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兰最
这边两个人发帖节奏带得不亦乐乎,那边学生会的会议却因仲江突然到访带来的消息延长了许多。 司望京在小会上提了开展反校园霸凌活动的必要性,他应当之前就有过这方面的想法,从开始的怎么调研、宣传,到后面的如何采取措施都说得很详细。 但贺觉珩没什么反应,他对学校内发生的种种并不怎么上心,如果不是仲江他根本不会回到学校。 整座学校里发生的任何事对他来讲,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隔音玻璃,无论玻璃那边如果嘈杂吵闹,传到他这里只剩微不可闻的回声。 贺觉珩唯一想的是,仲江对林乐有种诡异的上心。 她竟然为了林乐,不辞辛苦地从活动教室跑到体育馆,又送她去了医务室和图书馆,甚至特意来了一趟学生会,就为了把事情讲给司望京听。 “我没有意见。”贺觉珩对司望京说:“你做主就好。” 司望京顿了下,“好,我明天就开始拉人设计调研问卷。” 会议结束,南妤将笔记本收进帆布袋,去隔壁休息室找仲江和萧明期。 仲江刚把帖子删掉,她看到有人进来,立刻按灭了手机,神色如常说:“开完会了?我们走吧。” 萧明期把酸奶瓶扔进垃圾桶,“吃宵夜吗?我请客。” “可以,我们去” 仲江的话没讲完,她看向出现在门口的人,直接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仲江。” 贺觉珩站在休息室的门口,他看向仲江的眼睛,“先留一会儿可以吗?” 萧明期和南妤齐刷刷地看了过去,自从上次在图书馆听仲江亲口承认她喜欢贺觉珩后,她们都很好奇仲江接下来会怎么做。 不过令她们感到失望的是,除了那天晚上的过激举动外,仲江这段时间的表现温吞地像水,最多就是课间时跟贺觉珩一起讲讲话,在别人贬低贺觉珩时制止。 “找我什么事?” 仲江问着。 她有些好奇贺觉珩喊她做什么,因担忧自己和她走太近会招来太多不必要的麻烦,贺觉珩在学校内很少主动和仲江讲话——不包括网络。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几天阴天,天文社没有任何活动。” 他的声音和语气一并缺乏情绪,淡淡的,“所以你能告诉我,你今天晚上为什么不好端端地在图书馆上自习,而是跑到了操场散步吗?” 跟着他一并到了休息室门口的司望京和南妤同时开口喊了他一声。 “贺觉珩。” “会长。” 仲江对上贺觉珩的视线,他在看她。 休息室暖色调的灯光将他的瞳色照得比白日浓郁太多,分明是浅色的眼瞳,在此时此刻却像是冬日结冰的深湖,湖底沉着晦暗模糊的影子。 没由来地,仲江好像闻到了下雨时空气潮湿的味道,粘腻、阴郁。 “逃课了。”仲江问道:“要罚我吗?我记得第一次晚自习逃课被抓,只是口头警告吧?” 贺觉珩语调很轻,音调也不怎么高,吐字却异常清晰,“今天晚上开会时我们讨论了这个问题,觉得这种处罚大部分情况下治标不治本,所以调整了相应的惩处制度。” 仲江看着他,“还没公布的制度可以直接施行吗?” “很遗憾,该制度已经在二十分钟前公布在学校官网及论坛上了。” 仲江快速回想了一下,她大概是半小时前来的学生会。 她气笑了,“好,我认罚,要罚我什么?” 南妤在旁边极为小声说:“义务劳动。嗯,明天晚上到我这里帮我整理一下资料就好了。” “这好像不符合规定。”贺觉珩讲着。 仲江调整了一下呼吸,她转过脸对南妤和萧明期说:“妤妤,你们先出去。” 南妤正想拒绝,可旁边司望京看了眼贺觉珩的表情,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臂,“没事,我们先出去吧。” 休息室里顿时空了许多。 仲江挑了下眉问:“所以到底要罚什么?” 