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微】(7-10) 包扎的猫爪

送交者: 追憶似水年華 [布衣] 于 2025-12-07 2:49 已读6273次 3赞 大字阅读 繁体
【念微】01-10 
作者:追忆似水年华

(7) 包扎的猫爪

放学铃声响起的时候,陈念第一次觉得这尖锐的电子音如此悦耳。

尤其是在这么多目光和口舌的地方

他混在蜂拥而出的人潮里,刻意把校服领子竖起来,挡住那半张还有些红肿的脸。经过图书馆那栋红砖楼时,看着大门紧闭、一片漆黑的窗户,他心里竟涌起一股劫后馀生的庆幸。

幸好曼姐不在。

要是让苏曼看到他这副尊容,那个修炼成精的女人肯定会推推眼镜,用那种看透一切的眼神笑着问他:“这是被哪隻野猫抓了?还是偷吃不擦嘴被家法伺候了?”

光是想像那个画面,陈念就觉得脸上的伤口更红了。

走出校门,天已经完全黑透了。路灯昏黄,将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陈念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六点半。

早上出门时撂下的狠话还在耳边迴盪——“晚上不回来吃饭”。现在要是灰熘熘地回去,不仅面子挂不住,还要面对那个戴着墨镜装瞎子的宋知微。

那种窒息的尴尬,比杀了他还难受。

“去哪呢?”

陈念站在十字路口,看着车水马龙,突然觉得自己像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鬼使神差地,他没有往地铁站走,而是转身鑽进了学校后巷的一条老街。

这里属于老城区,没有高楼大厦,只有错综複杂的电线、贴满小广告的牆壁,以及空气中瀰漫着的廉价油烟味和潮湿的霉味。

这味道很难闻,却让陈念感到莫名的亲切。小时候,在被宋知微接走之前,他就混迹在这种地方。

他在一家挂着“红姐烧烤”招牌的小店门口停了下来。

这是一家典型的苍蝇馆子,门口的烤炉冒着黑烟,孜然和辣椒面在高温下爆出的香气霸道地鑽进鼻子里。

“哟,这不是陈念吗?稀客啊!”

一声充满市井气的吆喝传来。

老闆娘红姐正站在烤炉前翻动着羊肉串。她三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不算漂亮,但胜在丰腴。因为长时间在炉火边工作,她脸上挂着油汗,妆有些花。身上穿着一件低胸的豹纹紧身T恤,外面繫着油腻腻的围裙。

随着她扇风的动作,胸前那两团沉甸甸的软肉在布料里剧烈晃动,白花花的乳沟上全是细密的汗珠,散发着一种原始、粗俗却又热气腾腾的肉慾。

“红姐。”陈念找了个角落的小马扎坐下,这里光线暗,正好能把他藏在阴影里,“老样子,十串羊肉,一瓶冰可乐。”

“好嘞!等着啊!”

红姐麻利地撒着佐料,眼神却毒辣地往角落里扫了一眼。

没过一会儿,她扭着胯走了过来,把不鏽钢盘子往那张油腻腻的摺迭桌上一放。

“小帅哥,今儿个怎么一个人?你那个漂亮小妈没来接你?”

红姐一边说,一边自来熟地在他对面坐下。她抽出一根烟点上,夹烟的手指粗糙,涂着掉了漆的指甲油。

陈念闷头撸串,不想接话:“她忙。”

“忙着赚钱还是忙着找男人啊?”红姐吐出一口烟圈,笑得花枝乱颤,胸前的软肉跟着颤动。

突然,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身体猛地前倾,那张大浓妆的脸凑到了陈念面前。

“哎哟喂,这脸是怎么了?”

她伸出手,带着一股子羊肉羶味和烟草味的手指,毫不避讳地挑起陈念的下巴,仔细端详着他左脸上的淤青。

“这手印……啧啧,五指山啊。”红姐眯起眼睛,眼神里带着几分过来人的戏谑,“哪个小娘们儿下的狠手?下手这么重,这是因爱生恨啊?”

陈念偏过头,躲开她的手:“摔的。”

“切,骗鬼呢?”红姐嗤笑一声,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趣。她那隻粗糙的手顺势在陈念的大腿上拍了一把,力度不轻不重,带着明显的挑逗,“在姐面前装什么?这年纪的小伙子,为了女人打架挂彩,正常。”

她凑得更近了,低胸领口里的风景在陈念眼前一览无馀。那里皮肤不算细腻,甚至有些粗糙的毛孔,汗水顺着深沟流淌,散发着一种成熟女性特有的、熟透了甚至有些发烂的脂粉气。

和宋知微身上那种高贵冷豔的香奈儿味道完全不同。

但奇怪的是,陈念莫名觉得噁心。

照理来说在这个被宋知微拒之门外的夜晚,红姐这种毫无边界感的亲近,哪怕是带着调戏意味的,也该让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感到了一丝慰藉。

“红姐,有没有冰块?”陈念声音低沉地问。

“冰块没有,冰啤酒倒是有。”红姐站起身,那件豹纹T恤紧紧裹着她的腰身,勒出一圈赘肉,却也勾勒出夸张的臀部曲线,“等着,姐给你拿个煮鸡蛋滚滚,这淤血要是不揉开,明天得肿成猪头,到时候看哪个小姑娘还理你。”

没一会儿,红姐拿着一个刚剥壳的热鸡蛋过来了。

这一次,她没把鸡蛋给陈念,而是直接拿着鸡蛋,按在了陈念的脸上。

“忍着点啊,有点烫。”

热鸡蛋在淤青上滚动,痛感和热感交织。红姐的另一隻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几乎贴在陈念身上。

“哎,你说你这孩子,长得这么俊,怎么就这么让人不省心呢?”红姐一边揉,一边絮絮叨叨,“要是姐年轻个十岁,不用你追,姐倒贴都跟你。”

她说着,手指状似无意地划过陈念的耳垂,带着一种暧昧的暗示。

陈念闭上眼睛,任由她摆弄。

他不是喜欢,只是在对比。

红姐的手指粗糙、温热,带着烟火气;宋知微的手指修长、冰凉,带着保养品的滑腻。红姐的胸脯充满了肉感和汗味;宋知微的胸脯挺拔、精緻,散发着冷香。

一个是地上的泥,一个是天上的云。

“好了。”

红姐收回手,顺手把那个滚过淤青的鸡蛋塞进自己嘴里,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这叫以毒攻毒,把你的晦气都吃了。”

陈念看着她嘴角沾着的蛋黄碎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

他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币压在盘子底下,站起身。

“谢了,红姐。”

“这就走了?不再坐会儿?”红姐有些意犹未尽地看着他,眼神在他年轻精壮的身体上流连,“晚上要是没地儿去,可以在姐这儿凑合一宿,后面有沙发。”

陈念摇了摇头,背起书包:“不用了,还得回家写作业。”

“切,好学生。”红姐撇了撇嘴,又点了一根烟,“路上慢点,下次想吃肉了再来找姐,姐给你打折。”

陈念走出烧烤店,重新回到冰冷的夜色中。

脸上的疼痛被热鸡蛋熨帖过后,似乎缓解了一些。肚子里有了食物,身上沾染了那股子市井的烟火气,让他觉得自己终于又像个活人了。

他看了一眼时间,七点半。

拖不下去了。

不管那个家现在是不是冰窖,不管宋知微是不是还戴着墨镜装死,他都得回去。

因为那是他唯一的归宿。

也是他罪恶的源头。

陈念深吸一口气,将书包带子勒紧,迈开步子,朝着滨江花园的方向走去。

夜色像浓稠的墨汁,把滨江花园的高楼吞没了一半。

陈念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在回家的林荫道上。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像个断了腿的怪物。

“哔哔——”

身后传来两声短促而克制的喇叭声。

陈念回头,一辆银灰色的沃尔沃缓缓滑行到他身边,车窗降下,露出苏曼那张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冷的脸。

“大晚上的,一个人在这儿练竞走呢?”

苏曼单手搭在方向盘上,那串木佛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没有开车内灯,只有仪錶盘幽蓝的光映在她的镜片上。

“曼姐……”陈念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侧过脸,想把左脸藏在阴影里。

但苏曼的眼睛多毒啊。

“上车。”她没有废话,下巴轻轻一点副驾驶的位置。

陈念犹豫了一秒,还是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里很暖和,流淌着一首低沉的大提琴曲。空气里没有车载香水的甜腻,只有一股乾燥的、让人心安的陈年旧书味,混合着苏曼身上那种淡淡的沉香。

这是一种能让狂躁的野兽瞬间安静下来的味道。

苏曼侧过身,借着路灯的光,视线毫无避讳地落在了陈念那张惨不忍睹的脸上。

“啧。”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一下那圈青紫的淤痕。她的手很凉,触碰的一瞬间,陈念瑟缩了一下,却没有躲。

“这五指山压得够实诚的。”苏曼收回手,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语气却温柔得不像话,“看来昨天那颗薄荷糖没管用,你还是咬人了?”

