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星河辗转幻作真,幽梦依稀恨旧魂
那具凡人的躯壳静静躺在汉白玉的台阶上,血早已流尽,变得冰冷僵硬。 半空之中,魔尊黑袍猎猎,凌空而立。 回归本体的那一刹那,属于凡人的记忆并没有如尘埃般散去,反而如波涛海啸般,带着那痴愚无能、软弱卑鄙的凡人将军刻骨铭心的痛楚、绝望与爱恨,狠狠撞击着他的魔魂。 那种撕心裂肺的痛,竟然在他的魔心中激荡不休。 有一瞬间,他竟然有些恍惚,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高高在上的魔尊,还是那个死不瞑目的宋还旌。他甚至下意识地想去捂住心口——那里明明没有伤,却痛得让他想要发狂。 可笑。 他是万魔之主,怎会被区区凡人的情感左右? 一道素净的白光在他对面出现,化作拂宜的身影。 她看着他,目光清澈如水,“你爱过江捷吗?”拂宜问。 魔尊眼底戾气骤生,冷冷道:“本座不是宋还旌。” 拂宜神色未变,又问:“那魔尊觉得,宋还旌死的时候,可是爱着江捷的?” 他在这一瞬间动了念头——他该洗去这些乱七八糟、惹他厌烦的记忆。 但—— 若真这么做了,岂不是在向眼前这个女人承认,他被这区区几十年的凡尘情爱给困住了? 他一生行事,从不知“输”字怎么写。 既然不能忘,那就留着。不过是一段无聊的记忆,能奈他何? 他体内的魔血在沸腾,那是宋还旌残留的悲愤在作祟,他需要杀戮,需要鲜血,需要一场淋漓尽致的毁灭来压下这股令他作呕的凡人情感。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下方那具插满箭矢的尸体,视线在那个被射穿的胸膛上停留了一瞬。 突然,他笑了。 “仙子一番废言,突然让本尊想起,我还有一桩私仇未报。” 拂宜微怔。 话音一落,魔尊身形已化作一道漆黑的流光,径直朝着大地的尽头、那幽冥地府的入口冲去。 后羿死后受封宗布神,本就是镇守幽界的鬼神。 “等等!” 拂宜看着他浑身杀气腾腾的模样,暗道不好,连忙化光追了上去。 …… 幽界,森罗殿。 这里常年笼罩在阴惨的迷雾之中,鬼哭狼嚎之声不绝于耳。然而今日,万鬼齐喑。 一股庞大到令整个幽界都在颤抖的魔威从天而降,直接轰碎了森罗殿的大门。 负责镇守幽界的十殿阎罗之一,阎君正坐在案前批阅生死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笔都掉了。 他抬头,只见一个黑袍男子踏着满地碎片走来,周身魔气缭绕,每走一步,脚下的彼岸花便瞬间枯萎。 “魔……魔尊?!”阎君大惊失色,慌忙起身,“您……您这是……” 魔尊停在案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声音冷得像是从九幽深渊传来:“羿在哪?” 阎君冷汗涔涔:“羿神……羿神他……” “说。” 魔尊抬手,一道魔气如黑蛇般窜出,瞬间缠住了阎君的脖子,将他提到了半空。 “本座耐心有限。若是不说,我不介意拆了你这森罗殿,让这万千恶鬼都魂飞魄散。” “我说!我说!”阎君拼命挣扎,脸色涨成猪肝色,“羿神他……他不在幽界!” 魔尊眉头一皱,手指微松:“不在?他既受封宗布神,不在幽界镇鬼,能去哪里?” “在……在月宫……” 阎君喘着粗气,在这位煞星面前不敢有丝毫隐瞒:“昔日……昔日羿神在长石旱地一箭射伤尊上,立下大功。天帝感念其功德,因他与妻子姮娥仙子分离太久,便……便特以此为赏,破例准许羿神每晚可上月宫与妻子相聚,只需白日回幽界处理公务即可……” 魔尊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发出一声极尽嘲讽的冷笑。 “好啊……好得很。” 他随手将阎君甩在地上,眼中寒光更甚。 原来如此。 “既然天界给了他这个恩典,”魔尊转过身,看向幽界上方那轮虚假的冥月,嘴角勾起一抹笑,“那本座,便亲自去把这个恩典,给收回来。” 月宫。 天地间至阴至寒之地,玉树琼花,桂影婆娑。然而此刻,一团浓烈的黑色魔气强行闯入,打破了这亘古的清净,与那皎洁的月华格格不入。 魔尊踏着黑云落下,并未急着动手,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站在桂树下的那道英挺身影。 羿神浑身鬼气森森,与这仙家福地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对比。他看着魔尊,神色却无半点畏惧。 “难怪下界之人遥望银盘,见清辉之中隐隐绰绰,似有黑气流动,原来竟是鬼王在此。” 魔尊负手而立,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目光扫过四周冷清的宫殿,最后落在羿神身上:“天界何其吝啬,昔年救世之功,竟连一座容身的宫阙都不肯赐予功臣,倒叫堂堂射日英雄,只能寄人篱下,以鬼身污这广寒清辉。” 羿神却并未动怒,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宫门,那是姮娥安寝的地方。 “鬼蜮之气,本就与仙灵之气互斥。” 他这副身躯注定属于幽冥,天界再大,也容不下他这尊鬼神,能有一隅之地与妻相守,已是极致,何谈宫殿? 话不投机半句多。 羿神没有再多言,反手取下背上的那张神弓。 他缓缓扬弓,一支金色的长箭搭在弦上。 这是最后一支射日神箭。 当年他以八支神箭射落赤阳,留下两支神箭。 一支已在长石旱地射入魔尊心口,这是最后一支。 魔尊见状,不仅没有退避,反而上前一步,负手而立,从容不惧。 “来,让本座看看,没了那一半魔血的压制,你这一箭,还能否伤我分毫!” 此时,广寒宫外的云海之上,无数流光飞掠而来。那是听闻魔尊现世、特意赶来增援或观战的各路神仙与妖魔。然而,当他们靠近月宫十里范围时,便被那股即将爆发的恐怖威压逼得不得不停下脚步,根本无法靠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光冲破云层,正是紧追而来的拂宜,却也被这威势拦在月宫之外。 “住手——!” 她大喊出声,但已经晚了。 弓弦震颤之声,如九天惊雷炸响。 最后一支射日神箭离弦而出,裹挟着毁天灭地的雷霆万钧之势,直奔魔尊心口而去! 魔尊不闪不避,在那金光临体的瞬间,猛地伸出右手。 轰! 无穷无尽的黑色魔气从他掌心喷涌而出,魔气弥漫半空,正面迎上了那支神箭。 两股当世最强的力量在半空中狠狠撞击在一起。 金光与黑气疯狂绞杀将周围的桂树连根拔起,月宫的玉砖寸寸龟裂。 射日神箭被魔气死死抵住,不得寸进。 但它并未力竭。那锋利无匹的箭尖还在疯狂旋转,带起刺耳的尖啸,试图钻破魔气的封锁;而魔尊的魔力也在不断腐蚀着神木制成的箭身,黑气如附骨之疽,一点点吞噬着金光。 