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弄色】(30-33)作者:洛笙辭

送交者: Cslo [☆★★★声望勋衔15★★★☆] 于 2025-10-24 6:40 已读3526次 2赞 大字阅读 繁体
【浮光弄色】(30-32)

作者:洛笙辭 2025年10月24日發表於pix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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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梦醒如初照,影回似旧身

夜色如水,城巷静寂,风过石板,带着几分未散的冷意。我从夜巡司外墙阴影中走出,步履未稳,心头却仍翻涌难止。

那幻象阵中虚实难分,至今仍如针扎眉心,让人喘不过气。

才转过一条巷口,身旁忽有人声响起:

「从那鬼地方全身而退……景公子果然不凡。」

我一怔,抬眼望去,月下墙角,陆青倚身而立,神色轻松,似早已等候多时。

「你怎会在这?」我问。

他笑笑,语气闲散:「路过。」

我冷眼瞧他,半晌未语。他也不恼,彷佛与我打这种哑谜已成习惯。

「你若是跟踪我,那可不像你的作风。」

「不敢当。」他眸中掠过一抹光,低声道:「我只是在查一桩事,刚巧你也牵上了线。」

我眯眼:「什么事?」

「无影之门。」他轻声道,语气却凝重。

我心头一震,却未动声色:「说吧。」

陆青嘴角一挑,却忽然道:「不急。今夜风不小,话说多了伤喉,不如我请你喝一盏。」

「在哪?」

「东都西街,烟月楼。」他看我一眼,「那地方,听说你从没去过。」

我沉默片刻,知他言下有意,终是点头。

「走。」

他转身当先,脚步轻盈如风。月光拉长了他的影子,与我并行在巷道之中。

而我心中却明白——

这一夜,说是饮酒,实则探局。

东都看似平静的夜色之下,风正暗起。

月光照在青石街上,微有湿气。陆青脚步不紧不慢,似是游山玩水,我走在他侧,却心事如潮。

我沉声开口:「我见到了夜令——或者说,听到了他。」

「哦?」陆青似笑非笑,并不回头。

「那人未现真身,声音自高处传来。」我说,「言语试探,处处藏锋。他对我说……我能看见那扇‘门’,是因为我本就是它的钥匙。」

「嗯。」陆青一声轻应,依旧未曾表情变化。

我瞥他一眼:「你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若你说你在里头喝了一壶茶、听了一场戏,我或许还会惊奇些。」他笑道,「夜巡司,从来不是讲道理的地方。」

我冷哼一声,续道:「他还说——我若执意查下去,早晚会被‘记忆’反噬。」

陆青终于转头望我一眼,笑容收敛几分:「这句话……他倒没说错。」

我盯着他:「你早知我会见到那些东西?」

他不答,只淡淡道:「我只知道,夜巡司要让你看到什么,你就会看到什么;你以为自己选择了路,实则早被牵着鼻子走。」

我眉头微皱,正要再问,他忽地停下脚步,笑道:「到了。」

我抬眼,只见前方灯火摇曳,一座红灯高挂的楼阁静静矗立,雕栏画栋,金漆未退,却无半分俗气,倒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空灵。

门上牌匾,三字墨润:

烟月楼。

楼门缓缓开启,一缕香气扑面而来,非脂粉,亦非沉香,而是一种幽幽药草气,清而不俗,让人心神微震。

踏出门来的,是一位徐娘半老的女子,身段婀娜,面容风韵犹存。她一身浅紫衣裳,笑意盈盈,目光扫过我与陆青,眼角略有挑衅之意。

女子莞尔一笑,道:「妾名绿绮,是这楼中管事,陆公子,好久不来,今夜怎地想起我们这小楼了?」

她语声软中带针,语气却似与陆青旧识。

陆青抱拳含笑:「听闻楼主这阵子收了位唱女,声调极佳,我这朋友是识曲之人,想带他来开开眼。」

那女子目光转向我,轻轻一笑,说不出是打量还是试探。

「这位公子,倒有几分仙气。」她低声道,「但我烟月楼不只卖曲,有时,也卖些旧事旧人……公子,当真要听?」

我眉头微挑,尚未作声,陆青已迈步入楼,头也不回:

「他是来听‘无影门’的。」

那女子闻言一怔,随即眼波流转,笑意更深。

「如此——那便请两位客人,入内慢谈。」

灯影斜照,珠帘微动。

我踏入烟月楼,隐隐觉得,这座楼中,藏着不止曲音与脂粉——

还有一段,东都无人敢言的秘闻。

她语声软媚,眉眼含笑,但眼角余光却不曾放松警惕。「两位既是贵客,还请入厅歇脚,茶香新沏,今夜正好有一场好曲。」

我刚欲应声,身旁陆青忽道:「茶且慢,绿绮姐,今夜我来,是找梦姑娘的。」

绿绮闻言,柳眉微挑,顿了一下才慢慢笑道:「这么久没来,开口就是她?……果然还是旧人难忘。」

陆青嘿了一声,随口应对:「旧人若肯开口,总比新茶苦得少些。」

绿绮半嗔半笑,低声道:「你可知她今夜不在楼面,正在练曲,不见客。」

「那便劳烦你说一声,梦姑娘见我自会出来。」陆青说得理直气壮,神情颇有几分吃定对方的意味。

绿绮轻轻摇头,却没再拒绝,只一抬手,让婢女引我们入后厅。 绿绮轻启红唇,低声道:「梦姑娘如今歇在‘无声轩’,只不过……」

她话音一顿,眸光斜睨我与陆青,似在犹豫,是否该让外人入内。

「只不过?」我挑眉。

陆青却是一步当先,笑道:「你放心,他配。」

绿绮细细看了我一眼,目光在我眉心略作停留,终是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请随我来。」

她带着我们穿过烟月楼的长廊,不入厅堂,不登楼榭,反倒一路往后院去。途中转过三处水榭、五座花屏,两侧帘纱层迭,风过如叹,香气扑朔。

越走越静,鸟鸣不闻、人声不近。

终至一处小院,朱门半掩,院中无灯,唯一池清水映月。

「梦姑娘在内。」绿绮止步,语气变得出奇地恭谨,「她若愿见,便自会开门。」

说罢,她转身离去,步履无声,未再回头。

院门前,一缕淡香忽自门缝飘出,非脂粉,也非茶香,似是寒梅初绽,又似星沉时分山间静雪,落在人心上,说不出是暖是冷。

我与陆青对视一眼,他挑眉,示意我先行。

我抬手,正欲扣门,那门却在我指节未至之刻——

「咿呀。」

自行而开。

室内灯未点,帘未揭。

唯有帘后,一人影静坐于榻前低几,侧身轻倚,一手扶琴,指尖未动,却彷佛有琴音无声流出,荡进人心。

月光从窗外斜落,映出她轮廓一角,白衣如雪,眉目藏于阴影中。

她未起身,亦未转头,只缓缓开口——

声音柔婉如水,又似寒星坠地,无尘无波:

「风这么晚,你们怎么来了?」

陆青低声一笑:「梦姑娘这般声音,谁不想听?」

我却静立不语,心头忽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某段记忆之外,曾与此人擦肩。

她轻转身来,便是那一刻——

我终于见到了她的容貌。

灯未点,月光斜落如丝,映在她身上,彷佛一层轻纱为肌骨勾勒出不属人世的线条。

她的五官……说不出有何惊艳,却又彷佛哪一笔都精准得令人心悸。

眉不似柳、不如剑,却横生三分孤寒。眸不含波、不染情,却彷佛千里霜天映入其中,一望便让人心弦微震。鼻挺、唇淡,轮廓分明,却又不似任何我见过的女子。

她坐于榻上,一手支颊,一手轻覆古琴之上,指未动,似已听见心曲。

衣衫是最寻常的月白,无一饰物,连鬓边的珠花都未见,却自带一种隔绝尘俗的气息——彷佛世间俗事、男女之情,与她从未有过半点牵扯。

她看着我时,唇角似含笑非笑,目光里却没有半分情绪波动。

那一瞬,我心中竟生出一种错觉:

她不是在「看」我,而是在「观」我。

如同高山之上的远观者,看一场江湖起落,看一段人世浮沉。

这种目光,我只在弄影先生那里见过。

——是了,她与他,当真是一类人。

不同于沈云霁那样的冷静高洁,不同于林婉那般的温婉柔和,更不同于柳夭夭那种看似轻浮却内藏刀意的戏谑。

梦姑娘,像是——

一个活着的谜。

她明明活在人间,却不属于人间。

我忽然意识到,在她面前开口说话,是要小心措辞的。不是怕冒犯她,而是怕—— 说出来的每一句,都会被她「听懂」。

真正的听懂。

我心神微凝,抬手一拱:

「梦姑娘,我是为一事而来。」

她轻轻点头,未问何事,却只是低声道:

「你找的,或许不是答案……而是遗忘了的自己。」

我怔住。

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刚欲开口,只见一旁的陆青微微一笑,似欲插言。

「你这姑娘倒有几分气度——」

话未说完,绿绮忽然不知从何处折返,一手轻轻搭在陆青肩头,声音宛若滴水梨花,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温婉坚决:

「这里,暂时不需陆公子。」

陆青挑眉,似有不甘。

「怎的,我在这烟月楼,还得避一避她?」

绿绮笑而不语,只眨了眨眼,道:

「梦姑娘若要说话,你这些世俗言语,挡道了。」

陆青望向我,嘴角一勾,终是耸肩一笑:「你自己小心,我在外头候着。」

说罢,踏步而出,背影倨傲,步伐却也悄然轻缓。

门「吱呀」一声掩上,室内再度静若幽泉。

梦姑娘凝望着我,一语不发,似是端详,又似等待。

我终于开口,声音竟比想象中低了些:

「你……是谁?」

她没有回答。

只是伸手,在琴上轻轻拨出一声,空灵悠远,如梦如幻。

曲声未落,她缓缓道:

「归雁镇那夜,你曾独立枯井旁,望着一盏未灭的孤灯,心中思念却不知名姓……可对?」

我猛地一震,掌中不由得握紧。

她又道:

「江中雾夜,你曾以剑挡下那一箭,却非为人,乃是为自己内心那道曾经的承诺……」

我心头一凛,喉间发紧。

「你曾梦中回见小时巷口之事,却从未与人言说,只因你心底惧那不安是假的记忆……」

她目光不动,如镜面无尘,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如针挑薄冰,声不大,却每一处皆是我心底的暗影。

我终于低声问道: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梦姑娘轻声一叹,彷佛世间所有烟云皆不能久留,只能借她一语出口:

「你不是第一个梦见那扇门的人。」

她指尖划过琴弦,似弹非弹:

「但你,是第一个……打开过门的人。」

我心神剧震,脊背如寒冰覆顶。

「你……到底是谁?」

梦姑娘看着我,终于浮起一抹如梦如幻的微笑:

「我是梦中人。你见我,是你该醒的时候到了。」

她看着我,目光仍无起伏,却彷佛能透过我眼中余光,看到更深层的命运结构。

「景公子,若你真想走出那扇无影之门……便得去问问那个‘曾经的你’,可愿再踏此门?」

我低声问:「你说的‘曾经的我’,是……空影?」

她微微颔首,终于应了一声:

