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心蛊如丝
周砚书得了乐安的允许,终于能去玄虎军营见弟弟一面。那声「谢殿下」带着长久压抑的颤抖,他抬手行礼,神情恭谨却又难掩激动。 周砚书退下,殿内的气息缓缓静了。 温辞只静静地看着周砚书离去的背影。他的眼底有一瞬的深思,转过身时,神情又柔了下来,轻唤侍婢入内。 几名侍女奉上漱盂与衣裳,温辞接过帕巾,亲自替乐安洗漱。 他将帕巾在水中浸湿,拧得几乎不滴水,双手自然地覆上她的脸颊,细细为她拭去睡意。指腹轻柔地摩挲过她的眉心与唇角,神色专注得近乎虔诚。 乐安望着他,唇边漾开一抹笑意:「温辞,净面我可以自己来……」 她话音未落,温辞低低一笑:「臣愿一生伺候殿下,何妨?」 她微怔,那笑意里的柔情无声无息地沁入心底。 更衣时,温辞替她取下外裳,又为她披上新衣。指尖划过她锁骨时,忽见那一片细细的痕迹仍在雪肤间隐现。那是墨玄昨夜留下的印记,映着晨光愈发明显。 温辞指尖一顿,眼神微暗,却仍不动声色。只是那一瞬,胸口似有一丝难以言说的闷意。他不由自主地抬手,轻轻抚过那片肌肤,声音低哑:「墨将军总是这么粗鲁??」 乐安感觉到那一瞬的温度,呼吸微微一乱,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温辞俯身,唇落在那道痕上,极轻、极短,几乎只是一个触碰,却像把心底所有克制都压进一个无声的动作里。 他替她系好衣带,退后一步,语气仍温柔如常:「殿下今日的气色,似比昨日更好些。」 乐安抬眼看他,心头泛起一丝细微的情绪,却终究只是淡淡一笑,坐至案前。 早膳很快摆上,粥香弥漫,两人相对而坐。温辞替她舀了一盏粥放在手边,又替她夹了几样清淡菜肴。 他看着她低头用膳,片刻后才开口:「迎阳馆那边,有新消息。」 乐安抬头,眼神一动:「褚翊的事?」 温辞点头,声音平静:「那日他确实偷取了肃阴会的往来书信,是他交出的证据,助墨玄洗清诬陷。但肃阴会动手极快,将噬心蛊下在他体内。那蛊不致命,却痛彻心骨,毒发之时神智具乱。听风阁已试过多种方子,只能暂时压制痛苦。」 乐安的手指微微颤抖,筷子碰在碗边发出细碎声响。她半晌没说话,眼神里浮起难掩的震惊:「这……也太残忍。」 温辞低声:「肃阴会行事从不留情。褚翊原是他们的棋子,如今反手相助,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乐安垂眸,心头一阵痛楚。她想起那日在宫中的偶遇,褚翊那双妖冶的眼底藏着一丝无奈与疲倦。她不知他是为了求生、还是为了赎罪,可他确实救了墨玄。 「不管他是为了什么,总归是帮了我们。」她的声音有些低哑,「迎阳馆那样的地方,不适合养病,让他搬进公主府吧。至少能保他不再受害。」 温辞沉默片刻,放下手中的茶盏。他看着她,神情里带着一丝难掩的温柔与无奈:「殿下果然还是那样善良。」 乐安抬眼,微微一笑:「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被折磨至死罢了。」 温辞没再劝,只轻轻叹息:「我会命人安排。但公主须得答应我一件事,若他再有异动,我会亲自处置。」 乐安点头:「好。」 温辞眼底的情绪微不可察,终于只是伸手替她添了一盏茶。她低头轻抿,香气氤氲之间,那份忧思仍未散。 另一头,周砚书抵达玄虎军营。春寒未退,营中仍有浓烈的药气。墨玄已事先吩咐过,让他自由出入,但仍有兵士随行。 周砚骁被安置在临时医舍内,身上裹着药布,气息虚弱。当他听到门响,抬起眼的那一瞬,两人皆怔在原地。 那是多年前失散的血脉之人。 周砚书几乎不敢上前,他的喉咙紧得发不出声,只觉得眼眶发烫。 「砚……骁?」 周砚骁的唇动了动,声音嘶哑:「兄长?」 简单的两个字,却似压了十年的风雪。 