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屁股,原本的几分犹豫云消雾散,耿照更无怀疑,将缰绳塞回老驿丞手里:「我稍后便回,老官长多包涵。」快步追上前去。 www.6park.com那食店占了大片街角,外堂有十来张桌子,其后以篾帘隔出雅座。此时未及正午,清早来贸香汤饮漱梳洗的客人多半散去,用午饭的又还没出规, www.6park.com
堂中只有几桌散客,连堂倌都有些意兴阑珊,客来也懒得起身。 www.6park.com
耿照掀帘而入,见少女闭起窗牖、放落吊帘,小小的雅座包厢顿成密室,不虞有人窃听,佩服之余,随手拉开板凳坐下,翻开桌上的粗陶杯子,笑道:「真巧啊,绮鸳姑娘。我先请你喝茶,一会儿有事要你帮忙。」「喝你的头!」 www.6park.com
少女狠狠瞪他,鼓着腮帮子的白皙脸蛋犹如花栗鼠,虽横霸霸的好不吓人,不知怎的,耿照却不以为她是真的生气。 www.6park.com
这白衫姑娘正是潜行都卫的统领绮鸳。 自识她以来,耿照还不曾见过她夜行衣以外的装扮,见她换了襦裙绣鞋,鬌边还簪珠花,打扮一如寻常少女,身畔只差几名闺阁绣伴,便是踏青游憩、逛街买衣的模样了,心想: www.6park.com
「宗主待潜行都的姊姊们也非全无情义,居然还准许她们休假,换上便服出来游玩。」好奇心起,笑问:「怎么今儿只你一人放假,没与其他的姊姊一道么?」 www.6park.com
绮鸳几欲晕倒,俏脸「唰!」罩满严霜,只差没抬脚踹他。「放你的头!这两日为了寻你,众姊妹无一人阖眼,日夜不息沿江搜索,只差没将三川翻了几翻……谁人与你放假!」 www.6park.com
篾帘忽揭,探入另一张月盘似的娇盈小脸,是他见过、在王舍院照顾楚啸舟的少女。「绮驾!听说你找到……」她今日仍是一身丹红,见耿照回头,才知扰了两人说话,吐舌笑道:「典卫大人好。记得我不?我是阿缇。我只问绮鸳一句话,马上就走。」水光潋滟的微眯眼缝越过男儿的肩头,探长粉颈笑问:「喂,我们能回去了不?」 www.6park.com
「挑一组精神些的回朱雀大宅待命,待会还有活儿。」绮驾几乎是不假思索,信口分派:「其他人回山上去。一组戒备、一组休息,另一组去替宗主身边的姊妹。宗主若无吩咐,两个时辰后恢复正常轮值,无有例外。」又补上一句:「你不用轮值,照顾你的楚敕使去。」 www.6park.com
阿缇俏脸飞红,嘟囔着「哪是我的啊胡说八道」,仍止不住笑。外堂不知何时已无客人,连门都闭起一扇,几名少女在堂中或站或坐,虽非夜行装扮,一看便知是潜行都中人,个个难掩倦色,显是彻夜辛劳,已不知多久没能好好歇息。 www.6park.com
风火连环坞一战,漱玉节侥幸脱出战场,命潜行都倾巢而出,投入搜救的行列。绮鸳本是潜行都最出色的行动指挥,漱玉节即刻召回,绝口不提处罚一事,全权交由她调动人马,务求在最短时间内找到耿照,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www.6park.com
绮鸳在城外安排了暗哨,是以他一过城门,她立即接获线报,亲来驿馆相见。听得二人斗口,耿照顿生歉疚,对阿缇道:「都是我不好,连累诸位姊姊夜不能寐,真不好意思。」阿缇嘻嘻笑道:「那有什么呀,也不过就一天一夜没睡。真正两三天没阖过眼的人,在那儿坐着哩。」 www.6park.com
绮鸳没料到她报仇这般飞快,脸颊「唰」的一声转红,咬牙道:「嚼、嚼什么舌根!快……快回去!当心宗主生气了,你……你……」「是……是……」阿缇学她的结巴,咯咯笑着一溜烟跑了。诸女怕被波及,早散得一干二净,依稀听得街上推攘窃笑的惊燕嬉语,飘入空无一人的食店。 www.6park.com
耿照尴尬起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膝下一痛,绮驾冷不防踢了他一下,怒道:「麻、麻烦精!到……到你身上,都没好事!」犹不解恨,气虎虎地补了几脚。 耿照听她结巴未退,怕护身的碧火真气震伤了她的脚趾,特别着力压抑,老老实实挨完几下,没敢还口。绮鸳与他真刀真枪交过手,心思又细,对他的能耐了然于心,益发恼火,杏眼圆睁:「谁要你卖好了?你运功啊,你运功啊!」耿照心虚已极,嚅嗫道:「没……没卖好……运功了运功了……唉唷,好疼好疼。」绮鸳瞪着他,忽然「噗喃」一声,生生咬住笑意,唯恐被他看出,忙撮拳掩口,干咳两声,一本正经道:「没有就算啦。你……你有空走一趟阿兰山,宗主说了要见你。」耿照松了口气,苦笑道:「近日怕抽不了身,我手上有几件麻烦的差使。」说着将地图取出来。「……你替我通知巡检营的罗烨,命他点齐兵马,在越浦到阿兰山间遇着央土流民,请他们往西界白城山处行去,自可容身。」 www.6park.com
罗烨手下只有三百铁骑,要在这么大的范围内阻截流民,须有潜行都无孔不入的绵密情报网配合,才不致疲于奔命。绮驾精通战略制订,执行战术更是经验老到,一点就通,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还有什么?」 www.6park.com
「我要找人。云都赤侯府刀侯座下首徒,「病刀」李蔓狂。」耿照道:「我马上出发往华眉县绿柳村,那是他最后落脚之处,但我想他已不在绿柳村。他身上有样东西,我们得在两天内找回来。」 ,绮鸳 未插口,静静等待他的描述。 www.6park.com
「那是一个用银袋子贮装的红色水晶,约莫拇指大小。」 www.6park.com
「就这样?」她微微蹙眉。「叫什么名目?知道来历,要找也容易些。」 www.6park.com
「我不能说。」耿照摇头。 www.6park.com
「那好。」她把地图卷好,收入怀中,利落起身。「我派人沿华眉县往越浦打听回来,看能不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若无所获,明早再由华眉县往北方找去。按慕容柔的说法,李蔓狂不是在来越浦的途中出了事,就是卷带了东西逃回老巢。」 www.6park.com
「如此甚好!真是多谢你啦,绮鸳姑娘。」他忽然一笑,伸手抓头,模样有些腼腆。「你真聪明,分派得这般有条有理。我方才直想破了头,只觉像大海捞针,上哪儿去找这个人?」 www.6park.com
绮鸳轻哼一声,并未答腔,但容色已平霁许多,又问:「你妻子……我是说符姑娘那厢,要不先通知她?早知道早放心,也免得无谓牵挂。」 www.6park.com
耿照脸一红。 「她……我们不是……」想潜行都刺探如水银泄地,朱雀大宅时刻都有她们的人,自己与宝宝锦儿缠绵的场景,岂能逃过这些丫头的耳目?碧火真气的感应无比灵敏,行房之际,断不致被人无声无息看了去,但宝宝锦儿夜夜叫得酥麻入骨、惊心动魄,却不是碧火功能阻于门墙内的。 www.6park.com
对这些芳华正茂、春心荡漾的年轻姑娘来说,一男一女如此亲昵,又不为延续纯血,自是倾心相爱,互许终身了。况且岳宸风死后,符赤锦忍辱卧底、于敌榻伺机报仇的说法流传开来,众人对她的恶感渐消,不像过去那般生厌。 www.6park.com
绮鸳也不理他,迳自掀帘行出,片刻才低道:「你要有点良心,便好生待她,别招惹其他女子。世上忒多苦命人,几个能有好归宿?就当做好事罢。」「其他……其他女子?」耿照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 www.6park.com
绮鸳回头,马尾差点甩上他的脸,又是那副气鼓鼓的模样,没好气道:「你最好让人多备马,要不让她跟在马屁股后头也不坏。她跟我半天啦,鬼影似的,现下交给你了。」门扉「咿」的一声闭起,门外的阳光连同车马喧嚣被挤成一条曳地刺黄。 www.6park.com
耿照心弦触动,霍然转身,余光中但见一抹窈窕身影立于幽暗处,腰细腿长,苍白的俏脸宛若冰雕,总之不似活物,惊喜交迸,脱口唤道:「……弦子!」
第九六折 绿柳迷阵,樱庭分香
旷野上,两骑并辔迎风,八只蹄子如击地面,不住刨起春泥,一离地便被远远抛飞,倏然刮向彼方。老驿丞备的是越浦驿最好的马,专跑八百里加急,快且有长力,越浦至华眉县本应有一日路程,耿、弦一一人过午即至,还未换过新马。 www.6park.com弦子在食店里见了他,面上清清冷冷的没甚表情,还是如先前一般淡漠。当夜激战,弦子奋不顾身为他挡下一击,耿照本想问她「可有受伤」,见她俏盈盈地站得笔直,转念想:「若有恙,宗主岂能任她行走,亦步亦趋跟着绮鸳?寻常问候,不免多余。」生生把话吞回肚里,点头微笑权作招呼,拉着她奔出食店,交代老驿丞加备好马。 www.6park.com
华眉在越浦北方,发达的三川船运并未泽被此一小县,辖内水道过于宽浅,淤满沙洲苇丛,大舟进不去也出不来,居民多务农事,久而久之少壮外移,是越浦周遭较为落后的地区,绿柳村尤为之甚。 www.6park.com