「他是你。你是他。只是他斩断了七情,自封神识,愿永镇其错;而你……」

她目光深邃,语音忽缓:

「你还未醒来。」

我的背脊微寒,心头掠过那日在伏云寺中遇见的那位神秘老僧——他面容模糊,却气息熟悉,留下一句「七情可用,会自损」,便化影而去。

我一语未答,梦姑娘却自顾接道:

「那门之名曰『无影』,实非无影,而是『无以照影』。它不通外界,它通内界。它不开向万物,它只开向自己。」

她的声音轻柔,却如一指探入心底最深处:

「七情若动,门则自现;七情若乱,门则锁闭。你如今之力,皆是因情而得……但若情至极处,又将反噬你自己。」

我不语,只觉心弦绷得太紧。

「夜巡司,不是你想象的那般单纯。夜令那人……知得太多,也藏得太深。他未必会阻你,但绝不会让你顺遂。」

我垂下眼帘:「那我该怎么做?」

她道:「你该做的,不是问夜巡司,而是问‘自己’。不过,在你能见到空影之前……」

语声一顿,她目光柔了一瞬:

「你得先保住沈云霁。」

我猛地抬头,瞳孔微缩。

「她,是最后的钥匙。」

梦姑娘站起身,裙裾飘然,转身欲入内堂。步履未动,声音却自帘后幽幽传来:

「情之一道,起于惊、盛于喜、毁于哀、终于……爱。你当真明白了?」

我喉间微震,一时无法言语。

门外忽有夜风吹过,带来不知从何处的残叶簌簌声。我立在原地,像是看着命运在指间悄然改笔。

她的最后一句话,隐在风里,却像刻在了我心口——

「若你失去她,那门也将永不再开。」

「景公子……」她的声音再度响起,不再是那高山远观的疏离,而是如溪水忽然转弯,潺潺涌入心湖,带着一丝湿润的热意,「你问我该怎么做……可曾想过,答案就在这一室之间?」

我心神一晃,抬步欲追。她已转身立于内堂,月光自窗棂洒落,将她的白衣映得近乎透明,隐隐勾勒出那纤细却不失韵律的曲线。

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不再是观者之眼,而是如捕猎的狐,眸中闪烁着一抹幽蓝的火光,似寒星坠入欲海,燎原而起。

她未等我开口,纤手缓缓抬起,轻轻一扯领口。那月白衣衫如雪片般滑落肩头,先是露出锁骨的优雅弧度,宛若玉雕未完的轮廓。

然后是胸前那片雪白,微微起伏,如两座隐于雾中的雪峰,峰顶两点嫣红,似梅花初绽,在月光下悄然唤醒周遭的空气,让它从静谧转为闷热。

她不急不缓,动作如弹琴般优雅,衣衫继续向下,腰肢纤细如柳,却在转身间露出臀部的圆润弧线,似满月隐于云后,诱人却不露骨。

最终,那衣衫如败絮般堆落在脚边,她赤裸立于月下,全身肌肤如瓷器般细腻,泛着银辉,每一寸都像是上天亲手描绘的画卷,无暇却又充满禁忌的诱惑——那不是凡俗的肉体,而是梦境中凝成的幻影,触手可及,却又似一触即碎。

「来。」她低声唤道,声音如丝线般缠上我的脖颈,轻轻一拽。我的双腿不由自主迈出,脑中嗡鸣一片,似有无形的雾气弥漫,让现实与幻象交织,半梦半醒间,我已不知这是烟月楼的真实,还是无影之门的又一层幻境。

她伸出手,指尖如冰凉的玉,却带着火热的触感,轻轻按上我的胸膛,隔着衣衫划出一道道无形的轨迹,似在唤醒沉睡的野兽。

她拉我近前,唇瓣贴上我的耳廓,热息如羽毛挠过,轻声呢喃:「让我来教你……如何看清那扇门。」

她的手滑入我的衣襟,指尖如灵蛇般游走,先是抚过胸膛的肌肉,轻轻按压心跳处,让它如战鼓般加速,然后向下,解开腰带,掌心覆上小腹,温热得像融化的蜡,缓缓渗入皮肤。

我的呼吸乱了,双手本能地握住她的腰,那肌肤滑腻如缎,触感让我指尖微颤。她笑意低低,俯身吻上我的脖颈,牙齿轻咬,似小兽啃噬,带来一丝痛意,却化作电流窜遍全身。

她的另一手探入我的裤沿,握住那已然苏醒的硬挺,轻柔却坚定地抚弄,拇指在顶端打圈,如画师在宣纸上轻染墨迹,引出我喉中一声闷哼。

她抬起头,眸中星火闪烁:「嗯……它在颤抖,像你的心。」我反手揽她入怀,唇猛地覆上她的,舌尖闯入,品尝那如蜜的甜,两舌纠缠,似剑影交错,带出湿润的啾啾声。

她低吟一声,似梦呓,双腿夹紧我的腰,摩擦间,那隐秘处的湿热已然渗出,黏腻地沾上我的皮肤,让前戏如一场缓慢的焚烧,火苗舔舐四肢,却不急于爆发。

情意如潮水涌来,她推我倒在榻上,跨坐而上,那赤裸的身躯如骑士压境,双乳在胸前轻颤,嫣红的尖端如两颗熟透的樱桃,诱我低头含住,一吮一舔,牙齿轻刮,引出她第一声真切的呻吟——「啊……轻些……」声音如断线的琴弦,颤抖却诱人。

她弓起身子,手指插入我的发间,用力按压,似要将我揉入她的血肉。她的臀部前后磨蹭,隐秘的柔软处贴上我的硬物,滑腻的蜜液涂抹其上,发出湿漉漉的摩擦声,像雨打芭蕉,急促而黏稠。

我的双手托住她的臀,十指深陷那软肉,揉捏成形,感受它在掌中变幻,如面团般任我摆弄。她喘息加剧,俯身咬住我的肩,牙印如火烫,痛中带痒,让我的欲火如野草逢春,疯长不止。「景……公子……摸我……深些……」她低喘着命令,声音已带哭腔,似泪珠滚落玉盘,碎成一片。她引导我的手探入腿间,指尖触及那湿热的花径,瓣肉肿胀如熟果,轻轻一按,便有汁水涌出,顺指缝滑落。

我的中指缓缓插入,感受到内壁的紧致如绒布包裹,抽送间,她的身子如波浪起伏,呻吟连绵:「嗯……啊……再……再快……」

情浓之际,我们如两条交缠的藤蔓,汗水交融,气息纠结,空气中弥漫着麝香与梅香的混杂,浓得化不开,让半梦的边缘彻底崩溃。

我再忍不住,翻身将她压下,分开她的双腿,那雪白的大腿内侧已泛起潮红,如朝霞染雪。她眸中水光潋滟,咬唇低语:「来吧……打开我……如你打开那门。」

我扶住硬挺,对准那湿润的入口,腰身一沉,缓缓顶入。

先是龟头挤开瓣肉,感受到那紧窄的阻力,如处子之门,却又滑腻得让人上瘾。

她尖叫一声:「啊——!」身子弓起,指甲嵌入我背脊,划出道道血痕,痛意如辣椒油泼身,却只让我更猛地挺进。

内壁如活物般蠕动,层层包裹,吸吮着入侵者,每寸深入都伴随她断续的哭喊:「太……太深了……嗯……慢……啊!」我喘息着停顿,让她适应,那热烫的蜜道如熔炉,融化我的理智。

然后,缓缓抽动,先浅后深,龟头刮过内壁的褶皱,带出咕唧的水声,像溪流撞石,溅起浪花。她双腿缠上我的腰,踝骨交叉,催促我加速:「动……快动……我……我要你……」进入之时,我们如两柄剑合璧,无缝契合,痛与乐交织,她泪水滑落眼角,却笑得如痴如狂。

节奏渐稳,我们的身体如一曲合奏的琴瑟,抽插间发出啪啪的肉体撞击声,汗珠飞溅,如雨点敲窗。她迎合着我的每一次冲刺,臀部上抬,蜜道深处的软肉如舌般舔舐顶端,让我低吼出声:「梦……你……好紧……」她哭喊回应:「啊……嗯……景……用力……填满我……」

和谐之境,时间似凝固,我们翻滚在榻上,先是我在上,猛烈如风暴卷浪;后她在上,骑乘如狂野的马,乳浪翻腾,长发甩动如鞭影。她低头吻我,舌尖纠缠,吞噬彼此的喘息,内壁痉挛般收紧,挤压得我几欲失控。

水声、呻吟、肉响交织成一首淫靡的夜曲,她的身子如海浪,一波波涌来,带我沉沦:「我……我快……啊……别停……」我托住她的臀,顶撞深处,撞击那隐秘的花心,每一下都引出她尖利的哭喊,似魂魄被抽离,却又在欲海中重生。

和谐如潮,无边无际,我们忘却门扉、忘却夜巡,只剩原始的律动,汗湿的肌肤黏合,气息如一。

高潮如山崩地裂,先是她身子一僵,内壁猛地收缩,如铁箍勒住,蜜液喷涌而出,热烫地浇灌顶端。她尖叫出声:「啊——!来了……景……我……死了……」声音破碎如玻璃碎裂,泪水与汗水混杂,脸庞扭曲在极乐的痉挛中,身子如弓弦崩断,颤抖不止,双腿死夹我的腰,指甲深陷肉中,划出血丝。

我再忍不住,腰身狂顶数下,龟头深埋花心,精关一松,热流喷射而出,如火山爆发,灌满她的深处:「嗯……梦……接住……」她哭喊回应:「热……好热……满了……啊……」

高潮之刻,我们如两颗坠落的星辰,撞击爆裂,余波在体内回荡,她的身子抽搐良久,蜜道一收一放,挤出混浊的白浊,顺大腿滑落,湿腻一片。空气中弥漫着腥甜的气味,似禁果的余韵,让魂魄飘忽。

高潮退去,她软软瘫在我怀中,胸膛起伏,肌肤上布满红痕与咬迹,如战场的勋章。她轻抚我的脸,眸中余波未散,低声呢喃:「这……便是门的另一面……情之极,醒之始。」

我喘息着抱紧她,硬物仍半埋在她体内,轻轻抽动,引出她一声满足的叹息: 「嗯……别动……让它……留一会儿。」回味如余烬,温热不散,我们相拥而卧,月光洒落,映出交迭的身影,似一幅未干的画。

她的指尖在我的背上画圈,轻声道:「记住这感觉……它会带你见空影。」我低头吻她的额,喉中无言,只觉心底那扇无影之门,似在这云雨后,悄然松动了一丝缝隙。夜风再起,帘动如叹,烟月楼的秘密,在这回味中,化作永不褪色的印记。

我推开那扇轻纱小门,步出梦姑娘的后庭。

月色如洗,晚风穿过红墙绿瓦,拂过我面颊时,仍带着她指尖余温。那一刻,我彷佛仍在梦中。

房内一切犹在——她的衣袂飘然,她的琴声未尽,她的气息仍盘旋在我胸膛深处。

而我……却已离开。

庭前小桥流水,薄雾笼山,一灯未明,一梦初醒。

我微步而行,步履轻浮,胸中翻涌,竟不知是何情绪。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湖衅那夜,我也曾在仙影如烟的氛围中,与那位宛若九天玄女的神秘女子共舞月下。

