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再三
闻言,陆贞柔睫毛轻轻一颤,显然没有多少底气去答这话,只得抬眼看向宁回,宁回轻轻点了点头:“药间不难进去,算算时辰,他们也该藏好了。” 只是……外面的人是什么来头,宁掌柜居然处处忍让? 怀着满腹疑窦,陆贞柔见那二人过来,便主动为其掀开帘子。 陪伴在主客身侧的中年男子,五官细看之下与荧光有几分相似,均是丰唇杏眼,再加上荧光之前的表现,想来这就是荧光的亲爹。 刘父一见回春堂的人主动揭开内门,脸皮上的两圈眼珠子滚了滚,流露出几分人模狗样骄傲来。 他有心在刘教习面前卖乖,便朝陆贞柔等人说道:“算你们识相,这位刘教习,是我们刘姓的本家。原是宫中的人,后来受圣人垂青而外放归乡,现忝为花鸟使,又领在教坊做执事。” 听闻“花鸟使”三字,除了陆贞柔,内堂众人脸色微微一变。 无他,当今圣上再怎么山呼圣人,到底也有不圣人的地方—— 原因竟是这天下的父母心本就男孩身上,因而不如何愿意生养女儿。 然而各朝宗室贵族为了充实宫廷后宅,便有了“花鸟使”这一职位。 “花鸟使”皆为宦臣,专找那平民百姓家的麻烦,但凡谁家出了一个漂亮的女儿,无论年龄如何、是否婚配,皆可被选入教坊征召。 宁回顿时有些担忧地看向陆贞柔。 刘父浑然未觉堂内气氛低沉,说道:“招娣病重,我本想救治她,奈何财力不济,幸而得刘教习相助,听贱内说你们这儿收治了她,刘教习愿意为她付清诊金,某一个好去处。” 刘教习边听边点头,虽然他幼年时早早入宫,但到底不是那些纨绔子弟,知道民间多半舍不得养得这么大的女儿,加之奴籍日渐放宽,这漂亮的女子便更加难寻了。 只是上头宗室贵族如枝繁叶茂般子嗣渐丰,族中子弟年龄一大,便愈发需要那些漂亮的女子来服侍。 因而,不乏贵族愿意花钱买下七八岁的美人胚子,以早早为子弟通人事做打算。 教坊时常受那些宗室子弟苛责,倒渐渐想出一个招儿:通过契书买卖,早早“收养”那些十几岁的女孩,悉心调教其歌舞,等养几年便送上去。 听闻本家有一个入了奴籍的孩子,正值十三四岁,长得十分水灵,刘教习便动了心思。 刘父三言两语道明原委,通情达理至极,绝口不提半点私心,也当众人不知那教坊是何等藏污纳垢之所,转而朝刘教习介绍起宁氏祖孙,道:“这是我们幽州城有名的大夫,原是并州人士,前几年才迁来幽州城,世代行医,是十分心善的人家哩!” 宁掌柜年岁较大,干得又是治病救人的活计,在幽州、并州二地颇有善名。 按大夏的律例来说,这等人是可以对圣人免礼的。 刘教习便只朝宁掌柜拱了拱手,看也不看宁回一眼,转而打量着一旁的陆贞柔,眼里满是兴味,再一次问道:“这位姑娘是?” 宁回上前一步,将一头雾水的陆贞柔揽入怀中,说道:“我的未婚妻。” 陆贞柔知道宁回不会害她,便主动依偎在他的怀中,睁着一双眼睛好奇地望向刘教习,暗忖道:“教坊的教习,还有什么花鸟使……听上去来头不小。” 刘教习知道自家“名声在外”,知晓宁回过于警惕的举动多半事出有因,心道:“有刘家这个丫头片子,我的差事便有了应付,倒也不用白白恶了善人家,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 只不过男人天性总是偏爱美人的,虽说他已经没了那物什,但对着陆贞柔多少有几分旁人所不能及的和颜悦色,当下也不计较内堂伙计们的失礼,问道:“璧月,你可曾跟刘家的三丫头一起顽?” 听见“璧月”两个字,陆贞柔眼睛一凝,知道自己去刘家的事定然无法遮掩过去,对方反复询问自己说不定是为了拿下话柄。 再思绪转瞬间,陆贞柔当即拿了一个主意。 众人只见少女扯出一个怯怯的笑容,垂眸含羞的样子有着十二万分的妩媚动人,温声细语更是合心意极了。 