一攻一守,竟然旗鼓相当! “给我……破!” 魔尊一声暴喝,周身魔焰暴涨,右手五指猛地收拢。 咔嚓——! 那根曾经射落太阳的神木箭杆,竟承受不住这两股绝世力量的对冲与挤压,在半空中轰然碎裂,化作漫天粉尘飘散。 然而,变故就在这一瞬间发生。 箭杆虽碎,那枚自盘古开天之前就已存在的、从幽冥九地寒铁打造、蕴含着射日法则的箭尖却并未随之消散。 失去了箭杆的推力,又在魔气与冲击力的两厢夹击之下,那枚高速旋转的箭尖竟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猛地反弹而出! 而它反弹的方向,正是—— 刚刚靠近月宫、此时正在众多旁观者之中,想要阻止两人的拂宜! “拂宜!” “闪开!” 魔尊与羿神同时变色,惊呼出声。 但这变故来得太快,太突然,也太诡异。 拂宜刚刚落地,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噗嗤。 那枚金色的箭尖,带着未消的余威与射日的宿命,不偏不倚,正正射中了她的心口。 拂宜低下头,看着没入胸口的金色流光,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三千年前,后羿射日,赤阳陨落。 蕴火在赤阳陨落的余烬中,因那最后不灭、不甘的阳炎之力生智化形,而如今,这世间最后一支射日神箭,在碎裂之后,竟然兜兜转转,又再次不偏不倚地射中了昔年赤阳最后留在世间的一点余烬。 始于射日,终于射日。 “呃……” 拂宜身体一软,向后倒去。 射日神箭专克至阳至烈之物。拂宜乃蕴火本源,阳炎化形,这枚箭尖入体,虽未毁去她那具坚不可摧的魔躯,却瞬间击碎了她附着在躯体内的神魂。 点点金红色的火光从她体内逸散而出,那是她的魂魄正在飞速溃散。 “不——!!!” 魔尊发出一声怒吼。 他身形一闪,瞬间出现在拂宜身后,一把接住了她软倒的身体。 “拂宜!拂宜!” 他慌乱地按住她的心口,试图用魔气封住伤口,扣住那些流逝的光点。 可是没用。 那具由息壤聚形、凝结了他半身魔血的强大魔躯,在那足以射落太阳的一击下,在她胸前贯穿,留下可怖的破碎伤口,躯体却伤而不毁,完好无损。 “本座不许你散……” 魔尊咬牙切齿,将自己的魔元渡入她体内,想要留住她。 拂宜看着他那张因为惊恐而扭曲的脸,费力地抬起手,想要触碰他的脸颊,一如当年的楚玉锦和江捷。 拂宜吃力地说出了最后几字:“回……回去……我……我……” 他那双惯常冰冷与狂傲的眼眸,在这一刻,竟浮现出了一瞬从未有过的茫然与无措。 随即他一眼望向羿神,目中是冰冷杀意,抱起拂宜的躯体凭空消失。 只留下月宫满地的狼藉,和周围云端之上,无数惊愕失语的仙魔看客。 作者的话 嗯,这一章有两个人想骂我…… 拂宜:服了,又是我。 赤阳:服了,死了也不放过我。
63、魂缺神痴如稚童,何处蒙学问初芯
景山,依旧是百里焦土,寸草不生。 此处没有四季,只有永恒的死寂与罡风。魔尊玄衣如墨,盘膝坐于焦黑的山巅巨石之上,闭目调息。 距离月宫那一箭,已过去三个月。 对于神魔漫长的生命而言,三月不过弹指一挥间。 这日黄昏,虚空之中毫无征兆地泛起了涟漪。 点点灵光并非如往常那般从容汇聚,而是显得急躁、凌乱,像是溺水之人拼命想要抓住岸边的稻草,也不管那稻草是否结实,便强行拼凑在了一起。 光芒散去,一道熟悉的身影跌落在地。 魔尊猛地睁眼,身形一闪便到了她面前。 那是拂宜,却又不是拂宜。 她跌坐在地上,茫然地抬起头。那双曾经清澈如水、总是含着悲悯、闪着坚定光芒的眼睛,此刻竟是一片浑浊的灰白,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雾,没有焦距,甚至连瞳仁都有些涣散。 她看不清。 她极其缓慢地转动着脖颈,先是看看灰暗的天空,又低下头,用手摸了摸身下焦黑粗粝的泥土。她的动作迟缓、笨拙,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陌生与惊惶。 最后,她那灰白的视线,在一阵漫无目的的游移后,终于落到了不远处那个模糊的黑色人影身上。 那是这片死寂天地里,唯一的色彩。 她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想要向那个黑影靠近,却因看不清路,被脚下的碎石绊得踉跄了一下。 魔尊看着她这副狼狈又痴傻的模样,胸中一股无名火腾地烧了起来,他咬牙切齿:“一定是你犯蠢急着复活,才会上次丢了身体,这次丢了神智。” 魂魄未聚全便强行苏醒,如同早产的婴孩,先天不足,便是这般痴傻残缺的下场。 拂宜被他的怒喝声吓得瑟缩了一下,停在原地,灰白的眼睛里写满了迷茫,显然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魔尊看着她这副懵懂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冷道:“三月我等得,难道三年十年我就等不得了吗?你就这么急着回来送死?” 拂宜不会回复。 她歪了歪头,似乎在辨认这个声音。过了一会儿,她像是忘记了刚才的惊吓,又迈开步子,走上前去。 她凑得很近,几乎快要贴到魔尊身上,努力睁大那双灰白的眼睛,想要看清眼前这个模糊的黑影究竟是什么。 她是这山上唯一的活物,而他也活着,还会跟她讲话。在这无边的荒芜与孤独中,本能驱使她想要亲近他。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想要去摸一摸他的脸,或者衣角。 魔尊偏头,冷冷地躲开了她的触碰。 但他随即反手,一把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皱起了眉。他将她拉到面前,死死盯着她那双无神的眼睛,逼问道:“在月宫,你死前没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 拂宜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不仅神智不全,似乎连语言也忘记了。 她自然不会回答他。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懒得理会她。 拂宜初时还想接近他。她像个刚出生的小兽,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想要去拉他的袖子,想要靠在他身边取暖。 每一次,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推开,或是用冰冷的魔气将她吓走。 几次三番之后,即便再迟钝,拂宜也感觉到了他的抗拒与厌恶。 