小村本以柳条编织闻名,自水道淤积、船舶难进,村民制作的编篓编筐等卖不到外地,渐无昔日之盛,只余夹岸的绿柳垂杨蔓生如瀑,厚甸甸地迎风微动,彷佛沿河披挂一条长长的翠羽绿绒。便无慕容柔的命令,绿柳村也是耿照非走一趟不可的地方。从慕容口中听闻「绿柳村」三字时,他心中骇异实难言喻,虽力持镇定,但慕容目如鹰隼,他对将军到底看透多少实无把握。 www.6park.com
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完成托付,以免将军生疑。 www.6park.com
八百里加急的健马,脚程不同一般,要尾随一人而不被发现,恐非易事。他小心翼翼在村外驻马,跃下鞍来,解了裹面的长巾,吩咐弦子:「你在这儿守着,莫让人跟踪我。我去去便回。」 www.6park.com
「我有话同你说。 」弦子忽道;耿照停步回头,露出诧异之色。 www.6park.com
「我……我有保护她。」她斟酌着该怎么说才好,显然「向人解释」对她来说异常陌生。「我有……好好保护她。我带她从密道出去。她没事,没有受伤。」 www.6park.com
耿照一怔间,明白指的是染红霞。在他舍身前的最后一瞥,弦子读懂了他眼中的托付,一掌击晕染红霞带离火场,甚至不惜反抗宗主——这是从没发生过的事。漱玉节诧异地发现:这素来冷漠、对理解情感似有障碍的孩子,一旦打定主意,竟是如此坚决,没有人可以稍稍动摇。 www.6park.com
她独自扛着高挑的染红霞,执拗地走在阴冷湿滑的密道中,把宗主抛在身后犹不自知,全心完成与少年的约定,那怕对此他们连一句话也没说。 www.6park.com
耿照伸手摸她头顶,笑道:「谢谢你救了二掌院。没有你的话,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我先去办事,你在这儿等我,别让马儿走丢啦!」施展轻功,片刻便去得无影无踪。 www.6park.com
直到他消失在歪斜的茅影间,弦子仍怔怔按着头。 奇怪的是:被掌心摩挲过的发顶,并不如想像中灼热……为什么,她的脸颊这么烫? www.6park.com
和他有关的一切事情都好奇怪。就在这一瞬间,少女心中做出了决定。 www.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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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柳村盛极时有千余户,而今泰半破落,十户里倒有五六户是空的,虚掩的门扉中黑黝一片,偶尔被风吹开,冷不防露出一双混浊黄瞳,手持蒲扇的老人缩于门后的黑翳,若非尚能抬眼,浑身已无一丝生气。 www.6park.com
耿照想找人问路亦不可得,东转西转,见前头有幢黑瓦砖墙的大院,墙上粉涂早已斑剥,远看直与夯土墙无异。门前一名老汉靠坐在斜背的藤编长椅中,手握一束枯黄柳条,垂在椅畔胡乱划地,「沙沙沙」的掠起一片黄尘,动作里透着火气,倒是生猛有力。 www.6park.com
好不容易看到个活生生的、会坐会动的人,耿照赶紧趋前。「敢问老丈,村中可有一养济院,专门收容鳏寡孤独?」连问几次,老汉才停下柳枝,翻起一双怪眼:「你瞎啦?全绿柳村除了祠堂坟墓,就一座砖墙院儿,匾上不写了么?蠢物!」耿照见他右颊抽动,右眼只开了条缝,口舌不甚灵便,「蠢物」二字没说完,嘴角已呼噜噜地淌下灰涎,竟是个半身不遂的瘫子。所谓「养济院」,正为照顾这种孤苦无依的残疾之人所设,耿照的家乡龙口村附近就有一座,是衙门为那些中兴军的老兵办的,当然也有的是宗族私设,又或善人捐助。 www.6park.com
门上的匾额残破不堪,看不出写得什么,只知是两字,首字的起笔似是「养」字的羊字头,再加上门外瘫坐的老汉,看来确是养济院无疑。「有人在吗?」耿照举手叩门。 www.6park.com
门内传来空洞的回音,稍一用劲,沉重的铁梨木门扇「咿」的一声滑开,门后竟无横闩。 「里边没人啦,全都是鬼!」背后传来老汉含混不清的豪笑,带着粗鄙与恶意:「怕死就别进去啊,蠢物!」 www.6park.com
耿照知老人身子不便,不与他计较,犹豫不过刹那,迳自推门。 门缝一开,衰腐之气顿时涌出,一阵风吹起漫天黄叶;耿照以手遮面,跨过高槛一路走过中庭,正要打开内堂之门,不料「匡当」一声,同样无问的门扉猛被怪风吹开,浓烈的异味扑面而来,赫见堂中乌木层叠,竟是满满的棺材! www.6park.com
耿照本能后跃,身后无数黄影泼喇作响,随手一抓,飞的哪是什么黄叶?全是冥纸!门外老汉大笑:「都说是鬼了,偏你这蠢物不信!」耿照抓落冥牒,抬见内堂匾上刻有「义庄」二字。「义」字起笔与「养」字一模一样,因而失察,遭老汉愚弄。正要开口,一名中年汉子跑过来,低道:「阿爷,这儿风大,咱们回去歇息。」不由分说抱起老汉往外走。老人兀自骂骂咧咧,挥舞柳束打他头脸。中年人乖乖由他抽打,不敢违抗。耿照一路追出,喊道:「大叔请留步!请问养济院在什么地方?」老汉回头笑骂:「在你婊子姥姥家!你脑子不好使了,赶着上养济院等死么?哈哈哈哈,蠢……喂!你停下做什么?快跑啊!」连抽几下,「脚力」却一动也不动,眼睁睁看耿照从容走近,气得朝他面上吐唾。 www.6park.com
「阿爷!」中年人低道:「别这样。人家是客,没恶意的。」「没你的死人头!」老汉吐耿照不着,索性转头,「呸」的一声,唾在自家晚辈面上,笑容充满恶意。「有你这么蠢的货II^ 迪没追上,自个儿停下做甚?」 www.6park.com
中年人唯唯诺诺,等他闭口了,才低道:「我跑不过他的。」不敢直视耿照,结巴道:「养……养济院在义庄后头。 你……别再追我啦。」逃命似的带阿爷离开。 即使转过街角,老汉刻薄的骂声依旧不绝于耳。 www.6park.com
耿照不由苦笑。照料孤老的养济院,与停放无主之尸的义庄是同一座院落的前后进,不知是方便抑或讽刺。他绕到大院后,果然门面较前头的义庄齐整,匾上「养济院」的泥金字样虽已斑剥,倒是辨得清楚。 www.6park.com
应门的是个面皮白净、十指修长的初老汉子,模样端正,颇有些读书人的习气。 「小兄弟是……」 www.6park.com
「我叫耿照,来找人的。」 www.6park.com
「我是戴家聘来代管养济院的,你叫我姚先生就好。」他打量耿照几眼,有些狐疑。「小兄弟要找哪一位?这儿收容的都是本村与邻近村镇的孤独老人,小兄弟在绿柳村有亲戚么?不好意思,我在这儿住了十几年啦,觉得小兄弟颇眼生,该是外地人罢?」 www.6park.com
耿照并不想话家常,然而一切的线索就只到此间,剩下的,雷奋开在断气前没来得及与他细说。 www.6park.com
总瓢把子藏身的「万梅庵」并非寺院,而是「华眉县」的转音。 www.6park.com
「这是吴地的家乡话。」大太保死前凑近他耳畔,声音里带着某种恶作剧似的得意:「总瓢把子说了,这把戏专骗没心肝的人,任凭对方如何狡猾,决计想不到这一层。你去华眉县绿柳村,找戴家祠堂的养济院。总……总瓢把子就在那里。 」 www.6park.com
养济院在耿照家乡那些老兵的口里,也叫「庵庐」,似乎是央土甚至更西更北边的土语腔调。 万梅(华眉)庵指的是「华眉县绿柳村戴家的庵庐(养济院)」,似乎也能说得通。 www.6park.com
耿照不知道雷万凛是不是吴地出身,印象中赤炼堂雷氏是世家,以三川越浦为郡望,若非雷万汉的叔伯兄弟、儿子女儿都死光了,他也不会收忒多「义子」来壮大实力。要说邵咸尊是把青锋照变成了家业,那么,雷万凛便是将原本只属于雷家的赤炼堂,变成广纳四方豪杰的大帮会,江湖霸业即此展开。 www.6park.com
吴地去越浦何止百里,与雷家又无渊源,可说八竿子打不着。总瓢把子以吴地乡音转化而成的谜语,无怪乎难倒了所有人。 www.6park.com
如果可以,耿照宁可让绮鸳缜密安排,潜行都至少监视此地一个月,摸清何人进出、都是什么底细,再决定如何行动……但时间不允许他这样做。「天佛血」与李蔓狂消失在绿柳村一事,尚不知与总瓢把子有无牵连,但如此巧合,实令耿照无法不担心。 www.6park.com
万一将军看出他神情有异,对绿柳村有了别样心思,又该怎么办?(不行……已无法再等待了!定要将大太保身亡的消息,传与总瓢把子知晓!那姚先生见他神色阴晴不定,以为遇上了来捣乱的浑人,暗自摇头,正要将门扉掩上,却被耿照伸手抵住。「姚先生,我是来见总瓢把子的。大太保让我,替他走这一趟。」 www.6park.com
这一招是刚从将军身上学来,现学现卖,新鲜热辣。无论姚先生知情与否,陡被单刀直入一问,心头若有意念浮现,面上必定泄漏痕迹。 这是千金不换的瞬间,只有使用一次的机会。 www.6park.com