陈念垂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搞砸了。”

“搞砸了才正常。”苏曼发动车子,沃尔沃平稳地滑入夜色,“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就像是发情的公鹿,角还没长硬就想去顶撞猎人,不被打断腿才怪。”

“她……很生气。”陈念低声说,“她现在都不看我。”

“那是因为她在怕。”

苏曼目视前方,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女人这种生物,面对超出掌控的雄性慾望时,第一反应永远是防禦。她打你,是因为你在那一刻不再是她的‘孩子’,而是一个危险的、可能吃掉她的‘男人’。”

车子驶过减速带,轻微的颠簸让两人的肩膀稍微碰了一下。

“陈念,”苏曼突然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深邃,“有的女人像酒,烈得很,喝下去烧心烧肺,但那股劲儿让人上瘾。你想喝这杯酒,就得有被辣出眼泪的觉悟。现在这点疼算什么?以后要是真喝醉了,那才是要命的。”

陈念沉默了。

“到了。”

车子停在了滨江花园的大门口。

“谢谢曼姐。”陈念解开安全带,手放在门把上,却迟迟没有推开。

在这辆充满书卷气和沉香味的车里,他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去吧。”苏曼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记住,烈酒伤身。”

陈念深吸一口气,推门下车。

湿冷的夜风瞬间灌进领口,吹散了车里的暖意。他站在路边,看着苏曼的车尾灯消失在拐角处,这才转身准备进小区。

然而,就在转身的一刹那,他的脚步像是被钉子钉在了地上。

小区门口的景观灯下,站着一个人。

宋知微。

她没有穿那身黑色套装,而是换了一件单薄的米色风衣,里面是一条真丝吊带睡裙,裙摆在风中微微飘荡,露出光裸的小腿。脚上踩着一双毛绒拖鞋。

她双手抱臂,站在寒风里,脸色苍白,嘴唇冻得有些发紫。

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她死死地盯着陈念,又或者是盯着刚刚那辆沃尔沃消失的方向。路灯昏黄的光打在她脸上,照亮了她眼底的寒光。

她看见了。她看见他从另一个女人的车上下来。看见那个女人开着一辆低调却不便宜的豪车,气质知性优雅,还在临别时亲暱地拍了拍他的手。

陈念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硬着头皮走过去,距离她还有三步远的时候停下。

“知微姐……你怎么在下面?”

宋知微没有说话。

她慢慢地走近他,每一步都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那股熟悉的、极具侵略性的香奈儿香水味,混杂着她身上那股因等待而积攒的寒气,扑面而来。

她站在陈念面前,微微仰起头,鼻翼翕动,像是在嗅闻什么。

“沉香?”

她冷笑了一声,声音尖锐得有些刺耳,“陈念,你行啊。昨晚还一副非我不可、要死要活的样子,今天转头就上了别的女人的车了?”

“她是图书馆的老师,顺路送我……”陈念试图解释,但声音有些乾涩。

“老师?”宋知微挑起眉毛,眼神如刀,上下打量着陈念,“哪个老师会大半夜开着车送学生回家?还在那儿依依不捨地拉手?”

她伸出手,一把揪住陈念的衣领,将他狠狠拉向自己。

“你是什么?你谁都能送?谁都能摸?”

她的情绪显然已经失控了。昨晚的恐惧、今早的逃避、还有这一整晚等待他回家时的焦虑,在看到苏曼那辆车的一瞬间,全部转化成了扭曲的嫉妒。

她可以拒绝他,可以打他,可以把他推开。但她不能容忍他转身就投向另一个女人的怀抱,尤其是那个女人看起来……那么温柔,那么知性,跟自己完全不一样。

“说话!”宋知微吼道,眼眶通红,“那女人是谁?她碰你哪儿了?是不是觉得你这张脸长得好,想包养你?”

陈念看着她这副歇斯底里的样子。

她因为嫉妒而扭曲的脸,看着她为了等他而冻得发紫的嘴唇,她在乎。她不仅在乎,她在嫉妒。这种嫉妒,比任何情话都让他感到兴奋。

“她没碰我。”陈念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笃定,“除了你,没人碰过我。”

宋知微愣了一下,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

“回家。”

陈念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将她那双冻僵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

“外面冷,宋知微。”

他拉着她往单元门走去,这一次,宋知微没有甩开他,而是像个被抽走了气焰的布娃娃,任由他牵着,踉踉跄跄地跟在身后。

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重迭在一起,像是一对貌合神离却又死死纠缠的怨侣。

电梯里的数字从“1”跳动到“16”,红色的电子光在光洁的轿厢壁上投下诡异的倒影。

密闭的空间里,只有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刚才在楼下那种剑拔弩张、互相撕咬的气势,随着金属门的闭合,瞬间被压缩成了一种黏稠而尴尬的沉默。

陈念的手早就在进电梯的一瞬间被松开了。

宋知微背对着他站在电梯门前,双手插在风衣兜里,肩膀微微耸起。

“叮。”

门开了。

宋知微几乎是逃一般地迈了出去,脚上的毛绒拖鞋在地砖上发出拖沓的声响。

一进家门,那股暖气扑面而来,却没能化开两人之间冻结的空气。宋知微踢掉了那双沾了泥点和草屑的拖鞋,赤着脚踩在地板上,也不去拿旁边乾淨的棉拖,就那么径直往客厅沙发走去。

陈念跟在后面关上门。

他看着地上那双髒兮兮的拖鞋,又看了看地板上留下的几个湿脚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弯下腰,将拖鞋摆正,然后从鞋柜里拿出那双她平时最喜欢的厚底棉拖,走到沙发边,蹲下身放在她脚边。

动作很轻,没发出一点声音。

宋知微缩在沙发角落里,风衣裹得紧紧的,眼神盯着电视机黑屏的倒影。看到脚边多出来的那双棉拖,她的脚趾蜷缩了一下,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犹豫了两秒,才慢吞吞地伸进去。

暖意包裹住了冰冷的脚掌。

她咬了咬嘴唇,馀光瞥见陈念转身走向厨房的背影。

餐桌上,那盘爆炒牛肉还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油脂已经凝固了,变成了白色的膏状物,辣椒段也失去了鲜亮的色泽。

宋知微的肚子很不合时宜地发出“咕噜”一声响。

她在楼下站了快一个小时,晚饭没吃,酒劲过了之后,胃里空得发疼。

她站起身,假装只是路过餐桌,却顺手拿起了筷子。

“冷的。”

陈念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手里端着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宋知微的手抖了一下,筷子夹起的一片带着白油的牛肉掉回了盘子里。

“要你管。”她硬邦邦地顶回去,“我就喜欢吃冷的,去火。”

一隻手伸过来,不由分说地端走了那个盘子。

“你干什么?”宋知微瞪起眼睛,转身想抢,却撞进陈念那双平静得有些固执的眼睛里。

“这油都冻住了,吃了会拉肚子。”陈念把手里的蜂蜜水往她面前一推,“喝了。我去热菜。”

宋知微看着面前那杯冒着热气的蜂蜜水,杯壁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

她想把它泼出去,想骂他多管闲事,但最后,她只是冷哼一声,一把抓起杯子,转身背对着厨房。

温热的甜水顺着食道滑下去,熨帖了痉挛的胃。

身后传来微波炉运转的“嗡嗡”声,还有陈念打开冰箱拿保鲜膜的细碎声响。

宋知微捧着杯子,眼神有些恍惚。

她突然想起今天在办公室,她对着镜子补妆时,发现眼角多了一条细纹。而身后这个少年,已经长得比冰箱还高了,肩膀宽得能挡住厨房的顶灯。

她在老去,他在长大。

自己能给他什麽

“叮。”

微波炉停了。

一股浓郁的辣椒和牛肉的香气重新在客厅里瀰漫开来,热气腾腾,带着令人安心的烟火味。

陈念把热好的菜端出来,又盛了一碗早就炖得软烂的莲藕排骨汤,放在她面前。

“只有这些,凑合吃吧。”

他说完,转身就要回自己的房间。他不想坐在这里碍她的眼,也不想让她觉得尴尬。

“站住。”

宋知微突然开口,嘴里还嚼着一块烫嘴的牛肉,声音含糊不清。

陈念停下脚步,背嵴僵直:“还有事?”