出于职责所在,刘教习总是下意识点评着女孩,差点带过了她说的正事。 只听陆贞柔娓娓道来:“不瞒刘教习,我原是李府的下人,时常跟荧光几个姐妹一起玩。去岁那年,宁家要为我赎身,路妈妈很是痛快地允了。在我出府后,路妈妈还惦记我们下人间的情分,细细让人嘱托我去看看荧光的病如何了,要是身子好了,便让荧光回去上工呢!” 一席话说完,陆贞柔敏锐地瞧见刘教习沉思不语,而刘父脸色微变的瞬间。 心知对方并非铁板一块,陆贞柔当即反客为主,将问题抛回给二人,含笑问道:“刘教习是来寻她的?荧光病好后可曾归家去?若是不曾,可是回李府上工了?” 刘教习转头看向刘父,后者立刻否认道:“不、不,我之前问过李府的门子,他们说招娣不曾回来。” 一听这话,陆贞柔心下一沉,没料到刘父竟在李府有耳报神。 局势一时之间僵持住,眼见人心浮动,进退维谷,陆贞柔敛眉不语,心中既担忧回春堂上下被牵连,又害怕荧光难以逃过这一劫。 既然局势未明,不如主动出击,将人引至别处,也好过把火带给回春堂。 陆贞柔心知刘教习三番两次的问询于她,想必对她有些心思。 在理清人情关窍后,陆贞柔轻轻拉了拉宁回的衣袖,示意他松开手。 接着,少女缓步走到炉边,提水沏了一盏茶,主动捧到刘教习的面前,眼含水光盈盈道:“刘教习,刘叔,眼下荧光不知去哪儿了,我很是担心她,若是有什么消息,可否知会我一声?好让人安心。” 回过神的刘教习笑着接茶:“你们姐妹情深,有消息了自然要告知你。”说完这话,他也不再纠结荧光的去向,转而问向陆贞柔,身上的脂粉气愈发浓厚。 刘教习第三次问道:“璧月姑娘今年几岁了?姓甚么?” 陆贞柔不明他是何意,只得顺着刘教习的话,像是水莲花一般低头,羞怯笑道:“我姓陆,今年夏至便是十三了。”
50.劝说
刘教习点点头,知道少女年龄合适,当即在心中把陆贞柔划入备选。 既然有了备选,这刘教习自然也不着急带走刘家的三丫头,更没必须继续为难回春堂众人,因而笑着说道:“此番多有打扰,还望宁掌柜不计前嫌,改日我定然携礼登门拜访。” 他这一笑,脂粉气又浓了许多,秀气的脸显得森森的,十分瘆人。 陆贞柔不动声色向后退开几步,一闪身躲进宁回的怀里。 听闻刘教习这话,宁掌柜先是瞧了瞧陆贞柔,见她乖巧偎在孙儿身前,不由得大大放心。 再看向刘教习二人时,年老成精的宁掌柜自然知道这等宦官性子有多凶恶,回春堂家大业大,不好与其撕破脸面,宁掌柜只得捋着须回道:“大人职责所在,草民岂敢?” 大雪不知何时停了,太阳一出来,外头便如人间仙境,刘教习欣然告辞离去。 凭借着原有的【天赋:耳聪目明】,在并入到【天赋:眼疾手快(紫)】后,陆贞柔五感愈发敏锐。 她依在宁回的怀中,静静注视着刘教习与刘父渐行渐远的背影,耳畔传来刘教习二人谈话声—— “这契书上只说是卖一个孩子,又没说卖的是哪个,你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等三月的春雪一化,正好带他进宫伺候圣人,这不是你刘家期盼已久的天大福分吗?” “教习!耀祖这可是我刘家独生子!” “好了刘大,”刘教习声音尖细,语气柔和到令人浑身发冷,“这契书你自己签的,又没写是哪个孩子的名字,哪成想你的女儿还在李府——大不了让你家的再生一个便是了。” 刘父急道:“那丫头骗人啊,招娣根本没在李府!大人请高抬贵手,我一定将招娣交给您!” …… 陆贞柔心知刘教习并非善类,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非要人家的孩子。 刘家引狼入室,算是自食恶果。 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荧光,陆贞柔只得把旁余的琐事放上一放,先寻荧光谈一谈才最要紧。 