周砚书终于走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那只手满是茧与伤痕,冰冷得几乎没有温度。他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我以为你早已不在人世。周家那一夜……我没能救你。」 周砚骁低声道:「我也以为兄长已亡。后来被军中收留,便再未敢提起旧事。」 周砚书颤着手替他整理薄被,声音里满是懊悔与温柔:「没事了。如今玄虎军的案子已翻,我会请公主殿下恩准,让你好好休养。」 周砚骁抬眼,眼神坚定却柔:「兄长,若非你这番求见,我恐怕一辈子都不敢再提周家二字。」 医舍外风声微动,旗帜猎猎作响。兄弟相对的沉默里,过往血腥的夜与破碎的家族,终于有了重续的可能。 乐安得知两人相认后,心底微微宽慰。她倚窗望着外头的青天,忽觉这世上的命运实在奇诡。有人用谋算换一线生机,有人用忍耐换得重逢。 她轻轻抿唇,心里暗想,不论接下来要面对什么,她都不会再让这些为她拼死的男人们孤身在外。 温辞立在她身后,静静看着她的背影,眸色深如夜。他知道,那样的决意,意味着乐安终将不再只是被庇护的公主,而会是这场风暴的主心。
第八十六章 流光如旧
玄虎军营的晨色淡灰,雾气笼罩着远山,营外旌旗被风掀得轻颤。 周砚书提着食盒一路而行,步履稳定却不急不缓。营中士卒见他过来皆识得是公主府中人,神色间多几分敬意。他微微颔首,神情依旧温和。 昨日与弟弟重逢后,心中百感翻涌,整夜未眠。今日再入军营,是得了墨玄的允许,可暂留数日照料弟弟伤势。他对墨玄心中感激,那位大将军虽性情冷峻,却对乐安公主唯命是从,对他也并无怨色。 推开营帐的帘子,淡淡药香扑面而来。周砚骁半倚着榻,左臂仍缠着绷带,神色比昨日好了些,见到兄长进来,先是微怔,随即露出一丝笑。 「哥。」他低声唤。 「吃过早饭没有?」周砚书将食盒放在桌上,取出一碗粥、一碟清蒸鱼、一盘细切蔬菜,摆得整整齐齐,「这是府中御厨煮的,你受伤不宜吃得太重,我吩咐他们清淡些。」 周砚骁伸手接过,动作略显生疏:「你还亲自送来?」 周砚书笑:「别这么见外,十年没见,难得能照看你几天。」 兄弟间的语气都带着抑不住的温柔。只是周砚骁眼底的情绪却藏不住太久。他吃了几口,终于抬头问道:「哥,我听说……你如今是公主殿下的人?」 周砚书手中正收拾空盒的动作微顿。 他本以为这事总会被提起,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片刻后他淡淡道:「嗯。是殿下救了我,也是她愿我留在身边。」 周砚骁放下碗,神色复杂。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敬仰的大将军所侍奉的那位尊贵女子,竟收了自己的兄长。 「哥,你……可愿意?」 「愿意。」周砚书平静地答,声音不高却极为坚定,「殿下待我极好。」 周砚骁垂下视线,指节紧了紧,许久才道:「我见过她。」 周砚书微怔:「你说什么?」 周砚骁神情有些恍惚:「那时我初入玄虎军,受了伤被送往将军府的偏院养着。记得有一日午后,院门半掩,听见外头传来女子声音。我以为是将军府里的女官军,抬头却看见一名女子被将军抱在怀中,笑得极轻。那人身着金线绣凤的裳,我从未见过那样的气度与神采。后来才知,那是殿下。」 周砚书静静听着,心中忽觉一股难言的滋味。 周砚骁目光落在兄长脸上,语气中有些难掩的震动:「她是将军视若珍宝的人。那时整个将军府上下皆知,公主一至,连将军也收敛锋芒。可如今,她却收了你。」 周砚书抬眼看他,神情淡然:「你觉得奇怪?」 「不止是奇怪。」周砚骁低声说,「我只是……不明白她到底是怎样的人。」 「她不似世人传言那样。」周砚书语气柔和,「我初入府时以为自己只是一个玩物,后来才知她从不将人当作物。