后来,魔尊的气消了一些,不想推开她了。他甚至会有意无意地放慢脚步,或者是坐在显眼的地方,等着她像之前那样凑过来。 可是,她却不来了。 她学会了躲在一个离他不远不近的角落里,自己玩自己的。 景山一片荒芜,除了石头就是焦土。 她用了好长的时间,蹲在地上,低着头,认真地玩着泥巴和石子。她把黑色的石头排成一排,又打乱,再排成一排,乐此不疲。 玩累了,她就坐在崖边,睁着那双看不清楚的眼睛,用了很长时间看向远方。 那里是人间,是色彩斑斓的世界,但在她眼里,或许只是一片模糊的灰影。 魔尊站在高处,看着她那孤单瘦小的背影,心中竟生出一丝莫名的烦躁。 这一日,拂宜在崖边坐了很久。 忽然,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没有回头看魔尊一眼,径直朝着下山的路走去。 她的步子很慢,却走得很坚决,像是要去寻找什么东西。 魔尊身形一闪,瞬间挡在了她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问道:“你要去哪里?”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愣了一下,随即便是涌上一股恼怒与后悔。 明知道她现在没有脑子,听不懂人话,更不会说话,他还问什么问?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拂宜停下了脚步。 她抬起头,那双没有神采的灰白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嘴唇张开,喉咙里发出干涩、生疏的声音:“啊……啊……” 那不是语言,只是最原始的音节,像是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发音,急切而无助。 她像个孩子。 一个刚出生、什么都不懂、连话都不会说的孩子。 魔尊的思绪突然飘忽了一瞬。 他想起了第一世,慕容庭的记忆。 那时候,慕容庭的兄长慕容轩的孩子慕容胤到了启蒙的年纪,慕容庭和楚玉锦还曾一起去学堂接送过那个孩子。 学堂里书声琅琅,先生教孩子们握笔、识字、念“天地玄黄”。那些孩子从懵懂无知,一点点变得通晓世情,学会道理。 既然拂宜现在什么都不懂,那就教。 既然她不会说话,那就让她学。 “闭嘴。”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但这回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戾气。 拂宜被他一喝,呆了一下,不解地看着他。 魔尊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拂宜缩了一下,但没挣脱。 “走。” 魔尊牵着她,转身向山下走去。 既然是个傻子,那就送去上学堂。这世间,总有能教会她说话认字的地方。
64、童言稚语描君容,半块酥饼且慰心
离开了那片只有黑白二色的死寂景山,魔尊带着拂宜一路向南。 他们落脚在江南一处名为东白的偏远小镇。这里不比永业城的繁华,也不似响水山的险峻,却正值人间四月,花红草绿,莺飞草长,空气里都浸润着湿润的花草气息。 两人经过镇外的一片草地时,一直跌跌撞撞跟在后面的拂宜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蹲下身,在一丛茂密的草丛前缩成小小的一团,灰白的眼睛几乎贴到了草叶上,极其认真地看了许久。然后,她笨拙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摘下了一朵紫色的不知名小野花。 她站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举着那朵花递到魔尊面前,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眼神虽然空洞,却透着欢欣喜悦。 魔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副傻乎乎的样子,心中那股无名火又窜了上来。堂堂蕴火之神,哪怕没了神智,也不该是这副只会盯着野花傻笑的痴儿模样。 魔尊冷哼一声,衣袖随手一挥。 那一朵紫色的小花瞬间被一缕黑色的魔火吞噬,连灰烬都没留下,直接在她指尖消失得无影无踪。 拂宜的手还举在半空,维持着那个献宝的姿势。 她呆呆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指尖,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慢慢地垂下手,脸上并没有什么愤怒或委屈的表情,依旧是那副木木的样子。 可是,两行殷红的血泪,却毫无征兆地从她那双灰白的眼睛里流了出来,顺着苍白的脸颊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他没想到她会哭,更没想到她没了神魂,流出的竟是血泪。 “哭什么!” 他喝了一声,既恼恨她变得这般软弱爱哭,又恼恨自己没事找事,何必跟一个傻子计较。 他一挥手,施法抹去了她脸上的血痕,随即手掌一翻,凭空变出了一大捧五颜六色的鲜花,甚至比这草地上的还要娇艳,一股脑地塞进她怀里。 想了想,他又从里面挑了一朵最艳丽的红色山茶,动作有些粗鲁地插在了她的发髻上。 拂宜抱着满怀的花,愣了一下。她抬起手,摸了摸头上的花,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花。 然后,她笑了。 嘴角上扬,眼睛弯弯。自从重生以来,她一直是一副木然痴傻的神情,这一下笑开,虽眼眸依旧无神,却如春风化雪,极是好看。 魔尊看着那个笑容,整个人呆了一下。 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你笑什么。”他回过神来,板起脸怒道,语气却明显没了刚才的气势。 他不再看她,转身大步向前走去。拂宜这回没落下,她一手紧紧被他拉着,另一只手死死抱着那一堆花,一步一步地跟在他身后。 东白镇不大,统共只有一间私塾。 “人之初,性本善……” 读书声正朗朗,大门突然被“砰”地一声推开。 魔尊一身黑衣,满身煞气,手里还牵着个抱着花、眼神呆滞的姑娘,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闯了进去。 读书声戛然而止。 这是一间略显拥挤的学堂,只有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夫子。