“去电视柜下面那个抽屉,把药箱拿过来。”宋知微没有抬头,专注地对付着碗里的排骨,彷彿那块骨头跟她有仇。

陈念愣了一下:“我不……”

“让你拿就拿,哪那么多废话?”宋知微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语气里那股子蛮横劲儿又上来了。

陈念只好走过去,翻出那个落满灰尘的急救箱,放在餐桌上。

宋知微擦了擦嘴,打开箱子,在里面翻找了一阵,拿出了一支消肿止痛的药膏,还有一包棉籤。

“过来。”她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陈念走过去坐下。

宋知微挤出一点乳白色的药膏在棉籤上,转过身,面对着陈念。

灯光下,少年脸上那五个指印依然触目惊心,甚至比白天看起来更肿了。那是她昨晚亲手打的,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宋知微没有说“对不起”,也没有问“疼不疼”。

她只是抬起手,拿着棉籤,动作有些生硬地涂抹在他受伤的脸颊上。

“嘶……”陈念没忍住,轻轻抽了一口气。

“忍着。”宋知微凶巴巴地说道,但手下的力道明显放轻了,不再是涂抹,更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抚触,“谁让你脸皮这么厚,打都打不烂。”

药膏冰凉,带着薄荷的刺痛感。

两人的距离很近。陈念只要稍微抬眼,就能看到她垂下的睫毛,还有她身上那股混杂着油烟味、酒气和香水的複杂味道。

她没有戴墨镜。她的眼睛红红的,眼底布满了血丝。

陈念看着她,喉咙发紧。他知道这就是宋知微的道歉方式。她这辈子都不会说那个“错”字,但她会给你热菜,会在你受伤后一边骂你一边给你上药。

“知微姐……”

“闭嘴。”宋知微打断他,手里的棉籤在他嘴角那个结痂的伤口上用力按了一下,那是昨晚磕破的地方,“这里不用涂,留着当记号,让你长长记性。”

虽然这么说,她还是换了一根新的棉籤,沾了一点红霉素软膏,轻轻点在那处破皮的地方。

“以后……”

宋知微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自言自语,“别再逼我动手。”

她收回手,把药膏和棉籤胡乱塞回箱子里,也不盖盖子,直接推到一边。

“行了,滚回去睡觉。看着你就烦。”

她重新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喝着汤,藉此掩饰脸上那一抹不自然的潮红。

陈念站起身,脸上火辣辣的感觉已经被清凉的药膏取代。

他看着埋头喝汤的宋知微,看着她露在风衣外那一截雪白的后颈。

“汤要是凉了,记得热一下再喝。”

他轻声嘱咐了一句,转身走向房间。

“陈念。”

就在他手搭上门把手的时候,身后再次传来她的声音。

“……明天早上我要吃小笼包,好吃的那家。”宋知微背对着他,声音闷闷的,“起不来就别买了,饿死我算了。”

陈念的嘴角,在那一瞬间,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

“知道了。”

陈念推开门,走进黑暗的房间。

他摸了摸脸上那层还未乾透的药膏,心里那座摇摇欲坠的孤岛,似乎又重新长出了一点绿芽。

门外的客厅里,宋知微听着关门声,放下了手里勺子。

她看着对面空荡荡的椅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耳根。

“宋知微啊宋知微……”

她苦笑一声,把脸埋进了掌心里。

“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8) 獠牙

客厅里只剩下一盏落地灯,暖黄色的光晕笼罩着餐桌的一角。

宋知微捧着那碗莲藕排骨汤,小口小口地喝着。汤还是热的,排骨炖得脱了骨,莲藕咬下去粉糯拉丝,咸淡适中,甚至还细心地撇去了多馀的浮油,只留下了醇厚的肉香。

这味道,比她在五星级酒店喝过的例汤还要顺口。

她喝着喝着,动作慢了下来,眼神也变得有些飘忽,视线穿过碗里升腾的热气,落在了不远处牆壁上那一道道浅浅的铅笔痕迹上。

那是陈念的身高线。

最早的一道刻度,还只到她的腰际。

刚认识陈念,他才十岁出头,瘦得像隻脱了毛的猴子,脸色蜡黄,一双眼睛大得吓人,整个人阴沉沉的,像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宋知微那时才二十六岁,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连自己都照顾不明白,更别提养个孩子。

她记得那段日子简直是鸡飞狗跳。

她心血来潮想给孩子做顿“爱心早餐”,结果把鸡蛋煎成了焦炭,把牛奶热得溢得满灶台都是。陈念也不嫌弃,默默地把焦掉的边缘啃了,喝了剩下半杯牛奶,背着书包去上学。

还有一次,她自告奋勇给他洗校服,结果把红色的真丝睡衣混了进去。第二天,陈念穿着一件被染成骚粉色的白衬衫去了学校,被同学笑了整整一个星期。

那天晚上回来,宋知微愧疚得不行,拿着那件粉衬衫想哭。

反倒是陈念,那个只到她胸口的小豆苗,笨拙地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闷声说:“没事,粉色……挺好看的。”

“噗。”

想到这里,宋知微忍不住笑了一声,眼眶却有些发热。

那时候她是真的想当个好家长啊。她努力学着怎么开家长会,学着怎么跟老师打交道,学着在变天的时候提醒他加衣服。她是他的保护伞,是大树,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悄悄地变了呢?

大概是从陈念高一那年开始吧。

那天她因为工作失误被降职,在酒吧喝得烂醉如泥,吐得昏天黑地回到家。以往这种时候,她只能自己抱着马桶睡一宿。

但那天,一隻瘦弱却有力的手把她扶了起来。

那是十六岁的陈念。他已经学会了煮醒酒汤,学会了用热毛巾给她擦脸,学会了在她发酒疯的时候安静地听着,然后把她抱回床上盖好被子。

从那以后,家里的天平就开始倾斜了。

厨房里的烟火气,慢慢变成了陈念的味道。坏掉的灯泡,堵住的下水道,跳闸的电路,这些原本让宋知微头疼不已的琐事,不知何时都被那个沉默的少年一手包办了。

他学会了做她爱吃的剁椒鱼头,学会了在她生理期的时候把冰可乐换成红糖水,学会了在她加班回来的时候留一盏灯。

温水煮青蛙。

宋知微看着碗底剩下的残渣,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么个词。

她习惯了这种被照顾的感觉,习惯了依赖这个比她小一轮的继子。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付出,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那颗曾经乾瘪的小豆苗,早就长成了参天大树。

她抬起头,目光顺着牆上的刻度往上移,直到最高的那一条。

那是上个月刚刻的。

一米八三。

早就超过了她穿着高跟鞋的高度。

宋知微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腰。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昨晚被一隻大手死死箍住的触感。

那隻手,骨节分明,宽大有力,掌心带着粗糙的薄茧,那是常年做家务和握笔留下的痕迹。当那隻手按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引以为傲的力气,在他面前就像是蜉蝣撼树。

他不再是那个穿着粉色衬衫不敢抬头的男孩了。

他有了喉结,有了坚硬的胸膛,有了能够把她单手提起来按在牆上亲吻的蛮力,甚至有了……那种让她看一眼就心惊肉跳的雄性眼神。

“臭小子……”

宋知微低声骂了一句,声音却软得一塌糊涂。

她放下碗,看着自己保养得宜却依然能看出岁月痕迹的手。

她把一隻小狼崽子养大了。她给了他肉吃,给了他窝睡,教会了他怎么在这个残酷的世界生存。

结果现在,这隻狼崽子长出了獠牙,转过头来,第一口想要咬竟然是她。

更可怕的是……

宋知微闭上眼睛,回想起昨晚那一吻的瞬间。在恐惧和愤怒的背后,她身体深处那种久违的、被征服的战慄感。

她竟然不讨厌。

甚至在这个寂静的深夜里,回味起那个充满血腥味和佔有慾的吻,她的小腹竟然还会感到一阵羞耻的酸麻。

“疯了……真是疯了。”

她猛地站起身,收拾起碗筷。水流冲过指尖,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这是一条不归路。她比谁都清楚。

可是看着陈念那扇紧闭的房门,想着明天早上他会穿越半个城市去给她买小笼包的样子。

宋知微知道,她已经被这张温柔的网,缠得死死的,再也挣不开了。

“吃完这顿小笼包,就得好好管管他了。”

她对着空气自欺欺人地说了一句,关掉了客厅的灯。

清晨五点半的临江市,天刚蒙蒙亮,空气里还飘着一层似有若无的薄雾。

陈念是被闹钟震醒的。他几乎是在震动响起的第一秒就按掉了开关,生怕那细微的嗡嗡声穿透牆壁,吵醒隔壁那头还在沉睡的懒猫。

洗漱、换衣,动作轻得像影子。

出门的时候,外面的风还是凉的。陈念裹紧了校服外套。

那家名叫“刘记”的小笼包铺子门口,哪怕是这个点,蒸笼冒出的白汽也已经排成了一条长龙。陈念站在队伍里,周围是提着菜篮子的大爷大妈,还有刚下夜班的工人。他在这充满市井烟火气的人群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他站得很直,眼神专注地盯着那高高摞起的蒸笼。