趁着太阳放晴,后院的伙计们忙着摆弄一排竹匾,翻晒着甘草、当归等药材。 略过忙活的伙计们,陆贞柔悄声来到竹楼药间,见伙计们没注意这边,适才轻轻敲了几下。 门“吱呀”一声,先出来的是周生,见来人是陆贞柔,他便松了一口气似的,转头让荧光也跟出来。 荧光像是受了惊吓的刺猬,半短的头发炸起,她先是看向周生,又望向陆贞柔,见眼前的两个人都比她镇定,荧光眼睛一红,语气哽咽道:“我……” 事已至此,陆贞柔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拉着荧光的手,道:“我们进去说。” 俩人留了周生在楼下看着旁人,自个儿进了房间。 陆贞柔挽着荧光的手坐下,敛容低语道:“眼下有几个法子,一是你回李府去,等躲过眼前这一难,今后再徐徐图之,以做打算。” 荧光低头垂泪,默然不语。 陆贞柔见她兴致缺缺,又说道:“第二个法子,你走。” “走?我能去哪儿,如今幽州城俨然是一座孤城,大雪封城的,外头进不来,里面又出不去……”荧光凄凉回道。 陆贞柔相信人定胜天,因此并没有被荧光的情绪影响,转而为她细细分析道:“刘教习三月才能离开这儿。但幽州城的商队二月便会出发,到时候你先一步跟着周师兄走,我们有法子为你们寻一支去往并州商队。” 荧光从未出过远门,一听这话,惴惴不安地问道:“并州?” “对,并州此前同样饱受战乱,十分容易落户。”陆贞柔冷静地说道,“你们不用等雪化开,就二月早春的时候,让商队稍上你俩,至于去往并州的路引……香雨如今是府衙师爷的夫人,我会想办法去见她一面,求她看在往日的情面上多给我们一张路引又如何?” “等到了并州,有周生带来宁掌柜的手信,便能让他的女儿帮你再落一个户籍,从此改名换姓,至于李府那边的卖身契书——让青虹跟回春堂的伙计串口供,就说你病死在外头了,以后你只需躲着李府的人走。” 听闻这话,荧光收起了低落的情绪,面露犹疑之色,道:“这样会不会牵扯的人太多了,万一以后翻供,岂不是大家都要被我连累……” 陆贞柔叹了口气,道:“第三,你自己走,我给你寻一张去往江南的路引,从此以后凡是自己担着,但……” 但荧光还没十四岁,按照现代的观念来看,她甚至不具备可以自主行事的能力与认知。 就算不考虑现代观念,在古代,一个女孩子独自上路,被人贩子拐走卖掉的可能性极高。 陆贞柔并不愿意让荧光自己走,她更希望荧光能趁乱去并州,远离刘家与李府,就算荧光不想在并州落户,也可以先拿到户籍再说。 这半年以来,她不再当着所谓的副小姐,而是跟着宁掌柜看五湖四海的人来求医问药,反而知晓这时候的治安有多乱、世道有多混乱。 连她呆在回春堂里,都会有不知底细的人来询问,更何况荧光?! 什么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别消说乡下人家,只说这幽州城里,但凡住得偏远些的村庄,家家必定养狗,以防外人谋财害命。 听闻这话,荧光一怔,表情显然有些不愿意,勉强笑道:“我舍不得大家,周师兄他……” “你不用说周师兄有多好,你就说说你自己,”陆贞柔握着她的手,语气诚恳,“若是我俩易地而处。我绝不会因为你们救了我,便跟宁回在一起——纵使他喜欢我,你明白吗?” 荧光不太明白地看向陆贞柔,她读的书不多,平日里也就跟着薛夫人,看几处戏班子唱得词,知道怎么念就是了。 对于这地方的女人来说,她被男人救了,那就是莫大的恩情,自然是要当牛做马,以身相许的,可陆贞柔却告诉她,不用。 陆贞柔接着道:“任何人、任何恩情都不值得你赔上自己,万事万物,最珍贵的莫过于自己,莫过于‘我愿意’三个字,就算情非得已、事到如今,不得不委身,但你只把他当一个跳板又如何?如果你害怕,我可以一齐护送你去并州。” 