底下的学生参差不齐,小的不过八九岁,还在懵懂傻笑;大的也有十二三岁,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 而在这一群半大孩子里,角落里坐着的一个姑娘显得格外显眼。她叫林玉芳,是这镇上卖豆腐老林家的女儿,今年已经十五岁了,是这学堂里年纪最大的学生,也是唯一的女孩。 在这偏远小镇,女子多半早已要在家里学女红准备嫁人,但林玉芳自幼酷爱读书,老林夫妇宠爱女儿,咬咬牙便也一直供着她在这读了下来。 读书声戛然而止。所有学生,连同老夫子,都惊得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魔尊也不废话,随手从怀里摸出一袋金子,“哐当”一声扔在夫子的桌案上。 金子从袋口滚落,灿灿生辉,险些晃瞎了老夫子的眼。 “教会她说话。”魔尊指着身边的拂宜,冷冷道,“这些全是你的。” 夫子哆哆嗦嗦地还没来得及说话,魔尊转身便要走。 拂宜却不干了。 她一把松开手里的花,死死拉住魔尊的袖子,嘴里发出“啊啊”的急促乱叫声,灰白的眼睛里立刻又涌上了红色的水光,眼看又要流血泪。 魔尊脚步一顿,看着她那副又要哭出来的样子,额角青筋直跳。 “我不走。”他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我就在外面。” 拂宜不信,死抓着不放。 魔尊没办法,只能在学堂外面的石桌上坐下,黑着脸像尊门神一样守着。 拂宜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进了课堂。即便坐在了位置上,她也根本不听夫子讲什么,每隔一会儿就要探头往窗外看一眼,确认那个黑色的身影还在,才肯缩回去坐一会儿。 学堂里突然来了个漂亮的傻姐姐,那些八九岁的顽童起初还有些好奇想去逗弄,但因为忌惮门外那个看起来就很凶的黑衣男人,谁也不敢造次。 只有林玉芳,看着拂宜那双灰白无神的眼睛,心里生出一股怜惜。她自己是这群男孩子里唯一的异类,如今见到拂宜这般懵懂又可怜的模样,天然便生出几分亲近与保护欲。 下课时,林玉芳主动坐到了拂宜身边,帮她擦去脸上沾的花粉,又耐心地教她握笔的姿势。 放学后,魔尊并未带拂宜离开太远,而是在村里租了一栋僻静的屋子住下。 拂宜虽然傻,但或许是蕴火本源的灵性尚存,学东西竟不算太慢。加上整个学堂里的孩子都觉得这个漂亮但不会说话的傻姐姐很有趣,下课了便围着她,叽叽喳喳地逗她说话。 到了第二天放学回来,拂宜一进门,就冲到魔尊面前。 她指了指自己,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我。” 然后又指了指魔尊,说:“你。” 这是林玉芳教了她一整天才学会的。 说完,她伸出手,很认真、很仔细地摸上了魔尊的脸。从眉骨到鼻梁,再到嘴唇,一点点地描摹。 魔尊本想拍开她的手,但看着她那双虽然无神却极度专注的眼睛,鬼使神差地没有动,冷着脸任由她摸了很久。 摸完了,拂宜似乎很高兴,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跑。 到了院子里的泥地上,她蹲下来,用手指在地上歪歪扭扭地画了起来。 魔尊低头看去。 地上是一团乱七八糟的线条,歪歪扭扭的圆圈,加上几个点。 “这什么东西?”魔尊皱眉。 拂宜指指地上的画,又指指魔尊,嘴里“啊啊”着,一脸求表扬的神情。 那是她画的他。虽然一点也不像,甚至都不像是一张脸。 魔尊的脸色冷冷的,却难得地没有骂她“蠢货”。他看了一眼她满是泥土的手指,一把将她拉起来,拖回屋里。 水盆里,他抓着她的手,一点点洗去指缝里的泥垢。 洗完手,他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支炭笔,塞进她手里。 “以后用这个。”他冷冷道,然后指着笔,教她:“笔。” “笔……”拂宜跟着念,发音有些生硬,但很清晰。 当晚,魔尊没有打坐,而是逮着拂宜教她写字。 幸好他们都不是凡人,不需要睡觉。 烛火下,魔尊握着拂宜的手,在一张张白纸上写下她的名字——“拂宜”。 一遍,两遍,一百遍。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拂宜终于能自己握着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出了“拂”字。 写得又大又丑,占满了整张纸,像两只爬行的虫子。 但魔尊看着那个丑字,心里竟然升起了一股诡异的成就感。 日子一天天过去。 拂宜上了十几天学,和学堂里的孩子们彻底混熟了。她虽然说话还不利索,但已经能蹦出些简单的词句。 她对长相这件事特别执着。她一个个地摸过学堂里所有孩子的脸,然后捡根树枝,在院子的泥地上画他们的样子。 她画画的方式也很特别,边画边退,一直退到墙根。没几天,学堂的满院子地上都布满了她那些混乱的线条画。 孩子们发现拂宜从来不吃午饭——她不需要进食,魔尊自然也不会给她准备。 但孩子们不懂,只觉得她可怜,便偷偷把自家的干粮塞给她。大家都怕那个总是一身黑衣、冷着脸接送拂宜的男人,因此在学堂里,没人敢欺负这个傻姐姐,反而都护着她。 尤其是林玉芳。她家里是做豆腐的,日子虽不富裕,但总会特意给拂宜带些自家做的豆花或是点心。 这一日放学。 拂宜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小心翼翼地展开。 里面是半块被咬过一口的酥饼,边缘还掉着渣。 那是林玉芳给她的。拂宜吃了一半,觉得好吃极了,便死活不肯吃了,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带回来献宝。 拂宜把那半块酥饼举到魔尊嘴边,灰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满脸期待。 魔尊看着那半块沾着口水的饼,眉头紧皱。 他堂堂魔尊,早已辟谷千年,何曾吃过这种凡俗的、还是别人吃剩下的东西? “不吃。”他偏过头。 拂宜不依不饶,手又往前凑了凑,几乎怼到了他嘴唇上,固执地重复:“吃!吃!” 她一直盯着他,大有他不吃她就举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魔尊跟她对视了半晌,最终败下阵来。 他黑着脸,张嘴,一口咬住了那半块酥饼。 干涩,甜腻,味道并不好。 他面无表情地咀嚼着,拂宜却像是看了什么精彩的戏法,一直很认真地盯着他看,直到看着他喉结滚动,将饼咽了下去。 然后,她笑了。 她伸出手,摸了摸魔尊的脸,然后凑过去,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像只小狗一样蹭啊蹭。 “呵呵……”她嘴里发出乐呵呵的傻笑声。 魔尊浑身僵硬地坐在那里,任由她抱着蹭。 看着她这副傻乎乎、毫无防备的蠢样,魔尊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应该把她推开,正如他之前做的那样。 可是,那股总是盘桓在心头的戾气,此刻却怎么也聚不起来。 他垂下眼眸,看着怀里那个毛茸茸的脑袋,最终,还是没有推开她。