排了整整四十分钟。

拿到那两笼刚出锅、还烫手的小笼包时,陈念小心翼翼地把打包盒护在怀里,用校服外套裹住,生怕漏了一点热气。

回到家快六点半。

客厅里有了动静。宋知微已经起来了,正坐在化妆镜前涂口红。

听到开门声,她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透过镜子,看见陈念提着那两个熟悉的打包盒走了进来,额头上还挂着一层细汗,被风吹乱的刘海贴在脑门上。

昨晚那种彆扭的气氛,在一夜的沉淀和这两笼热气腾腾的包子面前,似乎消融了不少。

“回来了?”宋知微抿了抿嘴唇,让口红晕染均匀。她今天没穿那身防禦性极强的黑西装,而是换了一条藕粉色的收腰连衣裙,外面搭了一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看起来温婉了不少,又变回了那个让人想亲近的“知微姐”。

“嗯。”陈念把包子放在餐桌上,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麵皮的甜香瞬间炸开,“刚出锅的,还热着。”

宋知微走过来,拉开椅子坐下。她看了一眼那一个个皮薄馅大、晶莹剔透的小笼包,又抬头看了一眼陈念。

少年的左脸消肿了一些,但那几道淤青变成了暗沉的黄褐色,看着还是有些碍眼。

“过来。”宋知微拿起筷子,却没夹包子,而是冲他抬了抬下巴。

陈念乖乖凑过去。

宋知微伸出手,指尖带着淡淡的遮瑕膏味道,在他脸上的淤青处轻轻点了点。

“丑死了。”她嫌弃地说道,但语气里却没了昨天的尖锐,“学校里要是有人问,你就说是骑车摔的,别说是……”

“别说是被家暴的?”陈念突然接了一句,嘴角微微上扬。

宋知微瞪了他一眼,夹起一个小笼包,直接塞进了他嘴里,堵住了他的话。

“吃你的包子!哪那么多废话!”

滚烫的汤汁在嘴里爆开,陈念被烫得直吸气,但心里却像是被这热汤熨过一样,暖烘烘的。

一早来到学校,气氛明显不对劲。

往日里懒散的早自习,今天连最后一排都坐得笔直。走廊上的地板被拖得能照出人影,连窗台上的积灰都被擦得一乾二淨。班主任老周更是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正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地强调纪律。

“都给我精神点!今天市领导要来视察工作,尤其是我们高三1班,那是重点考察对象!谁要是给我掉链子,我扒了他的皮!”

“市领导?”

陈念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心里咯噔一下。

他想起昨天苏曼在图书馆说的话,还有那个在路口遇到的、坐在黑色奥迪车里的女人。

那种莫名的不安感再次袭来。

上午第二节课刚下课,楼道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是一阵整齐而沉闷的脚步声。

“来了来了!”

前排的女生兴奋地压低声音尖叫,“听说是那位铁腕女市长!真人比电视上还有气场!”

陈念没动,手里转着一支笔,眼睛盯着窗外发呆。他对这些大人物没兴趣,只想着这场作秀赶紧结束。

然而,事与愿违。

教室的前门被推开了。

校长一脸谄媚地引着一行人走了进来。闪光灯咔嚓咔嚓地闪烁,一群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的官员鱼贯而入。

而在这群男人的簇拥下,一个身影显得格外醒目。

林映雪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铁灰色职场套装,脚踩七釐米的黑色高跟鞋,步步生风。她没有像其他领导那样带着官腔的笑容,那张冷豔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过教室时,竟让这群叽叽喳喳的学生瞬间安静如鸡。

陈念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是她。 昨天那个坐在奥迪车里的女人。

她竟然真的是市长。

林映雪并没有听校长那冗长的介绍,她的目光在教室里快速逡巡,像是在寻找猎物的猎人。终于,她的视线穿过层层迭迭的人头,精准地锁定在了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

那里坐着一个少年。脸上带着伤,眼神错愕。

林映雪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她无视了校长的引导,径直穿过课桌间的过道,朝着最后一排走去。高跟鞋敲击在地板上的声音,像是一下下沉重的鼓点,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全班同学都屏住了呼吸,纷纷回头,目光追随着这位气场强大的女市长。

陈念看着她一步步逼近,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他想要逃离,却又被视线死死钉在座位上。

林映雪在他桌前停下了脚步。

她太高了,加上高跟鞋,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坐着的陈念,形成了一种绝对的上位者姿态。

“这位同学。”

林映雪开口了,声音清冷,通过衣领上的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教室。

“你的脸,怎么了?”

又是这个问题。 和昨天在路口时一模一样的问题。

周围响起一片细碎的吸气声。校长和班主任老周的脸色瞬间变了,冷汗直冒,生怕这学生说出什么校园霸凌之类的话来。

陈念抬起头,直视着林映雪的眼睛。近距离看,他才发现,这个女人的眼角有一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泪痣。

“骑车摔的。”陈念重複了宋知微教他的藉口,声音乾涩。

“是吗?”

林映雪轻笑了一声,那笑意不达眼底。她突然伸出手——那一隻保养得极好的、戴着昂贵腕錶的手。

在全班几十双眼睛,以及校长惊恐的注视下。

这位以冷血着称的女市长,竟然微微俯下身,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陈念脸颊上那块已经变淡的淤青。

她的手指很凉,比宋知微的还要凉。

“下次小心点。”林映雪低声说道,那语气里带着一种旁人听不懂的、近乎偏执的佔有欲,“这张脸,摔坏了可惜。”

“好好学习。”

她收回手,转身离开,没有再看第二个人一眼。

直到那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教室里依然死寂一片。

所有人都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看着陈念。

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恐惧。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隻被母狮盯上的猎物。那个女人刚才摸他脸的时候,眼神里没有慈爱,只有一种让他毛骨悚然的……掌控。

整整一个下午。原本那些对陈念爱搭不理的同学,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和嫉妒;而平日里总是找茬的班主任老周,讲课时甚至若有似无地往陈念投来慈爱的目光。

这一切,都让陈念感到噁心。

放学铃声一响,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教室。他不想听到任何人议论那位女市长。

然而,獠牙一旦露出来,就不是你想逃就能逃掉的。

校门口,那辆熟悉的、挂着政府牌照的黑色奥迪A6,像一尊沉默的巨兽,霸道地停在停车区。周围接学生的私家车纷纷避让,生怕蹭掉了这辆车的一块漆。

陈念刚走出校门,一个穿着黑西装、戴着蓝牙耳机的男人就迎了上来。

是那天那个司机,老张。

但他身边还站着一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年轻男人。

“陈念同学是吧?”

男人推了推眼镜,脸上挂着标准的职业笑容,挡住了陈念的去路,“我是林市长的秘书。林市长想请你吃个便饭,聊聊关于……学校图书馆建设的问题。”

这理由蹩脚得连路边的野狗都不信。

一个日理万机的市长,找一个高三学生聊这个?

陈念抓紧了书包带子,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们:“我没空,我要回家。”

“陈同学。”小张并没有让步,反而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硬,“林市长的时间很宝贵,她在车里等你。而且……我想你也不希望我们在这里一直耗着,引起更多同学的围观吧?”

陈念环顾四周。

正是放学高峰期,周围已经有不少学生对着这辆奥迪车指指点点了。如果他在这里和两个成年男人拉扯,明天关于他的流言蜚语恐怕会更加难听。

他咬了咬牙,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墨色车窗。

“走吧。”

他低下头,像个被押解的犯人,鑽进了那辆黑色的轿车。

车门关闭,隔绝了外面喧嚣的世界。

车厢里开着冷气,温度低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空气中瀰漫着一股淡淡的皮革味,混合着一种冷冽的木质香调——那是林映雪身上的味道。

林映雪坐在后座的另一侧。

她换了一身衣服,不再是白天那套咄咄逼人的职业装,而是一件深蓝色的真丝衬衫,领口微敞,露出了一条细细的铂金项鍊。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正在看文件,听到陈念上车的动静,连头都没抬。

“开车。”她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车子平稳地滑了出去。

陈念缩在角落里,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这辆车的后座空间很大,但他却觉得窒息。身边这个女人散发出的气场,像是一张细密的网,将他紧紧裹住。

“脸还疼吗?”

良久,林映雪突然开口,视线依然停留在屏幕上。

“不疼了。”陈念乾巴巴地回答。

“宋知微打的?”

这一次,她抬起了头,那双与陈念极其相似的凤眼里,闪烁着冷光。

陈念心里一惊。她怎么知道宋知微的名字?

“不是……”

“别撒谎。”林映雪打断了他,合上平板,转过身,目光直直地刺进陈念的眼底,“我查过你。陈念,你的每一个细节,我都清楚。”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控制慾。

“她为什么打你?”林映雪身体微微前倾,那种冷冽的香气逼近了陈念,“是因为你做了什么让她不满意的事?还是因为……她根本就不会养孩子,只会把在外面受的气撒在你身上?”