若不是李府环境复杂,加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陆贞柔自问绝不会委身给李旌之,可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委便委了,又不是不可弃。 但荧光的情况又不同,她并不具备陆贞柔的阅历,也因为匮乏封闭的环境显得有些短见。 这不是她的错,但眼下的阻碍却来自于此。 陆贞柔努力地说服她,道:“报答恩情的方法多的是,你又不是没付诊金,何必勉强自己?若是你真要跟周师兄在一起,第一等要考虑的大事不是他喜欢不喜欢你,不是为了报答恩情,而是你——你要想想他该怎么做,才是对你最有利的。”
51.回去
过年的热闹还没散去,正月里头的病人们相互道贺着新年。 回春堂的骡马拉着两辆车,小腿处包裹着棉布的蹄子轻轻刨地,响鼻冒出呼呼的热气。 听说近期风寒的人太多,回春堂的少东家心善,主动带上了一些常见的药材,避免下人们再多跑一趟。 “……我要与周师兄同去李府看诊了。” “嗯。”陆贞柔看起来兴致不高,她站在回春堂门口,一截小指悄悄勾着宁回的衣袖。 雪地中的少女肌肤白得像是雪一样,又因为微红的双眼、透着粉的血气,显得比雪艳上万分。 “还有,刘教习近期时常与你攀谈,怕是不怀好意,你多加小心,万一他今日又来,你等我回来,或是跟在祖父身边。”宁回向来恬静的神色隐含几分担忧。 “刘教习”这号人物来得殷勤,不消他人提醒,回春堂上下皆知这位教习是司马昭之心。 ——定是见陆姑娘生得极好,想送去教坊间卖好上官罢。 “我晓得了。”说完这话,陆贞柔飞快地瞥了一眼车辆,语气酸涩又不敢让人察觉,只得强撑起精神,对宁回勉强笑道,“早去早回。” 俩人在回春堂匾额下依依不舍的样子腻歪极了,偏偏伙计还不敢打扰。 宁回刚替陆贞柔挽起鬓边的一缕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安慰她,还是周生催促着“时辰不早”,这才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车。 周生驾驭其中一辆蓝篷底的车,一梢鞭子,骡马撒开欢似的走得又快又稳。 有好事的病人见陆贞柔还在站门口往那两辆出诊的马车,当即笑道:“小俩口真是儿女情长,小宁大夫不过才出去三五步,陆姑娘怎得就做起望夫石了?” 要是在往常,陆贞柔必然恼羞成怒,去找那病人斗上一斗才肯罢休。 只是眼下心事沉重,她实在是没什么力气去跟嘴欠的病人对持。 她恨恨地瞧了一眼那多嘴的病人,摔起帘子往内堂走去,边走边说:“你的精神这么好,想必可以用黄柏送服入药了!” “呀,陆姑娘害羞了——” 坐在蓝篷子里的荧光摸了摸耳垂,那儿处挂着一对赤金相思子的坠子,是她昨晚向陆贞柔要来的—— 只因刘教习来的愈发勤快,荧光只得缩在竹楼,不敢越雷池一步。 对方处处逼迫,反到促使荧光下定决心。 昨日,荧光偷偷拉着陆贞柔说话。 “璧月,你比我还小,却已经自己拿主意了,这次便让我想罢。”荧光笑得有些勉强,她见陆贞柔眉宇间的担忧,知道是因为刘教习的缘故,忽地说道,“璧月,你送我件想念罢,这样我去哪儿都能记着你的好。” 这话一说出口,荧光反而觉得松快许多。 陆贞柔并不勉强,想着时间还有很多,便从宁回房里拿来自己的匣子,在荧光面前一一展开:“你喜欢什么,想拿多少,便拿罢。” 荧光看了眼满满当当的首饰,刚想要揶揄陆贞柔几句,但见陆贞柔兴致不高的样子只得作罢。 在满满一堆首饰里,荧光一眼便瞧见了那副相思子耳坠,说:“就这个了。” 她又见那支蜻蜓梢头的簪子,说道:“这个也给我罢。” 陆贞柔点点头:“好,我为你戴上。” 荧光的头发还未长回来,陆贞柔只得将那根簪子插在荧光的小啾啾上。 好在荧光不以为意,反倒摇头晃脑,喜滋滋地说道:“明天我跟茶安她们炫耀去。” 