65、严师且伴红烛畔,蒙童初识冥昭名
学堂这几日,拂宜都在学写自己的名字。 白天在学堂里,老夫子和林玉芳手把手地教;到了晚上回了家,便轮到魔尊接着教。 她学得很艰难。那双灰白的眼睛看不清笔画的细微处,握笔的手也不听使唤,总是把简单的横竖撇捺画成纠缠的线团。 这一日晚间,屋内烛火摇曳。 魔尊坐在桌案旁,看着地上已经堆满了的、画满墨团的废纸,眉头微蹙。 拂宜趴在桌上,手里紧紧攥着炭笔,她连执笔姿势也是错的,正在跟那张薄薄的宣纸较劲。 终于,她在纸上重重地落下了最后一笔。 她扔下笔,拿起那张纸,兴冲冲地举到魔尊眼前,嘴里发出“啊啊”的求赞声。 魔尊定睛一看。 那是两个又大又丑的字——“拂宜”。 虽然歪歪扭扭,虽然结构松散得像要散架,但确确实实,是一个完整的名字,不再是胡乱的鬼画符。 “勉强能看。” 他淡淡评价了一句,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从她手里抽走了炭笔。 笔尖触纸,沙沙作响。 他在那张纸的空白处,笔走龙蛇,写下了一个字——“冥”。 笔锋落下,他顿了一顿。 看着这个字,他对自己此刻的行为竟然感到了一丝惊讶。他为什么要教她这个? 但那只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并未停下,而是继续写了下去——“昭”。 冥昭。 看着那个被尘封在千年岁月中的字,他眸光微凝,心底竟生出一种陌生与荒谬——这名字连他自己都快忘了,竟会写给一个傻子看。 他诞生于无光的黑暗世界,“冥昭”二字,除生下他、短暂陪伴他的母亲叫过,再无其他活物知道这个名字。连他自己,也不曾说过这两字。 哪怕是后来的群妖万魔臣服,众生也只尊他为“妖帝”“魔尊”。 魔尊把拂宜拉了过来。 她看不清纸上的字,只觉得那是两团复杂的黑影,茫然地眨着眼睛。 魔尊绕到她身后,宽大的手掌包住了她的手,握着那支炭笔,带着她在纸上一笔一划地重新写过。 “冥、昭。” 他低下头,在她耳边低声念道,声音冰冷低沉:“这是我的名字。记住了。” 他只带着她写了一遍,便松开手,让她自己写。 这简直是强人所难。 那两个字笔画繁复,对现在的拂宜来说,简直比登天还难。她根本记不住那些复杂的结构,更看不清笔锋的走向。 她握着笔,手在纸上乱画,第一笔就写歪了。 “啪。” 一声轻响。 魔尊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细长的柳枝,不轻不重地在她手背上抽了一下。 “错了。” 拂宜手一缩,疼是不怎么疼,但那种被惩罚的委屈感让她立刻红了眼眶,嘴巴一扁就要哭。 魔尊眼疾手快,在她哭声还没发出来之前,另一只手迅速捏起一块糕点,塞进了她嘴里。 拂宜被堵住了嘴,哭声变成了呜咽,尝到甜味,又下意识地嚼了两下。 “继续。” 魔尊看着她这傻样,竟然不自禁地勾了勾唇角,脸上却依旧冷酷无情地把着她的手,强行再教了一遍。 如此反复。 写错,抽一下手背;要哭,塞一口吃的;再把着手教一遍。 这一夜,就在这种诡异的教学中过去了。 直到天光微亮,拂宜还是没有学会写“冥”字。 她困得头一点一点的,手背上多了几道红印子,肚子也被塞得饱饱的。在那张皱巴巴的纸上,她勉勉强强写出了一个丑陋的“冖”,下面还有个歪倒的“日”。 那是“冥”字的上半部分。 至于那个“昭”字,她还没开始学,连一笔都没记住。 天亮了,到了上学堂的时间。 拂宜早就坐不住了,她扔了笔想往外跑,却被魔尊一把抓住后领拎了回来。 “没写完,不许走。” 拂宜被摁在椅子上,委屈地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手里握着笔,像是在受刑。 日头越升越高,很快便到了午时。 学堂早已放学。 “笃笃笃。” 院门外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 魔尊眉头一皱,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林玉芳。她虽然年纪尚轻,但在学堂里读了几年书,自有一股沉静之气。房东一家不知魔尊名讳,见他气度不凡便称他为“公子”,林玉芳便也跟着这么叫。 看到开门的是那个总是冷着脸、让人望而生畏的男人,林玉芳心中虽有些发紧,面上却强装镇定,并没有露出丝毫怯意。 “什么事?”魔尊冷冷问。 林玉芳微微挺直了脊背,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稳:“公子,拂宜今天没来上学,我来看看她。她是生病了吗?” 魔尊刚要回答。 “呜——!” 一声欢呼从屋内传来。 紧接着,一道身影猛地从屋里窜了出来。 拂宜看到林玉芳,就像看到了救星。她直接冲过去,一把抱住林玉芳,脑袋在她颈窝里蹭来蹭去,嘴里兴奋地发出“呜呜”的乱叫声,像是在控诉一上午的遭遇,又像是在撒娇求安慰。 魔尊站在一旁,看着她那副蠢样,脸色愈发冷了。 真是野兽行径。 他冷眼看着。 林玉芳被扑得踉跄了一下,但很快稳住,伸手拍着拂宜的背,轻声细语地安慰:“好了好了。” 拂宜紧紧抱着她不撒手,怎么也不肯回屋了。 魔尊看着这两个抱在一起的凡人,只觉得碍眼又烦躁。 “把她带走。”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转身便往屋里走。 林玉芳如蒙大赦,赶紧拉着拂宜的手:“那……那我们去我家玩,我娘做了豆腐脑。” 拂宜一听有吃的,还有人玩,立刻把那一上午的练字之苦抛诸脑后,高高兴兴地跟着走了。 临走前,林玉芳下意识地往敞开的房门里瞥了一眼。 只见那书桌下,满地狼藉。 到处都是揉成团的废纸,而在桌面上铺着的那张纸上,除了歪歪扭扭的“拂宜”二字外,还写满了无数个大大小小、丑陋不堪的符号。 那是无数个“冖”和下面顶着的一个“日”。 林玉芳不解地收回目光。 那是……什么字?对她来说,其实不难猜测。 “冥”字的一半? 她没敢多想,拉着还在傻乐的拂宜,快步离开了这个总是透着一股古怪压迫感的小院。 林玉芳带着拂宜去吃了豆腐脑,又玩了一下午,直到傍晚才将人送回来。 转眼又是数日,拂宜学会了十多个字,也学会了跟孩子们玩耍,但她身上却多了一些让魔尊匪夷所思、甚至有些恼火的怪毛病。 