姚先生却无异状,想了一想,点头道:「你要见他么?请随我来。」转身步入廊曲,彷佛料定他不会拒绝,毋须看也知对方必定跟来。 www.6park.com
耿照忍着诧异随他入院,见满庭早樱绽放,在风里吐着若有似无的樱蕊芬芳,前头义庄的衰腐之气一到这里,却成了小桥流水人家。不过一墙之隔,风情却是两样。院中并非空无一人。 www.6park.com
沿途见老者、老娠数名,多坐在廊前晒晒太阳、编编柳条,院里四处置着编好的器皿,也有活物大小的编鹅。 一对老夫妻手里正编着一只大如籍筐的牛头,两人四手分作两边,编得有条不紊,沿边露出密密麻麻的细篾条子,显然尚未完工,已成形的部分却是维妙维肖,编好怕没有一头真牛大小。 老人们对姚、耿1 一人视而不见,无一抬头,更别提放下手里的活儿。姚先生领他走到院底,指着一株樱树道:「喏,你要找的人就在那儿。」树下不见人迹,只一团椭圆隆起,前头竖了块刨净一边的樱木段子,泛黄的平面上却连一个字也无。 ——总瓢把子……死了?不可能。耿照心想。 www.6park.com
雷万凛若死,大太保何苦继续保守秘密,不惜牺牲性命?除非隐蹒总瓢把子的死讯对他的仇家伤害极大,值得不计代价封锁消息,但除了雷门鹤,旁人似又无如此切身的利害。 www.6park.com
「你有什么话,便说罢。 」姚先生见他出神,以为是触景伤情,好言劝道:「泉下若然有知,那人会听见的。正所谓「心诚则灵」,便是这个道理。」 www.6park.com
「他……他死了多久了?」耿照尽力控制表情,苦涩的声音仍然出卖了他。「从我来此,就是这样了。我只知道里头埋的,乃是过去一位大有身份之人,你所说的「总瓢把子」若在这里,也只能是这位了。其他的,都是些孤苦无依的普通百姓,没什么大人物的。」耿照顿觉失望。难怪挑先生神情平静,波澜不惊,原来他什么都不知道,只凭胡乱臆测,一口咬定坟中必是耿照要找的人。「绿柳村之中,还有别幢戴家祠堂开的养济院么?」 www.6park.com
「据我所知没有。」姚先生叹了口气。「莫说别家,连明年的粮米供应也不知接不接得上。东家那厢,是一年不如一年啦!生意不好做,哪来的余钱积德行善,回馈乡里?况且绿柳村里多是老人,少壮离乡,村里生计不易,需要接济的可不只是孤苦无依……」 www.6park.com
谈话被一阵熟悉的咒骂声打断,一人抱着一具枯瘦黝黑、猴儿似的干瘪身躯走进院里,正是在义庄见过的那对老少。 www.6park.com
「喂,姓姚的!跟你讨碗饭吃行不?饿死爷爷啦。」老汉一眼睁不开,说完才瞥见耿照,啐了口浓痰,满脸衅笑:「你也来讨饭哪,蠢物?滚你的罢!当心爷爷往锅里撒泡尿,给你泡碗喊粥!」抱着他的中年人赶紧带阿爷钻进灶房,连耿照的脸也不敢多看,彷佛无地自容。 www.6park.com
院中老人司空见惯,只二一人被喧哗声引得抬头,其余照做手上的活,丝毫不为所动。 www.6park.com
姚先生笑道,那位老爷子没住咱们院里,倒是三天两头来吃饭。都是街坊,能说个「不」字?耿兄弟请自便,我去灶房瞧瞧,他刚说往锅里……以前还真有过。 也难为他家的晚辈了。」匆匆拱手,撩袍钻进厨房。 www.6park.com
耿照里里外外踅了几回,瞧不出异状,莫说戒备,猫狗都没多见一条。 赤炼堂的总瓢把子若当真隐居于此,恐怕不是「大隐隐于市」,连弃世的心都有了,只消拽漏一点风声,随时可能送命。 www.6park.com
他沐着飘落的樱瓣走出养济院,心下一片茫然。在这座「万梅庵」里,连一株梅花也无。 www.6park.com
这里真是万梅庵么?是众人追查十多年而不可得的天大秘密,总瓢把子的最后归处?雷奋开的遗言他听得一清二楚,时时提醒自己,不敢或忘,此刻的感觉却毫不真实,彷佛大太保那强忍死兆、带着痰声笑意的低哑嗓音只是幻象,是自己凭空妄想而来,才会在他试图与现实连结之时,就这么莫名其妙断了线。 www.6park.com
回到村口,谁知弦子不见踪影,现场足迹、蹄印十分凌乱,树干留有利刃削过的痕迹,自己的那匹坐骑也行踪不明。弦子之马虽在,马鞍畔的灵蛇古剑却与伊人一并失踪。 www.6park.com
——出事了! www.6park.com
他运起碧火神功,灵觉如细网般铺天盖地蔓出,听村子另一头隐有马嘶沸烈,忙循声奔去,来到一处广场,但见边上的茶棚外散置十几张方桌,板凳或立或倒,乱成一团;多看片刻,蓦地眼前一花,视线竟尔模糊起来,彷佛有个无形漩涡将自己往里头拉,只差一步便要身陷其中,不可自拔。 www.6park.com
而他走失的那匹马却绕着广场打转,焦躁地甩头跺步,彷佛方桌外围竖起一道看不见的高墙,又或有什么恐怖恶兽镇守,令它难越雷池,只能在圈外徘徊。(有古怪!) www.6park.com
耿照提气凝神,碧火真气到处,灵台倏清,见桌椅间立着一条俏生生的身影,腰细腿长、裙袂飘飘,臂后倒持一柄唐刀,却不是弦子是谁?她垂首凝立,不像是失神或受伤,钢片般的腰臀肌肉绷紧,鼓出浑圆有力的线条,显是全神戒备;频频侧首,又像难以视物,模样十分怪异。「弦子!」耿照朝她奔去,心头忽生莫名感应,本能停步。弦子听他叫喊,目光却投往别处,耿照全身发冷:「莫非她……她伤了双眼?」不顾一切冲上前去,空中忽来一把低沉的男子嗓音:「兄台勿近!此地设有阵局,一旦进入便难以脱出。若想拯救那位姑娘,兄台须留阵外,不可自陷泥淖!」 www.6park.com
须知碧火神功独步天下,连一村之隔的马鸣声都能捕捉,此际却无法辨别声音来自何处,耿照不敢大意,提气道:「尊驾何人?藏头露尾的,算什么江湖好汉!」 www.6park.com
「……原来你看不见我。」那人似是一笑,从容道:「我坐在一张桌子旁。左手边有株槐树,茶棚距我背后约有十五步……是了,我嗅得到那位姑娘的头发香,所在应于下风处。」 www.6park.com
耿照一一标记槐树、茶棚与弦子之所在,只见三路交会处空空如也,哪有什么桌凳?正要驳斥,忽觉不对:「那里也太空旷了些。以周围方桌的紧密度,的确该有张桌子才对。」扬声道: www.6park.com
「我还是看不见你。但阁下所言,似非无稽。」将推想说了一遍。话还没讲完,那不自然的空旷处突然浮出一张方桌、四条板凳,一怔之间再也说不下去,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 www.6park.com
那人听出有异,道:「怎么了?」 www.6park.com
「桌子……桌子自己跑出来啦。」 www.6park.com
「那我呢?」那人语声一沉,可以想见他蹙眉的模样。「看得见我么?」「看不见。」耿照长长吐了口气,摇头苦笑。「桌子是空的。你还在?」「动都没动。茶快喝完啦,谁来添个水也好,又不知道还要坐上多久。」耿照心中一动,拾了枚石子在手,叫道:「兄台留神!我来确认方位,不定能以绳索将你拉出。」呼的一声运劲掷出。 www.6park.com
那人急道:「不可!」语声未落,忽见另一头弦子狼狈转身,及时将灵蛇古剑横在胸前,飞石「铿」的一响击中木鞘,将她震退几步,细胸急遽起伏,雪白的小脸一刹涨红,微露痛苦之色。「弦子!」 www.6park.com
「我……我没事。」她获着眉四下张望。「我看不见你。你……你在哪里?」「你别动!这是个迷阵,似能迷惑五感,令耳目混淆。我想法子救你出来。」「嗯。」 www.6park.com
「是了,弦子,你怎么会在这儿?不是让你在村外等么?」耿照忽然想到:那人虽自称被迷阵所困,但自始至终均不曾露面,难保不是阵主。要问明来龙去脉,还须着落于弦子身上。 www.6park.com
「有……有人抢马。 你说要看好马的。」弦子调匀气息,脸上不自然的彤艳红晕渐渐消褪。「我追过来,那人与马忽然不见,然后就起雾了。我在雾里走了很久,什么也看不见,然后又听见你的声音。」 www.6park.com
「听见我的声音?」耿照一凛:「还有别人么?」弦子摇头。 www.6park.com
耿照还未发话,那人已抢道:「喂喂,兄台!我听不见她,她自然也听不见我。我们能听见你、与你说话,约莫因为你在阵外,不受迷阵影响。我可是什么也没做,坐着喝茶而已,忽地云遮雾罩,便什么都瞧不见啦。我也是受害人哪!」耿照冷道:「你既听不见姑娘说话,怎知我与她说了什么?」那人的语气十分无奈。「你说「只听见我的声音?还有别人么」,自是对我起了疑心,可惜我真是冤枉的。」耿照虽未全信,但部人1 ,道理上遗是说得通的,不 www.6park.com
觉放缓口气。「在下耿照,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www.6park.com
「我姓风,单名一个篁字。是竹字头的篁,非帝皇之皇。」耿照心想:「这人的名字倒也雅致,应该是读过书的人。」点头道:「风兄,对这个阵局,你有什么指教?」 www.6park.com