“不许你说她!”

陈念像是被触碰到了逆鳞,猛地抬起头,像隻被激怒的小狼崽子一样瞪着她,“宋知微是我妈,她对我很好!”

话一出口,车厢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前排的司机和秘书大气都不敢出。

林映雪愣住了。

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阴鬱沉默的少年,竟然敢为了那个女人顶撞她。而且那句“宋知微是我妈”,像是一把迟来十八年的钝刀,狠狠地在她心口挖了一下。

她应该生气的。作为母亲的位置,作为上位者,被另一个取代了。

可是,看着陈念那双充满了维护与愤怒的眼睛,林映雪竟然笑了。

那笑容有些扭曲,带着几分自嘲,还有几分病态的欣赏。

“很好……”

她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再次触碰到陈念的脸颊,这一次,她没有马上收回,而是沿着他的下颌线慢慢滑动,像是在抚摸一件属于自己的艺术品。

“眼神不错。”

林映雪的指尖冰凉,滑腻,带着一种成熟女性特有的质感。那种触碰,不像长辈的关怀,反而带着一种审视和玩味。

“既然她对你这么好,那为什么把你打成这样?”

她的手指停留在陈念嘴角的伤口上,轻轻按了一下,“看这力度,可不像是妈打儿子,倒像是……女人打负心汉。”

陈念浑身一僵,瞳孔剧烈收缩。

“怎么?被我说中了?”

林映雪收回手,靠回椅背上,眼神变得幽深莫测。

“陈念,你还太嫩了。有些女人,表面上看起来是把你当儿子养,实际上……哼。”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那一声冷哼里包含的轻蔑和暗示,却让陈念感到一阵恐慌。

“你要带我去哪?”陈念转移话题,声音有些发抖。

“吃饭。”

林映雪看着窗外飞逝的夜景,淡淡地说道,“带你去吃点好的。看看你瘦得这副样子,跟个难民似的。宋知微平时是不是只给你吃外卖?”

“她做饭。”陈念辩解道,“很好吃。”

“是吗?”林映雪不置可否,“那我倒要看看,吃惯了粗茶淡饭的你,能不能适应真正的……山珍海味。”

车子驶入了一条幽静的私家路,最后停在了一座隐藏在园林深处的会所门前。

这里没有招牌,只有两盏古朴的石灯笼。

“下车。”

林映雪率先推门下车。

陈念背着书包,心里那种不安感愈发强烈。

他感觉自己正在一步步走进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而这个陷阱的猎人,正是这个让他感到恐惧、却又有着莫名吸引力的女人。

“还愣着干什么?”林映雪站在台阶上回头,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像是在召唤自己的所有物,“过来,跟着我。”

陈念握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迈步跟了上去。

今晚,注定又是无法宁静的夜晚。

(9) 你走不走?

包厢里,大面积的留白,牆上挂着一副看不懂意境的泼墨山水,角落里燃着一炉昂贵的沉香,烟雾直直地升起,在空气中凝成一条不会散开的线。这里安静得可怕,连服务员上菜时,脚底踩在羊毛地毯上都是无声的。

陈念坐在巨大的圆桌边,屁股下的红木椅子硬邦邦的,咯得他骨头疼。

他面前摆着一副精緻得过了头的餐具:银质的筷子,骨瓷的碗碟,旁边还放着一块迭成天鹅形状的餐巾。

这一切,都和穿着洗得发白校服、背着帆布书包的他格格不入。

“把这碗花胶鸡汤喝了。”

林映雪坐在他对面,连菜单都没让陈念看一眼,就自作主张地点了一桌子所谓的“营养餐”。

她没动筷子,只是双手交迭放在桌上,姿态优雅而充满压迫感地看着他,“我听校长说,你最近模拟考成绩不错,但理综还不够稳。高三是用脑的时候,这汤对你有好处。”

陈念看着面前那盅澄黄色的汤,没有动。

“我不饿。”

“不饿也要吃。”林映雪的语气不容置疑,像是在批阅一份必须执行的文件,“看看你这副样子,瘦得只有骨头。怎么?宋知微平时捨不得给你吃肉?还是她那个薪水,只够给她自己买名牌包和化妆品?”

又是这种语气。高高在上,对宋知微充满了鄙夷。

陈念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他猛地抬起头,那双与林映雪如出一辙的凤眼里射出两道寒光。

“她给我做什么我就吃什么,我不挑。”陈念冷冷地顶回去,“而且,这是我的家事,跟林市长您有什么关係?您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家事?”

林映雪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一个毫无血缘关係的继母,一个刚成年的继子。陈念,你管这叫家?”

她身体微微前倾,隔着圆桌,那种洞察人心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陈念脸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玩什么把戏。昨天在车里,你维护她的样子,可不像是在维护一个长辈。”林映雪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你喜欢她?”

这四个字,被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像是一把尖刀,直接挑破了陈念心底最隐秘的脓疮。

陈念的瞳孔猛地收缩,放在膝盖上的手死死攥成了拳头。

“胡说什么!”他拔高了音量,试图用愤怒来掩饰心虚。

“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林映雪并没有被他的愤怒吓退,反而露出了一种近乎残忍的满意神色,“不过,我今天找你来,不是为了跟你讨论伦理道德。那种东西,是约束弱者的。”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沿着光滑的桌面推到陈念面前。

“打开看看。”

陈念警惕地看着她,没动。

“怕什么?里面不是炸弹。”林映雪端起茶杯,优雅地抿了一口。

陈念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拿过文件袋,打开。

里面是一份全英文的入学申请书,还有几所国外顶尖大学的介绍资料,以及……一份已经拟定好的、巨额的留学基金信託合同。

“只要你签个字,高中毕业后,你可以直接去这几所学校里的任何一所。”林映雪淡淡地说道,“所有的费用,包括你在国外的生活开销、置业、甚至创业资金,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你可以彻底离开临江,离开宋知微,去过真正的生活。”

“为什么?”

陈念合上文件,抬头看着林映雪,“你为什么要帮我?图书馆建设?这种鬼话你自己信吗?”

“因为我看你顺眼。”林映雪放下茶杯,语气傲慢,“也因为我觉得,你这种资质,烂在宋知微手里太可惜了。她能给你什么?”

“陈念,人往高处走。”她站起身,走到陈念身边,手掌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那种重量,像是泰山压顶。

“跟着我,我可以给你宋知微这辈子都给不了你的权力和地位。只要你听话,斩断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她的手指在他肩头收紧,指甲透过校服布料掐进肉里,“尤其是对那个女人的念头。”

“够了!”

陈念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带翻了椅子,“哐当”一声巨响。

他一把挥开林映雪的手,将那个价值连城的文件袋狠狠摔在地上。

“谁稀罕你的臭钱!”

陈念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凶狠得像一头被逼急了的狼,“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你凭什么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凭什么评判知微姐?”

“她也许没你有钱,没你有权。但在我发烧的时候,是她整夜不睡守着我;在我被人欺负的时候,是她冲上去跟人拼命!”

陈念指着门口,声音嘶哑,“而你呢?你除了在这里高高在上地施捨,你还知道什么?”

林映雪被他推得踉跄了一步,扶着桌沿才站稳。

她看着地上散落的文件,又看着眼前这个暴怒的少年。

若是换了旁人敢这么对她,早就被她碾死得渣都不剩了。

可是看着陈念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听着他维护另一个女人的话语,林映雪心底竟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那是愤怒,是嫉妒,更有一种**兴奋**。

“很好。”

林映雪没有发火,反而整理了一下衣领,重新恢復了那种冰冷的优雅。她看着陈念,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俯视,而多了一丝複杂的意味。

她走到陈念面前,无视他的抗拒,伸手帮他整理了一下刚才因为激动而翻乱的校服领子。

“陈念,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林映雪凑近他,声音低沉,“你现在觉得那是爱,是恩情。等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因为贫穷和无能,连守护她的资格都没有的时候……你会哭着来求我的。”

“还有,”她的手指在他领口的釦子上停顿了一下,“我是谁?这个问题,你很快就会知道答案。”

“现在,坐下,把那碗汤喝了。”

林映雪的语气骤然变冷,眼神锐利如刀,“不喝完,你今天走不出这个门。”

陈念死死地盯着她。两双极其相似的眼睛在空气中对峙,火花四溅。

陈念咬着牙,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他知道这个女人说得出做得到。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端起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鸡汤,仰起头,像是灌毒药一样,“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下去。

“啪!”

他把空碗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手背一抹嘴角的汤渍。

“满意了吗?”

