘴里水果忘了咽。 露台上有屏风半扇,我随手拉来,喊小二点菜。我先点了几样何情那日点过的,视线扫到菜单下方,这里竟然也有鹿尾鲜供应,价格高得吓人——当初看戚我白家里随手端出一大盘,还以为是什么便宜调料,没想到居然是稀罕物。 兜里银钱还有,但不能这么挥霍。我要了一坛子“浮云饮”,小二连连点头,视线却总忍不住往阿莲那里飘。她顾自拄着剑,黑红眸子低垂,倒是显得乖巧。我拍拍小二肩膀: “差不多得了,快点上菜来。” “诶诶。”小二点点头离去。我看着阿莲:“你是不是挺喜欢喝酒?” “习惯了,比喝水强。”阿莲轻轻点头:“从前会拿个葫芦装酒,后来丢掉了。” “你的肝恐怕不是很乐意……葫芦是在衡川丢的?” “是。衡川追查人贩,被陈无惊设了个引蛇出洞的计,挨了损寰一路跑,一身行李都丢在城外。”酒比菜上的快,我正倒酒,闻言顿时一愣: “今天说话这么痛快?” “不然败你的兴么?”阿莲淡淡说着,伸手接过酒杯。 我不禁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难道今天这么喜形于色?举杯尝了一口“浮云饮”:“那我可放开了问。” “我未必答。”她扯扯嘴角:“世上的事不是知道的越多越好。” “果然。”我哼了一声:“今天办成了一件事。” “那师姐很好说话了?” “还可以。我让她用内力摸索,再复制一本噬心功出来。以后沉冥府不会找麻烦了。” “不能掉以轻心。”阿莲也仰头喝酒:“何情呢?” “我挺小心,人家的茶都一口没喝。”我挠挠头:“何情……纪清仪会劝她的。姚苍的事,当真一点都说不得吗?” “你可还记得戚我白说的话?”阿莲杯中酒已尽,伸手又倒了一杯:“如今又有仙人降世,剑宗得了那具尸体,正是多事之秋。姚苍假死一事若是传出去,势必横生波澜。” “我们可经不起什么动荡,等到我身体治愈,你说什么都无所谓了。” “真是嚣张。”我在脑中盘算:“我问你,服下还初药的时候,你有原本几成实力?” “大概七成吧。” “平常用我的内力呢?” “只剩三成。” “要这么算,你师父是几成?” “我哪里知道?那天我试着在心中唤她,不过拼死一搏。”难得看到阿莲苦笑:“没想到她多年前说过的秘法真的管用。如此看来,只怕三十成都不止了。” 我是你的几成呢?想了想还是不问了,免得自取其辱。我举起杯来:“敬你师父。” 阿莲沉默一下,也抬起酒杯:“我不懂酒桌敬这敬哪的。” “我也不懂,就当碰着好玩。”酒杯叮当一撞,半杯浮云饮下肚,我正要开口说话,却听见阿莲轻轻“啧”了一声。 的确,身上开始有被针尖戳着的感觉。噬心功的感知何其强大,不用回头,我就能察觉到楼梯那正走上来一位不是很想见到的熟人。 屏风被“哗啦”一声拉开,林远杨居高临下,皱眉冷冷看我:“挺有闲心。” 好歹正宁衙腰牌在身,我试着硬硬口气:“我还不能休个短假吗?” 她没回应,转身拖来一把椅子,竟然在桌边坐下:“给我倒一杯。” 我不敢蹬鼻子上脸,毕竟人家出手我拦不住:“得嘞。” 林远杨盯着我,阿莲扭头看着茫茫河面,两个女人颇有默契地错开眼神,我也只能笑笑:“什么事把您招来了?” 林远杨还是那身制式黑衣,像个寻常捕快·,一张素面朝天的脸,气色却比阿莲好得多,只是眼圈浮着一层黑,看来差人毕竟是差人。她抬手就是一杯浮云饮下肚,语气缓和些许:“我听说城里有个陌生掌灯,带着个领事的牌子到处跑,想必是你了。都查到些什么东西?” 案子的事,倒没什么值得隐瞒。我老老实实回答:“马是千机坊一个叫飞水的阔绰户在征远商会购买,他前些日子买了座大宅却未曾入住,可那房子昨天突然进了人。