贺觉珩走到仲江面前,他抬起手,触碰上仲江的脸颊,“……义务劳动,大概是清扫一下路面、拔一下花坛杂草一类的事,根据违反校规的严重程度来计算义务劳动的时间,统一进行,有风纪委在旁边监督。” 仲江评价他们说:“闲得没事干。” “给违纪的同学找点事干,免得他们太清闲了,把那么多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上。别骗我小宝,你的确是路过别人被锁起来会帮忙的人,但以你的性格,至多把人放出来就走了,更别提送对方去医务室后又去图书馆,还特意到学生会帮她伸张正义……寻常人半路打扰我们开会,别说我,就算是司望京也会让对方第二天再来。偏偏来得人是你,足够让所有人都耐心听你讲话,并按照你暗示的去做。小宝,你对林乐有些太上心了。” 贺觉珩低声讲着,“我当然不是反对你有朋友,萧明期和你走得这么近,我也什么都没有说。可你明明不喜欢林乐,却还是三番两次为她出头。你有心事,并且一直瞒着我。” 仲江无法解释。 她匆匆掠过了这个话题,“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告诉你原因的。” 违纪处罚的事自然是不了了之,贺觉珩又不是真有病。 过了几天,司望京想起来这件事,问贺觉珩说仲江的违纪处罚你是怎么给她算的,没开始的话就算了吧。 贺觉珩回答说那天新规刚发下来,仲江还没来得及看,算不知者无罪,没有给她算成违纪。 司望京听完足足沉默了半分钟,半分钟后他费解问:“那你喊住她的目的是什么?就为了难为她几句?” 贺觉珩想了想说:“我想和她多说几句话。” 旁边偷听他们讲话的南妤抬手撑住了额头,很难想象这世界上还有和她表姐思维这么相似的人,这都什么负分恋爱技巧啊,喜欢对方就当众为难他/她? 随着司望京反校园霸凌活动的推行,学校陆续组织了一些反校园霸凌的讲座和相关纪录片的观看活动,动员学生们参加。 “这是什么?” 仲江站在阶梯教室的门口,从桌子上的箱子里拿起一枚金属徽章。 徽章的图案是两只握在一起的手,其中一只伤痕累累,被荆棘缠绕。 “反对校园霸凌的徽章,如果你佩戴徽章,意味着你愿意对校园霸凌的受害者施以援手。”志愿者讲述道:“同样,在你受到霸凌和伤害时,你也可以向佩戴徽章的人求助。” 仲江发出质疑,”假使霸凌者领取了徽章呢?” “有举报机制,如果合适领取徽章者参与霸凌,会直接劝退。”志愿者问:“如果要领取的话,可以在这边留下姓名和班级。” 仲江思考了一下,在申请表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不过最后,她提了一句,“做成徽章很不方便,有考虑做成项链戒指一类的常用物品吗?” “这方面我们正在规划中,后续开发进度会公布在论坛中。” 仲江点点头,拿了徽章走进阶梯教室。 今天学校是邀请了一位心理学家来开讲座,仲江没什么兴趣听这些,就在阶梯教室的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玩手机。 她几天前和萧明期一起搞鬼发的帖子在删除后催生出一堆衍生贴,各种猜测八卦造谣横行,直至传到兰最耳朵里,他实名制发了个标题为【要不当面问问我?】的帖子后,那些乱七八糟的帖子才销声匿迹。 把林乐关在体育馆的两个男生也被找到,两个人全被留校察看,但他们咬死就是自己想干的,没供出幕后指使,仲江只知道这两个人最后是哭着跟林乐道歉的。 至于兰最跟林乐,这段时间兰最天天下午放学后来接林乐去图书馆,林乐不乐意让他送,每次在前面走得飞快,但她又跑不过兰最,走到半路就要被追上,两个人在学校里拉拉扯扯,被不少人撞个正着。 于是又有人胆大头铁,模仿仲江写帖子,不过此人精明了许多,把帖子的几个主人公套用进哈利波特的世界观,问就是在写同人小说。 一群学生们看得津津有味,纷纷报名踊跃参加,希望作者把自己也写进去。 仲江收藏了这个帖子,偶尔留下一句“催更”。 不过这个作者写得太慢了,比她还夸张,一天写不到五百字。 