那一夜如梦。这一刻,也如梦。

两段记忆在脑中重迭,竟无法分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幻。

而她们……都带着我重历「七情」之洗,让我的心如同烈焰燎原后,重归死寂,又在灰烬中生出新芽。

我怔然伫立,忽听身后有人轻咳一声。

「景公子,夜不归营,可是乐不思蜀?」

是陆青。

他双手抱胸,倚在庭柱边,一脸玩味之色,眼角挑着三分不怀好意的笑。

我无奈一笑,语气平淡:「你倒真闲。」

他耸耸肩,「你有春宵之乐,我自然不能坏了风雅。」

他靠近一步,凑到我耳旁低声笑道:「不过……你这脸色,倒像是被人抽了七魄三魂,还剩一魂牵梦里。」

我没理他。

反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气息平稳,剑心似静,却总觉得有什么——正在暗中改变。

陆青见我不语,也不再闹,只是走在我身旁,闲闲问道:

「那你接下来,打算去哪?」

我停下脚步,抬头望向远方天边那抹将亮未亮的晨光。

「去找一个人。」

「谁?」

我看着他,语气低沉而清晰,像是从心底捧出的一枚石子,投入了命运的深潭。

「——空影。」

陆青一怔,眸中光芒一闪。

我转身继续前行,声音自风中传来:

「是时候,见见‘曾经的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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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旧寺藏幽影,霜刃破迷阵

东都东城司署,夜色渐深,官灯渐稀。

唐蔓倚坐案前,眉间藏霜,指尖摩挲着一页已然泛黄的古旧卷宗。她面前堆着七八本「封档」的案簿,其上俱有朱笔标注「调令夜巡」四字,标志着这些案卷,已非地方能再查之事。

可她不是别人。

她是唐蔓,东城司捕头,虽身为女流,却以铁腕与不妥协之名,横压一方衙署。 案桌灯芯已燃至末段,火焰跳动,影如鬼影。

她早已记不清,这是她第几夜翻阅这批旧卷了。

七情异化、无影之门、摄魂残阵……这些词汇,近来频频出现在耳中,可越查,越像是被人早已掩埋的秘密。

她将一册封皮标注「景元六年・云阳案」的旧簿展开。

案中记载简略:一座山寺发生异象,寺僧全体消失,阵痕未散,门下一小和尚遗失。后经夜巡司介入,案宗被提,无结论。

这种记载,她这几天已翻过不下十起。

可就在这页的角落,她看见了一行不同寻常的笔记:

「……寺中残留一名灰袍老僧,拒不受访,只言‘七情不可动’。言语疯癫,然不似邪魔。后消失。署名:夜记笔吏丁某。」

她眼中光芒一闪,立刻从旁抽出另一案簿,是从私人门路借得的云林司资料副本,封面无名,只书「异僧行踪・景元七年」。

翻至中段,一张拓印粗糙的画像映入眼帘。

画中之人,灰衣破袍,面容模糊,似僧非僧,神情恍惚中却带着一丝莫名的安详。其名下,题有两字:

——空影。

唐蔓目光微凝。

「果然……又是他。」

这已不是她第一次见到这名字。

若只出现在一次案宗之中,也许是巧合。可这几日下来,她已在五份不同地区、不同年份、不同官署的卷宗中见到此名。

每一次,他都在「封阵」、「异情」、「门影」之后现身。

而每一次,他都未曾留下结语——只是消失。

她缓缓坐正身子,低声呢喃:「这个人……是线索之源,还是终点之门?」

火焰在这刻忽然微微摇曳,窗外的风声彷佛也低了下去。

唐蔓放下卷宗,起身披衣。

她今日不是为了写报,她要亲自去一趟——这些卷宗里出现最多次的地点:崆影山旧寺。

那里,是空影最后现身之处。

而她,准备亲自探寻真相。

东都郊外,霜气未融,山影沉沉。

唐蔓勒马于古道之侧,一身简装素衣,仅将寒风阻于鬓发之外。长风扬起斗篷边角,马蹄声声落于荒野,响而不散,彷佛诉说着某种沉默的预兆。

她回首远望,东都已隐没于晨霭之中,只有城垣尖顶隐隐刺破云幕,恍如一座沉睡巨兽的骨鳍。

崆影山,已在眼前。

那本是她少年时便知晓的名字——不是因为山高,也非因地险,而是因其山中有寺,有异,有案。

空影,便曾于此留下最后的痕迹。

唐蔓翻身下马,靴尖踏入湿滑石径,一步一声,与山风交错。

此刻四野无声,唯有风穿林叶,似有似无地卷起些低语。鸟雀不鸣,虫兽潜藏,雾色渐浓如纱幕徐徐垂下,将整片山径笼于迷梦之中。

唐蔓放慢脚步,手已暗扣扇柄,身上气机隐动。

她并非惧怕——只是察觉到了某种熟悉的征兆,那是多年前与夜巡司打交道时才能察觉的「静」。

不是寻常之静,而是——杀机将至之前,万物不敢动的一瞬寂灭。

她抬眼望前,旧寺之顶破瓦处,有一点黑影闪过。

「……终究来了吗。」

唐蔓低声一笑,笑意中无惧无惧,反而有些莫名的期待。

她素来独行,行的是人间正道,查的是隐晦旧案,可如今涉入「无影门」与「摄魂阵」之事,早已知晓,敌手不会仅止于人。

而她也从未指望,有人替她拔刀。

——若无人为正,便由我来当那柄断案之刃。

远处,山寺的钟楼早已倾圮,只余半截断梁横挂天际,形如残弓,仿若等待一声不响的放箭。

唐蔓拾阶而上,步履坚定,雾气在她周身盘绕,如有无数幽魂在耳边低语。

而她神情未变,只有一念。

「空影……你到底是谁?」

雾色压境,旧寺静立如嶙峋古尸。

唐蔓未入殿,先伫立于香阶之下,四目环顾,袖中五指已暗扣锦囊之物——那是她特制的三枚小焰珠,一经捻动,可发出瞬时闪光与声响,破阵退敌,掩护退走之用。

她行事素来谨慎,尤其入此等已废且被列为「禁足」的所在,更不会空手而来。

一切准备妥当,她方才抬步而上,缓缓踏入那久无香火的大寺之门。

踏过废圮的前廊,第一入目的是「金刚堂」。

雕像已破,石像尽毁,几尊护法金刚或断臂、或塌腰,面容模糊不清,唯有双目仍怒张如生,似欲穿透人心。

唐蔓凝视半晌,忽而轻声道:「这些像……是被人故意毁去的。」

她蹲身细看,那断裂处并非自然风蚀,而是刀凿斧削,且非一时所为,显然曾有数次修复与再毁的痕迹。

「崆影山……你们藏得这么深,是怕谁来?」

她眉心微锁,心中那道对「空影」与「无影门」的疑问愈发沉重。

继续往前,是通往大雄宝殿的中庭。

两侧古树盘根,早与地砖石板融为一体,阶前狮像早已缺耳折牙,门楣断裂一半,木门却竟完整闭合,似有一股无形之力将其禁闭于时光之外。

唐蔓双指搭门,轻轻一推——「吱呀」一声,门开半寸,厚重的灰尘从门缝里悠悠飘出,带着积年的木腐与香灰气息。

她持扇为烛,轻探入内。

入目的,是与寻常寺院并无二致的大殿布置——佛像高坐,香案斑驳,莲灯已冷,供台上竟还有半碗未尽的灰色米饭,仿若有人曾于此祭拜。

然——越是「正常」,越让她起了警觉。

「布局太齐整……太完整……」

她低声自语,目光缓缓扫过殿内。

佛像双目低垂,悲悯世人,却不知为何,唐蔓竟觉得那目光,像是垂在她身上,透着不言之意。

她心头微寒。

大殿左右两侧,立着一对侍佛金刚,虽无毁损,但与方才金刚堂断像相比,反而更显诡异——像是特意保留,或是……不敢触动。

她举步欲绕至佛像之后,却突然听见——

「沙……沙……」

微不可闻的声响,自殿后传来。

唐蔓立时止步,身形微侧,铁扇横于胸前,气机内敛,宛如待发的弓弦,目光锋锐如刀。

「……终于出现了。」

她语气冷然,左手已摸向袖中的小焰珠。

佛殿之外,一层雾霭恍如天网倒悬,四下无声。

唐蔓缓步退至前殿空坪之中,脚步止于方圆丈许的青石中央,蓦地顿住。

她骤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座古寺的布局,不对。

她缓缓抬眼,四望周围。

金刚堂、罗汉楼、钟鼓楼、佛殿、偏殿……位置各异,却并非无序,而是——

「……一式四象,一象四相……这是……!」

她心头一震,袖中悄然取出昨日抄录的「无影之阵」残图,与眼前寺中建筑布局一一对照——竟然完美对应!

——不仅是形似,连方位、比例、甚至通风口与排水渠皆为暗点引路,宛若整座寺院根本不是为供奉佛祖而建,而是——

一座以人为饵的活阵。

她目光一凝,正欲退离,忽听得一声「轰然轻响」。

雾气之中,四方墙脚阴影内,同时浮出四道人影,黑衣、掩面、无声无息。

唐蔓陡然一惊,身形一纵,跃回寺前广场正心,铁扇一震,寒芒闪烁,双目扫视四周。

只见那四人影皆立于阵角之上,气机稳固如山岳,而其后,又缓缓踏出三道黑影,前后四列,各四人——

十六人!

一式同服,同面无表情,手持长刃、匕首、环铁、钩锁,气息整齐而无杂,皆是训练有素之死士。

唐蔓一身素衣,立于阵心,冷眼横扫:「夜巡司的人?」

无人答话。

唯四方罡气暗涌,周遭的雾气忽变沉重,仿佛整座崆影山都沉进了一场无形杀局之中。

「原来是这样……」

她苦笑一声,自语道:

「我查空影,他们就想把这条线就此断了。」

语音未落,阵边黑衣人同时动身,十六人如齐列之箭,拱圆交错,脚步踏动,隐约构成无影阵的步罡行法!

唐蔓深吸一口气,铁扇霍然展开,衣袂鼓动,鬓边发丝已被气旋卷起,她身形微转,气机盘旋而起,沉声低语:

「……既来,便战。」

唐蔓立于阵心,铁扇轻旋,周身气机凝若山岳。十六人缓缓逼近,无声无息间,杀机如幕落下。

她眸中寒光闪过,未有丝毫退意,反倒迅速扫视四方地形,眼神一凝——

「破口,在东南方——」

心念电转间,她忽然向东疾冲!

四名黑衣人同时跃起,欲挡去路,岂料唐蔓于冲至半途,忽地身形一折,脚下一滑,硬生生地以肩为轴转身,掠向南方!