林映雪看着那个空碗,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胜利者的微笑。

“还行。”

她坐回椅子上,优雅地拿起筷子,“你可以滚了。”

陈念抓起书包,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大步冲出了包厢。

身后的门刚刚关上。

林映雪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她将手里的筷子狠狠折断,扔在桌上。

“宋知微……”

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神阴鸷得可怕,“把我儿子教成这副样子,咱们这笔账,有的算了。”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老王吗?我是林映雪。对,关于市一中那个图书馆扩建的项目,我想亲自负责……另外,帮我查一个人事档案。”

窗外,夜色深沉。一场针对宋知微的围猎,在这顿充满火药味的晚餐后,正式拉开了帷幕。

***

那扇厚重的楠木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哒”声。

陈念走了没两步,那股子刚才在包厢里硬撑起来的血性和狂妄,就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呲”地一声洩了个乾淨。

他停下脚步,手扶着走廊边冰冷的大理石柱,膝盖软得差点跪下去。

冷汗顺着嵴椎骨疯狂地往外冒。

“操……”

陈念低声骂了一句,声音在颤抖。

他刚才干了什么? 他对着一个市长,一个站在这座城市权力金字塔顶端的女人,摔了文件,拍了桌子,还吼了一通?

如果那个女人报復怎么办?如果她随便找个理由,让宋知微丢了工作,或者让那个杂誌社倒闭,甚至……找人找宋知微的麻烦?

“我是不是……害了她?”

陈念的脸色煞白,胃里那碗刚灌下去的花胶鸡汤开始翻江倒海。

他猛地转过身,看向那扇紧闭的包厢大门。

回去? 回去道歉? 回去跪下来求那个女人?

陈念迈出了一步,脚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可是,手在碰到门把手的前一秒,僵住了。

少年人那点可怜又倔强的自尊心,那股子还没被社会毒打磨平的逆骨,在这一刻死死地拉住了他。

更重要的是,他忘不了林映雪提到宋知微时那种高高在上的眼神。

“妈的。”

陈念狠狠地收回手,拳头在空中挥了一下,却打在了空气里。

他只能带着满腔的恐慌和无力,转身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这座会所建在半山腰,出了大门,外面的夜风大得吓人,吹得路边的树影疯狂摇晃,像是一群张牙舞爪的鬼魅。

陈念裹紧了单薄的校服,沿着盘山公路往下走。

路灯昏暗,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微弱。他点开宋知微的微信头像——那是一隻慵懒的波斯猫。

对话框里还停留在早上他出门前发的那条:“小笼包在桌上,记得趁热吃。”

宋知微回了一个“亲亲”的表情包。

看着那个表情包,陈念的眼眶突然有些发酸。

她现在在干什么?她知不知道,就在刚刚,她的“好儿子”为了维护那点可笑的面子,给她惹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我会保护你的。”

陈念对着黑漆漆的山路,声音嘶哑地说给自己听,“不管她是市长还是天皇老子,要是敢动你……”

话说到一半,卡住了。

他能怎麽样? 拿着水果刀去拼命吗?还是像个泼妇一样去闹?

现实的无力感像是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弱小,痛恨自己还是一个只能穿着校服、连反抗都要看别人脸色的学生。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山脚下拦到了一辆出租车。

“去滨江花园。”

陈念瘫坐在后座上,看着窗外飞逝的流光。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陈念站在家门口,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调整好面部表情,不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隻刚从狮口里逃出来的猎物。

他掏出钥匙,开门。

“咔哒”。

屋里的暖气和电视机嘈杂的声音一起涌了出来。

宋知微正盘着腿坐在沙发上,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脸上贴着一张黑色的面膜,只露出眼睛和嘴巴,手边还放着半盘没吃完的水果。

“捨得回来了?”

她头也没抬,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我还以为你被哪个小狐狸精勾了魂,今晚不打算着家了呢。”

这语气,酸熘熘的,带着平日里那种熟悉的烟火气。

陈念看着她这副毫无防备的样子,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嘣”地一声断了。

那种劫后馀生的庆幸,混合着巨大的愧疚和恐惧,让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他连鞋都没换,直接冲过去,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宋知微。

“哎!你干嘛?一身寒气……”

宋知微吓了一跳,刚想骂人,却感觉到陈念把头深深地埋进了她的颈窝里,手臂勒得她有些发疼。

他在发抖。即使隔着厚厚的睡衣,她也能感觉到这具年轻的身体在细微地颤慄。

“怎么了?”宋知微停下了敲键盘的手,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在外面受欺负了?”

陈念摇摇头,脸颊蹭着她脖子上细腻的肌肤,贪婪地嗅着她身上那股让人安心的沐浴露味道。

“没事。”

陈念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鼻音,“就是……突然很想你。”

宋知微愣了一下,随即脸颊有些发烫。这小子,自从那晚之后,说话越来越没遮拦了。

“少肉麻。”她想要推开他,手刚碰到他的胳膊,却又停住了。

她感觉到了他的恐惧。像是一隻在外面受了伤的小兽,跑回来寻求母兽的庇护。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宋知微的心还是软成了一滩水。

她叹了口气,反手摸了摸陈念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行了,多大个人了还撒娇。”

她语气嫌弃,动作却很温柔,“厨房里留了汤,自己去热热喝。”

陈念没有动,只是抱得更紧了一些。

他在心里默默发誓:就算是用这条命,他也绝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黑色面膜被一点点揭下来,发出轻微的“嘶啦”声。

陈念半跪在沙发上,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揭下面膜后的宋知微,皮肤吸饱了水分,白得发光,甚至连毛孔都隐身了。

“好点了吗?”宋知微伸手拍了拍脸颊,让精华液吸收,“刚才跟隻被雨淋湿的小狗似的,吓我一跳。”

她语气轻松,带着惯有的调侃,但眼神还是不放心地在陈念脸上扫了一圈。

陈念没说话,抽了张纸巾帮她擦掉下巴上滴落的一点精华液。他的手指停留在她的下颌线上,指腹感受到她皮肤的温热和弹性。

“知微姐。”

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视线却落在她锁骨窝里那一汪浅浅的阴影上。

“嗯?”宋知微拿起遥控器,漫不经心地换着台。

“最近……网上有个很火的问题。”陈念撒了个谎,心脏在胸腔里撞击着肋骨,“我想问问你。”

“什么弱智问题?我和你妈同时掉水里你救谁?”宋知微嗤笑一声,“那我可以直接告诉你答案,我会游泳,还能顺便把你那个死鬼老爹捞起来鞭尸。”

但今天,陈念笑不出来。

“不是这个。”

陈念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手里的纸巾,“如果……我是说如果,因为我的原因,害你丢了工作,甚至……在这个行业混不下去了,你会怎么样?”

宋知微按遥控器的手顿住了。

她转过头,那双漂亮的凤眼微微眯起,审视着陈念:“你闯祸了?”

“没有,就是假设。”陈念急切地否认,眼神有些闪躲,“同学群里都在玩这个真心话大冒险。”

“假设啊……”宋知微松了口气,身体向后靠在沙发背上,那件宽松的睡裙顺势滑落,露出半个圆润的肩头。

她歪着头想了想,眼神里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要是你害老娘丢了饭碗,那你就死定了。我会把你卖到泰国去当人妖,赚钱养我。”

“我是认真的。”陈念没有笑,反而凑近了一些,那种迫切的压迫感让宋知微收敛了笑容。

“如果,”陈念喉咙发紧,“如果有人给你一个机会,让你直接当上主编,甚至给你一笔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让你去过那种顶级富婆的生活……但代价是,你必须赶我走,这辈子都不能再见我。你会换吗?”

宋知微看着陈念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那里面的不安浓得化不开。

她沉默了。

客厅里只剩下电视机里综艺节目夸张的罐头笑声。

那一瞬间的沉默,对陈念来说,就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主编啊……”宋知微喃喃自语,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嚮往,那是对事业和金钱本能的渴望,“还有辈子花不完的钱……啧,听起来真诱人。”

陈念的脸色白了几分,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是吧。”他低声说,“谁不想呢。”

“啪!”

额头突然被狠狠弹了一下。

陈念吃痛地捂住脑门,错愕地抬起头。

宋知微收回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脸“你是白痴吗”的表情。

“想什么呢?你知微姐我是那种目光短浅的人吗?”

她抓过旁边的抱枕抱在怀里,下巴抵在上面,看着陈念,语气变得慵懒而随意:

“工作丢了可以再找,钱没了可以再赚。虽然现在这破工作累得像狗,老闆还是个傻逼,但好歹是我自己一点点拼出来的。”

“至于你……”

宋知微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很久,从他那双像狼一样的眼睛,到高挺的鼻樑,再到那个还有点红肿的嘴角。

“养条狗养了六年也有感情了,更何况是个人。”

她轻哼了一声,伸出脚,那隻穿着棉袜的脚轻轻踢了踢陈念的小腿,“你要是走了,谁给我做饭?谁给我修灯泡?谁在我喝醉的时候给我扛回来?请个全职保姆一个月还得八千块呢,你多划算,免费劳动力。”

这话说得市侩又难听。

但陈念却听懂了。他在她心里,是“习惯”,是“生活”,是不可替代的“必需品”。

那种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地了。

“那要是……”陈念还想问。

“哪有那么多要是!”宋知微不耐烦地打断他,突然反客为主,身体前倾,那张刚做完面膜的脸凑到陈念面前,带着一股子逼人的香气。

“那我问你。”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像是要看穿他的灵魂,“如果有个富婆看上你了,说给你几百万,送你出国留学,让你当人上人,条件是让你离开我这个只会使唤你的恶毒后妈……你走不走?”