两分钟看完了今日份的更新,仲江开始看帖子里的评论,现在大家完全借用了故事里作者编的名字开始讨论现实里的人物,完全不管作者有没有写到那里。 【有没有知情人披露一下那两个人留校察看是谁做的?Sterling还是Lance?】 【风格很像是Lance,但也不排除Sterling的可能】 【别搞,Sterling最近忙得要死,学校里最近这么多活动全是他推动的】 【跟Lance举止亲密的人到底是谁啊,最开始写的那个贴主能不能解个码】 【歪个楼,话说那位是彻底不管学生会的事了吗?还是说被Sterling架空了?】 仲江滑屏幕的手顿了下,她切出了论坛,不想再看相关内容了。 只是手机她可以关了不看,耳朵却没办法闭耳不听。 “我还是不信贺觉珩没有参与正鸿那些事,不是说他十五六岁就在正鸿打过暑假工吗?” “对啊对啊,也不知道是怎么出来的。” “警方都放他出来了,应该是清白的吧?” “说起来你们不觉得正鸿这次垮台特别迅速吗?好像才有人检举就直接拍板定案了。” “可不,正鸿倒下去之后空出去的份额都叫其他几家吃了,也难说没有他们插手。” 仲江叹了口气,打算把耳机戴上,耳不听为静。 “闲话说够了吗?” 一道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喋喋不休的八卦声,仲江抬起眼睛,和坐在前排的兰最对上视线。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说了。”两个认出兰最正是当事人的同学内心叫苦连天,在发现兰最并没有搭理他们只是一直看向他们身后时,两个人又默默顺着兰最的视线转过身去。 仲懒懒散散地和他们打了声招呼,“巧啊。” 兰最闷了许久,最终在牙缝里挤出来一句“他们胡乱编排,你就在这里听着?” 水笔在指间慢悠悠地晃着,仲江瞥去一个轻而淡的眼神,“我乐意。” 兰最翻了个白眼,坐到仲江身旁,原本坐在这里的学生噤若寒蝉地缩在一旁,跟朋友共挤一张椅子。 “你倒是会躲清净,坐到柱子后面。” 仲江不想理他,于是满坏恶意地开口了,“那你怎么不坐啊?难道是不想吗?” 兰最闭了闭眼,忍了,“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仲江一脸漠然,“你看我像想说话的样子吗?别烦我,上个课都不安生,你能不能尊重一下开讲座的教授?” 兰最冷笑道:“别扯了,你跟我谈尊重课堂,讲座开了二十分钟你听了有十分钟吗?” 仲江看向他,不耐烦说:“你不继续当你的护花使者,来这里做什么?” 兰最没回答她的问题,他问:“论坛上最开始那个贴子是你发的吧?” “什么帖子,我不知道。”仲江咬死不承认。 兰最已经跟林乐解释清楚了,所以没继续在这个问题上跟仲江过度纠缠。他表情有些奇怪,过了会儿后压低声音讲:“你到底在想什么?我这几天才知道你和贺觉珩走得很近。” “不关你事。” “确实不关我事。你到底知不知道贺家过去都做了什么,你小时候那次——” 仲江手里的笔不转了,她缓慢地将视线落在兰最身上,声音落了下去,“你怎么知道的?” “早就知道了,好奇你为什么比我晚、总之当时问了我爸妈就知道了,”兰最含糊了一下用词,免得其他人听出什么,“不过最近才知道和贺家有关。” “跟你有什么关系?别多管闲事。” “你知道?”兰最的眼神更像是看疯子了,“你知道还跟他、等下,你不会是真想用这种手段报复他吧,你不嫌恶心?” “这是我的事,”仲江也快控制不住脾气了,她烦躁道:“别再和我说这些了,我不想听。” 兰最皱着眉,“不管你了,你爱怎么办怎么办吧。但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贺觉珩不是个值得相信的人。” 仲江没有理会他。 兰最离开后,被他占了位置的同学悄悄看了眼仲江,也没勇气坐回去,继续战战兢兢地和朋友挤一个位置。 仲江低头给自己男朋友发消息:我能不能提前过去找你? 很快,贺觉珩回复她了。 【好,来了话直接进休息室,我开完会过去。】 仲江拎起包,理了理头发,弯腰从阶梯教室后门溜了出去。