比如,她越来越喜欢往他怀里钻,不仅是用手抱,还喜欢用脑袋在他胸口、颈窝里没完没了地拱,拱得他胸口衣襟凌乱,她自己头顶发丝散落。更有甚者,她有时候会突然抓起他的手,或是凑近他的脸,毫无预兆地伸出舌头舔一下。 起初魔尊只当她是神智未开,行事疯癫。 直到这日午后,魔尊提早从外面回来。 他们租住的这间屋子,主人是一对尚未生育的农民。院子里养了一只大黄狗,前些日子刚下了一窝胖乎乎的小崽子。 魔尊走进院门,脚步猛地顿住。 只见院角的草垛旁,拂宜正毫无形象地趴在地上,跟那几只刚满月的小狗崽滚作一团。 小狗崽们正是活泼的时候,互相之间嬉戏打闹,表达亲昵的方式就是用毛茸茸的脑袋互相蹭,或是伸出粉嫩的小舌头互相舔毛、舔脸。 拂宜觉得有趣极了。 她学着小狗的样子,四肢着地,把脑袋凑过去,在一只小黄狗身上蹭了蹭。那小狗也不怕生,立刻回过头来舔她的鼻子。 拂宜“咯咯”地笑,然后有样学样,也伸出舌头,在小狗毛茸茸的脑袋上舔了一下。 一人几狗,滚来滚去,蹭来蹭去,舔来舔去,玩得不亦乐乎,亲密无间。 站在门口的魔尊,整张脸瞬间黑了。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知道她那些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动不动就伸舌头舔人的坏毛病是跟谁学的了! 堂堂蕴火之神,他的东西,竟然跟一群畜生学做派?! “拂宜!” 一声暴喝,吓得那几只小狗嗷呜一声四散奔逃,钻进了草垛深处。 拂宜正玩得开心,被这一嗓子吼得一哆嗦,茫然地抬起头,脸上还沾着几根枯草和……可疑的水渍。 魔尊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她从地上拎起来,看着她那副还没搞清楚状况的蠢样,气得额角青筋直跳。 拂宜委屈地扁扁嘴,指着草垛:“狗……玩……” “蠢货!” 这时,那农妇听见动静,擦着手从屋里跑出来,见魔尊脸色阴沉得吓人,还以为自家狗咬了这位贵客,吓得脸都白了:“哎哟,公子,是不是这畜生冲撞了您?我这就拿棍子打……” 魔尊冷冷地打断她,目光阴鸷地扫了一眼那个草垛:“把这些狗都关起来。笼子也好,绳子也罢,总之——” 他指着拂宜,一字一顿地警告:“别让我再看到一只带毛的畜生。” 农妇虽然不明所以,但被他这煞神般的气势吓得连连点头:“是是是,我这就关,这就关!” 他黑着脸,拖着还在一步三回头的拂宜进了屋,把她的手跟脸洗净,恨不得搓下一层皮来。 最终他一把捏住拂宜的脸颊,手劲不小,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看他。 “再敢学狗,”他盯着她的眼睛,冷冷地威胁道,“本座就把你真的变成一只狗。” 可惜这番杀气腾腾的恐吓全是白费。拂宜根本听不懂,被捏着脸也只是眨巴着那双灰白的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眼神还时不时往门口那边瞟,显然还惦记着跟狗玩。 他松开了手,冷冷看着面前这懵懂稚嫩的灵魂。 “接下来三十年,你就打算当个傻子吗?” 拂宜当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更不会回答他,只是又眨了眨眼睛,呆呆地看着他。 “愚钝不堪!” 他再受不了她这副样子,冷着脸拂袖而去。
66、垂髫嬉戏秋千索,稚子懵懂解连环
又过了一段时间,天气愈发炎热。 魔尊立在屋檐阴影下,远远地看着学堂外的大树旁。拂宜正和几个孩子凑在一起做秋千。 她虽然没什么脑子,但到底是大人,力气大得很。几个孩子拖不动的粗麻绳,她单手就能扯上树干。她学着林玉芳比划的样子,笨手笨脚却有模有样地打结、绑木板。 她眼睛里的那层灰白褪去了一些,不再像最初那般浑浊如死鱼,但对于近处的东西还是看不太清,只能眯着眼,半靠摸索着做事。 即便如此,她却极有耐心。绳子打结打错了,孩子们急得跳脚,她也不恼,乐呵呵地拆了重来。 秋千做好之后,她坐在上面,那几个孩子轮流推她。她荡得高高的,裙摆在风中飞扬,嘴里发出没心没肺的傻笑声。 魔尊抱臂看着,嘴角紧绷的线条,竟不知不觉柔和了一点。 傍晚,孩子们都被自家大人喊回去吃饭了。 拂宜意犹未尽,却没人推她了。她看到一直站在远处的魔尊,眼睛一亮,跳下秋千就跑过来,死命拉着魔尊往树下拖。 到了秋千旁,她指指秋千,又指指魔尊,嘴里发出催促的音节,非要他坐上去。 他本不想理她,转身欲走。拂宜却死死拽着他的袖子,灰白的眼睛里又要涌上红色的水光。 他僵持了片刻,最终黑着脸,极其别扭地在那块窄小的木板上坐了下来。 拂宜高兴了。她绕到魔尊身后,用那双不知轻重的手大力一推。 魔尊整个人腾空而起。他面无表情地荡在半空,听着身后拂宜“呵呵”的傻笑声。 “秋千,玩……好、玩!”她结结巴巴地蹦出几个字。 过了一会儿,她大概是推累了,又跑到前面来,把魔尊拽下来,自己坐上去,仰着脸冲魔尊笑嘻嘻的,示意换他来推。 魔尊冷着一张脸,手上却控制着力道,一下一下地推着她的后背。 夕阳下,一个黑衣冷峻的男子,推着一个傻笑的女子荡秋千。画面诡异,却又透着一丝奇异的和谐。 …… 又有一日下午,日头毒辣。 学堂内,那老夫子讲书讲得口干舌燥,终是抵挡不住困乏,趴在桌案上打起瞌睡来,呼噜声震天响。 底下瞬间乱了套。几个十二三岁的大孩子互相对了个眼色,悄声议论着要趁现在溜去镇上看戏法。另有几个七八岁的顽童,早就热得受不了,吵着要去河里游泳。 童性天真,更是说走就走。 不过片刻功夫,学堂里就只剩下几个老实胆小不敢往外跑的学童。 拂宜本来正趴在桌上玩笔,见大家都跑了,她自然也坐不住。那几个去镇上的大孩子嫌她是个傻子,带着麻烦,不肯带她,偏偏这日林玉芳家中有事,无人管她。拂宜也不恼,转头就欢天喜地地跟着那群要去游泳的小屁孩屁股后面跑了。 正巧那天,魔尊去了隔壁镇上。 他路过点心铺子,鬼使神差地又进去买了一包拂宜爱吃的云片糕。 等他提着糕点回到学堂时,里面空荡荡的,哪里还有拂宜的影子? 才一会儿没看住,人就没了。 魔尊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大步走进学堂,一把拎起还在打呼噜的老夫子,冷声喝问。夫子吓得魂飞魄散,哪里知道?最后还是角落里一个没敢跑的小孩,哆哆嗦嗦地指着外面,支支吾吾地说拂宜跟着其他孩子去河里游泳了。 河边? 魔尊眉头一跳,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镇外的小河边,水花四溅。 一群光屁股的小子正在水里扑腾。岸边,拂宜正学着他们的样子,笨拙地解着自己的衣带,外衫已经脱了一半,露出了里面的中衣,正想往河里扎。 魔尊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拂宜虽神智是稚儿,身体却是个成年的女子。