陈念整个人僵住了。

不只是假设。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宋知微。她眼角的细纹,她瞳孔里倒映着的自己,还有她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旧的睡衣。

林映雪给的那个世界,光鲜亮丽,充满了无限可能。而这里,只有拥挤的客厅,还有一碗热好的排骨汤。

“不走。”

陈念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一秒钟的犹豫。

“傻子。”

宋知微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笑容很灿烂,眼角弯弯的。

她伸出手,用力揉乱了陈念的头发。

“算你有良心。你要是敢为了钱跑路,老娘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打断你的腿。”

她笑着骂道,然后打了个哈欠,站起身,“行了,这无聊的真心话大冒险结束。我去睡觉了,明天还有个选题会要开,烦死了。”

她转身走向卧室,脚步轻快了不少。

陈念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的背影。

“晚安,知微姐。”

“晚安,小屁孩。”

卧室门关上。

陈念摸了摸被她揉乱的头发,眼神逐渐变得坚定,甚至透出一股狠戾。

她选了他。

既然这样,那他就绝不能让那个“假设”变成现实。

林映雪想动她的工作?想毁了她的生活?

如果那女人真的敢动手。 他不介意做个真正的疯子。

窗外,月亮终于冲破了云层。但这光太冷了,照不进人心底的深渊。

(10) 与你同行

难得的週末。

滨江花园的这套房子,不再只有晚上才有人气。

近午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客厅的地板上,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没有那种令人心烦的闹钟声,只有楼下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叫,和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宋知微瘫在贵妃榻上,身上穿着那件宽松的真丝吊带睡裙,裙襬毫无形象地撩到了大腿根,露出两条白得晃眼的光腿。她手里拿着一本时尚杂誌盖在脸上,像是在补觉,又像是在单纯地发霉。

陈念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前的茶几上铺着一张旧报纸,上面摆着几瓶指甲油、卸甲水和棉籤。

“轻点,别磨到肉了。”

杂誌底下传来宋知微闷闷的声音,带着一股刚睡醒的慵懒和娇气。

陈念低着头,手里握着宋知微的一隻脚。

那隻脚很漂亮,经过这几天的休养,脚踝的红肿已经消退了,恢復了原本纤细的线条。脚背弓起,皮肤薄得能看见下面淡青色的血管。

陈念拿着沾了卸甲水的棉球,一点点擦去她脚趾上原本残留的红色甲油。

刺鼻的化学试剂味道在鼻尖萦绕,却盖不住她脚上那股独特的体温。

“知微姐,这颜色都掉光了,早该卸了。”陈念低声说道,手指在她圆润的脚趾肚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忙嘛……哪有时间管脚指头。”宋知微拿开脸上的杂誌,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随即又懒洋洋地把头靠在抱枕上,侧过脸看着陈念。

宋知微的心里忽然动了一下。

“小念。”

“嗯?”陈念没抬头,正换了一根新的棉籤,仔细清理着她甲缝里的残留。

“换那个深酒红色的。”宋知微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瓶子,“那个显白。”

陈念听话地拿起那瓶指甲油,摇匀,拧开盖子。

刷头沾满了浓稠的深红色液体,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她小巧的脚趾甲上。

这是一种极其亲密的动作。

宋知微很享受这种感觉。她看着陈念那双修长的手,握着她的脚,那种掌控感让她作为“母亲”和“年长女性”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酒红色。像血,像那天晚上被他咬破的嘴唇。

“好了。”

涂完最后一个小脚趾,陈念轻轻吹了一口气,凉风拂过她的脚背。

宋知微缩了一下脚,痒得咯咯笑了一声,脚尖下意识地在他胸口蹭了一下。

“手艺不错嘛,以后失业了可以去美甲店打工。”她举起脚,对着阳光欣赏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跟店里做得没差多少。”

陈念抓住那隻在他胸口作乱的脚,没有放开。

“知微姐。”

他抬起头,目光深邃地看着她。

“干嘛?嫌丢人?”

“我只给你涂。”

这句话说得很轻。

宋知微的笑容僵了一下。她看着陈念那双执拗的眼睛,心里那种熟悉的慌乱感又冒了出来。

“行了行了,知道你孝顺。”她有些不自然地想把脚抽回来,却发现陈念握得很紧。

“陈念?”她皱起眉,语气带上了几分警告。

陈念的手指在她脚踝上摩挲了一下,那里是几天前扭伤的地方。

“还疼吗?”他问。

“早好了。”宋知微没好气地说,“你松手,油还没乾呢,蹭花了你负责啊?”

陈念这才慢慢松开手。

宋知微赶紧把脚缩回沙发上,拉过裙襬盖住,像是在掩饰什么。

“晚上想吃什么?”她生硬地转移话题,“冰箱里好像没菜了。”

“你想吃什么我去买。”陈念一边收拾着茶几上的瓶瓶罐罐,一边说道。

“随便,别太油腻就行。”宋知微重新拿起杂誌挡住脸,“对了,下午我要睡个午觉,别吵我。”

“好。”

陈念站起身,拿着那一堆指甲油走向柜子。

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宋知微悄悄把杂誌移开一条缝,偷偷看着他的背影。

她突然觉得这个家有点太安静了。安静得让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以及那种虽然被压制住、却依然在滋长的……对这种渐渐“越界”关係的沉溺。

这种日子,平静得像是一层薄冰。看似安稳,实则下面暗流涌动。

陈念把指甲油放好,回头看了一眼又开始装睡的宋知微。

“滴。”

陈念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简短的一行字:

【週一上午十点,市长办公室。我想和你谈谈关于宋知微小姐工作调动的事。——林】

陈念的手指猛地收紧,屏幕的光在他眼底映出一片冰冷的寒意。

他抬头看向沙发上毫无察觉的宋知微,将手机揣回兜里,转身走向厨房。

在此之前,至少让她过完这个安稳的週末。

午后的阳光像流淌的金沙,从客厅的地板慢慢爬上了沙发,最终停留在宋知微那张睡得红扑扑的脸上。

陈念保持着一个姿势坐在椅子上,已经过了三个小时了。

那部手机被他扣在茶几上,屏幕朝下,像一隻蛰伏的毒蝎。

林映雪的那条短信,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针,扎在他的视网膜上。

这是最后通牒。也是那个拥有通天权力的亲生母亲,对他这个“不听话”儿子的第一次正式宣战。

陈念看着宋知微毫无防备的睡颜。她睡觉的时候习惯微张着嘴,发出轻微的鼾声,嘴角还挂着一丝亮晶晶的口水渍。那件真丝吊带裙的肩带滑落了一边,露出大半个白腻的酥胸,随着呼吸起伏,像是一团诱人的奶油。

这是一具成熟、丰腴、充满了烟火气和慾望的身体。

也是他拼了命想要守护的“领地”。

“唔……”

沙发上的人儿突然动了动。宋知微眉头皱起,喉咙里发出一声慵懒甜腻的呻吟,像是伸懒腰的猫。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

“几点了……”

“要喝水。”

声音哑哑的,带着刚睡醒的鼻音。

“四点半。”陈念立刻回答,声音有些乾涩。

他拿起早就准备好的一杯温水,递到她嘴边,“喝点水,润润嗓子。”

宋知微也没客气,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大口,然后像没骨头一样重新瘫回抱枕里。

“睡懵了……”她揉了揉乱糟糟的短发,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两滴生理性的泪水,“这一下午睡得腰酸背痛的,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知微姐。”

陈念看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那双平日里总是藏着情绪的眼睛,此刻流露出一种近乎祈求的热切。

“嗯?”宋知微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

“我们……出去逛逛吧?”