(三十五)蝴蝶效应
仲江找到位于二楼末尾的学生会长办公室,推门走了进去。 米色墙纸、橡木地板、与浅色的沙发组和墙面上各种动植物标本画一起,将办公室装饰得像休闲阅览室。 仲江在冰箱里拿了一罐可乐,躺到沙发里用平板刷真题。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后,门轻响了一声,推开条浅浅的缝隙。 同时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来自于南妤。 “……我赞同副会长的决策。” 随后是贺觉珩的声音,和跟仲江在一起时的态度相差很大,疏离冷淡,“那又怎么样?” “你要明白如果你不是学生会会长,你以后的处境会更糟!”司望京的语速很快,夹杂着失望,“既然这么自暴自弃,又为什么要回来?” 贺觉珩说:“我不在乎这些。” “可我们在乎!你真的有把我们当成是朋友吗?” 贺觉珩没有回答,他的留下和返校都是个意外,原计划里他不会和这些朋友再有任何交集,偏偏他回来了。 南妤轻声道:“我知道贺家的事对你影响很大,有些事你不愿意告诉我们,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总要想想以后怎么过。” 贺觉珩依旧沉默。 司望京继续开口,“下周末我过生日,邀请函已经给你了,我希望你能来。” 仲江灌了口可乐,想起来司望京生日是原作很重要的一个节点,原作的故事线中贺家没有倒台,她要死要活成了贺觉珩的女伴跟着他一起参加宴会,而后他们又吵了一架。 真是令人不爽的故事。 屋门打开又合上,贺觉珩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仲江,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手这么冷还喝凉的。什么时候过来的。” “听讲座听得不耐烦就过来了,”仲江直来直去地问他,“司望京生日你要去吗?” 贺觉珩否定道:“不了,没有去的必要。” 他下定决心与过去切割,就不再想与过去任何事任何人有交集。司望京他们想错了一件事,他的不愿意不仅是对朋友的不愿牵累,更多是他想摆脱从前的一切,例外有一个就够了。 这些话贺觉珩不会告诉仲江,他在她面前蹲下身,单膝触地,平视着她的眼睛,“他们的我好意都知道,但就是因为知道才不能过去。” 究竟从什么时候,习惯了用谎言装点一切?在她面前饰演一个完全无暇的恋人? 贺觉珩温声讲着:“我不想再拖累其他人了。” “你不是拖累。”仲江看着他说:“我不想听你这么评价自己。” 贺觉珩搂住她的肩背,“好,我不说了。” 仲江安静地被他抱在怀中,停了片刻后她讲:“我们参加完十一月的考试,拿到成绩就申请国外的大学吧。” “你想去” “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仲江下意识抬头看向门的方向。 “我能进来吗?” 贺觉珩迅速起身,他一手拉过仲江一手提起她的包,往洗手间的方向推去,并扬声道:“稍等。” 仲江张口,还没出声就被贺觉珩推进卫生间,他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道:“别出声。” 门被关上了。 仲江无奈地抱着手臂,把自己的手机还在沙发上这句话咽了回去。 刚才敲门的人已经走进了休息室,仲江认得他,是齐粲,贺觉珩过去的朋友之一。 他神色郁郁,进来后直接走向沙发,贺觉珩的视线看过去,恰好看到仲江的手机。 贺觉珩:“……” 仲江的手机套了一个非常花哨的壳子,尽管齐粲大概率不认识这个手机是谁的,但他一定能判断出来这不是贺觉珩的。 