郝佥是在尽欢巷受的雇佣,赤蝶夫人多半是他的中介。” “哼,你倒是卖命。”这话听着不太像讽刺,林大人看上去心情还行:“栖凤楼的房费不便宜吧,戚我白给你发俸禄没有?” 呃……我一时有些难堪,毕竟堂堂领事住在青楼里,谁来不得顺嘴戳两下脊梁骨:“衙门里管账的还在盘算,估摸到下个月了。”谁知道我下个月还在不在衡川? “这戚我白当真小气,雇人查案还缩手缩脚。”林远杨嘴上不留情:“我这儿有个活你干不干?” “诶?”愣神的当,小二把两盘菜端了上来。一会儿没见桌边又多了位绝色,他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我挠挠脑袋:“六扇门的捕快不比我好使?” “坏就坏在捕快身上。”林远杨摇摇头:“我查的不比你少,郝佥的住处,关系,都给拔了出来。可前几日尽欢巷一家酒馆被看出做菜用妖肉,一家妖人帮派闯上门来,两方打死打伤十几人。事情眼看要闹大,我埋在尽欢巷的暗桩不得不出手,现在已经暴露个干净。” “信我不如亲自动手吧。” “早年在尽欢巷闹过一次大的,再去人家望风躲出十里,什么都查不到了。”林远杨摇摇头:“我看你一身牛劲,不如也去尽欢巷搅和一二,反正都是查案子,六扇门出手一定比正宁衙阔绰。你若办得好,我再给你个官当当,把沈延秋往我这儿一交,保你后半生荣华富贵。” “喂喂。”我听得头皮发麻:“当面招安是不是不太好?人就在这儿听着呢。” “你就犯蠢吧,沈延秋早晚把你吃的渣都不剩。”林远杨嗤笑道。她看来也没当真指望什么:“单说查案的事,我要和戚我白知道同样的消息,此后你不用担心房费的事。这还不够划算?” “出了城,你还是要抓沈延秋,对不对?” “一码归一码。”林远杨面不改色:“反正城里你俩有戚我白死保,大可放心。就现在说话的当,楼下有不下十个掌灯坐着,你信不信?” “十个掌灯人对上你也是白送。”我叹口气:“答应你了。” “这才识相。”林远杨满意地点点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奉劝你一句,戚我白不是什么好人,他和妖人贴的太亲太近,尤其是赫睦商会,最好多留个心眼。” “知道啦,房费什么时候给我付?” “没干活少提钱的事。”林远杨撇撇嘴,站起身来——她大约一直这般雷厉风行。锐利目光扫过桌边阿莲:“穿的倒不错,你俩磨磨蹭蹭还做上真夫妻了?” “没男人看得上你,先管管自己下面发的霉吧。”阿莲语出惊人,我没忍住一口酒全喷了出来。林远杨剑眉倒竖:“你下面磨破了没啊?!学别人穿的人模狗样,栖凤楼里接了不少……” “别别别别别。”我赶忙站起来,结果没林远杨高,气势先矮三分:“您老日理万机,别理我们这些升斗小民了……” 阿莲适时闭上了嘴,我这才把气鼓鼓的林远杨哄下楼去。一楼的掌灯没料到她这么快离开,又是一阵叮叮咣咣,隔着楼板都能听到林远杨的嘲笑。 再度拉好屏风,我环视一周,看热闹的客人们纷纷收回眼神:“看什么看?她可是六扇门的,小心给你们全扣了。” 阿莲还在喝酒,一副没事人模样。我擦擦脑门子上的虚汗坐下:“没想到你嘴能这么毒。” “对她来说尤其管用。”阿莲淡淡笑道。 “哎,喝酒,吃饭。”我拿起筷子,桌上的菜已经上齐了。这家的热菜没咸菜那么重口味,吃起来很下饭。阿莲没一会儿功夫又把酒往米饭里倒,我实在忍不住,也往自己碗里浇了一注:“我也来尝尝。” 一口下去味道倒是能接受,只是实在不习惯。