敌人反应稍慢一步,队形顿时紊乱。

唐蔓趁势两个起落,身影已飘至寺门前。甫至门口,两道黑影自门楣后扑至,剑光如雪闪电,直取她颈与腰。

「来得好!」

唐蔓低喝一声,袖中早备的两枚「小焰珠」应声弹出,砰然炸开!

火光骤闪,气浪翻卷,两名黑衣人惊叫倒退,臂膀焦黑,竟一时无法持剑。

唐蔓不等气息回复,足下一蹬地,飞身拔起!

空中长袖扬起,数枚精巧袖箭射出,宛如流星划破雾幕,直奔来路敌影——

「噗!噗!」

两人闷哼一声,捂颈踉跄后退!

「四个——」她心中低念。

但就在此时,一缕几不可察的寒芒自雾中电射而至!

「咻——!」

唐蔓尚在空中,欲避已迟,肩头一麻——竟中了一枚细若牛毛的飞针!

「唔!」

她低呼一声,身形下坠,重重落地。虽实时一滚卸力,但肩臂间痛意如火灼。

未及喘息,余下十二名黑衣人已成圆阵逼近。

「不妙……」

唐蔓咬牙,左手死死按住受伤之处,右手将铁扇反握于臂后,双膝微屈,气沉丹田,正准备孤注一掷之时——

「住手——!」

一声清叱破空如剑,雾海震荡,空气顿时一紧!

一道倩影如风而至,立于唐蔓身前,银蓝衣袂迎风飘舞,周身似覆一层霜华。

她未动,只一眼横扫十二黑衣人,声音冷冽,却又不疾不徐:

「我说——谁给你们胆子,敢动我寒渊的朋友?」

众人齐齐一震,竟无一人敢再上前一步。

唐蔓微怔,仰头望去。

那道冷艳身影侧颜如刃,眼神如霜。正是多日未现,昔年掌寒渊铁血大权的—— 冷霜璃。

唐蔓望见眼前佳人,心头登时一震。

「……冷霜璃?」

她低低喃了一声,目光略带复杂,终是缓缓苦笑,将铁扇收回袖中,带着几分无奈:

「这种场合,倒真没想到会是你出手救我。」

冷霜璃扫了她一眼,神色如水,并未正面响应,语气冷然道:

「你我都是公门中人,今日之事,容后细说。」

唐蔓点头识趣,不再多言,退至旁侧盘膝坐地,左掌贴住受伤肩头,吐纳调气,运转心法疗伤。

场中雾气尚未散尽,冷霜璃轻转玉躯,直面仍立于四方的十二名黑衣人。

她语声平缓,却藏着逼人的压力:

「说吧。夜巡司何时开始连崆影山这种旧地也要埋伏人手?这是奉谁之命?」

对面一人缓缓上前半步,声音沙哑低沉:

「冷大人既已离寒渊,何苦再掺这一手?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冷霜璃冷笑一声,轻抬眉梢,目光如冰镜映人心:

「你们是夜巡司的?还是借着夜巡之名,办些暗中不可言的事?」

那黑衣人仍不动怒,甚至嘴角微扬,声音略带讥讽:

「我们奉的,可不是什么庸官苟吏之命,而是……」

语至此处,他忽然止住,似乎有意卖个关子,片刻后才冷然补上一句:

「……真正知晓‘无影之门’的人物之令。」

唐蔓听得此语,眉头一皱,心神一震,正欲起身,却被冷霜璃摆手制止。

冷霜璃的眼神陡然一沉,像是霜雪压枝,声音亦更低:

「你知道你在对谁说话?」

黑衣人沉默了一瞬,仍不退让,拱手冷道:

「我们知道你过去的身份,但现在……你不再是‘主事’了。这事,不劳你插手。」

冷霜璃未语,只是一记冷眸横扫,右袖一震,雾气竟被气机瞬间逼散!

空地之上,砖缝间尘灰骤起,衣袂震动声中,杀机如寒流涌现。

「——你们,真想试试么?」

十二名黑衣人齐齐一震,气息稍乱,显是有人心中已生退意。

唐蔓坐于侧方,缓缓睁眼,轻声道:

「他们……不像真是夜巡司正规衙卫。若真是,他们不敢这样对你说话。」

冷霜璃眼角微挑,嘴角浮出一丝冷笑:

「我正有此疑。」

她冷冷望着那为首之人,声音忽转为极轻:

「留下你们的名字。或者,留下命来。」

冷霜璃神色淡然,唇角浮起一抹冷意未消的弧度。

「既然你们不愿留名,也不必多言。」

话音未落,她袖袍一扬,衣袂带风,空气中忽有霜华凝聚,寒意如水波般从掌心泄出,霎时间,她身侧数丈之地,林木尽覆薄霜,枝叶冻白,如寒夜银烛。

「锵——!」

一声脆响,距她最近的一棵老树,竟在霜气侵袭下由内而裂,发出断木碎裂的声响,化作数段斜斜塌落。

黑衣人中不知是谁倒抽一口凉气,有人脚步一退,后者立即低声喝止:「撤!」

一声令下,十余人身形一闪,竟如鸟兽散,遁入山林间无声无息,转瞬消失。 雾霭微荡,寒霜未褪。

唐蔓仍站在原地,目光如箭,死死盯着冷霜璃的身影。

她眼角余光扫过已冻裂的老树,眉心微动,冷声开口:

「寒渊之主,果然名不虚传。」

冷霜璃似笑非笑地回视着她,声音清冷却无半分敌意:

「唐捕头也不弱。若非你预先设局,那‘小焰珠’与‘袖箭’,未必能换回这条命。」

唐蔓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气,将染血的手帕收回袖中,语气亦渐平和:

「我只是查案。没想到这旧寺之事……竟牵连这么深。」

唐蔓运功封住穴道,伤口虽未愈合,但流血已止。她从怀中取出一瓶药粉,洒在伤处,疼得眉头紧皱,却不吭一声。

冷霜璃负手而立,目光冷静如水,忽然开口:

「这一带寺院,平日无人来,寒渊也甚少涉足。我今日前来,不是碰巧,是有目的。」

唐蔓坐起身,调息片刻,冷冷道:「你的人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会来这里查案,不免让人怀疑。」

冷霜璃没有反驳,只淡淡说道:

「景曜之事,我也关心。」

她语气中虽无起伏,却不经意泄露了什么。

唐蔓抬起眼来,定定看着她。

冷霜璃垂眸,声音低缓:

「自湖衅之战后,我便退居寒渊幕后。但退,不代表停。」

「夜巡司的动静……太不寻常了。」

她望向破败的大殿,声音在夜风中微微颤荡:

「从前他们如影藏于市,从不露锋。如今却步步显迹,不但插手凡俗案卷,还接连动用高层资源,调查一些……极为特殊的个体。」

「像这座寺这样的地方,过去是禁地,他们却早早来过。」

唐蔓眼神一凛:「你怎么知道?」

冷霜璃从袖中取出一块淡金色小牌,背后烙印着夜巡司独有的凤印:「我查到他们遗落的令牌。还有卷宗记载,空影曾在此停留。」

「空影……你知道他?」唐蔓眉心微蹙,这名字她近日听得太多,彷佛冥冥之中与景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冷霜璃点点头,语气难得带着一丝敬意:

「当年他是朝廷某特殊编制之人,与夜巡司同根而生。身份之秘,外人难知。后来因一场变故,他遁入空门,自号‘空影’,据说那场变故……与‘七情抹除’有关。」

唐蔓屏息倾听,脑中已有轮廓隐现。

冷霜璃继续道:「这回你我相遇非偶然,也非对立。」

「我查这旧寺,是为了追查夜巡司真正的目标。他们不只是在封印什么,更像是在『寻找』什么——或者说,在等。」

唐蔓低声问:「在等什么?」

冷霜璃眼中一闪,声音低如风中细语:

「也许,是等景曜发现他自己是谁。」

此言一出,唐蔓心头大震。

冷霜璃凝视她半晌,终于转身而去,行至寺门前时,忽又停下脚步。

「唐蔓,替我提醒景曜一句——」

「夜巡司的手,可能比他想象的……伸得更长。」

语罢,霜袂轻扬,人在夜色中渐行渐远,消失在一地银霜与残月之中。

唐蔓静坐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心绪如寒夜中微火,虽不炙热,却炽炽不息。

夜色已深,崆影山的风从山背缓缓吹来,带着一丝檀木与残香混合的气息。

唐蔓重返大雄宝殿,步履无声,目光锐利如鹰。刚才那一场激战后,四下沉寂,宛如从未发生过。她提着灯笼,穿过残柱断墙,来到主殿供桌之前。

这供桌早已风化腐蚀,榫卯松动,边角斑驳。但唐蔓今日心有所感,便俯身细查。

灯影摇曳,她指尖在供桌底部摸索,忽然触到一块与众不同的板面。她眼中一亮,手掌一推,只听「喀」地一声,桌底滑出一截夹层!

一幅折迭成三的布帛静静横陈于内,早已覆上一层尘灰。

唐蔓小心取出,轻吹灰尘,摊于供桌之上。

那是一幅阵图残页。

图上刻画的,正是她这几日所见的“无影之阵”——但这一幅,更为完整!除了常见的四方封角与内心转轮外,还特别多出一道“情轮”之形,画于阵心偏左,宛如七瓣之心,各分喜、怒、衷、思、悲、恐、惊七情。

她心神剧震:「果然与七情有关!」

正当她试图细看图中细节时,忽然发现图的一侧,竟有明显的划痕与烧痕痕迹。 这种破坏,并非自然风化,而是——人为抹去!

「……这不是被时光吞蚀,而是有人故意销毁的。」

她指腹摩挲着那焦黑与断裂的阵纹,眉头紧皱。

结合方才冷霜璃所言:「空影当年出走,与七情抹除一案有关……」

唐蔓心头震颤,几近脱口而出:

「是他!」

这道刻意毁去关键之处的手笔,很可能是空影亲为。

若真是他——

那么,空影不仅离开了朝廷,还有意销毁这座阵图之真形。目的,不是为了掩盖什么,就是为了阻止什么。

夜风灌入殿中,吹动灯火摇晃,阵图上的墨痕亦如活物般震颤。

唐蔓抬起头,凝视供桌上的残图,一时沉入难解的沉思:

「空影与夜巡司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座寺、这个阵、这幅图……还有景曜——」

「他与这一切,又是何种牵连?」

风中似有呢喃低语,回荡在破寺之中,伴随那残缺的七情之阵,宛如幽魂未散,等待真相揭晓的一刻——

初晨的阳光穿过云层,斜斜洒入茶馆二楼的雅间。窗外是东都繁盛的街市,楼内却静谧安然,只闻茶水翻腾与香气弥漫,偶有侍者轻声行走,皆不扰人。

我先至,拨开窗帘,望着江面雾气渐散,心思却依旧沉于昨夜梦姑娘之语与空影之名的纠缠中。

「让公子久等了。」

一道清脆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回头,见唐蔓穿一袭深紫布衣,面容仍是冷淡自持,但左臂明显束着绷带,气色亦有些苍白。

我眉头微皱,起身迎她入座。

「怎么受伤了?还是……在查案途中出的事?」

她撩起袍角坐下,微一哼声:「怎么,想帮我上药?你不是早转行当密报头子去了?」

我一笑,顺手取茶为她倒上一盏,语带打趣:「但我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医家出身,为朋友看伤,总不算逾矩吧?」