抢先坐到沙发上挡住齐粲的视线,贺觉珩镇定地把仲江的手机藏在衣服下面,问道:“找我有事吗?” “找你谈谈之前为什么不回消息,又为什么突然回来,”齐粲淡淡说着,目光滑落到桌子上那罐可乐上,“你以前不是从来不喝这些饮料吗?” 贺觉珩移过视线,看到铝制罐子的边缘,有一个浅色的唇膏印。 赶在齐粲细看前,贺觉珩拿起仲江没喝完的可乐,用指腹擦拭掉上面不甚沾染的唇膏印。 “偶尔会喝一点。”贺觉珩说。 齐粲嘲讽道:“哦,我还以为你以前连这也要在我们面前装,贺家的事你早就知道吧——别跟我说你什么都不清楚,这种话你骗骗别人可以,骗不了我,你爸妈又没别的儿子,铁了心让你继承家业,能一点事都不告诉你?” 贺觉珩和齐粲是初中就认识的朋友,他看到的听到的猜到的,比贺觉珩以为的更多。 “你从来没想过找我们帮忙,贺觉珩,你究竟是觉得我们帮不上你,还是从头到尾就没拿我们当你的朋友?”齐粲满是愤慨,“我算明白为什么仲江不喜欢你,谁能喜欢你这种冷血又傲慢的家伙?” 仲江没想到这里还能有自己的事,卫生间的门关得不严,但离沙发太远,她看不到贺觉珩的脸和神色,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齐粲还在单方面地输出,他自从在新闻上看到正鸿垮台的新闻就很担心贺觉珩,但电话打过去是空号,微信发过去不回复,消息石沉大海似地不见回复。 他们几个好友着急忙慌找了一圈,都考虑去看守所打听消息了,贺觉珩却像没事人一样出现在学校,还摆出一副跟过去划清界限的架势,齐粲是真想建议司望京一起把贺觉珩套麻袋打一顿。 齐粲有些荒谬地笑了,他道:“你说你回来干什么呢?离开,更名改姓,跟贺家再无瓜葛,彻底把我们这群人甩在过去多好。” 贺觉珩的声音终于响起,他说:“我知道。” 齐粲口不择言,“你知道个屁!胆小鬼一个!又自私又胆小,喜欢人家也不敢说,看人家讨厌你你就爽了!哦我明白了,你以前不接近人家是因为贺家的这对破事对吗?贺觉珩,你可真是冷静啊!” 仲江听得思绪混乱,以至于外面传来东西摔在地上的动静时,她没有第一时间推门出去。 休息室的大门又一次打开,有人急匆匆地跑进来,劝道:“冷静点别打架!” “司望京你别拦我!” 南妤罕见地着急,她喊着齐粲的名字,“齐粲!” 兵荒马乱一阵吵吵闹闹过后,司望京和南妤联手拖走了齐粲,大门合上,贺觉珩打开卫生间的门。 仲江默然和贺觉珩对视,她问:“被打了?” 贺觉珩垂下眼睛看着她,“没有。” 仲江说:“可惜了。” “……我可以解释,”贺觉珩拉住了仲江,“你听我说好不好?贺瑛很早就盯上你们家了,如果我或者你,有任何一个人有主动的倾向,他都会想办法把我们两家绑在一起,所以我不能——不能喜欢你。” 仲江知道,她去年生日的时候,贺觉珩其实去了。 他拿的不是她给的邀请函,而是她父母的,一并去的也不止贺觉珩,还有他父亲贺瑛,尽管只是走了个过场,但其中意味并不难猜。 贺瑛有意跟仲家合作,而联姻是合作的一部分。 这些年贺家的形式一直不太好,监管越来越严,以前那些手段不好使了,需要另寻出路。 仲江猜得到,她但凡流露出对贺觉珩的一点好感,贺瑛就会开始撮合他们。 她可以理解,但不代表她能接受。 ——接受在那个故事里,仅仅因为她的心动,就引起了一连串的悲剧。 仲江拉开休息室的门。 门外也正好伸过来一只手,搭上金属的门把手,“齐粲已经回去了、姐?” 南妤倒吸一口冷气。
(三十六)孽缘