自称「风篁」的男子笑道:「指教不敢。我非本地人,虽说江湖中难免结仇,但瞧这「只困不杀」的势头,应非冲着我与你那位弦子姑娘而来,我们是真倒了霉,躬逢其盛,只得在这儿陪坐喝茶。」扬声道: www.6park.com
「喂!布阵这位兄台,我有急事待办,万不巧路过此地,才坐下想喝口茶,就给你困住啦。有意相杀的话,尽管划下道儿来,赶快杀完我还赶着去办事。要不,你放我出去成不成?」连喊几声不见动静,叹道: www.6park.com
「这也不行……那你找个人给我添水罢,还要一碟咸豆。」看来,他对茶快喝完这件事真的很在意。耿照也想不出该如何替看不见摸不着、甚至不知在哪儿的人添茶加水,索性不答腔,绕着偌大的广场走了一圈,小心不接近外围的方桌,以免被卷入迷阵,然而始终看不出端倪。 www.6park.com
他对奇门遁甲五行术数等全无涉猎,也不信世上有剪草为马、撒豆成兵之流的异术,但以弦子反应之敏捷,刀剑加颈也未必能封住她行动,却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困于空旷无人的广场中央;如非亲见,不免要斥为无稽。 www.6park.com
耿照往群桌间扔了几颗石子^^殷监不远,这回他不敢使劲——无不是消失在半空中,连落地的声响亦不可闻,彷佛在这个被方桌围起来的广域里,声音、形象、知觉等俱都扭曲歪斜,所见所听皆不为真。 www.6park.com
「耿兄弟!」低沉的声音又自空中响起。「你还在么?」「我在试阵的范围有多大。」耿照持续扔出手中的石子。「风兄,你还记得刚坐下喝茶时,茶棚四周的景象么?」 www.6park.com
「死都不忘啊!我已想了一天啦,为啥我偏要在这坐下喝茶?」只要扯到「坐下喝茶」几字,风篁的反应就特别强烈。当然也可能是对在路边喝口茶歇歇腿、居然就平白被困入迷阵一事异常恼火的缘故。「你问这个做甚?」耿照沉吟道:「我虽在阵外,却看不见风兄,扔进去的石子也不知所踪,顾然此阵不止困住风兄,对我也有影响。」风篁笑道:「肯定不一样。我所在之处,伸手不见五指,天暗似将落雨,周身却是白茫茫一片,说雾还客气了,简直是烧烟。除了桌顶茶壶,什么也看不见。」 www.6park.com
难怪他始终关注加水的问题,还有咸豆。连唯一看得见的桌面上都无事可做,又不知要坐多久,再这么枯坐下去,任谁都要发疯。 www.6park.com
想到弦子也是一样的情况,耿照忙收起同情,续道:「风兄,倘若迷阵也影响了我,我所见应该与你相同才是。我猜我之所以不见风兄,关键在迷阵而不在我。」风墓一怔,声音里迸出一丝兴奋:「正是如此!你所见未必是假,只是被奇门遁甲扭曲7 ,若与我入阵前所见相比对——」 www.6park.com
话没说完,一团黑影横空飞出,「啪!」直挺挺摔落地面,却是一名锦衣公子,轻裘缓带、金冠束发,左右两只织锦麟靴之上,居然还各缀有一枚龙眼大小的珍珠,简直比女子的装扮还要考究。那人落地后全身轻搐,双眼暴凸、七孔流血,左胸插了根细长竹篾,露出伤口的部分足有五寸,眼见不能活了。 「风兄!」耿照不知是不是他,一掠上前,右手食中一一指按那人颈侧,抬头大声喊:「你还在不在?阵中飞出一人,是你杀的么?」 www.6park.com
「不是!我正闲得发慌。」风篁愕然道:「谁死了?看得出武功路数么?等……等等!耿兄,你别靠近尸体,退开些!这是圈套——」 www.6park.com
黄影一闪,耿照心生感应,回头时双臂圈转,世间罕见的卸力奇招「白拂手」之至,来人一轮快腿被悉数挡下,腿风却如实剑,削得耿照发飞衣裂,肌肤迸出丝丝血线,最险的一道甚至贴颈削过,若非入肉太浅,这下便是颈断头飞的收场。这路「虎履剑」最可怕的从来就不是腿招,而是以腿代剑的杀人风压。黄衣人的腿招虽被挡下,见对手毕竟不敌无形风压,两袖被割得条条碎碎,稚气未退的俊脸浮露恨意;正要痛下杀手,陡被耿照扣住左踝,欲抽身时才发现袍襴被他踏住,右腿收之不回,身子顿失平衡。耿照也不多费力气,松脚挥臂,随手将他摔飞出去。 www.6park.com
另一人及时补上,以指代剑,飕飕几声,凌厉的剑罡隐约成形,直指耿照胸口,修为远远凌驾先前使「虎履剑」的黄衫少年。可惜这「通天剑指」耿照与沐云色拆得 烂熟,对「指天誓日」的变化了如指掌,同还以一式「指天誓日」,竟是后发先至,于着体的瞬间易指为掌,打得来人呕血倒飞,溅红了雪白的衣袍。 www.6park.com
而真正的杀着这一刻才到来。 www.6park.com
耿照及时转身,第三人已欺至面前,交叠在胸前的双掌倏然翻出,印向耿照的胸膛!论功力身法,此人尚不及使「通天剑指」的白衣青年,这下更是轻飙飘地不带劲风,就算打到身上,也会被护体真气反震回去—— www.6park.com
这念头闪过脑海,一股莫名的阴悚忽爬上背脊,宛若蜥蛇黏附,耿照福至心灵,佛掌一分,将来人的手掌格开;一沾上那人的手背腕臂便再也不放,刁缠着他的手掌左右画圆,浑厚的碧火功到处,那人全无抵抗之力,眼睁睁看着双臂挪移圈绕,最后四掌交叠,不由自主,被推着印上自己的胸膛! www.6park.com
这掌本无开碑之力,他却「登登登」连退几步,膝弯一软向后坐倒,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掌,面上连一丝血色也无,浑身不住颤抖。「柳师兄!」「岗色!」另两人慌忙抢至,使「通天剑指」的白衣青年似是三人中的师兄,自怀中掏出一只红玉小瓶,倒了两枚火红药壳的补丹喂入他口中,手按那名唤「柳尚色」的师弟背心,沉声道,,「快逆运心法,以免血脉凝结!」 www.6park.com
柳岗色不敢开口说话,就地盘膝,运功催动药力,以争取一线生机。 使快腿的黄衣少年满面悲愤,恶狠狠地瞪着耿照,嘶声道:「奸贼,你好歹毒的心!本宫「不堪闻剑」招中无解,你……竟打我师兄!」耿照差点气得笑出来。 www.6park.com
「笑话!我非奇宫之人,如何能使「不堪闻剑」?他若不存害人之心,手掌印上自己的胸膛,能中无解之招?」 www.6park.com
少年为之语塞,忿忿取出一枚炮筒,白日里不见烟花,施放后却II然震响,宛若龙吟,透体震波久久不绝,彻地及远。 「不管你什么来路,惹上我惊震谷,今日休想生离!」 www.6park.com
耿照蹙眉:「惊震谷?惊震谷……好熟悉的名字,却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难道他们不是奇宫之人?」一旁的白衣青年为师弟推血过宫,只觉血脉虽有凝瘀,程度却异常轻微,不像中了不堪闻剑,心懐略宽,撤掌振衣,D15 然负手道: www.6park.com
「在下龙庭山万仞色,尊驾是什么来路,竟敢杀我奇宫之人?」耿照摇摇头,指着地上的锦衣公子之尸。「这人不是我杀的。我见他从迷阵中飞出,于是上前查探脉搏,看是不是还能有救。我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既无冤仇,杀他做甚?」 www.6park.com
那锦衣尸乃龙庭山惊震谷的后起之秀,人称「寒雾萧光」路野色,在长老心目中是复兴派系的重要种子之一,在场三人都要喊他一声「师兄」。黄衣少年对路师兄无比尊敬,这名貌不惊人的黝黑少年竟声称不知其人,不觉火起: www.6park.com
「你这丑怪的乡巴佬!说什么浑话?我路师兄英武俊秀、才貌非凡,他的名讳,你连提一提也不配!」耿照被一顿抢白,有些哭笑不得:「闯荡江湖,跟生得好不好看有甚关系?」懒得缠夹,一指柳岗色: www.6park.com
「他没中「不堪闻剑」。适才他积聚在掌心里的阴寒内力,已悉数被我化去,打在身上不痛不痒,没甚紧要。倒是你方才喂给他吃的丹药若太过强补,只怕不妙。」语声方落,柳岗色「啊」的一声仰天栽倒,鼻血长流,身子不停抽搐。黄衣少年益加悲愤:「奸贼!是你害了我柳师兄!」耿照几欲晕倒。 www.6park.com
「怎又是我害了他?分明是你师兄的丹药!」 www.6park.com
那剑招凌厉的白衣青年毕竟识广,明白「不堪闻剑」的极寒内力不是说化便能化去,何况这乡下少年破他剑式,使的正是本门绝学「通天剑指」,疑心是风云峡的伏兵,森然道: www.6park.com
「阁下不敢通名姓字号,一迳东拉西扯,莫非在等援军?我惊震谷倾巢而出,早将这破落小村包围,一只麻雀也飞不出去。劝你趁早将那毛族的杂种畜生交出来,投靠惊震谷,便以阁下的身手,本派定然不会亏待。你从此弃暗投明,也不必再藏头露尾,如何?」 www.6park.com