话一说出口,气氛陡然沉默下来,荧光惴惴不安地看着陆贞柔,见陆贞柔没再劝什么,反而松了一口气。 荧光不聪明、没见识、嘴巴比脑子快,凡是都爱冒尖。 但有一点,荧光并不愿意连累旁人。 陆贞柔知道她已经拿定主意,只得向为红玉践行一般,干巴巴地说出一句:“你要好好的,凡是保重自己。” “这个自然!”荧光故作轻松道,“等后年我赎身了,到时候便死乞白赖留在这,痛痛快快地学宁掌柜的看家本事,让那小老儿知道什么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 回到内堂的陆贞柔并未多做停留,反而独自往竹楼上去。 她进了荧光住的屋子,总觉得莫名的有些冷意,也没有半分的人气。 陆贞柔又细细检查了一遍,见荧光心细,连被褥都没留下,终于忍不住伏在榻上哭了一场。 似乎是哭得有些狠了,陆贞柔边抽噎着,边翻找些什么,过了一会儿,终于放下心来:“荧光虽然冒失,但绝不肯拖累回春堂,想来她的匣子是带走了。” 她哪知道就在今儿个早上,荧光私下偷偷将匣子给了周生。 “我要回李府去。周生,我不是很聪明,现在也想不明白,但璧月跟我说,时间多的是。我想着,这匣子你收着,等我攒够银子赎身出府,到时候我不用受制于人,也可能会比现在聪明一些,你要是愿意等着……” “好,”周生手捧着匣子,“我愿意。” 荧光破涕而笑:“我还没说完呢,你要是不愿意,就拿着这些首饰去换几个银钱使!就当姑娘付你诊金了。” …… 回春堂的马车停留在李府门前,门子早就远远见了,心知小宁大夫每个月都会来坐诊,一来二去也熟了些,早早便打开侧门,放那两辆车进去了。 宁回一进李府一道门里,下人们便开始排起长队,趁着下人不注意,荧光偷偷从一辆车上溜下来,自个儿悄悄进了二道门。 今天轮到茶安上值,她实在无聊,只能在廊下逗着鸟雀儿,面上不见有多开心,只是暗暗地想道:“畜生到底不如人有趣,当初姐妹们聚在一起顽得多有味儿。” 想起昔日,茶安又开始叹气,复而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璧月荧光那几个过得如何了。” “好着呢!” 茶安被唬了一跳,原来是荧光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她比原先清瘦了些,头发也短了许多,因而头上那根蜻蜓簪子愈发显眼。 二人闹出的动静不小,几个丫鬟一出门便看见茶安与荧光相互打骂。 茶安见着荧光便如冤家路窄一样,叫骂了几句,又抱着她哭了起来。 等到收拾干净心情,茶安抹着泪问道:“璧月呢?” 荧光略一迟疑:“她……” 陆贞柔现在不太好。 她刚从竹楼下来,便在院里瞧见一个人——满身的脂粉气,语气柔和声音尖细,可不是那个刘教习么! “哟,是谁惹璧月姑娘哭了,真真是我见犹怜。”
52.打算
【你从刘家抢下荧光性命,并安然护送其回至李府,在回春堂与李府的知名度上升,获得抽卡次数:1】 【当前免费抽卡次数:9】 心知荧光不在回春堂,已经安然回到李府,陆贞柔自然没有虚与委蛇的心思。 她没生好气地看了一眼刘教习,提着裙子小心翼翼绕过了院中的人。 若是放往常,刘教习只需见陆贞柔展颜一笑,这事便也过去了,可今时不同往日,经历教坊的人多番走访打听,总算是有了些眉目。 雪落在屋檐上,又静悄悄地化成水,水珠顺着鸱吻淌下来,落在泥地里平白无故地添了几分寒意。 雪化开的时候,春天还没到,这时候的天总比寒冬腊月更冷些,人们却穿得愈发轻薄起来。 摘下毡帽的刘教习心思一转,伸手拦住来人去路。 陆贞柔登时后退几步,歪着脑袋觑着一双眼,眼圈、鼻尖还带着些哭过的红,似乎是在不解地望着他,又好像是他欺负了她似的。 原想不轻不重讥讽一句“璧月姑娘真是好气性”的话,现对着这样的颜色却觉得话有些重了。 