我连连夹菜重置口感:“干喝也没意思,我们来玩游戏吧。” “什么意思?” “不许用内力解酒,我若喝过了你,问什么都得如实回答。” “你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吧?”阿莲叹口气:“我酒量可不差。” “我避你锋芒?” 意识恢复的时候天已全黑,赫骏低低打着响鼻。我一个哆嗦睁开眼,自己正趴在阿莲背上,哈喇子浸湿了她一小块白裙。她静静骑着马,脊背挺得笔直。 此间酿造的技术不高,酒的度数都一般,还是以风味为重。我又被噬心功改善过体质,按道理讲很不容易醉。奈何一坛子下去阿莲脸都不红,我也就跟着上了头。一开始还是我负责喊小二上酒,后面由阿莲接手,下酒的小菜不知道上了多少碟。 脑子里像塞了颗铅球,面皮一抽一抽地发着烫。我坐直身子:“什么时辰了?” “不清楚,老板不卖给我们酒了,怕喝死人。”阿莲道:“换地方喝还是回去?” “还喝个蛋,回去回去,真是服了你了。”我拍拍脑袋:“我倒了之后你又喝了多少?” “七坛。” “怪不得人家不卖了,你这分明是酒瘾。”我失笑道。 “林远杨说给你付房费,我想也就不用省钱了。” “倒也是。”我解开外衣两颗扣子:“喂,你怎么这么能喝?” “跟着师父喝太多了,她是个酒蒙子。”阿莲也出了些汗,脖子上晶晶莹莹的:“我刚上山就被她忽悠着喝酒,不知道醉倒多少次,以为自己生了病,后来才知道喝的不是水。” “你的肝真是有福了。”我嘟嘟囔囔说着,眼皮又耷拉下去。 腿和脚都软绵绵的,半梦半醒的时候想用内力解酒都没机会了。我感受到一双有力的手穿过腋下扶我下马,朦胧中走上栖凤楼的台阶,似乎又有姑娘指着我笑。 热水滚烫,水汽蒸腾,我努力想自己洗澡,却险些栽倒在浴池里,最后还是那双手把我捞起来擦干净,端来凉水让我漱口,最后“砰”一下把我放倒在床铺上。 “阿莲?”我奋力抬起头来。影影绰绰中她坐在床边,脱去了外衣,脖颈和肩膀的线条干净利落。 “嗯。” “我觉得鹿尾鲜喂赫骏比牧草更有性价比,浮云饮应该掺佛祖亲自蒸的米饭。” “啊?” “十方剑宗应该没何情会做饭。汲幽的月经一定量特别大……我想‘疗伤’。” “你装醉。”阿莲伸手戳我的额头,触感凉凉的:“但是可以。” 这次我像个真酒鬼一样憨笑起来,阿莲则把长腿挪上床铺,兜头脱去亵衣。窗户还按她的习惯大开着,于是阿莲越过我去关,丰盈乳房失去衣物束缚,悬在我鼻尖摇晃着。 窗户啪嗒一声关上,我张嘴吮住阿莲一边乳尖。她身体僵了片刻:“这样横着可不方便。” “让我抱一会儿。”我挪动着和阿莲对齐,伸手搂住她的腰肢。两具身体紧紧相贴,她刚刚洗过澡,皮肤清洁而干燥,触感滑滑的。把左边乳头一直舔到凸起,我松开嘴,向上用唇吻滑过她的锁骨和脖颈,在一片黑暗中找到柔软的嘴唇。 亲吻是阿莲最熟练的爱抚,到了现在终于能比较顺畅地互相纠缠。她也漱过了口,可唇舌之间还有浮云饮的味道。我尽量轻柔地呼吸着,一丝丝嗅着阿莲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晟朝不会有什么香水,她只是单纯的好闻。 手指扫过她紧凑的腰肢,我扭扭胯,把软二弟换到舒服一点的位置——它还因酒精而处在晕眩之中,没能及时上工。阿莲的手伸了过来,让我兄弟躺在她温凉的掌心,轻轻揉搓着。我有一点点包皮,现在被她捋了下去,小头躺在虎口中,被拇指有一下没一下摩擦马眼,带来一丝丝的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血液在往下猛流,我的脑袋似乎清醒了一些。