脱了衣服跟一群毛头小子在河里游泳,简直是胡闹! “停下!” 魔尊厉喝一声,身形如电,瞬间出现在拂宜身后,一把抓住了她正要解中衣的手,顺势粗暴地将褪下的外衫拢回她身上。 拂宜正兴致勃勃要下水,突然被人制住,顿时不高兴了。 她拼命挣扎,嘴里“啊啊”乱叫,却怎么也甩不脱那只铁钳般的手。情急之下,她低头一口咬在了魔尊的手臂上。 这一口咬得极狠。 魔尊却像是毫无所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冷冷地扫向河里那群被吓呆了的小子,沉声道:“滚!” 那一字带着森然的气势,吓得那群孩子瑟瑟发抖哇哇大哭,抓起衣服,头也不回地跑回家了。 拂宜见玩伴都跑了,这下更委屈了,还在他怀里撒泼打滚地闹。 魔尊懒得跟她废话,长臂一揽,直接一闪身,带着她回了小屋。 回到屋内,魔尊将她扔在椅子上。 拂宜还不依不饶,拉着他的手往外拽,嘴里急切地喊着:“走!啊啊……啊……” 她会的字太少,急起来只会发单音,连不成句。 魔尊冷着脸看她,任由她拉扯,纹丝不动。 “你今天要是说得出要走去哪里,我就带你去。” 他声音冷淡,带着一丝恶劣的惩罚意味。 拂宜愣住了。 她张着嘴,灰白的眼睛里满是焦急。她脑子里有那个画面,有水,有笑声,可是……那个词叫什么? 没人教过她“河”,也没人教过她“游水”。 她说不出来。 拂宜急得脸都红了,嘴唇颤抖着,眼眶迅速泛红,那种不详的红色水光又在眼底汇聚。 “不许哭!” 他低喝一声,眼疾手快地伸出一只手,直接捂住了她的眼睛。 另一只手迅速从怀里掏出一块云片糕,准确无误地塞进了她张开正要哭嚎的嘴里。 “呜……” 拂宜的哭声被堵在喉咙里。 甜腻软糯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她下意识地嚼了两下,那股甜味瞬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忘了哭,鼓着腮帮子吃了起来。 魔尊见状,立刻将那一整包云片糕都塞到她手上。 拂宜抱着糕点,果然不再闹了,专心致志地低头吃了起来。 魔尊收回手,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那里果然沾上了一抹殷红的血迹——那是她刚才溢出的血泪。 他心里莫名烦躁,掏出帕子擦干净手,又嫌弃地看了拂宜一眼。 她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红红的,嘴边沾着糕点屑,看起来脏兮兮的。 他冷着脸走过去,用帕子干净的一角,动作粗鲁地擦去她眼角的血痕。 然后,他甩了帕子,坐在一旁不再看她。 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管那拂宜小仙干什么?她要脱衣服就让她脱,要去河里洗澡就让她去洗,哪怕淹死了也是她自找的。 拂宜要做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 另一边,拂宜吃完了两块糕点,心情已经好了。 她四处张望,忽然看见桌角放着一个奇怪的东西,是之前没有的。 她好奇地伸手,摸出一个木制的玲珑锁来。 这是他在镇上买糕点时,旁边摊贩极力推销的,说是给孩子启蒙用的,他当时鬼使神差地就买了下来。 拂宜拿在手里把玩。这是一个长条形的锁,上面刻着许多可以转动的小方块,每个方块上都有字。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这是一首极简单的诗。只要将字转到正确的位置,拼成这首诗,锁就能打开,里面藏着个小铃铛。 可惜,拂宜看不清那些小字,更不认识它们。 她拿着锁,这转转,那扭扭,甚至用牙咬了咬,锁依旧纹丝不动。 一直玩到天黑,那锁还是打不开。 拂宜的耐心耗尽了,有些赌气地将那个破木头“啪”地一声扔在地上。 她又想起了白天没玩成的水。 魔尊此刻正在榻上盘膝打坐,拂宜凑过去,伸出手去拉他的衣袖。 “走、走……” 她拉得极其用力,把魔尊的袖子都扯变了形。 魔尊却稳坐如钟,连眼睛都没睁开,只是冷冷道:“去哪里?你会说话么?” 拂宜见拉不动他,急得直跺脚。 她突然灵机一动,想起白天看见那个叫二狗的孩子,指着河边的方向喊“那边”。 于是她松开手,转过身,伸出一根手指,极其用力地指着门外河边的方向。 “走、走!” 她回头看魔尊,脸上带着一种“你看我多聪明”的得意。 魔尊睁开眼,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依旧不为所动,甚至重新闭上了眼。 拂宜彻底没辙了。 拉不动,指了也没用。 她站在原地,委屈地盯着魔尊看了一会儿。 突然,她弯下腰,用一个极其别扭、极其古怪的姿势,把头钻进了魔尊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把他抱住了。 魔尊身子一僵。 拂宜不管不顾,脑袋在他胸膛上用力地又顶又拱,把他的衣襟蹭得乱七八糟。 “呜呜……呜呜呜……” 她喉咙里发出这种含糊不清、软绵绵的声音,既不像哭,也不像说话,完全学起了小狗互相玩闹的撒娇做派。 魔尊垂眸,看着怀里那个拱来拱去的脑袋,脸上一片冰冷。 “屡教不改。” 他声音沉沉,带着危险的意味:“本座说过,再敢学狗,就把你变成狗。” 拂宜哪里听得懂,依旧不知死活地往他怀里钻。 魔尊冷笑一声,指尖一点幽光闪过,毫不客气地落在了她眉心。 怀里那温软的女子身躯瞬间消失,那一迭衣裳空荡荡地落了下来,盖住了一个正在蠕动的小东西。 片刻后,一只雪白滚圆的小狗从衣堆里艰难地钻出了脑袋。 她——或者说它,抖了抖毛茸茸的耳朵,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两只前爪,又扭头去追了一下自己的短尾巴。 那小白狗愣了一瞬后,那双黑亮湿润的眼睛里竟然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惊喜光芒。 “汪!” 它兴奋地叫了一声,对于自己能发出这样的声音感到非常惊奇,立刻开始叫个不停。 “汪汪汪汪!” 边叫边四腿一蹬,欢快地扑向了他。 变成了狗,它似乎觉得自己彻底解放了天性,再也不用像人一样拘束。它用那长满狗毛的身体在他脚边疯狂地蹭来蹭去,尾巴摇个不停,最后更是两只前爪扒住他的靴子,张嘴就咬住垂下来的黑色衣摆,喉咙里还发出“呼噜呼噜”的愉悦声响,玩得不亦乐乎。 魔尊:“……” 他看着脚边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甚至还要爬到他脚背上来撒欢的蠢狗,额角青筋跳动。 这哪里是惩罚?这分明是奖励了她!