刘教习目光微动,说:“璧月姑娘怎么哭成这样了,是谁欺负了你?” 陆贞柔并不理睬他,只是一昧地绕开:“你快让些,外面还有病人等着称药。” 外头的桃符“辞旧迎新”,远处的爆竹炸了又响,正月里恰是走亲戚的时间,不少伙计回家去过节过年,回春堂人手不足,凡事总有些捉襟见肘、力有未逮。 不然也不会随便把刘教习放院子里进来。 刘教习收了手,慢悠悠地跟着陆贞柔身后,像只老猫似的悠闲,他见陆贞柔跑来跑去的身影,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璧月姑娘身体康健得很。” 陆贞柔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带着一种莫名的冒犯与深意,但又怕旁人说自己瞎想,加之自己手头上并无什么证据,因此愈发不爱搭理刘教习。 等到外头的骡马响声嘹亮,刘教习才起身告辞,陆贞柔巴不得把这尊大神送走,然而临走前,他忽地转身说道:“璧月姑娘不回家过节吗?” 见他要走,陆贞柔心里松快许多,因而随意说道:“刘教习怕是忘了?我的双亲皆不在人世了。” 其实两辈子加起来,她压根就没见过自己爹妈。 过去她还会稍微纠结一下为何人人都有父母,就光她没有。 但过了许多年,陆贞柔见了许多不干人事的父母,逐渐看开了、放下了这件事,想来没有双亲总比摊上烂货要强得多,毕竟读书还要考试,当官还要考校,当父母可不需要什么门槛。 听闻这话,刘教习又回头笑了一下,他的身上总是带着几分脂粉气,笑起来的时候却有些阴森森的,然而此刻的笑容里竟罕见地透着些同情:“是,我也回不去家里了。” 这时,外向的马车停了,宁回抖落着一身寒气跨进门槛,与刘教习擦肩而过时,朝着刘教习微微点头致意。 在一只脚跨过门槛时,刘教习再三回了头,倒不是回礼,而是他听见、看见陆贞柔笑着迈步迎向这位回春堂的少东家。 脚步轻盈,笑声清脆如檐下的风铃,展颜一笑时竟是连雪也化开了,连伤心也忘了。 这位少东家微微退开一步,说是怕自己过了寒气给……“贞柔”? 听到这个名儿,刘教习脚步一顿,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这位少东家:还未行冠礼,因而有些强捺的稚气,明明眼睛如桃花烂漫,却眉目清隽,磊落临风,与璧月姑娘十分相配,端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摇着头微微一哂,离开了回春堂。 今日回春堂关门得早,伙计们早早回去歇息。 眼见四下无人,陆贞柔干脆窝在宁回的怀里,俩人悄悄地咬着耳朵。 宁回见她眼圈微红,想着陆贞柔在他离开后必定大哭过一场,因而难得主动地谈到李府,只希望她听到故人的消息能够开心一点。 只是陆贞柔听了,又是另一番感触,难免又抽抽噎噎地落下泪来:她到这儿的前六年,除了李旌之,成日里只同李府的丫鬟们一起玩耍。 就算彼此观念不通,也算是半个同事、半个玩伴、半个朋友、半个闺蜜的关系。 不知道是否因近日天气阴沉,也许是因为大丫鬟们离了府、嫁了人的缘故,赎身的欢喜劲早早过去,加之又亲眼见了荧光在府外的日子,陆贞柔心里总有些说不出的伤感。 宁回打小就不太会安慰人,但他见不得陆贞柔哭泣,便轻柔帮她拭去眼泪,温声说道:“躲在李府只是权宜之计。祖父说,等荧光赎身,便收她做学徒,让周师兄带着她给人相病,天地君亲师,认了个老师傅,谅她父母也不好多说什么。” 听到宁回的话,陆贞柔心里稍稍宽慰了些。 “只是眼下,我还有一件事不太放心。” “什么?”陆贞柔心道怪哉,这世间还有宁回不放心的事? 只是她见宁回静静注视着自己,不由得脸一红,神态美丽,胜过世间一切秾浓的颜色,肌肤晶莹透粉,比雪还艳上三分的少女迟疑地反问道:“你是说……我?” 