她盯了我一眼,似想反驳,却终究没说什么,轻轻将手臂放在桌边,不置可否地道:「随你。」

我挽起她的袖子,见伤口处已敷过药,但处理得颇为草率,显然是战中匆忙为之。 细细重敷时,我不语,她也未言,但这一刻的沉默,却竟带着某种难言的默契与安定。

半晌,她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崆影山那处旧寺,确与无影之阵有关。」

我收起药瓶,挑眉望她:「说来听听。」

她便将昨日所见娓娓道来,包括阵图与七情关联、空影曾毁图自掩、以及……那场突如其来的袭击。

我听至此处,手中茶盏一顿,眼神微凝:「十六人围杀……这等规模,已非寻常贼寇。」

「更不是江湖散人。」她冷笑一声,低声补道:「他们身上,有夜巡司的制式动作印记……虽掩得极深,但我认得出来。」

「然后,是她救了你。」我道。

唐蔓点头:「冷霜璃。」

我眉梢一挑,忍不住自语:「这女人……还真是该出现的时候就出现。」

「你不是怕她吗?」唐蔓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怎么这语气,倒像在怀念。」

我放下茶盏,仰靠椅背,微叹一声:「她是可怕。但也是——曾与我并肩过生死的人。」

「敌与友之间,在她身上从无分明。」

唐蔓点头:「她让我提醒你……夜巡司比你想象的还深,还长。」

我皱起眉头,未即答,良久,才低声道:

「……这条线,终究还是要走到底。」

两人对坐,茶水已凉,窗外日光渐明,而我们手中交换的,不仅是情报,更是彼此对局中阴影的共识与不退。

唐蔓抬头看我,声音不重,却分外清晰:

「下一步,你准备去哪?」

我望向远方烟雨迷蒙的江面,轻声答道:

「崆影山,还不能结束。我要去——找空影。」

我自茶馆别了唐蔓,心下已然作定。崆影山一行,空影之事恐非旁枝,既已牵连阵图与无影之门,焉能再坐视不理?

午后阳光斜照,街道熙攘,人声鼎沸。然我心思如潮,匆匆归至浮影斋门前,只觉一股说不出的沉静。

跨入堂中,却见满室静谧,竟无一人。

我心中一动,环视四周,只见茶盏犹温,琴弦尚未覆尘,显然方才尚有人于此。

「柳夭夭呢?」我唤了两声,无人应。

正欲转身去寻,忽听内院传来脚步声,小枝一手提着药篮,从药堂出来,见我后一愣,忙行礼道:「公子回来啦。」

「柳姑娘呢?」我问。

小枝摇摇头:「今早她说要出去透透气,午前就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我眉头微皱。以柳夭夭的性子,虽然行事常带三分任性,但近来涉案太深,她素知轻重,此时独自离去,不免叫我心中不安。

我沉吟片刻,低声问:「妳……可有空?」

小枝眼珠转了转,立时点头:「有啊有啊!公子要我做什么?」

「随我走一趟。」

「去哪?」

「崆影山。」

她神情一愣,旋即抿唇一笑:「好!我早就想去看看那传说中会让人迷路的破山头了。」

我本还欲劝她三思,然见她双目晶亮,满脸期待,竟无半分迟疑与畏惧,话到嘴边也便吞了下去,只淡淡说道:「此行或不平静,妳自己当心。」

小枝一手提着药篮,一手拍了拍胸口:「有公子在,我不怕。」

我微笑点头,转身前行,心中却隐隐浮起不安——

崆影山……那处旧寺,已不是单纯的旧案现场,而像是一道通往更深幽处的门。

我与小枝,是否真能走得进去,又走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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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风静声犹远,灯寒梦已空

崆影山,名不显于市志,却在东都旧图中留下一笔注解:「烟云不散,夜无星斗。」

山道细长如蛇,两旁松林如甲,浓阴密盖。此时天尚未明,湿气重得仿佛能从喉间渗入肺底。小枝抱著行囊,紧随我身后,一边碎碎念著「太早起……又阴风阵阵……」,一边不忘四下张望。

我未应她,只觉山风中有一股古旧气息,如经年未开之坛,静得过了头。

到了那座破败山寺前,我停住脚步。寺门依旧虚掩,一如旧梦初醒之人,难辨真幻。

小枝小声道:「这里……真的就是那个空影和尚来过的地方?」

「若这山中真藏著答案,总得有人来揭。」我低声回道,脚下一踏,踏入空庭。 地上的青砖长满了苔藓,一脚下去,滑如凝脂。远处残塔隐没于雾,断瓦颓垣,无声述说著岁月风霜。

我举掌一挥,指尖聚气,划出一道明光照破昏暗。

光下所见,大殿前的空地竟隐隐可辨出几条规则痕迹,似曾刻画而被抹去。我目光一凝,心中泛起一丝熟悉的压力感——这气场,与摄魂残阵所遗下的残痕,几乎一模一样。

我正欲上前细看,身旁的小枝忽然低呼一声:「公子……有人来过。」

我顺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泥地上,有几行脚印,极新。

风止,鸟静,连云都凝在了空中。

残阳如血,余晖斜照在崆影山旧寺残破的大殿之上。斑驳的木柱倾颓如醉汉,香案前供桌早已碎裂,一尊无首的佛像伫立正中,面前那摊黑渍不知是旧年供香熏熏,还是某种不愿深究的痕迹。

我缓步走入,手中法印未散,七情内力暗运,胸中波澜未平。小枝跟在我身后,步履虽轻,却略显紧张。我略一偏头,低声道:「别离我太远,此地有阵,且非寻常之阵。」

她点点头,却还是轻声问道:「公子……你是说,这里的阵图,和那天在伏云寺见到的……一样?」

我眯起眼,并未立刻作答。

眼前破旧佛堂之中,四壁虽是塌陷,然地面仍隐约可见一道残阵的纹路。若不细察,便与寻常建筑布局无异——金刚堂、转法轮、走火道、藏经台……但若以「情动之气」内观,却可见地面上残存的纹脉如蛛网交错,其中数处隐现微光,如情绪未歇的残响,在此处流转不息。

我盘膝坐于佛像前,手指轻轻触地,运转七情之力——

情绪之气于心内循转,再映之于地脉,一丝淡红忽现,从我指尖延伸入地,如红线织纹,勾勒出一角似曾相识的阵式轮廓。

「果然是七情为本……但这阵……与伏云寺那座封锁之阵,又不全然相同……」

我喃喃低语,双目微闭,耳中却闻四方似有低声私语,非风非人,如从过往岁月中飘来的哀吟。

「公子!」小枝一声轻唤打断了我的凝神。

我睁眼,缓缓起身,道:「此地有阵,而且……是残的,但其中藏有一层‘映情入意’之术,若我猜得不错,此阵应与‘无影门’同源,却是分支异式,用来转化七情,而非封印七情……这阵,是拿来『炼化』的。」

「炼化七情?」小枝惊疑未定,嘴角微抖,「那不是……邪术吗?」

「是与非,未可定论。」我摇头,「但无论它原意如何,能炼情入阵,便必有一处『主心阵眼』,以及『意识投射之门』。这座大殿虽残,阵心却未坏。」

我抬手一指,地面某处浮现出微不可见的光痕,隐藏于一块旧石砖之下,似藏机关。 我转身望向小枝,道:「你往西殿,寻那『藏经台』处,我往东侧探查。若有异动,立刻唤我。」

小枝虽面露犹疑,却还是咬唇点头,提起裙角往西侧踏去。

我回首望向佛像——那无首的金身仍伫立如故,却似笑非笑,凝视著我……亦或,正是阵法自身,盯著我这个擅入者。

我心中微凝,暗自转动气轮,提气往东殿而去。

——若阵中真藏古秘,今日之行,恐怕不是只为探查旧案,而是……将再度踏入命运早已编织好的一环。

我正沿著残墙暗脉查探,只听西侧忽传小枝一声惊呼:「公子!这里……有点不对!」

我气息一提,身形一纵,几个起落便到了她身边。那里是一间偏殿,门框倾斜,半掩半塌,尘土厚积,连蛛网都似经年未动。小枝指著殿中,声音微抖:「你看,那尊佛像……它是背著我们的。」 我定睛一看,果然如此。

偏殿中央供著一尊佛,与外殿的无首金身不同,这尊完整无缺,却背对大门,面朝墙壁而立。烛光摇曳之间,背影庄严而孤绝,佛冠垂落,衣褶生风,竟给人一种「人」而非「像」的错觉。

我心头微震,喃喃自语:「面壁而坐……难道与达摩祖师之意有关?」

我慢慢走近,步履极轻。每一步踏出,地上灰尘都似微微颤动,仿佛整座偏殿都在随我呼吸。

走到离佛像三丈之地时,忽有一股奇异的压力自四面八方涌来。那种感觉说不出古怪——不是威慑,而是一种深藏于内心的共鸣,像是有人在我心中轻轻唤名。

我心头微动,正欲以气感应,忽听「轰」地一声!

佛像,转身了。

那一刻的声响并不剧烈,却如石崩心裂。我目光骤凝——那原本慈眉的佛面,此刻竟变作怒目金刚,眉目森然,肌理浮现如生,目中怒焰闪烁,仿佛下一瞬便要从泥胎中冲出!

小枝失声惊呼:「它——它动了!」

我心中电闪,气随念转,掌心凝起七情真力,怒与思交织,指尖寒芒闪现,正欲出手——

「别动。」

那声音淡淡的,却如雷入耳。

我陡然回首。

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影。灰袍尘垢满身,发束散乱,一手提著酒壶,另一手懒洋洋垂著,嘴角挂著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看似邋遢,却立于尘埃不染之地。风从他袖边掠过,灰尘皆避。

「若再往前半步,你这小命便得留在这佛前了。」他微微仰头,语气懒散,「这玩意儿可不是拜的,是封的。」

我凝视著他,声音低沉:「你是谁?」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壶,笑道:「我啊?无尘道人——人家叫我道长,但我不爱那称呼。」

他往殿中走了几步,手指轻弹,一道清音响起,殿内那股怒意瞬息间消散无踪,连金刚像的眼光都似黯淡下来。

他侧头瞥我一眼,笑容里藏著几分讥诮:「你倒也有些慧根,竟能看出此阵与七情相系。不过啊……这里的‘情’,可不是你那把剑能承的。」

我心头一震,正欲再问,他却已转身,背对我道:「你该庆幸,这佛还没完全醒。若真醒了,连老夫也得多费一坛酒。」

那语气淡得几乎漫不经心,却带著让人不敢怀疑的力量。

殿内重归寂静,只有那尊金刚像,依旧低垂著怒目,仿佛在冷冷注视世人——怒中藏悲,悲中有诫。

我默然,胸中波澜暗涌。

这道人,到底是何方人物?