67、温泉水滑洗凝脂,玲珑锁断起春思
最终他被一只蠢狗闹得没法,身形化作黑烟,瞬间去了百里外的一处山巅。 这山上有处天然温泉,云蒸雾绕,水最深处不过半人高,即使对如今的稚童拂宜来说也不必担心危险,倒是个休憩的好地方,也是他早年无意中路过发现的。 夜色深沉,拂宜的眼睛在夜间更看不清楚。魔尊拉着她的手触碰到那温热的泉水,冷冰冰问:“满意了?” 拂宜感受到指尖的暖意,立刻开心地松开手,开始笨拙地脱自己的衣服。三两下把自己剥了个精光,便摸索着往温泉里下。 魔尊看了她一眼,他曾亲手捏造过她的躯体,她也是他曾经最熟悉的枕边人。他收回目光,也褪去了衣物,缓步走到泉水中。 魔尊寻了个好位置,半躺在温泉边的一处光滑青石上。泉水温热,没过半胸,他舒展了下身体,舒舒服服地靠在石头上,闭目养神。 拂宜起初只在浅的地方玩水,拍得水花四溅。没过一会儿,她胆子大了,摸索着往深处走。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滑腻的青苔,整个人“噗通”一声摔了一跤。 哗啦—— 扑腾起的泉水洒了魔尊一脸。 他猛地睁眼,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冷着脸一伸手,精准地捏住她的后颈皮,像拎小猫一样把人拉回来:“又发什么疯?” 拂宜被他凶了一句,也不敢造次,委委屈屈地沉入泉水里。她在水里翻滚,甚至试图去追逐那些被热气熏得游动缓慢的游鱼,没过一会儿,那点委屈便烟消云散,又没心没肺地开心起来。 魔尊闭起眼睛,不再理会她。 过了好一阵子,他感到自己的腿突然被拍了两下。 他还没来得及下手把人揪出来,水面哗啦一声响,拂宜的一颗头突然从水里钻了出来。 “咚!” 她用额头重重地去撞了一下魔尊的额头,发出一声清脆的骨头相撞的声音,然后乐呵呵冲他傻笑。紧接着,她伸出双臂,湿漉漉地抱住了他,在他脖颈间像只小狗一样蹭来蹭去。 二人都没穿衣服,赤裸着肌肤相贴。 魔尊很清晰地感觉到拂宜胸前的柔软紧紧压在自己胸膛之上,还有她那雪色肌肤上的两点红樱,在温热的水中显得格外娇艳欲滴…… 他身上突然有些发热。 恍惚间,他蓦地想起前世。想起慕容庭和楚玉锦,在那红帐之中,无数个肌肤相亲、鱼水交欢的夜晚。那些被封存的记忆,在此刻肌肤的触碰下,竟变得异常鲜活。 拂宜的肌肤是细腻柔滑的,带着水的润泽。魔尊的手不由自主地碰到了她的腰,指腹在那纤细的腰肢上轻轻摩挲。 就在他想到这里的时候,拂宜的一双手正在他身上乱摸。 她看不清,也没摸过没穿衣服的魔尊。这紧致的肌肉,硬朗的线条,对她来说新奇得很。 好奇心起了就要乱摸,她的手从胸膛摸到腹肌,顺着那道人鱼线就要往下—— 啪。 他一把拍开她的手,声音有些喑哑,冷声道:“安分点!” 拂宜大概是被凶惯了,这回也没再嘴一扁就要哭。她反而得寸进尺,又紧紧抱上魔尊撒娇,在他怀里蹭来蹭去,拱来拱去,嘴里乐呵呵地傻笑,发出“啊啊”的声音,不知在讲些什么。 二人都感受到了身下那奇异的触感变化。 但是他扣着她的手腕,不准她再往下探半分。 他看着她这副傻乎乎、全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的样子,心中既烦躁又嫌弃。 “顽愚不堪!” 他低骂一声,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手掌一翻,隔空取物拿来了拂宜之前玩的那把玲珑锁,“啪嗒”一声扔给她。 拂宜一接住那锁,灰白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立刻松开了魔尊,不再缠着他,拿着锁坐到一旁,借着月光和水光,继续摆弄她那怎么也解不开的玩具。 拂宜坐在魔尊旁边,半个身子露在水面上,极其认真地摆弄那锁。 魔尊侧目看了一眼。 月色下,她胸前那如玉如雪的肌肤泛着莹润的光泽,那樱红的两点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魔尊才惊愕地发现,自己竟起了欲念。 他的情欲早在不知何时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那是凡人才有的低级东西。现下……他自也不会让这种莫名其妙的欲望主宰行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那股躁动。 然而,手却并不听使唤。他一手伸出,摸上了拂宜背上的肌肤。 手指划过脊骨,触感滑腻温软。 是挺好摸的。 她从前的身躯曾是他的造物,用了他的血,用了他的息壤,自然该归他所有。即使那副身躯已经毁去,她也是他的东西。他想如何便如何,摸两下又怎么了? 魔尊闭起眼睛,理所当然地玩抚着拂宜后背的肌肤,享受着掌下的细腻触感。 “啪”——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突然响起。 他睁开眼睛。 只见拂宜手里那把木制的玲珑锁只剩了一半。显然是她解了半天解不开,没了耐心,那一身的蛮力没收住,直接给拗断了。 那毕竟是孩童玩的木锁,哪里承受得起成人的力气? 一半还在她手里捏着,另一半已经“咕咚”一声落入水中。 拂宜愣了一下,然后伸手往水下摸。摸了好一会儿没摸到,嘴巴一扁,转身又用头在他身上拱来拱去,嘴里呜呜咽咽的,像是在告状,又像是在求助。 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手指微动,施了个小法术。水底那半截断锁自动浮起,飞到他手中,指尖溢出一缕魔气,瞬间将断裂处修补得完好如初。 “拿着。” 他把修好的锁塞回拂宜手里。 拂宜看着失而复得的玩具,高兴坏了。她抓着那锁,突然又扑过来抱住他,笑着在他身上乱蹭,“啊啊”地叫着,不知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他知道这是她表达高兴的方式。 可是……现下却不是时候。 被她这么赤条条地蹭了两下,刚刚压下去的欲火又腾地一下燃了起来,甚至比刚才更旺。 他彻底没了泡温泉的心思,猛地站起身,哗啦一声带起一片水花,大步走上岸,穿好衣服。 “走。”他对还在水里的拂宜冷声道。 可拂宜正玩得兴起,哪里肯走? 她装作没听见,往水里一扎,咕咚一声没影了,躲在水底不出来。 魔尊站在岸边,看着那泛着涟漪的水面,一时不知该拿这痴呆的傻子如何。 最终,他只能黑着脸坐在岸边的大石上,等着她玩够。 他看着漫天星辰渐落,看着东方泛起鱼肚白,看着朝阳东起,金光洒满山巅。 直到日出之后,水里的傻子终于玩累了,浮在水面上吐泡泡。 魔尊这才黑着脸走过去,一把将湿淋淋的她拎起来,胡乱给她套上衣服,不顾她的挣扎抗议,强行把她拉回了家里。
喜欢a_yong_cn朋友的这个帖子的话,👍 请点这里投票,"赞" 助支持!
帖子内容是网友自行贴上分享,如果您认为其中内容违规或者侵犯了您的权益,请与我们联系,我们核实后会第一时间删除。
User-generated content only. If you believe any content violates your rights, please contact us for review and removal.
楼主本月热帖推荐:
>>>查看更多帖主社区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