「谁藏头露尾,又不通姓名了?弃暗投明又是怎么回事?这帮人都没在听人讲的啊!」耿照强自按捺怒气,拱手道:「在下耿照,路过此地,我那位朋友被困在迷阵中,不得已而逗留,正想法子营救。你们路师兄是在阵中遇害,与我无关。 」三人面面相觑。襄地村外一声爨响,余波阵阵,正是惊震谷的号筒。三人精神大振,连误服燥补药物的柳岗色也抹去鼻血一跃而起,三人散了开来,将耿照围在中间,摆开接敌的架势。 www.6park.com
「援兵已至!」黄衫少年喜上眉梢,咬牙道:「无耻奸贼,纳命来!」(这跟援兵没关系!你们根本就搞错了对象!) www.6park.com
耿照一阵狂躁,无名火起,也不想再讲道理了,正欲动手揍他们一顿,身后人声已至,数十人分作几拨,施展轻功而来。匆匆一瞥,其中至少有五名好手功力在白衣青年之上,任两人联手已不易应付,况乎一拥而上? www.6park.com
强援到来,三人士气大振,不给耿照逃走的机会,齐齐上前围攻。耿照掌劈柳岗色、硬撼黄衣少年的「虎履剑」,避过白衣青年的指尖剑芒,忽见阵中弦子目光投来,初次与自己对上,原本苍白平静的小脸泄露一丝情绪波动,掺杂了惊喜与关怀,登时省悟:「她……能看得见我!迷阵开了!」阵口既开,那是要进,还是要出? www.6park.com
耿照没有时间犹豫,才将三人一轮合击迫退,另两道剑芒飕然飙至,几乎洞穿肩 膀,又有新血加入战团。 「别出来!」耿照回头对弦子大叫,蓦地一阵窒人风压由头顶盖落,耿照双掌朝天,「砰!」被压得身子一沉,靴锄陷地,行动顿时受限。——不好! www.6park.com
来人不惟掌力强悼,罾帛亦快极,居高临下的坠龙之势未尽,脚尖已蹴向耿照心 www.6park.com
口! www.6park.com
两人四掌相抵,耿照双臂承担对方全身的重量,根本匀不出手格挡;惊震谷众人见状,齐呼:「弟子恭迎长老!」那人足尖勾入心口,彷佛蹴中一团又滑又韧的鲨鱼皮,踢之不穿,只勾得耿照双脚离地,拱背斜飞,整个人倒摔入迷阵中! www.6park.com
「荒魔」平无碧凌空一翻,稳稳落地,看着那名黝黑少年撞翻桌凳、被少女抱坐在怀里,「泼喇!」一振袍袖,手负于后,鹰钩鼻中微微冷哼。桌阵之间隐有一丝云蒸扰动,彷佛炎夏午后晒热了的空气,尤其少年坠地的瞬间特别明显。那是阵基动摇的征兆。 www.6park.com
若说耿照以心口相就,赌的是碧火神功护体之能,换取入阵避祸的机会,那么平无碧便是投石问路,利用这名陌生少年,探一探号称奇宫百年来「阵法第一奇才」的底。毕竞阵中那位师侄名头忒大,龙庭山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是小心为好。 www.6park.com
身为惊震谷三位披绶长老中最年轻的一位,平无碧在派系里极是活跃,他的亲传弟子路野色完全继承师尊积极进取的行事作风,因而领先群伦,掌握了毛族杂种的逃亡路线,甚至独力追踪,最后才落得身死收场。 www.6park.com
野色,师傅不会教你白白牺牲的。新的时代……就快要来临了。他咬牙冷笑,清了清喉咙。「尊长驾临,不闻不问,这是你们风云峡的规矩?」连喊几声,才听一把阴恻恻的声音自方桌间传来:「奇宫门下,没有以下犯上的「尊长」,平长老。还是你要说这帮小丑千里追杀,与你平长老、与惊震谷无有关系?」平无碧傲然冷笑。「聂雨色,我瞧你也是人才——」 www.6park.com
「好了好了,我出来便是,求求你别再说了。你们惊震谷的人,到底是上哪儿学来这么蠢的一套?」 飞入迷阵的耿照,终于明白风篁所言非虚。 www.6park.com
他清楚记得自己越过方桌的前一刻,打飞自己的那名华服老者、广场周围的地貌景物,以及蜂拥而至的惊震谷门人……映入眼帘的,全都真实明晰,无半分虚假。然而下一瞬间他便摔入雾里。 www.6park.com
那雾浓如堆厚的积棉,刹时天旋地转,连时间与距离感亦都失去,若非嗅到弦子身上那股熟悉的处子馨香,脑后枕着她稣绵的娇巧盈乳,他连「苏醒」的感觉也抓不真切。 www.6park.com
随着意识恢复,他听见阵外那华服老者「平长老」与人对答,却不知应答的一方说了什么。 说不定风篁听他说话也是这样——才想着,平长老便说出了「聂雨色」三字。 www.6park.com
——聂雨色。「天机暗覆」聂雨色!(他是……他是沐四公子的一一师兄!)眼前陡地一亮,浓雾瞬间消失无踪,彷佛被一气吸了个清光。耿照举手覆额,努力适应阳光,朦胧中只见周围密密麻麻围满了惊震谷的门人,远方茶棚的另一头,似有人端坐桌边,手里还提着茶壶,可能一下从雾中被拉到艳阳底下不太习惯,手僵在半空忘了收回,茶壶盖「匡当」一声掉在地上。 www.6park.com
附近的惊震谷门人怒目而视,依稀听得那人说「对不住对不住」、「别瞧我别瞧我,我喝茶的」,赶紧弯下腰来,满地找茶壶盖子,低沉的嗓音十分耳熟,正是那名自称「风篁」的男子,相貌却看不真切。 www.6park.com
耿照心底始终保有一份合理的怀疑,并未放弃「风篁与阵主乃同一人」的可能,至此才确定风篁非是摆设迷阵之人,而且真的都在喝茶。 www.6park.com
阵中央的方桌上,一名瘦小的黑衣男子盘腿而坐,也只占了半张桌子,桌上放着一只棋墩、两盅棋子,却无打谱或对奕的痕迹,光滑油亮的棋墩上摆满了近一尺长的竹制算筹,耿照一眼便认出是刺入那锦衣尸路野色心口的致命之物。痩小的聂雨色无疑是风采照人的美男子,一如指剑奇宫的传统。 同样是好看的男人,风云峡的沐四、聂一一却硬生生比惊震谷的那帮绣花枕头要好看得多。此际益发明显,甚至令耿照有些不忍卒睹: www.6park.com
惊震谷的弟子注重打扮,锦衣绣带、服饰精洁,但聂雨色便只一袭黑袍,衣料虽 也结实讲究,形制却不过份华美,与旁人相比,反而显得低调而从容,自有一股贵公子的气派;头发梳理齐整,髻子却是随手挽起,紮条黑绸带了事。他绝不肮脏,只是无意于外表装扮,黑袍、白裤、黑鞑靴,出乎意料地与他苍白的瘦脸十分合衬。 www.6park.com
那是张适合鄙夷、蔑笑,毫无节制与节操地嘲弄他人的脸庞,此刻他就正在这么做。平无碧气得发抖,但众人皆知聂雨色非常危险,绝不能因为他自行现身便掉以轻心,无论长老或门人,谁也没敢贸然走进方桌之内。「……韩雪色呢?叫他出来!」「我不要。」 www.6park.com
「但凭你们几个,岂能与奇宫上下抗衡?我劝你——」「我不听。」 www.6park.com
「魏老儿已死,你以为龙庭山还是风云峡的天下么?」「嗯。」 www.6park.com
「这句话没有要你回答!」平无碧额上青筋暴跳:「你「嗯」是什么意思!」「……就是「嗯」。」 www.6park.com
「聂雨色!」老人面色丕变。谁也想不到,接下来他竟仰头大笑,抬脚跨入方桌范畴,重重踩 www.6park.com
落! www.6park.com
「轰!」桌阵之内,彷佛天崩地裂,耿照全身气血翻涌,痛苦的程度远比被踢中心口更甚,彷佛被巨人抓起来用力摇晃,即将粉身碎骨,偏又无法脱离—— www.6park.com
被撕裂的阵形空间开始扭曲,空气像被煮沸了似的不停扰动。阵中央的聂雨色露出痛苦的表情,汗如泉涌、摇发披面,咬牙道:「平……平老儿!你……你这是什么伎俩!」 www.6park.com
平无碧长笑道:「再巧妙的奇门阵法都有个天生的克星,便是光天化日!这种迷人耳目、眩惑人心的东西,本不该在白日里施行。况且阵域越大,破绽越多,你布下这十数丈方圆的迷阵,简直是笑话!」提运内力踏出第一一步,迷阵摇摇欲坠,聂雨色被一股无形之力压在案上,老人毎一步彷佛直接踩在他背心,跺得他嘴角溢红。 www.6park.com
惊震谷的不传之秘「呼雷剑印」本擅于破魔障、除心弊,是一门内修而外显的绝学。 聂雨色与平无碧毕竟有修为上的差距,加上剑印迷阵天生相克,有此结果并不意 www.6park.com
外。 www.6park.com
「你恐怕不知,一天之中,阳光最炽烈的并非午时,而是未、申相交。我忍受你的无礼粗鄙,刻意等到对你最为不利的天时才动手,你死也不冤!」 www.6park.com
平无碧目露恨火,却笑得洋洋得意,运起十成功力,最后一记「呼雷剑印」轰然落地;碎裂声中,一阵怪风以广场为中心向外刮卷,掀尘如浪,久久不绝。就连身为阵法大外行的耿照也能清楚察觉,,迷阵破了!「孩儿们!」 www.6park.com
志得意满的碧鳞绶长老举起手,品嚐着胜利的滋味。自从风云峡与毛族贱种宰制龙庭山,他们已忍得太久太久,几乎忘了何谓「尊严」。「将鳞族的叛徒碎尸万段!至于毛族的僭位杂种,咱们将它绑回龙庭山告慰先人,再一刀刀活剐了它!」 www.6park.com
众门人齐声欢呼,争先恐后冲入方桌,彷佛怕跑得慢了,连聂雨色的一片肉屑也分不到。平无碧被两侧奔过的弟子带得身形微晃,几乎站立不稳。 www.6park.com
「呼雷剑印」是极耗内力的武功,如「不堪闻剑」一般,无法随意运使,一击不中,恐怕没有第二次的机会。I 息之间连出三记剑印,遍数惊震谷百年群英,也罕有 www.6park.com