伸手摸索到股沟,我点点她的菊门,向下挤进大阴唇之间,贴着阴蒂上下摩挲。噬心功带来的亲近感威力强大,十几坛子浮云饮没能让她脸皮发烫,短暂的爱抚却做到了。 指尖开始触碰到一丝丝的湿润黏腻,我抚摸着她肿胀的阴蒂,指尖渐渐探入蜜穴,里面柔软的内壁短暂地抽搐着。 二弟已完全进入状态,被阿莲的手指来回挑拨着,马眼里先走液已经算是井喷。我松开她的舌头,彼此都呼哧呼哧大喘气,气息喷到脸上,哪怕黑暗里也能察觉到两张脸皮都红了个透。 阿莲有些受不了了,一挺身子坐起来,随之松开手里的肉棍。我摇摇屁股,二弟拍打着她的腿侧。阿莲跨坐到我身上,扶着阴茎贴近她的阴阜。我也适时抬手,扶在她左右胯骨上,以免被一个大坐断了根。 龟头挤开小阴唇,抽动的肉壁与光滑的粘膜相贴。阿莲还在变得更加湿润,肉茎进入一半,爱液已经打湿了我的阴毛。毕竟过了很久风餐露宿的日子,阿莲下边也是毛毛赖赖的,但情到浓时谁也顾不上这许多,我忍不住向上挺身,迎合她的动作向深处进发,最后她彻底坐在我身上,两股阴毛纠缠到一起,臀瓣压在我大腿之间。 阿莲向前俯身,上下挪动着。二弟缓慢地进进出出,爱液濡湿床单。我摸索着去找她的手,手指一根根相扣——她很喜欢握手,甚于爱抚、亲吻和性交。我的指头还没她长,粗糙的程度却尤有过之,短短用剑半年,我手上已全是茧子,阿莲的手却干净得多,体质真是没法比。 阿莲上下摆动的动作渐渐熟练了,真不愧是有名的高手。没有了断根的风险,我把手从她的腰肢挪开,握住一边乳房。她的胸乳柔软而乳头坚硬,我把它揉圆捏扁,又把手指伸到下策一下一下拨动,黑暗中瞪大了眼去看乳房的波浪。 “咱能不能点盏灯?”我试探着问。 “不许。”阿莲的声音又平静又急促,我只好又往上顶了顶,连根埋在里边扭动。阿莲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简短的喘息,手指头夹得更紧了。 脑子清醒了些,我感觉自己又生龙活虎了,便抱着阿莲向一边躺倒,抬起她一条长腿。两边性器贴的更紧,阴毛“沙沙”摩擦着,伴随越来越明显的水声——该搞个垫子的,明天不洗床单会有点脏,洗了又丢人。不过我在栖凤楼的姑娘们眼里早就脸面全失,想想也无所谓了。 快感在抽送中提升,紧扣的手指中渗出汗来。我提高了下身挺动的频率,下身响起噼噼啪啪的动静,阿莲腾开一只手搂头发,如墨青丝向后披散到枕头上。她开始发出轻声的叹息,呼吸越来越粗重,低头再次与我亲吻。 酒意在欢爱中消散,我一下一下舔着她的嘴唇脸颊,低声说:“其实你根本不在乎对不对?” “什么?” “身子。” 她的喘息忽然终止,原本迎合的动作也迟滞了。我接着说:“我是猜的……我猜的对吗?” “你说我该在乎什么?“修长的手抚上脸颊,我一时听不懂她的语气,下身的抽送都跟着慢了。 “不要再猜了。“阿莲低声说着:”运功吧,你的离魂症没有好。“ 内力生生流转,两人的经脉合而为一,紧密相连的性器使得力量的交换更加顺畅,再输送回来时已沾满阿莲的气息,经由噬心功精妙秘法的改造,身体里离魂症留下的不适一开始变得明显,随后又渐渐消退下去。 下身抽送还在继续,带动粉红的嫩肉进进出出,我知道自己不该说话,可还是忍不住:“我认识你也那么久,想知道一些真假。“ “你没喝过我,我可以不回答。“ “我真的是你朋友吗?“ 话间她却先到达了顶峰,下体骤然痉挛起来,素手紧扣我的肩膀。我与她脸颊相贴,喷吐着灼热鼻息。或许是酒精的缘故,二弟不如往日勤劳,本来依仗噬心功我大可让她一而再地高潮,此时却随着她大腿的猛然夹紧喷射出去。