宁回重新将少女揽入怀中,语气含着不易察觉的紧绷与担忧,道:“刘教习为人狡诈,不去追究荧光的去处,想来除了心知肚明荧光仍是李府中人以外,怕是……早早盯上了你。” “我想着,等立春一过,我们便回并州好不好?这事……是出于我的私心,一是带你见见我娘,她前几年便回了祖宅那儿,虽然这几年书信不断,想来还没见过你,二是躲一躲风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想到你可能会被带走,我总是心惊肉跳的。” 窝在宁回怀中的陆贞柔垂下眼,该说不说,其实她早已有离开幽州城的打算,不消说五月后李府的几位主子会不会来这儿,路妈妈到时候必定会探查她的去处。 若是被路妈妈逮住了…… 陆贞柔心中发冷:除非再把刀架人脖子上,否则真真是插翅难逃。 “好,我同你一齐去并州探望伯母。”少女柔声道。
53.父女
陆贞柔是良籍,又是自由之身,再加上回春堂素日的名声不错,因而府衙的路引很快便派了下来。 宁掌柜私下托了一家交情好的商队领头,让他们去往并州卖货之时,捎带上陆贞柔、宁回二人。 此番行事极其隐秘,知情者不过领头在内的四人而已,连素日亲近之人都不得知其中的章程。 陆贞柔算着离开的日子,想起宁掌柜、回春堂一干伙计等平时对自己多有照顾,想着临走前为他们做点什么。 “我身上还有些银钱,花个四、五两,加上宁回平日里给的,为他们买身新衣也算是我的心意。” “回春堂如今也多了些女学徒,女子在这世间不易,我更该一视同仁,为她们也置办一身行头才是。” 趁着刘教习还没过来骚扰她,陆贞柔决心去里坊那边取些银子,再瞧一瞧成衣铺子。 …… 要说里坊的成衣铺子谁做得最好,谁用料最扎实,必然是里坊瓦子街口的那家。 只因那家铺子用料扎实,交货又快又准,连衣服都美观大方,十分的耐穿。 这日,陆贞柔刚嘱咐完伙计,让其做好衣服后尽数送到回春堂去。 只是这前脚一出铺子,后脚便撞见笑眯眯的刘教习,显然是等候多时。 一见这等人物,陆贞柔的好心情瞬间被破坏了干净,连嘴角边的笑意都浅了许多:“刘教习好。” 刘教习当作是没看见她的冷意一样,反而如同熟人一般聊了起来:“璧月姑娘,许久未见了,听说刘家的三丫头不知怎得回到了李府?” “刘教习这是什么话?荧光本就是李府的人呀!”陆贞柔佯装讶异地反问,她不欲与这人做多纠缠,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话还未说完,这刘教习的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那人长得有些凶恶,眉宇间甚是熟悉。 陆贞柔一见那汉子,【天赋:过目不忘】便悄无声息的发动,她立刻知晓那是七年前把自己卖给李府的农户,也正是提出要把自己烹了的那人。 见刘教习追查到这儿,她心道不好。 眼见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甚至交头接耳起来。 刘教习倒是无比松快地笑了笑:“想必你们父女有许多话要说,我便不打扰了。” 不知是不是春天要到了,如今刘教习满身的脂粉气掩盖不住臭味。 陆贞柔听见“父女”两字,不知怎得,竟想起刘父与荧光之间的官司来。 有前车之鉴在这儿,她自然认定不能让刘教习占了便宜去,转而懵懂未解地问道:“你说我是他女儿?有何凭证?有何信物?” 又理直气壮地问那汉子:“你可知我今年几岁,姓甚名谁,何年何日何地生的?” 见那汉子支支吾吾,周遭的人便笑了起来:“是张家那泼皮啊,你几时有了女儿?” “是啊,你婆娘不是七年前跑了么?” “想必是见这位姑娘生得漂亮,想拐去卖了罢。” 