殿外风声微动,夜色已沉。

我们三人席地而坐,星光从破瓦缝隙洒下,勉强照亮石阶一隅。佛寺残垣断壁间,一片静穆。偏殿中那尊怒目金刚仿佛仍在注视著我们,气息未散。

我望向那名灰袍道人,眉眼低垂,语气温和却透著几分试探:「道长既能一语点破机关,又能以一指压阵……敢问尊姓大名,与这寺院,究竟有何干系?」

无尘道人懒洋洋地喝了口酒,像是没听见似的,只一口气呼出热气,在空中化出一丝淡白雾气。他摇了摇酒壶,叹了口气:「壶中无酒,口中无话。人啊,渴了才知水甜,迷了才想问路。」

「说人话。」我淡声道,手指轻轻摩挲七情剑柄,话中虽无威慑,却自有一股气机绷紧。

「哎,这便说明你还年轻啊,景公子。」他嘿嘿一笑,望我一眼,「你问我来历,老实说,我也说不准。我姓段,单名一个‘尘’字,人送绰号无尘道人。尘世无挂,尘心无染——其实也不过是个半路学道的闲人罢了。」

小枝睁大眼睛,好奇道:「你不是佛门中人吗?怎么还叫自己道士?」

无尘摇头晃脑,似笑非笑:「佛道本是一家嘛。观音菩萨化身千百,道门三清也能济世度人。我嘛……既曾削发礼佛,也曾佩剑修气,走著走著,就走成这模样啦。」

我盯著他许久,忽然问道:「那你今日在此等候,是为了我们?」

「也不是,也算是。」他嘿嘿一笑,目光飘渺,「这寺里有点动静,老夫早几日便觉得气脉异动,便走了一趟,没想到你们也来了。」

我心中微动,随口试探道:「你对这座寺的布局,看来颇为熟悉?」

无尘抬头望向远处山林,似醉非醉:「熟是不熟,走过几回而已。当年我与一位老友,曾在此论道数日。他通佛理,我说天象,论著论著,就论到了一张古阵图上……」

「你说的老友,是不是叫『空影』?」

我声音不高,却字字分明。

无尘愣了一下,旋即大笑起来:「嘿嘿嘿,好家伙,你竟也知道这名字!不错,就是那个和尚!说他是僧,却像侠;说他是侠,却又似梦中来客……若说这世间真有那种‘为情所动,却不为情所累’之人,非他莫属。」

我心头一震。

无尘摇著酒壶,像是忆起往事,目光遥远:「我们在这寺中对坐过三夜,他说这寺前本有七尊佛像,分别象征七情,原是佛门渡人之意,却被某些人拿来改阵设封,反成禁制之图。他那时眉目深沉,像是在挣扎些什么。」

「那他,最后怎么样了?」我低声问。

无尘叹道:「最后?嘿,他说:『若有一日,情可渡人,那便让我来试一试。』之后,他便走了,自此没再见过。但我知他没死,因为这世上,还有许多‘未了’的事……等他来做个了结。」

他说到这里,眼神闪过一抹罕见的敬重,甚至带著一点点……同情。

我沉吟不语,心中如起波涛。

无尘打了个哈欠,拍了拍屁股起身:「老夫说得也差不多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你自会懂。不过,景公子啊——」

他忽地转过头来,笑得意味深长:「你若真想问‘无影之门’的事,就别只往阵法上寻,那门——是从心里开的。」

说罢,他洒然离去,步履看似踉跄,却踏得山风不惊,尘土不起。

我与小枝并肩坐著,直到他背影消失在斜阳山道后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小声问:「公子……这老道,到底是谁啊?」

我沉声道:「或许……我们今日,真遇到高人了。」

夜已深。

浮影斋灯火微明,屋外的风拂过竹帘,带来一缕潮湿的凉气。案上铺满残卷与旧档,墨香与尘气交错,纸边的烛光映得文字忽明忽暗,宛若鬼影浮沉。

我正伏案比对数卷旧案。那是几宗被尘封的奇案,记录者笔迹各异,语句却同样隐晦。乍看只是寻常的失踪与暴毙,细读之下,却隐约皆提及同样的异象——「地底有光」、「佛前有声」、「人影入墙」……

而那些地点,竟不约而同——伏云寺、崆影山旧寺、以及一座早被废弃的郊外古院。

我以尺比对地图,那三处地势皆以同一条地脉为引,若连成一线,恰似阵式的「三眼」;而中央所在,正是东都城下。

我心头一震,喃喃道:「这阵……不只是沈家或寒渊之事。这东都脚下,或早有一股力量在蠢动。」

烛焰忽地一晃,似被风吹动。

我抬头——门外影动,一袭淡青衣裳的身影正静静立著。

「君郎。」

她声音轻柔,却带著一丝异样的压抑。

沈云霁缓步入内,衣袂微湿,像是夜露未干。她的神情比往日更沉静些,眼底隐隐闪著光,既是焦虑,也是决意。

我放下笔,示意她入座:「这么晚还来,可是有新发现?」

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卷布包,慎重展开。里面是一张破损的绢图,线条细密如丝,却早被岁月磨淡。

我俯身一看,只觉心中一颤。

那是——伏云寺地图的另一半。

沈云霁低声道:「这图,是我在沈家旧宅的地窖中找到的。原本以为只是祖传文卷,却在角落看见了熟悉的符纹。后来细看,才知是同源于‘摄魂阵’的布局。」

我伸手轻触那张绢图,手指随纹而行,心头波涛起伏:「果然……与旧寺所见的残阵一致。」

她微微蹙眉,语气中透出一丝不安:「若我猜得不错,沈家祖上,恐怕参与过这法阵的创立。」

我抬眼望她,神色凝重:「你有证据?」

她摇头,声音低若细线:「只是几句残文。上面写著——『以情为门,以魂为锁。 非血脉不得启。』」

我心头一凛,盯著她:「非血脉不得启……那么,这阵要启动,需有沈家之人?」

沈云霁目光微闪,终于点头:「是。若此说不错,那么无影门与七情之阵,皆系于我沈氏一脉。而我父当年……或许也曾是守阵之人。」

她说到此处,神色一黯,目光垂下,似想起什么不愿追忆之事。

我沉默良久,方低声道:「你的家族,或许被利用了。」

她抬头,眼神坚定:「正因如此,我才要来找你。若再放任这件事沉入旧尘,后果将不止一族之祸。君郎,我想与你一道,查个明白。」

我凝视她,见她神情真切,心中暗叹。

夜色之外,风声渐起,烛焰摇曳。案上的图纸被气流掀起一角,恰好映出那几个模糊字迹——

「门」……「魂」……「东都」……

一切的线索,似乎终于开始汇聚成形。

我低声喃喃:「沈家、无影门、夜巡司……这一切背后,该不会——从一开始,就在同一个手里。」

沈云霁说到此处,双眉微蹙,目光落在案上那残破绢图之上,却似不见,似在望向更深更远处的阴影。

她的声音忽然放低了,像怕惊动了什么沉睡的旧梦。

「君郎……」

她执起袖中一册旧档,递给我,声音微颤:「这些天我研读沈家留下的残卷旧录,越看越不对劲……」

我接过那册,未及细看,只听她续道:

「那些密函……那些连寒渊、夜巡司、甚至其他海外势力都窥伺的密函……极有可能,并非记录什么皇族秘辛、兵权调令。」

她深吸一口气,语速缓慢,却每字如石:

「而是——这无影之阵的布置方法,与开门之法。」

我心中如惊雷一震,几欲脱口而出。

她却低下了头,声音几不可闻:「若这密函真的存在……若这东都之下真藏著那样一座门……那便是灾祸的源头。我沈家……竟然早已被卷入其中。」

她说到此处,竟语声一顿,旋即轻颤的肩膀无法再止。她紧紧攥著衣袖,指节泛白,像是用尽力气也压不住胸中涌动。

「如今沈家子嗣凋零,父母族叔皆不在,我……我一人该如何承此重担……」

她竟就这样,在案前伏身而泣。

泪珠坠落于案面,如雨落故纸,无声却比剑锋更重。我一时不语,只觉胸臆间涌起百感交织——这女子素来冷静沉静,如今在我面前卸下所有,便如盛雪崩塌,无可遏止。

我轻叹一声,俯身替她拢了拢落下的发丝,声音低沉而坚定:

「云霁,莫哭。」

「你不是一人。」

「无论此阵背后藏有多少阴谋,牵动几家势力,我景曜……为你,也为真相——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她微微抬首,双眸盈泪,却在灯光下透出一抹前所未有的坚韧。

我望著她,语气平静却带著不容置疑的承诺:

「从此刻起,这局,不只是你沈家的命运,也是我与你共同面对的风暴。」

夜深如墨。

灯火在案上摇摇欲熄,纸卷上那些关于「无影阵」「密函」「沈家旧录」的字句,一行行在眼前交错缠绕,仿佛都在指向同一个名字——

夜巡司。

以及那个逐渐从迷雾中浮现的身影——

空影。

我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著案面。无论我如何梳理这些线索,它们最后都绕回同一条线,仿佛天地间的气脉都在暗暗牵动,推我向那看不见的深渊。

——夜巡司掌封,空影藏门。

若这世间真有一扇「无影之门」,那钥匙必在他们手里。

思及此处,我忽然轻笑一声。

若换作是她,早该嘲我一句——

「景公子啊景公子,这世上哪有什么门?该开的是你的脑子。」

柳夭夭。

那个能在半句闲话里掀出三重暗线的女人,若她在此时,定会倚在窗边,手摇骨扇,一边戏我,一边从笑语间拆解出一条真路。

然而——这几日,我竟未见她的影子。

我眉头微皱,站起身。屋中寂然,只有外廊的风声,卷著竹帘低低摇动。

「小枝,」我转头问,「夭夭姑娘呢?还没回来?」

小枝正在整理桌上残卷,闻言抬头,神色微怔:「咦?夭夭姐姐不是出门三日?她说要查什么……‘旧线索’。」

「查线索?」我心头一沉,「可说过去哪里?」

小枝摇头:「她只说,不必等她吃饭,说回来时自会带好消息。」

我默然不语,胸中那股不安的气息忽然浓得化不开。

我又唤来守院的仆从,连问三遍,答复都一样——

这几日,谁也没见过柳夭夭的影子。

风穿过长廊,灯焰一闪,灯油发出细细的爆声。

我看著那一瞬的微光,忽觉心口一阵发紧。

她向来神出鬼没,消息灵于四方,若真是外出查探,三日不归倒也平常。

但这次——不知为何,心底那股不妥的感觉,竟越来越强。

我伸手抚上七情剑的剑鞘,低声道:

「夭夭,妳可千万别出事啊……」

翌日清晨,天色尚灰,雾气在东都街头漫开。

我披上一袭深衣,叮嘱婉儿与云霁等人留在斋中,不可妄动。她们皆神色凝重,小枝更是追出门外,低声道:「公子若有事,一定要回来。」

我点了点头,没有回望。

——这世上有一种预感,不需理由,却重于千钧。

柳夭夭的失踪,就是这样一种预感。

浮影斋的诸多据点,如蛛网散布于城中,每一处皆是她亲手所筑,或明或暗,各有用途。

——而如今,她已失踪三日。

第一站:北市香馆

这是一间表面经营香料贸易的铺子,实则为浮影斋交换消息之所。

我甫入门,便闻香气馥郁,几名女使行色匆匆,一眼看见我,顿时恭声道:「景公子大驾光临,小主未归,请容等候。」

我目光一扫,内部帐册整齐,熏香未断,显然运作如常。但当我问起柳夭夭的去向,店主只低声回道:

「姑娘出门查事已久……未曾留下明示。」

我心中一沉,点头不语。

第二站:西城纸坊

这里表面为书画纸墨之所,实际为密码与讯令的流转中枢。掌柜老李见我来,笑意犹在:「柳姑娘两日前还遣人送来一批急件,小的亲手交了出去……」

「她可曾言去向?」我问。

老李皱眉回忆:「只说要查一桩‘旧事’,似乎与夜巡司、伏云寺皆有关联。其余,未再多言。」

我轻轻「嗯」了一声,却未动容,只心底又沉了一分。

第三站:南郊渔舍

这是她昔日藏身之所,靠水而居,一扇木门紧闭,我轻叩数下,片刻后一名少年开门。

「景公子?」少年惊讶,但随即恭敬。

我环视室内,几只书箱开启,还有一枚她惯用的青釉茶盏置于案头,杯中茶水已凉,几乎无味。

我默然不语,手指拂过茶盏边缘,感受到淡淡的气息,却如潮水般散去,无从捉摸。

三处据点,皆在运作,帐册无误,人员如常——

唯独,那一个会笑、会骂、会以扇敲我额的人,不知所踪。

日暮时分,我走在长街之上,望著天边云层沉沉,心底泛起一丝从未有过的不安。

柳夭夭这样的人,从不是会无声无息消失的人。

她若要潜行,必留暗记;若有危机,也必设下破局之法。

但如今——无记、无局,无声无息。

我停下脚步,望向南城高处那座早已熟稔的楼阁。

浮影斋。

月光映照下,它依旧伫立于城影之中,仿若未曾有异。

——然而,我心知,那里少了一人。

夜色深沉,东都的云层低垂,宛若一张欲落未落的幕。

我回到浮影斋时,灯火已暗,屋内静得出奇。

小枝听到脚步声,忙从内室跑出,神色紧张,手里还握著一封信。

「公子,有人来过。」

我心头一紧,接过那封信。纸质粗糙,信封未封,只是被折了三折。上头无押花、无署名,也无任何外标。

「何时送来的?」我问。

小枝咬了咬唇:「午时左右。一个穿灰衣的男人,戴著斗笠,没说话,只把这书柬放下便走。守门的问他名字,他也没答,只说——『交给景公子,他自会明白。』」

我微微皱眉,展开信纸。

上面只有寥寥数字与地名——

「西郊•竹影坊二十七号」

除此之外,空无一字。

无名,无章,无讯息。

但笔锋清劲,收笔处藏著一股压抑的急意。

我看著那行字,胸口一紧——这笔势我再熟悉不过。

那是柳夭夭的笔。

她一向字如人,俏丽中带著反骨。这一笔却颤了,像写信的人在仓促之间,压著手中颤意不让自己失控。

我闭上眼,心底某根弦猛然绷紧。

「竹影坊……」我喃喃重复,声音几乎低不可闻。那地方在城外一里,偏僻无人,昔年是流民杂住的坊区,如今早被荒弃,只有残垣与乱竹。

小枝看我神色变化,急声道:「公子,这……会不会是陷阱?」

我淡淡一笑,语气却如刀般利断:「陷阱也好,真信也罢,若她在那里,我不去,谁去?」

小枝神情焦急:「那也该叫上唐捕头同去——」

我摇头,语气平静如水:「此事若真关柳夭夭,越多人去,只会越危险。妳留在此地,若我未归,便即刻通知唐蔓。」

她咬唇点头,却眼神闪烁,似还想说什么。

我未再多言,将那书柬折好收进怀中。七情剑轻鸣一声,似在应我心意。

夜风自窗外灌入,灯焰摇曳,墙影恍如人形。

我推门而出,衣袂掠过风声。

——竹影坊。

若真是她留下的信,我便必须去。

哪怕前方是局,是剑,是死——我也得走。

第三十三章:幻生红影乱,语落石痕迟

那是归雁镇暮春之夜,雨后初晴。风从南山吹来,草叶湿润,楼檐低垂。

我与她倚窗而坐,对著一壶已凉的梨花白,窗外有萤,屋中有香。

「景公子,你可知我为什么会在这浮影斋安身?」

她抚著酒盏,声音轻柔如梦,却带著一种让人难以置喙的沧桑。

我挑眉望她,笑道:「自然是因为你情报过人,手眼通天,江湖传言你背后有个无所不知的影子组织,我还以为你就是那个组织的头儿。」

「呵……我只是浮影斋的主人,不是那个组织的主人。」

她笑了笑,眉眼依旧潇洒,但眼中却多了一分晦暗不明的光影。

我沉吟片刻,道:「那个组织……当真存在?」

她不语,饮尽杯中之酒,将杯子扣在桌上,声音不大,却如山石落水,沉重不响。

「那不是你该知道的东西。」她低声道,「也不是你现在知道了,能改变得了什么的东西。」

我愕然望她,心中一动,问:「你说这话……像是在提醒我。」

她淡淡道:「你既已入局,便早被他们关注。你之所以能从归雁镇一路走来,不过是因为——他们默许你走。」

我眉头大皱,冷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转头看我,眼中那熟悉的戏谑已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几近母性的怜惜。

「你可知你是谁?」她问。

我怔住。

她未再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尖轻轻点在我眉心,像是要揭开什么,又像在封住什么。

「景公子,」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若真想知道,就自己走到那扇门前去吧。」

——

那书柬,纸质粗朴,信封无封蜡,无署名,无落款。

我翻开一看,里头只有一行字,写得极简,也极隐:

「西郊·竹影坊二十七号」

仅此而已。

却不知为何,我心中猛地一震,一种莫名的不安随即攫住胸臆。直觉告诉我——这与柳夭夭有关,且非善地。

「小枝,浮影斋的门妳守著,告诉云霁与婉儿,一切静待我归,谁都不许乱动。」

小枝欲言又止,神色满是焦灼:「公子……」

我摇摇头,不容她多言,已转身跨出庭门,纵身踏上院墙,一脚落地,化作夜色中一道淡影,直奔东郊而去。

——竹影坊。

那是一处早年隐于郊外的清谈雅地,相传为前朝某位隐士所建,竹林环绕,四下幽深,久无人居。如今坊地仍存,却已成荒庭。

夜风微凉,月华朦胧,我的步履未曾稍歇。

沿途街巷渐远,东郊的竹林越来越密,风过林梢,竹叶婆娑,发出阵阵低语之声,如同谁在暗处轻喃。

当我终于踏上那通往竹影坊的旧石径时,前路如墨,月光亦不愿照临。远处隐约可见一抹红灯,如引魂之火,闪烁在林深处。

我停下脚步,心头一沉,袖中五指微扣,一道微不可察的气机随之升起。

「柳夭夭……妳到底在哪?」

无人应答。

但我知道,前方,有人,在等我。

或敌、或友。

或许——什么也不是,只是某场棋局之中的另一子。

我踏入林中,灯影随之晃动,像极了她那双总是戏谑含笑的眼睛,只是这一次,却没人出声调笑。

只有一阵微风,拂过竹梢,似她曾经低语:

「景公子,等你明白了,就会知道,我不是来陪你的……我是来等你的。」

——

那时归雁镇秋叶未黄,我与柳夭夭并肩坐于驿馆后院。

天色渐沉,院墙上的黄藤斜倚而下,她正捧著一盏热茶,嘴角挂著那抹总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我终于问出积压心中多时的疑问:

「夭夭,那个你口中的……组织,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世上从无人提及,亦无记载?」

她抬起眼眸,望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唇边那缕慵懒笑意不曾退去。

「你真的想知道?」

「若不想,也不会问了。」

她低头吹了吹茶面,悠悠道:「这世上,大多数组织,不过为了权、为了财。能再高一层的,为的是理想,或秩序。但我们……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

她看向远方夜色,如有所思,半晌才道:

「我们,是为了——规则。」

「规则?」我皱眉,「这世间万象,皆有因果与律例,所谓规则,岂不早已确立?你们,想改它?」

她轻笑一声,声音在夜风里如泉水潺潺。

「规则从来不是静止的,它变化著、崩解著、重塑著。你我所认为的天地运行、朝代轮替、生死善恶,无不是某种规则之下的演算……而我们的存在,只为确保——若这规则错了,能有人知晓它曾经错过。」

我怔住,良久方吐出一句:「谁来制定这规则?」

她转首看我,眸中泛著难以言喻的幽光。

「不是谁……而是『什么』。」

我一震,仿若雾中窥见某座古老巨塔的轮廓,隐隐欲现。

「那你呢?妳是那个组织的一员,还是……」

柳夭夭摇了摇头,语气低柔:

「我……早已退出。」

「为什么?」

「因为我见过那个『什么』的一面。」

她垂下眼,将茶盏放回木桌,低声喃喃:

「它……不是人,也不是神……你若有朝一日也看到它,会明白的。」

那一刻,月光照在她脸上,我第一次发现,那张总是调笑打闹的面孔,竟藏著如此深的疲惫与沧桑,像是看过太多结局之人,却选择依旧演一出开场。

——

夜色已深,竹影坊的门后,静得出奇。

我绕过那扇半掩的朱门,迎面一股潮湿的气息袭来。

灯火散尽,惟有几盏青灯摇摇欲灭。

前方是一处方形小院。

院中铺满青砖,中央却空出一块平地,仿若被人刻意清理过。微风吹过,带起一股淡淡的檀香气,混著血腥味,甜而冷。 我迈步进去。

一脚踏入,心头忽地一紧——

满地,皆是女子。

她们衣著各异,或是青衫,或是罗裳,姿态不一,却同样静止。

有人脸色苍白,有人双眸半睁,还有几人,唇边残留著未散的微笑。

她们倒伏的角度,几乎一致,像被某种力量同时击倒,整齐得让人寒毛直竖。

我俯下身,试探脉息。

——有的冰冷如石,有的,尚有微弱的气息。

「这……」我喃喃出声,指尖微颤。

她们不是自然昏迷。

这是一个被布过的阵。

我尚未及多思,突觉地面微震。

青砖缝隙间,流出一丝丝黯红光线,如蛇般游走,盘绕成符文。

我心头一凛,猛地后退。

太迟了。

“嗒——”

一声极细的关节脆响。

我低头望去——

方才倒地的女子之一,竟以极其僵硬的姿势站了起来,脖颈「咯」地一声扭转九十度,脸朝我微微一笑。

那笑容,毫无情绪。

「啊——」

另一名女子也动了,接著第三个、第四个……

她们以完全相同的步伐、节奏,缓缓抬起手臂,指向我。

“叩——叩——叩——”

是她们的足音,整齐而冰冷,仿佛有人在操控著她们的筋骨。

我迅速掐诀,气走丹田,真气外放,七情之力顷刻在身侧化开一层薄雾。

这些人——不是活人,也不是鬼。

她们行动如木偶,却气息紊乱,似仍存一丝残魂。

我避开正面攻势,连退三步,反手拔剑。

剑光如水,斜斩而出。

几名女子被气劲扫中,身躯一滞,倒下时却无血,胸口露出暗红的符印,随即又如被牵线之人再度站起。

我心头一沉——这不是普通的尸傀,而是以「人情」为媒,强行逆炼的血阵。

我转身欲退,却听到门外有微弱声响,似有人闯入。

那声音轻柔却决绝,带著熟悉的语气。

「景公子……这次,又是妳多事了呢。」

我一惊,回头望去——

竹门外,一抹红衣缓缓而入,灯光下,她的脸宛如梦境。

她的语气仍是那副熟悉的戏谑,语尾上扬,带著轻佻的笑。

但我却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从脊背攀起——

她的笑意,太过完美,完美得像刻出来的面具。

她的眼眸,不再有往日的灵动与狡黠,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我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阴毒与冷漠。

我沉声问:「妳到底是谁?」

她轻轻一叹,将手中拂尘轻抛,一道幽芒自袖底闪过。

「我本来……不想这么快让你知道的。」

「但你查得太深,走得太远,已经……不在我们的控制之内了。」

「我们?」

她不答,只是抬手。

嘶啦!