离上次泄欲有些时日,喷吐的浊液多而黏稠,快感冲上脊梁,腿肚都忍不住有些发颤。 阿莲低下脑袋,用额头顶着我的肩膀。她又出了一点汗,呼吸渐渐平静下来。我把她往上拉一拉,紧紧圈在臂膀里。过了片刻,我听到怀抱里沉闷的声音: “是真的。“ 她扭了扭脸,鼻梁刮擦着我的鬓角:“你是我的朋友。” (39)玄衣剑影净浊淖 踏进尽欢巷的地界,最强烈的感觉是“臭”。这里的人比妖人多得多,房舍店铺却更肮脏散乱,路面上污水横流,偶有老鼠吱吱叫着跑过。这里和千机坊一样,走几步便能看到坊墙的遗址,原本规划好的街巷布局已经绝迹。 来这种地方我不敢骑赫骏,早在隔壁坊安置了马匹,一路走过来,看到赌坊青楼不下十家——说是青楼更像猪圈,草草搭个棚子就算门面,里面多半站着浓妆艳抹的老鸽。后面是一个个隔间,妓女的叫声能直接传到街上。赌坊更不必说,已经大胆到当街打出招牌,我还看到有人赤身裸体跑出来,大约什么都不剩了。 千机坊好歹还安静点,这尽欢巷真教人头痛。先前已了解过,这地方多有地痞混混拉帮结派,妖人反倒翻不起波浪,因此正宁衙不设分衙,一般由六扇门照看。林远杨说过,这地界前几日出过大案,我按着她说的地点找过去,花了一刻多钟,总算来到那家酒馆。 半边房顶塌陷下来,砖瓦烧得炭黑。几个黑衣的捕快正指挥着力工清扫。我来到近前,那人回过头来,刚要出声驱赶,便认出我来:“原来是您。” 我上下打量几眼,原来这是当初在城门与祝云纠缠的捕快,后来还跟林远杨一起要走了郝佥。他身边还带着那个年轻女人,看起来精神倒是好了些。 “嗯,你们老大喊我来查查案子。”我捏着鼻子:“见你几次了,尊姓大名啊?” “小人徐兴,这姑娘是常禾安。”他行了个礼,脸上满是疲惫:“周大人要到哪查啊?” “先去郝佥的住处吧。”我看看这两个筋疲力尽的捕快:“你们不必跟着了,该干什么干什么。” “哎哎。”徐兴明显一喜,伸手招呼常禾安,后者打开背上的包裹,看来是早就准备好了:“这是他住处的钥匙,这是六扇门近几日写的卷宗,这是尽欢巷的坊图……” “好好好。”我听得头皮发麻,伸手从女捕快手里拿过包裹。徐兴挠挠脑袋,又从兜里掏出个黑球:“我家烟丸大人也拿着,眼下坊里暗桩不多,若出了事,一定及时求援。” “知道了。”我扫一眼满目狼藉:“这里出了什么事?” “有隐藏本相的妖人来此,吃饭的时候觉出不对,原来这家酒馆用的是走私来的猪妖肉,所以饭菜风味绝佳。结果引来一个妖人帮派,两边打成一团。”徐兴道:“如今尽欢巷所有卖饭的都坐立不安,千机坊那边也有帮派虎视眈眈,情况有点麻烦。” “你们该跟正宁衙求求情,好歹人家人手多。”我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郝佥住在尽欢巷的角落,一座矮小的棚屋。尽欢巷里处处可见这种低矮的房子,看上去大同小异,脆弱的木墙恐怕扛不住什么风雨,不过勉强落脚罢了。我推门进去,只见空气中灰尘荡漾,靠墙的床榻上一片混乱,朴拙木桌倒在地上。墙上挂着一对短刀,我伸手取了下来,把皮革的鞘放在歪倒的桌腿上。 这对刀和城门所见一致,应该是郝佥留在家中备用。这利器刀面不宽,刀尖微微上鞘,柄材看起来不像木头,应该是什么东西的牙齿。收刀入鞘,我把它物归原处,扶正倒地的桌子,靠在上面阅读六扇门的卷宗。 这上面记载了多日以来在郝佥身上查到的信息,颇有些驳杂。我一条条看着,从郝佥那杳无音讯的爹娘到城中去世已久的短刀师父,这人看起来久在江湖中,自小就没有什么走正路的可能,估计大字都不识一个。 