如此施为者。 www.6park.com
老人眯着眼睛,欣赏胜利在望的美景,忽觉不对。(奇怪!怎地……怎地不见高雨色的尸首?他们砍的是什么?)念头一起,周围空气生出奇妙的扰动,彷佛隔着热气视物,景象蒸腾不休。——迷阵! www.6park.com
他猛然转身,视界被一小片白皙额头占满,接着心口剧痛,低头见一根竹筹刺入胸膛,裹着血腻深入。平无碧摇晃身体,疼得挤不出一点气力,才明白何谓「锥心之痛」。 www.6park.com
「平长老,十丈方圆的「天焕三辉阵」决计不是笑话。你觉得好笑,是因为你太无知。」瘦小的黑衣男子淡道,竹筹缓慢而持续地深入。「还有,奇宫之主从不逃亡,命我专程等在这里,是为亡你惊震谷。经此一役,ISM 龙庭山上,会有不同的想法。」平无碧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惊恐地发现除了生命流逝,迷阵仍持续束缚他的身体。 「天焕三辉阵是钓饵。」聂雨色懒惫道,「我在村中各处设下最简单的幻惑之阵,唯一的作用就是迷人耳目、眩惑人心;这种阵法的威力很弱,影响又小,就算中了,感觉就像一晃神打了个盹,没什么杀伤力。正因幻惑之阵是最根本、最基础的迷阵,退无可退,光天化日这个罩门,对它的影响可说是微乎其微。 www.6park.com
「根本之物不管再微弱寡少,都是力量的来源。如我风云峡一系就算只剩三人,奇宫正位也绝不易主。你们这帮老而糊涂的蠢材,非要拿命,才能学会这么简单的道理么?」 www.6park.com
他手握竹筹,将老人转了个身,彷佛老人是转经筒一类,而非汩血剧颤的垂死肉身。也许在聂雨色看来两者并无分别。 www.6park.com
方桌——该说是「天焕三辉阵」——之间,惊震谷门人赤红双眼、彼此砍杀,舍生忘死地战斗着。 www.6park.com
对他们来说,眼前之人全是「聂雨色」,亟欲杀之而后快……很快的,方桌间剩下不到十人,两两捉对厮杀,战得遍体鳞伤,似还分不出胜负,耿照认得的仅余那名白衣青年,他阴险的师弟柳岗色则不知所踪;而黄衫少年早已身亡,四肢扭曲如傀儡 坠地,胸腹均被剑气洞穿,骨碌碌地冒着血。 www.6park.com
就这样,平无碧眼睁睁看门人自相残杀,颤抖着断了气,死后双目犹不能瞑。聂雨色扔猪肉似的把尸体摔上案头,从容穿过相互砍杀的人们,踱回摆放棋墩的方桌,轻轻巧巧跃上桌顶,盘膝坐定,将算筹扫至一旁,拈棋吟道:「宫棋布局不依经,黑白分明子数停。巡拾玉沙天汉晓,犹残织女两三星!」 www.6park.com
「星」字方落,众人倏醒,见长老惨死、黑衣死神却在一旁托腮打谱,吓得魂飞魄散。也不知谁起的头,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声惨叫,侥幸存活的弟子争先恐后冲出方桌,慌不择路连滚带爬,没命地往村外逃。 www.6park.com
喧譁还未去远,陆地村口传来震天II响,火光硝烟直冲天际,依稀有人形及肢体炸上半天高,惊震谷此行的幸存者尽数罹难。 www.6park.com
「这……这也是阵法?」耿照喃喃脱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是火药硝石,我在村口埋好了的。」聂雨色奇怪地瞥他一眼,彷佛觉得这问题很蠢。「阵法这么好用的话,我早开酒楼饭馆了,还在这儿瞎搅和?碍事之人都已除去,现下,也该轮到你们啦。」一第九,八折一天机暗覆,问道锋狂 耿照闻言一凛,见周遭景物仍不时轻动,迸出蝉翼摩擦似的细响,碧火真气的灵 www.6park.com
觉始终保有一丝莫名危悚,非是聂雨色说笑而已。(迷阵……尚未撤去!) www.6park.com
平无碧的穿心一蹴并未伤及筋骨,疼痛过后,他把握时间调息,扶着弦子的肩臂挣扎而起,却不敢离开脚下三寸方圆。 平无碧内功不俗,同出指剑奇宫,对五行术数等不可能毫无涉猎,在这位「天机暗覆」的奇门阵法之内亦讨不了便宜,此刻迷阵既未解除,恐怕除了脚下,更无一处安全。 www.6park.com
「聂二侠,」他遥向桌顶的黑衣公子一拱手,未敢失了礼数:「在下耿照,忝为白日流影城七品典卫。 贵我两家同属正道七大派,历来交好,在下与令师弟沐四侠颇有交情,日前方于越浦城内一醉,也算自己人了。若有误会,愿与聂二侠赔个不是,望二侠海量汪涵,莫与我等计较。 」长揖到地,执的是晚辈之礼。 www.6park.com
聂雨色单手托腮,眼皮翻也不翻,「啪!」拈子定星,自顾自的下将起来。「自己人?这一地横死的,哪个不是自己人?我专杀「自己人」!」啪的一声烈响,又一枚棋石落秤。耿照微怔:「这人好不讲理。」忽听聂雨色道:「我问你,那匹马是不是你的?」耿照老实点头:「是在下之马。 」「追着马来的小娘皮,也是你的人?」 www.6park.com
「是……在下的朋友。」他不能肯定聂雨色是否意有所指,「你的人」云云不免有些尴尬,抓了抓脑袋,面上微微发热。「啪!」聂雨色再落一子,冷笑道: www.6park.com
「既然如此,你死也不冤了。路野色那蠢货异想天开,抢你的马来冲我的阵,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怀璧都有事了,这马忒大一匹,死你个三两回的也算公道。此其一也。 www.6park.com
「其二,那小娘皮既来追马,又不追个全,与路野色胡搅蛮缠,双双闯入阵中,害我不得不将这「天焕三辉阵」向外拓开一丈,以防路野色逃出。可知这一丈之差,有天地云泥之别?」越说越怒,显然这一丈之差影响甚钜。 www.6park.com
耿照本想道歉,但今日亲睹阵法之奇,直是大开眼界,禁不住问:「向外拓一丈,有什么差别?」聂雨色重重一哼,怒不可遏:「阵拓一丈,害我不得不将闲杂人等纳入阵中,又不能都杀了,令耳目清静……丑,实在是太丑!我精研术数十余年来,临阵施为,没发动过这么丑的「天焕三辉阵」!」机灵灵一颤,似是想起白璧蒙尘,忍不住背脊恶寒。 www.6park.com
「不好意思啊,都是我丑,对不住大家。那个我还有点事,可不可以……」茶棚另一头传来「闲杂人等」的咕哝,听来颇为沮丧。 www.6park.com
聂雨色理都不想理他,抬头射来两道狞光,冲耿照森然笑道:「你若想不死,那也容易,只消告诉我,你是从何处学得……」 www.6park.com
「二位不好意思打个岔,我有点急事,在这儿实在耽搁太久……」「……我奇宫之独门绝技「通天剑指」,我可考虑放你一条……」「……两位聊得这么投机,要不要先放小弟出去,反正是丑……」「生路……」聂雨色突然转头咆哮:「你能不能别打岔?我正问着他哩!」 www.6park.com
「那先放我出去啊!」风篁也火了。「我不想听还不成么?莫名其妙!」聂雨色怒极反笑。「你就待到死吧!我偏不放。要水没有,咸豆也没有!」「是么?」风篁大笑:「既然如此,我自己出去!」 www.6park.com
铃声忽扬。 www.6park.com
风未扰动,一道匹练刀光横扫而出,原本四周不时轻颤、透着虚妄的景物瞬间凝结,似被风压夯作一团,再无尺蠖之屈,才连同视界里的一切,被暴雪般的刀芒一分为一一—— www.6park.com
声音在刀光过后倏又出现。 www.6park.com
聂雨色所在之处轰然迸散,棋墩、算筹、棋盅,甚至盅里或墩上的黑白碁石……位于方桌中轴的一切俱都两分,砍破迷阵的雪浪刀华同时也砍开了行进路线上的所有实物,无分大小精粗;本应对剖的聂雨色早已不在原处,失去阵眼与阵主的奇门幻阵刹时崩溃。 www.6park.com
那感觉很难形容,但耿照身子一晃,便知迷阵不复存在。肌肤表面、耳鼻穷中彷佛残留一丝湿濡闷浸的奇异触感,然而除了汗渍血污,豸㈣皿未双砠豸留T15何可感的实体。清脆的铃声渐渐沉落,却依然动听,而发声的铜制轮铃原是来自刀首的垂饰;无论使刀之手如何有力沉稳,也不能使驼铃无声。会在刀上饰铃,是因为太有自信、过于光明,抑或只是无所用心,纯然喜欢那自由无依的清脆声响? www.6park.com
迷阵的扰动消失,耿照终于有机会看清男子的长相,才发现与先前的想像差之千里: www.6park.com
风篁是一名高大结实的中年男子,全不像文士儒者,满面于思、鼻作鹰钩,糙如磨砂的肌肤被艳阳晒成油亮的红褐色,厚发又卷又硬,根本梳不成髻,只能随意紫在脑后。若非有双爱笑不带沧桑的眼睛,让眼神比外表起码年轻了十岁,模样便似西北常见的走荒漠客,满身抖不落的风尘。 www.6park.com
他披着一袭结实的长旧披风,防风的裹头长巾在颈间随意绕了几匝,束腕的臂鞲一路缠到肘后,打着绑腿似的双股皮绳。 发出惊人刀光的长刀形如新月,刀弧却平缓得多,刀身凹凸不平,宛若铁胎,外鞘缠着厚厚的毛皮,长柄是标准的双手带;刀首末端的铜环之上,果然吊了两只荔枝大的铜铃,铸造甚是精巧。 www.6park.com