那一瞬,四周倒地的女子尸首齐齐动作,如被牵线的傀儡,再次窜起!

而这一次,她们的动作不再僵硬,而是极其灵巧,身法竟与浮影斋的女弟子几分相似!

我心头一震,向柳夭夭逼近一步:「妳到底对浮影斋做了什么?!」

她轻笑,眼神却更冷了:「不必激动,真正的她们不在这里……但你若再不听话,说不定就永远也见不到了。」

「你以为你查到的是什么?摄魂阵?无影门?空影和尚?那只是最浅的浪花罢了。」

我拔剑,寒光闪动间,气机纵横。

她却只是向后退一步,手指一勾,四周尸傀阵形突变,如流水般成环,将我重重包围。

「柳夭夭……你到底还是不是你?」

她定定看著我,忽而嘴角微勾,语气轻柔得近乎呢喃:

「你猜?」

我沉住气,眼观四面,心思电转。

这些尸傀虽不快,但进退之间却不似单纯的死物——她们分成八方而立,举手投足之间,似在模仿某种既定路数,缓缓推进。

我瞇起眼,心念一转。

——这不是乱战,是阵法。

我持剑绕行一圈,步步测位,渐渐发现:她们的走位,正应八卦之局。

干、坤、坎、离,震、巽、艮、兑,各占其方,各自引动微妙气机。

且不仅是占位,她们在我剑意探出之际,会自动调整方位,如流沙聚散、如潮起伏,互为攻守。

「好个血傀八象阵……」我心中一寒。

这一阵,不单是障眼之术,更像是一场献祭,以我之「情念」为祭引,以这些尸傀为媒质,转化阵中力量。

若不破阵,绝难脱身。

可若强行破之,又怕陷得更深。

我气沉丹田,七情剑意凝而未发,忽喝一声:「悲·断鸿影!」

剑气如霜雪骤斩,一名近身傀儡应声倒地,身躯断裂,气机尽断——

但下一刻,那断裂的身躯竟然自行蠕动,于我目光所及之下,再次缓缓站起。

她的头颅微垂,胸前的剑痕未褪,嘴角却浮出一丝诡笑。

「不死之傀……?」

我低声吐出四字,内心已然惊骇。

这些女子,不是活人,却也非死尸。

而是被某种「不全的情魂」强行缚住,以血祭炼魂,留其意识、毁其灵智,既无死,亦无生。

一个念头骤然浮现——

若这真是「她」亲手设下的……那么,眼前的这个「柳夭夭」,恐怕早已不是我熟识的那个她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向她喝问。

红衣女子仍是那副戏谑笑意,声音淡如飘雪:

「你破不了的,景公子。这些人曾爱、曾恨、曾哭、曾笑……只不过现在,都为了你而动。」

我于阵中来回盘旋,气机如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阵势流转间,我忽而心头一凛。

八卦之阵,六死两生。若生门可寻,一切尚可为。

我默运心法,闭目片刻,随即睁开双眼,目光如电,望向正东偏南一隅。

——生门,竟在她脚下。

那红衣的「柳夭夭」,就立于那生机一线之上。她如钉桩般立定,轻摇玉骨扇,嘴角含笑,似早已知我所见。

「原来……你已看破。」

她声音低沉,不再戏谑,而是一种几近冰冷的嘲讽。

「你才是此局的关键。」

我冷然开口,脚下真气骤然奔腾,如江海奔流。

下一刻,我提剑直攻。

「去——!」我一声长啸,七情剑意催至极致,「惊·流光影断」怒斩而下,直逼生门!

红衣女子冷笑一声,手中玉骨扇轻轻一挥,周围尸傀齐动,阵图随之变化,干离互换、坎震交错,整座血傀八象阵开始反转为阴局,以死门强化攻守!

四周阴风骤起,尸傀如潮涌至,剑气纵横之间,我连斩三傀,剑上已泛出浅红之色。

「你若杀不掉我,便永远走不出这里。」红衣女子含笑低语,声音似从万里之外传来,又如近在耳畔。

我心中一横,不再正面硬拼,改而纵身跃起。

身形拔空而上,真气逆运,七情剑决「怒·斩天棘」轰然祭出!

剑光如虹,自殿顶疾落,直取红衣女子头顶!

那一瞬,我眼中所见,不再是她那张妖艳笑颜——而是一片扭曲的虚影,仿佛无数张面孔重叠,喜怒哀乐、惊惧贪嗔,交错不清!

「你……不是夭夭……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怒吼而下。

那红影于电光火石之间,骤然仰首,瞳中闪过一丝骇人的光——

她一字一顿,声如夜雨敲棺:

「我是你……情念所生。」

我冲破红影之际,只觉天地骤转,耳畔风声消弭,四周万籁俱寂。

待我再睁眼时,眼前却已不见阵中尸傀与红衣,只余熟悉而又久违的山岭、林道、与……那静静流淌的小溪。

——归雁镇。

我的心头一震,脚下竟自而动,缓缓踏入这片岁月凝固的土地。

这里的一切,与记忆中的模样一模一样:

巷口老树下的石凳,镇外杂草丛生的药田,甚至我那斑驳不堪的旧居,屋簷还斜著一段曾修补却歪斜的瓦片。

我本该年幼时期记忆模糊,但此刻却清晰如昨日。

我望见了年幼的自己,一身青布小袍,正跌跌撞撞地穿行于山道之中。

忽而,脚下一滑,身形向悬崖边滑去。

那一刻,我的心几乎提至喉头,即便知道这只是记忆,仍忍不住失声唤出:「小心!」

但下一瞬,记忆中的画面开始推演:

崖边藤蔓断裂之际,一道娇小的身影从林间窜出——她身穿红衫,眉眼精灵,身形轻巧如狐,竟一手扣住我衣领,硬生生将我从悬崖边拽了回来。

她拍了拍手上的泥巴,俯身查看我伤势,嗓音稚嫩却分外笃定:

「你没事吧?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我叫柳夭夭。你呢?」

我怔怔看著这幕——

原来,我与她的初见,是在那样的一场生死边缘。

她为我敷药,嘴里念念叨叨,一会儿笑我胆小,一会儿说我像个蔫儿茄子。

可就在那天傍晚的余光里,我看见她在火光前为我细心熬药时的神情——

一如多年后,在浮影斋厨房中,指著我碗里的炖鸭腿咬牙切齿的样子。

——她,从来都没变。

只是我,却几乎忘了这段最初的记忆。

我在梦中,低声喃喃:

「柳夭夭……原来,我早就见过你了。」

正当我沉浸于旧日幻境之中,突如其来的一股爪劲猛扑而至,竟似要将我从记忆中活生生撕裂!

我猛然清醒,双足一沉,气贯丹田,堪堪躲过那致命一击。

四周仍是尸傀环伺、阵转如潮,我仍陷在那诡异的幻阵之中。

只是心中已无迷惘,方寸渐明。

「这阵……无非是以我七情所幻,若执迷不破,终将自困。」

我深吸一口气,转攻为守,气沉于脐,静待天机变化。

阵势步步紧逼,尸傀接连而来,不给我丝毫喘息。

我忽地爆喝一声,七情剑收于鞘,右足猛踏地面,一脚踢出,将一具尸傀如流星般踢向红衣女子!

「柳夭夭」冷哼一声,身形一转轻灵避开。

但我脚下气机早已布好,第二具、第三具接连袭至,如影随形般扑向她。

红衣女子笑容渐凝,身形终于失衡,只得向上纵身一跃,躲避不及。

那一跃,恰恰离了阵中死角,触动了她始终立守的那一线「生门」!

我早已等候多时,身形腾空而起,居高临下,双手疾结法印:

「破·金刚伏魔印!」

掌势如雷霆贯顶,正正印在红衣幻影之心口!

气浪翻涌,掌声轰鸣,如钟磬击碎梦境。

我只觉手下所触,并非血肉之躯,而是一层脆薄而虚无的气障,似冰破裂,似云飘散。

那女子的笑容凝结,红衣一震,随即化作漫天飞灰。

四周的尸傀骤然僵立,继而倒地,神识尽散,如机巧失灵之偶。

阵破。幻裂。光归一心。

我站在殿中中央,气息微喘,掌心尚有余热未散。

耳中只余风声掠过残殿瓦簷。

我四顾环视,幻象已尽,余下满地尘埃与……那不知何时跌落的一枚红簪。

我弯身捡起那枚簪子,眼神一黯。

「夭夭……你究竟在哪里?」

风,缓缓穿林而过,驱散殿中余下的迷雾。

我立于断瓦残檐间,四顾无人,唯有那枚红簪在掌中轻颤,如仍残留著主人的一缕气息。

我不信她已然离去,遂纵身而起,踏过林间碎石与幽径,寻遍竹影坊四角。

直至一处山石之后,我终于停下脚步——

石面光洁如削,刻有数行纤细之字,笔迹熟悉,婉转中带著轻俏,正是她的字迹。

我凝神细读:

「景公子:

若你能破此阵,想必离真相也不远了。

空影,就在——『观照台』。

将你现在所得,一字不遗告诉他,

他会给你一个答案。

至于我……还有事未完,无法同行,

时机一至,自会相见。勿念。

——夭夭字。」

我望著最后那个「夭」字笔划轻挑,仿若她在纸端对我轻轻一笑。

心中一震,有如千山万水忽然静止。

我紧握石上留字,低声道:「这世上……也只有妳,敢这么戏弄我还让我感激。」

夜色不知何时悄然深了几分,星光自林梢泄下,我长吐一口气。

虽稍宽心于她尚安,但眼前这条路,却因她留下的这条讯息,更加险峻难测。

观照台。

这地名,我记得。

它在崆影山北麓,曾是前朝修行高士静坐之所,传言曾有神僧于其处得悟「无我」之境。若空影在那……或许,真相将不再遥远。

只是这一程,我再无人为伴。

我将红簪收起,低声一笑:「妳这只小狐狸,到底还想给我留下多少谜团?」

转身,踏入夜色之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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