郝佥十九岁出师,二十岁时师父死于仇杀,凶手六年后死在城郊的狱中。彼时郝佥已凭借短刀功夫和与年龄不相称的油滑成为尽欢巷小有名气的万事通,曾在顺康坊购下一座宅邸。 顺康坊的房子可不便宜,一个周旋在尽欢巷的江湖散人何必跑到那购置房产?我不禁皱起眉头,想起郝佥身上那件案子。死在顺康坊的妓女与他的关系恐怕没那么简单。说起来徐兴身旁那个常禾安似乎正是当年那个妓女的妹妹,看来六扇门办案并没有什么避嫌的规矩。 再往下看,出了顺康坊命案之后,郝佥的消息断绝了许久,再能查到的时候,人际关系已简单许多。他在顺康坊的房产被查封,那大概是他最重要的资产。此后他靠着接一些不干不净的工作讨生活,重案在身,敢用他的多是穷凶极恶之辈,其中许多人也已被正宁衙或六扇门拘捕,要么就是已经死亡,能翻出来的东西不多。 卷宗最后是一串人名,是与郝佥或多或少有联系的人。我对此没什么兴趣,匆匆扫了一眼。没想到一扫却扫出了问题,倒数第三行有个熟悉的人名——付尘。 我还记得这个消瘦机灵的少年,拿着一把长剑面对千机坊那家赌场的一众家丁。我还记得他当初对郝佥的评价,这样一个骄傲的少年,怎么会与郝佥有私联?如果六扇门的卷宗没错的话,当初付尘恐怕多有隐瞒。 然而最重要的还是郝佥的雇主——六扇门也已查明了他与赤蝶夫人的关系。不过看起来郝佥这种级别的人物还不值得赤蝶夫人亲自出手,他的中间人是赤蝶夫人手下的某人。此时赤蝶夫人早已做出切割,六扇门并不能抓到什么把柄。那个中间人逃脱在外,已经成为捕快们重点关注的对象。 合上卷宗,我运起功力,气息扩大开来。这里已被六扇门充分查验过,气息驳杂混乱,估计都是六扇门的捕快,其中不乏内力精纯之人——六扇门的精锐没正宁衙那么多,但多是经验老道之辈。 推门出去,远处却冒着熊熊黑烟,我不禁一愣,掏出兜里乌黑的烟丸——我还没出事,怎么六扇门自己先乱了阵脚? 匆匆赶到,只见烟丸丢在一条狭窄的巷口。我捂着鼻子闯进去,另一只手已按在腰间。没想到里面还是徐兴二人,以及地上一具男尸。旁边泥地上有一团涌动的灰色,定睛看去,竟然是大群的老鼠,教人看了胃里翻涌。 “怎么回事?”我问道。 “此处的老鼠,未免太多了。”徐兴蹲在地上察看尸体:“尽欢巷就算脏,也不致大白天汇集几十只老鼠。”他从衣服里摸出一把细薄的铁片,接二连三甩出去,地上老鼠应声而亡,余下的也匆忙逃开。 “这是谁?” “有点难办了。”徐兴苦笑道:“这就是郝佥的中间人,前几日刚刚被赤蝶夫人那除了名。” “啧。”我不禁有些头皮发麻,郝佥这条线似乎要断在这:“赤蝶夫人你们问过没有?” “还没,她已经足够让步了,再咄咄逼人,以后合作起来会比较难办。”徐兴拍拍手,站起身来。 “合作?”我多少吃了一惊:“那么出名的中间人,许多案子都出在她手下吧,你们合作什么?” “州府只要还在,这城里总会有阴影。”徐兴笑道:“杀一个赤蝶夫人还会有绿蝶夫人、黄蝶先生,有一个位居高位的暗桩,总好过暗处一波又一波的春风吹又生。” “走吧,我们回衙门禀报。”他招呼常禾安。她扭头站在一旁,不敢看地上面目全非的尸体,一脸的苦相: “我们不是该歇班了吗?” “在六扇门,你得习惯。”徐兴摇摇头,掏出一张白帛盖在死者脸上:“周大人您也请回吧,六扇门会派人处理尸首。” “嗯。”我粗略点头:“你们该找林远杨涨点俸禄。” “哪里来的胆子,指挥使太凶了。”常禾安小声说。徐兴苦笑一声,两人一同离开小巷。 我在原地站了片刻,没着急离开。噬心功没有关闭,两个捕快感受不到,我这里异常的气息却已无比浓烈,实在让人难以忽略。 地上这个中间人并不简单。