公主身在权势之巅,却仍记得别人的痛。」 「她……真的这样待你?」他终于开口问。 「她待人温和,从不以身份压人。你若亲眼见她,便会明白。」周砚书语气柔和,眼底的光几乎掩不住。 那神情落在周砚骁眼中,让他心底微微一震。 帐中静了片刻,只有外头的风声与马鸣。 周砚骁抬头看着兄长,心底那份不平静的情绪渐渐被某种说不出的东西取代。 昨日重逢时的狂喜已化为沉思,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该亲眼去见一见那位殿下,看看她究竟是何模样,竟能让兄长如此心甘情愿。 周砚书看出他的心思,却没有再劝。两人又说起一些旧事,谈到幼年时周府的庭院,谈到母亲爱做的桂花糕。时光彷佛倒回到十年前,那些记忆一幕幕浮现,让人几乎要忘了世事已全非。 「哥,你在她身边,可还自在?」 周砚书微笑:「她从未逼过我。我想留,她便留我。」 周砚骁沉默不语,只觉胸口有股复杂的情绪在翻涌。 他曾听人说殿下恃宠而骄,只知沉溺于男色。可为何连将军都如此护她?为何哥哥提起她时,眼神里竟有一种几近虔诚的柔光? 那光让他心底生出难言的波澜。 他更想起那日在殿上,殿下为自己开口求情时的样子。那声音温柔而坚定,不似高高在上的公主,更像是在护着一个无辜的人。那时他心里其实就有片刻的动摇。只是身在军中,他早学会了压抑一切情感。 天色渐暗,帐外风声更烈。周砚书替弟弟重新包扎伤口,动作细致而轻柔,像从前照顾他学书写字时一样。 「别乱动,伤口还没合。」 周砚骁望着他,喉间一滞:「哥,你变了。」 「是啊,人总要变的。」周砚书笑了笑,眼底有微光闪烁,「但有些事没变。你还是我弟,我还是你哥。只要活着,总还能见面。」 周砚骁鼻尖微酸,轻轻应了一声。 夜里,周砚书离营回至宿帐,沿途望见月色如水,风过旌旗。军营中仍亮着稀疏火光,远远的夜风里传来巡哨声。他心里忽地升起一种说不出的安定。 而在另一端的医帐内,周砚骁静静坐着,望着兄长离去的背影,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那位公主的身影又浮现在他脑海,衣裾掠过阳光,像一场遥远的梦。 他伸手摸了摸胸口的绷带,低声喃喃:「若真有这样的人……」 余下的话,终究化成了无声的叹息。 外头夜色更深,风拂过旗面,像有无形的线在编织命运的网。两个兄弟的重逢,彷佛只是漫长棋局里的一子,而那名高坐于云端的女子,正静静牵引着他们前行的方向。
第八十七章 晨起之榻
曙光初破,寝殿内仍笼着一层淡薄的香气。窗外枝影婆娑,鸟鸣从远处传来,轻轻拍打着静谧的气息。榻上锦被微动,乐安的发丝散在枕畔,肌肤映着晨光的柔色。 楚轻臣已起身穿好内衣,却又折回榻边。那张床上仍蜷着她一抹慵懒的身影,锦被掩到肩头,只露出半张脸。 「殿下,该起了。」他的声音低而温,像怕惊扰了什么。 乐安轻轻哼了一声,仍不动。 「今日要上朝。」楚轻臣弯下身,俯在她耳边低语。 「知道。」乐安睁开一只眼,语气带着几分娇嗔,「可是我好累,谁让某人昨夜那么过分。」 楚轻臣失笑,伸手抚上她的发,语气里满是温柔:「臣知错了。」 乐安翻了个身,背对他,语气像是抱怨又像是撒娇:「每次都说知错,下次还不是一样。」 楚轻臣看着她细白的颈项,忍不住在那抹红痕旁轻轻落下一吻。她微微颤了一下,推了他一把,却没真用力。 「再不让殿下起来,该误时辰了。」楚轻臣边说边顺势搂她坐起,将锦被拉好替她裹在怀里。 「你自己害的,现在又催我。」乐安低笑,声音带着点迷糊的甜。 楚轻臣一边替她拂开散乱的发,一边柔声道:「是臣不好,殿下恕罪。」 语气诚恳,却仍含着淡淡笑意。他半跪在榻前,为她穿上外衫,动作极轻,指尖贴着她的肌肤。乐安本想继续赖一会儿,但被他这样伺候着,心头那股懒意渐散,只觉得被呵护得几乎要化开。 「你明早就知道我今天要早朝,昨夜还故意不肯放我早睡!」