耿照只看一眼,便知此人有毛族血统,他们强壮得像野兽,速度、气力以及敏捷的反应均远胜常人。据说西山韩阀麾下的劲旅「飞虎骑」专门选拔这样的人,故尔天下无敌,威名远播。 www.6park.com
深目高颧、行旅装扮的纠髯男子手按刀柄,忽然一笑。「我中计了,是不是?」「也不算是计,不过是点小心机。 」 www.6park.com
广场的另一端,聂雨色重新盘膝坐上最外缘的方桌,邻桌正是平无碧的尸首,万不得已时抓起一扔,便是现成的盾牌。试出对手的能耐,他警觉地退到安全线外——当然是经过精密计算的结果。 www.6park.com
「若非如此,你也未免藏得太深。」 www.6park.com
黑衣公子换手托腮,另一只手撑着膝盖,饶富兴致地眺望着另一头的陌生人。「你这下是西山问锋道狂风世家的手笔,没记错的话……嗯,叫「散回风」。据说狂风世家之刀质朴刚健,不重套路,以一息的出刀次数区分境界,「一式散回风」代表入门,一息间只能全力劳出一刀,二式便是连出两刀,以此类推。方才阁下那一手,却是几式散回风?」一吸一吐曰「一息」,本指极短的时间。 www.6park.com
而练武人之谓一息,除了计量时间速度,亦指一次提运内力之所为,直到力竭换气为止。一息间连劳数刀虽非难事,然而刀刀皆全力施为,压缩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连并至,刀劲相叠,1M十分骇人了。 www.6park.com
问锋道狂风世家昔日亦有「刀浪」的别名,狂风之快,尚不足形容那种明明只与一人对敌、刀劲却叠涌而来的恐怖;一刀都接不下了,顷刻间连来数刀,谁不丧胆?故尔称之。在金刀门柳氏崛起之前,西山夜炼、狂风俱为刀坛锋首,各领一时风骚。 风篁淡淡一笑。 www.6park.com
「以问锋道的算法,该是六式罢?」「喔?」聂雨色不禁挑眉: www.6park.com
「二十年前,问锋道风老家主与柳氏金刀一战,不幸落败封道退隐,再加上「夜炼刀」修玉善金盆洗手,刀坛从此独尊西山金刀门。 当年风老家主落败之招,恰恰是「六式散回风」,适才你明显未尽全力,若决心向柳家搦战,当能重振家声,君何流落江湖,甘心埋名?」 风篁哈哈大笑。 www.6park.com
「你绕了半天,只想挖我的底。」 www.6park.com
他把玩着桌顶空杯,怡然笑道:「我十几岁上家道中落,家主封道归隐,我的确有过这般想头,欲习得绝世刀艺,打败柳氏,重振狂风世家。 www.6park.com
「幸而遇见家师,经他老人家一语破障,方知虚名荣辱,皆违道心。我若日夜想着报仇,想着柳氏金刀,今日断不能练至六式散回风的境界,纵使胜了金刀门,难道日后便不会被余子所败? www.6park.com
「聂雨色,我对你们指剑奇宫的恩怨没兴趣,我是真路过,坐下喝茶……算了,不说这个,说了火大。你怕我泄漏今日所见,我便立个誓与你:想要风某泄漏只字片语,须问我手中之刀!如此,你能放心了罢?」 www.6park.com
聂雨色对他始终忌惮。 www.6park.com
自风篁坐下,他便格外提防这名看不出深浅的汉子,还在路野色、甚至长老平无碧之上。那「六式散回风」可说直接落实了他的怀疑,单以实力来看,此人果然是今日最难缠的对手,威胁更胜那名内力浑厚、身怀本门绝学的耿姓少年。奇门阵法不比拆招应敌,须预作准备。「天焕三辉阵」是他精心设计,用来对付 www.6park.com
惊震谷一行的陷阱,量身打造、准备充分,方能收此奇效。如今阵中染血,阵眼又经「呼雷剑印」与「六式散回风」双重破坏,早已残破不堪,他亦耗损不少内力,再难催动阵法。凡此种种,均不利于应付强敌。 www.6park.com
对聂雨色来说,「战」不过是手段,是拿来谈判的筹码,「和」毋宁才是真正的目的。否则杀则杀矣,何必探他的底细? www.6park.com
风篁也是老江湖,利害了然于心,见聂雨色眉间稍解,明白双方已有共识,持刀起身,潇洒抱拳:「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就此别过。 聂兄,请。」转头遥唤:「耿兄弟、弦子姑娘,咱们一道罢?路上也有伴。」聂雨色脸一沉。「姓风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www.6park.com
风篁摇手笑道:「欸,聂兄别误会。方才你也见了,惊什么谷的那帮子人不由分说杀将上来,这位耿兄弟独力应付,也算是结下了梁子,他要出卖你,对他没好处不是?再说了,他对朋友不离不弃,乃讲义气、铁静铮的汉子,让他立个誓言绝不泄漏秘密,也就是了,聂兄大人大量,何苦相逼?」聂雨色冷笑。 www.6park.com
「说得轻巧。这厮能使我奇宫不传之秘,却非奇宫之人,我不过要个交代罢了。今日若易地而处,你能如此潇洒?」 www.6park.com
风篁想了一想,笑道:「聂兄若执着于此,那也容易。」从行囊摸出一本线装簿册,缚上皮绳石块一扔,那薄册划了偌大圆弧,表示并无挟施暗器之意,才「啪!」落在聂雨色身前另一张桌板;掉落时皮索绷开,册子恰被石块压住,页角连同封皮泼喇喇地迎风翻动,似有一名持刀人形不停跳动。 www.6park.com
直到风停,赫见封面题着「敬录散回风谱」六个大字。耿照目力绝佳,书在半空便已瞥见,不由得失声叫道: www.6park.com
「风兄!这……万万不可!」风篁耸肩一笑,蛮不在乎。 www.6park.com
「家师曾说,门户之见,亦是求道的阻碍,便藏得秘笈无数,有多少练上手眼身躯,又有多少练进了锋刃柄锷里?天下武学越练越少,大抵如是。聂兄,我若以谱为质,能否换耿兄弟与我同去?待我手边事了,咱们约期一聚,我亲自带上他与贵宫交代。」 www.6park.com
耿照才知他考虑周详,心中感动:「我与风兄萍水相逢,尚说不上交情,他却一心回护,唯恐我一人独对奇宫,不免要吃大亏。」正欲辞让,却听慕雨色哼笑:「看来你师傅教得好啊,这桩闲事你是管定了。却未请教:令师是何方高人,竟敢指点江湖,发下「天下武学越练越少」的豪语?」 www.6park.com
「聂雨色,我处处相让,可不是怕了你。殊不知行走江湖,最忌辱人尊长么?」风篁听他对恩师大有讥嘲之意,笑容一凝,眼中已无笑意,抱刀朝北面一拱手,森然道:「我乃靖波府云都赤侯座下第二弟子,人称「朔刀」风篁!阁下一心求战,风某敢不奉陪!亮兵器罢!」 www.6park.com
聂雨色冷冷一笑,拈起一根算筹,右臂平伸,直指如剑。「奇宫门下,不用兵器!姓风的,上来受死罢。 」 www.6park.com
他在龙庭山素有「黑衣死神」之称,冷血无情,人皆惊惧,所恃绝非阵法而已。聂雨色的修为在「风云四奇」中仅次师兄,单以剑术论,未必在少年老成、内力造诣冠绝群伦的秋霜色之下。风篁见他摆出架势,竟是渊淳岳峙,法度森严,周身上下俱是锋者所独有的专注与执着,更无一丝破锭,胸中豪气顿生,大笑:「好!这一路便有刀山火海,我也来会你!留神了!」 www.6park.com
不管有无阵局,大步疾冲,披风「拨喇!」飞展如鸟翼,靴下激尘,十余丈的距离眨眼便冲过中线,令人错生贴地翔掠之感;疾行间曳光出鞘,唰唰两道耀眼刀芒交错旋出,第三刀却后发先至,但听铃声一动、倏又戛止,长刀已自身侧脱手飞出,急旋如电,迳取聂雨色的人头! www.6park.com
问锋道刀出无悔,威力绝强,专克天下机巧。聂雨色正全心提防那霸道的「六式散回风」,孰料实刀横里旋来,刃薄难辨,竟还先于刀气;侧身一让,堪避过断首之厄,原本完美的体势破绽百出,而刀气又至。 www.6park.com
「嚓」的一声算筹断去,第一道刀气倏然偏转,聂雨色手中变戏法似的生出另一支算筹,运劲直刺,竹筹抵不住刀气剑气悍然对撞,迸成齎粉,震得虎口鲜血长流,血珠旋被风压绞碎,酽成一空血雾;被撞散的刀气则飞窜如蛇,削得椅凳唰唰作响,弹落遍地锐角。暗红色的血雾挥开,风篁一跃而出,刀鞘反抡,聂雨色及时变出一支算筹,却无 www.6park.com
挑刺格档的余裕,「嗜喇!」脆弱的竹筹迎风摧折,不及扔去,托掌迳迎,裹着厚重毛皮的刀鞘砸入掌心,将不知何时出现的三枚算筹悉数砸断。 www.6park.com
雄浑的劲力贯臂透体,聂雨色气血一晃,喉头顿甜,生生咬住满口腥咸,切齿暗赞:「第四刀犹有沉劲,不愧是「六式散回风」!」说时迟那时快,风篁趁他抓住刀鞘,冷不防猱身欺近,右手五指一并,贯中而出! www.6park.com
两人几已贴面,这短兵相接的第五刀贯破黑袍,指尖却空荡荡的不着边际。风篁暗叫「不好」,那张讨人厌的苍白瘦脸自身畔倏起,宛若幽灵,胸腹间衣布完好,哪有手刀的痕迹?(隐沦之术!) www.6park.com