他比我足足高半头,浑身肌肉鼓胀而丹田充盈,绝不缺少生死搏斗的经验,实力恐怕强过大半掌灯。 然而这样一个高手,却横死在尽欢巷的阴暗角落,甚至连反击都来不及。袭击他的人一定也竭尽全力,这样才在电光火石间击杀再退走,现场甚至连个脚印都没留下,唯有中间人脖颈上的伤口算是线索——凶手是用剑的。 徐兴没能发现更多讯息,所以才急匆匆离去。我闭上眼,把感知尽力向上提升。周身留下的气息经过尽力伪装,但在极短时间里完成这一切也并不容易。一缕缕气息之中混杂着潮湿的水汽,苍莽而野蛮,又带着高高在上的威严。 不会有错了,袭击者是一条鱼龙。 汲幽会在哪呢?我在心里盘算。自从上次在栖凤楼里会面,她全然不见踪影,至今没有一点消息。“叛龙”绝非弱者,上次又在栖凤楼获得了我足量的内力补充,此时应该还好端端隐藏在某地。我不相信主动将线索送到手中的汲幽会迅速离开赫州,她在此地必然也有所图谋。 青亭狼妖的图谋况且捋不清楚,面对赫州这牵扯颇广的重案,我实在有些头痛。思路飞转之间,我走出小巷,溜达着向隔壁坊走去。然而赌场门口的身影过于格格不入,以至于我又停了下来。 那是在泚水桥上卖艺的姑娘,何情还给她伴过奏。此时她裹着一件眼熟的云肩,焦急地立在赌坊门口。我一眼看出她不是那种混迹赌场勾栏的姑娘,可此时却还是要往那片昏黄的灯光和人潮中走去。那云肩还是我买的。 在背后扳住她的肩膀,女孩吓了一跳,回过一张满是惊慌的脸,原本精致的妆也花了。不在桥上热舞的她看上去有些瘦小有些无力:“你干什么?” 但她还有个好记性,立刻就反应过来:“哦,你是何情的朋友。” “是我,你来这里做什么?何情在里面吗?” “她……她在。”女孩一时泪眼朦胧:“我不知道怎么办。” “到底怎么了?”我皱起眉头,把她从赌坊门口拉开。 女孩的讲述断断续续还带着哭腔,但我还是听懂了:她名叫张清圆,前些日子卖艺之际,认识一个南方来的穷书生。两个人一见钟情。书生自南方来,带着全家凑出的盘缠,要去晟都参加和光书院的入学考,却没想到山高路远,才走到赫州就把盘缠花了个干净。他不愿接受张清圆救济,执意要在城里赚钱,结果入了邪道,在赌场里一夜把自己都赔了出去。 他只有孤零零一条命,被忽悠着签了阴阳合同,要在尽欢巷打八年黑工。张清圆只是个卖艺女子,完全掏不出赎身的钱。慌乱之中找到何情。然而何情也不是什么财主,只好去找赌坊理论,结果人家的要求是她代表赌坊在拳场连胜三场。何情独自前往,张清圆放心不下,追着赶到这里。 “打个拳有什么?何情应该手拿把掐才是。”我忍不住打断她。何情可不是花架子,当初还在城门把敌人惊天过肩摔,怎么想都不该怂这种事。 “那不是寻常拳场。”张清圆抹了一把泪:“此间赌拳,拳手不许使用内力护体,全凭一身骨肉。何情只是个女孩,怎么跟那些老油子比啊,若是不小心,被当场打死都说不定。” “啧。”我设想了一下何情在台上面对一众上身赤裸肌肉男的场景,感觉自己被某处遥远的记忆攻击了,脑海中出现几个不好的结局。这种事我还是掺和一下比较好:“得了,你带我进去。” “你?”张清圆一边揩泪一边上下打量,我无奈道:“别看了,我只是瘦一点,整个赌坊都不够我杀的。” “好。”她抓紧云肩,左右看看,向赌场里挪去。这女孩又怕又担心,我索性抓起她的手腕大步走去:“算了,你说在哪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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