教坊阴私手段十分缺德且常见,无非让人说女孩是自家的女儿、童养媳、媳妇、侄女等等,若是对方认了,那自然可以直接拿人入教坊里头去,不必府衙过问。 ——毕竟有卖身的契书在此,男人们得了银钱,更不会去推翻这个道理。 然而眼下的情形却不同,陆贞柔死活不肯认爹。 刘教习只得后退一步,为那汉子让开一条路,说道:“这……你们父女间的事,我说不清楚。” 那汉子见众人指指点点,唯唯诺诺惯了的他不敢对众人辱骂出声,只觉得自己被一小丫头片子落了面子,顿时心生恼怒,便朝陆贞柔抓去:“问那么多干什么,跟老子去滴血认亲不就行了?” 陆贞柔见对方要拿强,当即提起裙子便跑,边跑边喊道:“有哪位好人去回春堂帮我捎个口信儿?说一个姓陆的姑娘遇见一个姓张的拐子了!” 她特意强调“姓陆”“姓张”,既是父女,怎能不同姓? 若说这张姓的泼皮是入赘的,因而不同姓,那按照大夏律例,能卖她的便只有她娘了。 在乱糟糟的哄闹中,汉子心里惦记着契书上写明的银钱,难得生出勇气,拔腿似的追了上去。 陆贞柔平时鲜少出门,对里坊不甚熟悉,慌不择路之下闯进了一条小巷。 那汉子追得紧,俩人一前一后扎进了同一条小巷之中。 眼见前头无路,陆贞柔刚一回头,却见那汉子步步紧逼了过来。 “教坊的执事大人说,若是他当初碰见了你,必然会花二百两银子买下你。”那汉子目露贪婪之色,“早知道当初就该把你卖到教坊去,偏偏那个婆娘不识货,竟把你卖去李府了。” 陆贞柔心知他已然认出了自己,见四下无人,当即啐道:“二百两?就算你真能拿到,你觉得你会有命花?” 听她这么一说,那汉子笑了起来,粗糙的脸上带着穷途末路的凶恶:“我当然是有命花的,得亏那贼婆娘为了五两跟我闹翻,白白枉了一……不过现在也不晚,执事大人愿意花一百两买下你,好女儿,快跟我去滴血验亲,那契书我已经签了,只要带你去了执事大人那儿,穿金带银,荣华富贵——” “真的么?好呀。”陆贞柔忽地轻笑一声。 她长得极好,不然刘教习也不会盯上这等“奇货”。 那汉子以为她心动,便急切地上前几步,陆贞柔趁人不备,果断拔出金簪当即向男人眼睛刺去。 在【天赋:眼疾手快(紫色)】【天赋:身强体壮(紫色)】【天赋:身轻如燕(紫色)】多重加持之下—— 陆贞柔的力道又快又狠又准,那汉子在猝不及防之下,挨了一招狠的,瞬间惨叫一声,往后栽倒而去。 沉重的躯体落地发出“砰”地一声,那汉子磕破的脑门处冒出一大股血花,也不哼哼。 眼下,那汉子怕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陆贞柔心知此事无法善了,便下了十成十的狠手。 如果不能及时解决他,反而任由其拉拉扯扯,咬定自己是他的女儿,不用说古代滴血验亲有多不靠谱,只怕刘教习手中那卖身的契书会当场生效,拿了自己入教坊。 然而杀了他,按照大夏“杀人者偿命”的律例,就算她只是稍有嫌疑,也会被打入奴籍,送去边线充军,沦为披甲人奴。 真是左右为难的局面——显然刘教习也没料到陆贞柔竟敢痛下杀手。 陆贞柔心知一旦缠上官司,只怕是遂了那刘教习的心意,任由糊涂官判葫芦案,胡乱将自己打入教坊。 但两害取其轻,自然是杀了那汉子一劳永逸才行。 眼下还得想个法子摆脱嫌疑才是。 此条小巷出口是一条人来人往的大道,尽头是一条死路。 这时,陆贞柔微微侧耳,捕捉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想必是对方追来了。 可眼前汉子的尸体正死不瞑目地看着她。 陆贞柔手握的金簪还沾着血迹,人证物证尸体俱在。 ——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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