她偏头看他,眼里带着点戏谑。 楚轻臣失笑,低声:「若臣说是,那殿下会怎么罚?」 乐安睨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只抬手捏了捏他脸颊。那轻微的亲昵让楚轻臣心头一软,俯首在她唇边轻触一下。 「再不起,真要迟了。」 乐安终于笑出声,伸手让他抱着下榻。 殿外的霜花早已备好洗漱。楚轻臣亲自为她净面,手指稳定柔和。当他以帕巾拭去她颊边的水珠时,不经意看到锁骨下几点青红,眼神微微一暗。指腹停顿片刻,仍是轻柔地替她抹上香膏,然后俯身在那抹痕迹上落下一吻。 乐安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你又在做什么?」 「补昨夜的错。」他低声回,语气恭敬却带着一丝宠溺的情味。 「你这样还想让我快点出门?」 楚轻臣笑了笑,不再辩解,只将她的外裳替她披好。 朝鼓声传来,霜花进殿禀道:「殿下,马车已备好。」 乐安抿了抿唇,转头对楚轻臣说:「走吧,一起出府。」 他微微一颔首,伸手护着她的腰,一同步出殿门。 晨雾缭绕,庭中露气浓重。待霜花搀着乐安登上马车,楚轻臣才注意到廊下那一抹青影,温辞已等候多时。 他轻拍车门,叮嘱车伕:「小心驾行。」 车轮碾过石砖的声音渐远,楚轻臣才转身朝温辞走去。 温辞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目光却深深地落在那远去的车影上。 「殿下昨夜歇得如何?」他开口时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楚轻臣看了他一眼:「这话听着不像关心。」 温辞微微一笑,「府中如今不太平,我总得知道殿下状况是否安好。」 楚轻臣沉着声色:「直说吧,你在等我不是为了这句。」 温辞神色微肃,语气压低:「褚翊的情况恶化,噬心蛊进入第二阶段。我已让人将他悄悄接回府中疗养,暂安于侧院。消息未外传,殿下让我全权处理。」 楚轻臣眉目微沉,语气冰冷:「你竟擅自带他回府?」 「不是擅自,是奉命。」温辞看着他,声音依旧温和却不退让,「殿下说了,不忍见他独受苦难。」 楚轻臣冷笑:「慈悲有时害人。那人与肃阴会牵扯不清,你信他?」 「我不信他。」温辞语气依然平静,「但我信殿下。她愿给一人喘息之机,我就替她守着这个决定。」 楚轻臣垂眼不语,半晌才开口:「你总是这样,对她的话言听计从。」 「那你呢?」温辞反问,「若她要你赴死,你可否不从?」 两人对视,谁也不让。清晨的光照在他们之间,像两柄暗藏锋芒的剑在无声对峙。 良久,楚轻臣收回目光,淡淡道:「不论如何,褚翊若有异动,我会亲自处理。」 「我已在侧院布了药香和结界,他走不出来。」温辞语气平缓,「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他威胁到殿下。」 楚轻臣点头:「这样最好。」 温辞目光微转,忽而笑了一下:「倒是你,看着那样不舍,怕不是舍不得她入朝?」 楚轻臣侧眸看他,神色如常:「她走到哪里,我都会随着。若有人动她,我第一个不答应。」 「这点上,我们一致。」温辞说着,神情终于柔和了些,「其余的,我们慢慢争。」 楚轻臣淡淡一笑:「正合我意。」 两人并肩而行,清晨的阳光透过宫墙落在青石地上,一前一后的影子交错着。看似平静的宫门之内,暗潮涌动,却也因为她的存在,而生出了一种奇异的平衡。 而他们都明白,这座府里的每一次呼吸,早已不仅是权势与生死的对弈,更是情与忠之间,谁都不肯退让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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