学生会会长休息室门口,仲江和自己的亲表妹南妤四目相对。 南妤小心翼翼地,“姐,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她以为仲江刚刚过来。 “哦,我过来问问你们会长卖不卖。” 南妤双眼发直,“卖不卖?” “每月十万零花钱,吃喝玩乐另算,房子跟车子都可以买,想做生意我也可以投资,”仲江微笑,“但我觉得不应该这么贵,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落了水的凤凰不如鸡。” 南妤吓傻了,她呆呆地看着仲江,以及她身后走出来的贺觉珩,他手里正拿着仲江的手机。 “东西忘带了。”贺觉珩说。 仲江没有立刻接过,她的语气轻佻,“后悔了?” 贺觉珩没有回答,他不知道仲江说后悔是认真的还是玩笑话。 仲江拿过自己的手机,头也不回地走出长廊。 南妤看了眼贺觉珩的脸色,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了?” 贺觉珩说:“生气了。” 和仲江相处这么久,贺觉珩已经摸清了仲江的脾气,她的愤怒在爆发时反而是最好消解的,意味着她还愿意沟通。 但现在,她完全拒绝了和他沟通。 贺觉珩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他用力握住自己的手腕,对南妤说:“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话说完,贺觉珩快步追了出去。 他绝对不能失去她,不管用什么办法。 仲江没有走远。 讲座尚未结束,眼下还是上晚自习的时间,学校里人不多,偶尔有老师或学生脚步匆匆,抬头瞥过一眼又收回视线。 贺觉珩拉住了仲江的手臂。 仲江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她烦躁道:“别碰我!” 今天可真是个黄道吉日,前有兰最跟她说他知道她小时候被绑架的事,后有她惊惧地意识到在那个故事里,一切悲剧的源头或许就是她自以为是的喜欢。 她的喜欢害了她自己,害了仲家,牵连了不知道多少人,甚至——她也害了贺觉珩。 否则在那个故事里,正鸿为什么没有倒下? 仲江近乎心灰意冷,她木然地想,如果这一切的源头都因她的一见钟情而起,那最罪该万死的人,岂不是她本身? 忽地,贺觉珩拉住她的手,拐进了花园。 赫德的花园号称情侣约会圣地,里面有个两米高的花墙迷宫,躲在里面干什么外面都看不到。 不过贺觉珩没有拉着仲江去那里,而是更里面偏僻一些的地方。 他拉着仲江停在一棵榕树下,在这里能一眼看到周围有没有人。 仲江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她不想跟人说话时就这个样子,脸孔似乎被冰层封上了一样,拒绝交流。 贺觉珩看她的表情,担心这种时候还拉着她会惹她不快,可如果松开手,他又害怕仲江会离开。 “……别不理我,求你和我说句话好吗?” 仲江抽出了自己手,她静静地看着贺觉珩,开口问他,“你觉得这个世界存在命中注定的说法吗?” 贺觉珩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他凭本心说:“我不认为有什么是命运安排好的,任何事都会因为不同的选择有偏差。” 仲江目光倥偬,她缓慢摇下头,松开贺觉珩的手,对他说:“有的,有很多。” 例如她有曾考虑过这个问题,为什么明知道结局不好,她还是会喜欢上贺觉珩?她分明不应该喜欢他的。 “我曾经讨厌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明知道不应该爱你的情况下,依旧控制不住地感到心动,我一直以为自己和过去一样是单相思,结果你告诉我,你过去喜欢我。” 她的话语和语气都让贺觉珩无法理解,他听不懂仲江的话,只能观察她的神色,对上她满是厌弃的眼瞳。 这张脸上的神色如此陌生,陌生到贺觉珩有种在仲春时节如坠冰窟的寒意,细细密密的冷意从四肢蔓延至胸腔,他本能地握住仲江的手,和她道歉,“对不起。” 仲江反问他,“你做错了什么?你做的不对吗?你那个时候才多大年纪,要怎么能和贺瑛抗衡?” 她顿了一下,还是忍耐着性子,试图把这件事解决了,“和你无关,是我自己不够理智,我应该像你一样,恰到好处地管好自己不合时宜的心思。” 