“啊?”宋知微一脸嫌弃,“大週末的,外面全是人,挤死了。不去,我要在家看剧。”

“去吧。”陈念没有放弃,他伸手拉住她垂在沙发边的手,轻轻晃了晃,“很久没逛街了。而且……这几天一直在下雨,好不容易放晴了。”

宋知微被他晃得有些心烦,但转头看到陈念那副样子——像只怕被主人遗弃的小狗,眼巴巴地望着她。

她的心软了一下。

“行吧行吧,真是欠了你的。”

宋知微叹了口气,从沙发上坐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胸前的曲线在薄薄的丝绸下展露无遗,“说好了啊,我不想走路,你负责拎包,还有,晚饭我要吃那家死贵死贵的日料。”

“好。”陈念立刻点头,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你想吃什么都行。”

“那还愣着干嘛?去给我挑衣服。”

宋知微赤着脚踩在地板上,走向衣帽间,路过陈念身边时,顺手在他脸上那还没完全消退的淤青上轻轻摸了一把,“看在你这张脸还没毁容的份上,姐今天就带你出去炸街。”

衣帽间里。

宋知微站在全身镜前,把自己剥了个精光,只剩下一套黑色的蕾丝内衣裤。

这对陈念来说,是一种视觉上的凌迟,也是一种极致的奖赏。

他站在门口,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保持在“礼貌”的范围内,但目光还是不受控制地被那具白得发光的肉体吸引。

“这件怎么样?”

宋知微拿出了一条酒红色的丝绒吊带长裙,在他身上比划了一下,“配你刚给我涂的指甲油。”

“好看。”陈念声音有些哑,“很衬你。”

“那就这件。”

宋知微利落地套上裙子。丝绒的面料贴合着她的身体,像是一层流动的红酒。她转过身,背对着陈念,撩起头发,露出光洁的后背。

“过来,帮我拉一下拉鍊。”

这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动作,在过去的几年里发生过无数次。

但今天,陈念的手在颤抖。

他走过去,手指触碰到她背嵴上温热的皮肤。

拉鍊的金属釦很凉。

“滋——”

拉鍊缓缓上滑,将那片雪白的背嵴一点点遮住。

陈念拉得很慢,手指有意无意地划过她的嵴柱沟。

“快点啊,磨磨蹭蹭的。”宋知微催促了一句,却没有躲开。

拉好拉鍊,陈念并没有立刻退开。他站在她身后,看着镜子里的两个人。

酒红色长裙的女人,风情万种,豔光四射。身后站着的少年,高大挺拔,丰神俊朗。

“知微姐。”

陈念突然开口,双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看着镜子里她的眼睛。

“怎么了?傻愣愣的。”宋知微正在戴耳环,漫不经心地问。

“你真好看。”

宋知微戴耳环的手顿了一下。她看着镜子里的少年,心脏莫名漏跳了一拍。

“贫嘴。”她掩饰性地瞪了他一眼,转过身,拿起手包敲了一下他的胸口,“走了!再磨叽天都黑了。”

陈念笑了笑,抓住了她敲过来的手。

“嗯,走。”

两人走出家门。

电梯下行。

陈念的手插在口袋里,手指死死捏着那部手机。

週一上午十点。还有不到四十个小时。

“想什么呢?一脸苦大仇深的。”

走出单元门,夕阳的馀晖洒在宋知微的裙襬上。她回头看着陈念,笑容明媚。

“没什么。”

陈念快步跟上去,与她并肩而行,挡住了吹向她的晚风。

“我在想,今晚的日料,能不能把你吃破产。”

“切,这点钱姐还是有的。”

宋知微挽住他的胳膊,高跟鞋在地面上敲出清脆的节奏。

影子在他们身后拉长,交缠在一起,难捨难分。

那家日料店藏在闹市区的一条深巷里,门口挂着两个巨大的红灯笼,在夜色中摇曳出暧昧的暖光。

“两位是情侣吧?我们店今天刚好有推出的‘一生一世’情侣海鲜拼盘,食材都是刚空运过来的,特别新鲜。”

穿着和服的服务员小姐跪在桌边,笑容甜美地递上菜单,目光在盛装打扮的宋知微和高大帅气的陈念之间流转,眼神里满是豔羡。

宋知微正对着小镜子补口红,听到这话,只是漫不经心地合上镜子,嘴角勾起一抹慵懒的笑意,眼波流转间,竟没反驳。

“是吗?那就来一份这个拼盘。”她指了指菜单,声音有些哑,“再来一壶热清酒。”

服务员记下单子,笑着退了出去。

包厢里安静下来,只有牆角的惊鹿发出“咚”的一声脆响。

陈念喉咙发乾,盯着她:“知微姐,你……”

“怎么?”宋知微单手托腮,另一隻手把玩着面前的小酒杯,眼神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迷离,“解释说我是你后妈?然后看那个小姑娘一脸惊恐地脑补一齣家庭伦理大剧?我有那么闲吗?”

她说得理直气壮,但陈念分明看到,她的耳根有些发红。

这种隐秘的默许,让陈念的血液瞬间沸腾起来。

很快,酒菜上桌。

热腾腾的清酒入喉,辛辣过后是绵长的回甘。宋知微几杯酒下肚,眼神更加水润,脸颊染上了一层桃花般的粉色。

“你也喝点。”她突然拿起酒壶,给陈念倒了一杯,“反正明天不上学,练练酒量,省得以后出去应酬被人灌趴下。”

陈念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精迅速在血管里扩散,壮了他的胆,也烧旺了他心里的火。

夹起一块三文鱼刺身,蘸了点芥末酱油,陈念没有放进自己碗里,而是自然地递到了宋知微嘴边。

“啊——”

宋知微愣了一下。这个动作充满了狎昵的意味。

她看着陈念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犹豫了一秒,还是张开了嘴。

冰凉的鱼肉和辛辣的芥末在口腔里化开,宋知微被呛得微微眯起眼睛,舌尖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嘴唇。

“好吃吗?”陈念问,声音低沉沙哑。

“还行。”宋知微避开他的视线,低头去夹菜,却在桌子底下,伸出脚轻轻踢了踢他的小腿。

不像是之前那种挑逗,而是一种安抚意味的触碰。她的脚尖抵着他的小腿骨,隔着裤管。

“陈念。”

“嗯?”

“你以后……”宋知微有些醉了,说话变得有些慢,“以后找女朋友,别找那种娇滴滴的,难伺候。找个像上次送你回来的老师一样知书达理的,能管得住你的。”

陈念握着酒杯的手紧了一下。

又是这个话题。她总是在这种气氛最好的时候,试图把他往外推,试图用这种“家长”的语气来划清界限。

“我不喜欢那样的。”陈念看着她,藉着酒劲,说出了心里话,“我喜欢……脾气坏的,爱花钱的,懒得要死的。”

宋知微夹菜的手顿住了。

她抬起头,瞪了他一眼,但那眼神软绵绵的,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受虐狂啊你。”她嘟囔了一句,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主动把自己的酒杯碰了碰陈念的杯子。

“敬受虐狂。”

从日料店出来,外面的商业街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冷风一吹,两人的酒劲都上来了一些。

宋知微穿着高跟鞋,脚步有些虚浮。加上那条丝绒长裙虽然好看,却并不保暖,她刚出门就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

下一秒,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陈念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T恤,把自己的休闲外套严严实实地裹在了她身上。

“穿着。”

宋知微抓着带有他体温的领口,转头看着身边这个只穿短袖的少年。

“傻瓜。”她嘴上骂着,身体却诚实地往他身边靠了靠,汲取着他身上的热量。

这条步行街人很多。几个穿着潮牌的年轻男人路过,忍不住回头对着宋知微吹了声口哨,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那被红裙包裹的臀部和胸口流连。

陈念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他上前一步,长臂一伸,直接揽住了宋知微的腰。

他的手掌宽大有力,隔着丝绒布料,死死扣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整个人霸道地圈进自己的保护范围内。同时,眼睛凶狠地瞪了回去,那几个男人只能悻悻地转过头去。

宋知微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身体僵硬了一瞬。

大街上。衆目睽睽之下。

他这么搂着她。

若是换做以前,她肯定会一巴掌拍掉他的手,骂他没大没小。

可是现在……

感受着腰间那隻手传来的滚烫热度,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想要保护、佔有的强烈气场,宋知微竟然可耻地觉得腿发软。

她没有推开他。相反,她像是一隻找到窝的猫,顺势把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倚在了他身上。

“知微,前面有家饰品店,去看看?”陈念低头问她,放在她腰间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

“嗯……去看看。”宋知微的声音有些飘。

两人并着肩在人群中穿梭。

路过一个橱窗时,宋知微停下了脚步。

玻璃倒映出人影。高大的少年搂着美豔的女人,女人的身上披着外套,头微微靠在他的肩膀上。

那么般配。那么自然。就像是一对真正的爱人。

宋知微看着倒影里的自己,眼神有些恍惚。

“陈念。”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风,“如果这条路没有尽头,就好了。”

陈念心头一颤。

他也停下脚步,在这喧闹的街头,在这人来人往的橱窗前,转过身,双手捧起她的脸。

“你不想停。”

陈念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眼神里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疯狂,“我就跟着你,一直走下去。”

“哪怕前面是悬崖?”宋知微问。

“哪怕是地狱。”

陈念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轻轻蹭着她的鼻尖。

在这人潮汹涌的街头,在无数陌生人的注视下,没有人能把他们分开。

贴主:追憶似水年華于2025_12_09 0:28:42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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