贺觉珩听懂了仲江的意思,她最开始邀请他一起去旅行时,根本不知道正鸿要被清查的消息,她飞蛾扑火般地撞向他,可他却是个彻彻底底的懦夫,要在一切都平息后,才敢握住她的手。 “我想不通,你怎么可以做到这么理性,理性到让我……有些害怕。” 贺觉珩的睫羽颤动了一下,他避开仲江的视线,目光落了下去。 人有时候在自我感到痛苦的时候会通过伤害他人嫁接痛苦,仲江从来如此。 仲江的手抚摸上贺觉珩的脸颊,她低声说:“所以,你真的能爱上什么人吗?” 贺家那种地方,真的能养出来正常的孩子吗? 又有什么样的人,会在自己还年少的时候,就默默筹谋着毁掉自己的家,毁掉自己的父母亲人? 握住仲江手腕的手指蓦然用力,力气大到仲江怀疑贺觉珩能把自己手腕捏断,但很快他就松了手。 “我刚刚想,如果你真的不要我,我该怎么办?”贺觉珩触碰着仲江的脸颊,他轻轻托起她的下颌,吻在她的额头和眉宇,“我要怎么求你,才能让你回心转意,或者干脆一哭二闹三上吊好了。” 仲江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贺觉珩贴着她的身体,他托在仲江下颌的手挪动到她的后脑,指尖插入她的发间,跟着她往前了一步,“但我觉得那样可能还是不够,因为你根本不在乎。” 仲江的后背贴上了榕树,粗糙的树干咯着她的脊背,她皱起眉,但贺觉珩却没有松开她。 “我也是人,人都会有爱恨。还是说你要我把心剖出来,你才能觉得我会爱人。仲江,我真的很想问问你,我到底有哪里做的不好,才让你一次又一次地不怀疑我。” 好极了,体贴温柔,事事顺从,没有任何不顺心的地方,连发脾气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说一句软话就能轻易哄好。 很长一段时间里仲江都为此感到洋洋得意,满意自己在感情里占据了主导,这让她能够安心。 直到她过生日的时候,罕见听贺觉珩提起贺家,才意识到什么。 他从察觉到正鸿的真面目后,就一心计划着如何推倒正鸿,他对自己的父母毫无崇敬和爱意,甚至没有失望,他太过于理智了,理智到好像从来没爱过自己的亲人。 当时仲江想,贺觉珩在贺家长大,性格被影响也正常,而到了今天,她听到了齐粲的话,恍然明白了一件事。 “当然没有不好。” 仲江荒谬地笑了。 他多冷静啊,仲江想,假使现在的贺觉珩穿越回过去,只要贺家不倒,他依旧会跟她划清界限。 无可指摘的理性至上主义,一切冲动、情感、爱还是别的什么,都无法撼动他分毫,包括她。 糟糕透了。 仲江头痛欲裂,她的思绪乱作一团,大脑中无数个声音喋喋不休着,怨恨着他的理智,怒骂着自己的感情用事,惊惧着原来自己是始作俑者之一。 视野逐渐变得模糊,泪水在仲江的眼眶汇聚溢出,浅浅地向下坠去。 “仲江!” 耳旁的嗡鸣渐渐退去,仲江茫然地看向贺觉珩,他扶着她的肩膀,“你还好吗?” 贺觉珩擦掉仲江的泪水,他摸了摸她的脸,又把她搂在怀里,紧紧拥住,“我不说了,你不要哭。” 乏力的身体被拥抱支持起来,仲江沉默着把脸颊埋进贺觉珩怀中,这个怀抱熨贴又温暖,美好得反而不怎么真切。 她呢喃着问:“你是真实的吗?” 从跟着仲江离开行政楼开始,贺觉珩一直觉得仲江和他说得并不是一件事,最起码不完全是,他们错频得说了半天,都没有理解彼此的意思。 但现在,贺觉珩忽地领悟到仲江真实的情绪和话语,她或许并没有抛下他的打算,她只是感到很害怕和不安全。 “是真实的。”贺觉珩低声说着,“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都是真实的。但原本过去的我应该消失在这个世界,如果没有你,那世界上就不会再存在‘贺觉珩’这个人。你把我留了下来,现在的‘贺觉珩’是因你而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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