恩师曾说过,道门中有一门移花接木、缩地腾挪的幻术,虽不是真将身子变作他物,或速于飞空,而与戏法杂耍相似,皆为障眼法门,却不可大意轻敌。「高手修为精深,意志坚定,这「隐沦之术」纵迷心智,不过一瞬而已,又有何用?」他对这种外道方伎甚感厌恶,忍不住质疑。恩师淡淡一笑,神色平和。「高手过招,胜负也只一瞬。他要欺你,本不图多。」——这家伙,从开始就没想认真较量!(可恶!) www.6park.com
然「散回风」刀刀皆为全力,就算五刀落空,最末一刀仍有石破天惊之威,当者无幸。 www.6park.com
正欲出手,见聂雨色左手食指一弹,虎口迸出的血珠凝于半空,忽地变尖变长,明明眨眼飞快,这一瞬却彷佛突然静止,风篁眼睁睁看那粒血珠被拉成血箭,末端仍连于他白惨的指尖,不住地抽细抽长,最后竟成了发丝模样。 www.6park.com
聂雨色手指一递,时间又恢复运转,血尖刺入风篁左肩,一串饱腻的血珠沿丝透入,连那道血丝线也抽离指头,如鱼线般收卷入体,彷佛原本便是出自风篁体内,而非从聂雨色手里射来。 www.6park.com
异血入体,风篁全身一凝,竟动弹不得,蓄满的内力无从散去,嗤嗤几响,刀气自肩臂破体而出,锐利的创口爆出大蓬血雾。 风篁闷哼一声,嘴角溢血,奋起余力抓住聂雨色,忽露笑容;聂雨色一时挣脱不开,面色丕变。 www.6park.com
聂雨色的「禁血阴雷」不能算武功,也非正统术法,却是撷取两家之长合于一炉同冶,发前人之所未发,堪称别开生面。鲜血对术法本有奇效,外来异血既可破阵,术者自身之血亦有风助火势、借命增幅的效果。 www.6park.com
他以左手雷诀发动禁术,将血打入风篁体内,一息之间该能完全封住其行动,孰料风篁仍有余力,不禁暗叹:「这厮的修为果然不止「六式散回风」,最少在七式以上!」挣脱时已慢一步,脑后异响嗡然,似是那柄旋开的薄刃长刀又转了回来,灵台倏清,想起色目刀侯的绝技,心底凉透。——驼钤飞斩! www.6park.com
风篁脱手掷出的,竟是一记回旋刀! www.6park.com
一击不中回头取首,本是将一刀作两刀使的妙法。风篁隐瞒「七式散回风」的修为留作后手,并未全出聂雨色的算计,然而借由「驼铃飞斩」的回旋刀势,将一息间的杀着由六式提升至八式,却非他所能预料。「怎么算都漏了一式啊!」聂雨色闭目苦笑,颈背刺痒汗毛飞断,正是死兆临头,手中不知何时又滑出一枚算筹,不管不顾,直刺风篁的胸膛,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www.6park.com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光飙至,撞正刀锋,长刀失了准头,自他的右肩臂斜斜掠开,拉了道长口。聂雨色眉头微皱,迳取风篁心口,算筹将刺入的当儿,一人及时抓住风篁的背心向后滑开,堪解洞胸之厄,正是耿照。 www.6park.com
聂雨色冷哼一声,并指为剑、连环进招,每每从绝难想像的方位刺来,耿照单臂遮护风篁,初时忽拳忽掌,终不敌「通天剑指」刁钻,末了亦以剑指相应。 www.6park.com
两人进退合节,彷佛为此对练过千百回,拆得丝丝入扣,聂雨色以一式「指鹿为马」疾刺他双眼,食中一一指才到中途,忽改道胸前「膻中穴」。耿照翻掌欲拦,蓦地福至心灵,仰头一让,剑气贴面而过,几乎将鼻子削落。 www.6park.com
一剑落空,耿照拉风篁踉跄后退,聂雨色剑指向地,却不进逼,嘴角泛起一丝蔑冷,眯眼笑道: www.6park.com
「你是哪位长老的私传弟子?「影魔」冰无叶,还是「厘剑天魔」独无年?山上那帮「色」字辈的废物能接我十招而不败的,可说半个也没有……原来,是在外头藏了一个!」笑容一凝,杀气大盛,衣发泼喇!」一声无风自动。 www.6park.com
风篁亦为之神夺,感应气机,不由得汗毛直竖,心下骇然:「这厮竟有如此霸道的杀气!若全力发出一剑,须以几式散回风才能接下?」他尚余一式之力未发,陡地挣脱耿照臂持,闪身掠出,将鲜血咬在口中,狠笑道:「姓聂的,我来陪你玩玩!」 www.6park.com
「散回风」本是摒除机巧、以力决胜的武学,置之死地威力反增,风篁这平平无奇的一记手刀不带风声,穿越烟尘而不沾,于极静中倏然位移,周遭景物彷佛顿止;明明动作快绝,轨迹却一一映现,无不分明。 www.6park.com
聂雨色不为所动,凝力提指,地面沙尘随之冉冉上昇,指尖剑芒隐窜,气机遥遥罩住电掣般无声飞近的披风乌影,指间压力催增,如绷弦不仗震颤,背后似有黑翳铺天盖地而来;刀气逼入的一瞬间,剑芒便欲脱手。忽然一道人影闯入两人当中,竟是耿照!(好……好快!) www.6park.com
风、聂俱都一凛,一怔之间,刀气剑芒微微一滞,耿照把握这千金不换的一霎,铁掌双分,各自缠上剑指手刀,左旋右引,欲将两道宏大的杀人气劲偏开,否则光是两劲相撞,产生的威力便足以震断三人心脉! www.6park.com
「你……坏事!」聂雨色见他弄巧成拙,不由切齿。 www.6park.com
以他计算之精,岂不知这击两人俱是催谷内力,压缩气劲至极,以产生坚逾金铁的破坏力,若正面撞实了,便如两只金钟交击,无论胜败若何,双方都将承受冲击力道的反馈;以一一人目下状况,绝对是两败俱伤。 www.6park.com
聂雨色在出手的刹那间,精确估量过「散回风」的刀劲特质,有七成的把握能后发先至,押注赌了这一把。孰料耿照横里杀出,将双方劲力引去,要改弦易辙也来不及了,若耿照化消不了劲力,不但刀气剑芒将在他身上齐齐爆开、硬生生炸了个血肉模糊,连风聂二人亦不可免。 www.6park.com
风篁发觉不妙,拼着损伤功体欲撤劲力,不料喉头一甜,嘴角溢出黑血,刀气骤然增幅,隐隐有乱窜之象。聂雨色沉声低喝:「莫……莫再作为,都由他了!」冒险开声的代价,当场喷出一口血雾,适才催动阵法的伤疲一齐迸发,白面益青,剑芒随之失控。耿照夹在两人当中,被两股迫人的气芒压得口鼻溢血,勉强靠着「白拂手」化消 www.6park.com
压力,片刻不敢稍停。然而以他的功力,也只能以导引旋绕、化消双向的冲击,未能化去刀气剑芒自身,两股巨力反借由螺旋之势,不住旋转增幅。 www.6park.com
耿照只觉气血翻腾,浑身滚烫如沸,随着外在压力的增加,碧火神功也被逼着挤出体内的所有潜力,每觉酸、热、痛、麻……再难忍受时,便有一丝劲力由莫名处被抽出,勉强抵住左右两股不断增强的压力。 www.6park.com
他渐渐无法保持清醒,咬牙爆汗、双目赤红,齿缝间迸出伤兽般的低咆,凭本能与两股劲力苦苦抗衡,犹如在洪水边缘抢筑提防:每当洪流漫荡,即将淹盖进来,碧火神功便把堤防加高尺许;不多时水位随之攀升,堤防只好继续增高……也不知过了多久,蓦地耿照虎吼一声,双臂一振,猛将刀气剑芒弹开,彷佛堤防内不知不觉蓄满了水,最终高过堤外积洪,开闸的瞬间,竟将滚滚洪流冲了开去! www.6park.com
唰唰两声,刀剑一一气如松开的牛筋、脱困的蛟龙,呼啸着自他臂间交错而过,平沙扫尘,各至三丈开外,通天剑锐而及远,回风刀裂地如犁,胜负难分。聂雨色登登登连退几步,单膝着地,面色煞白。蓦地蓝影一晃,冷锋直指咽喉,却是一旁弦子调息复原,抽出灵蛇古剑掩杀而至。 www.6park.com
「慢!」耿照吐气开声,挽住踉跄倒退的风篁。 www.6park.com
弦子收剑飘退,剑尖距聂雨色的咽喉仅只分许。 「黑衣死神」满脸衅笑,不见丝毫惊慌,彷佛耿照这一喊救下的是弦子,而不是他。 www.6park.com
弦子退回耿照身旁,慎防聂雨色再使什么手段,侧首问:「你有没怎样?」耿照全身大汗淋漓,彷佛自水中捞起一般,活动活动臂膀,暗自提运内功,只觉浑身力量盈满,似欲透出毛孔,自己也觉奇怪: www.6park.com
「没……没怎样。我觉得好极啦,似乎……似乎没这么好过。 」风篁唾去一口血污,苦笑道:「你好,我可就不好啦。合着今儿日子不对,怎地邪门的事特别多?」见聂雨色缓缓站起,挣开扶持,挺身道:「来来来,适才有人捣乱,这一局不算。咱们再来打过!」他吐去瘀血,运功内视,身子当无大碍,聂雨色却是面白如纸,若第一一回合重新较量,大有优劣逆转的况味。 www.6park.com
忽听一人道:「且慢!诸位请住手。」聂雨色啧的一声,面露不驯,彷佛觉得十分无趣。两人自茶棚中行出,当先的是一名白衣公子,金冠束发、足蹬鳞靴,手持一柄水磨玉摺扇,扇柄流苏上馨一枚名贵的蜜结伽罗。 www.6park.com
这伽罗乃侧楠香木所生,多产于南境燠热的深林之中。伽南木长成后,近树根处结有树穴,大蚁寄居其中,食石蜜而遗渍,久而久之,香木受石蜜之气而凝,逐渐成香。香胎结成后树便枯死,称为「伽罗」,其中又以蜜结伽罗为上品。流影城之中时常采购,耿照素知其珍。 www.6park.com
白衣公子身后,跟着一名戴着薄罗面纱的妙龄女郎,露出面纱的半截鼻梁又高又挺,眉眼便如远山,锺灵毓秀、难绘难描,虽未全现面目,光是这半张脸蛋已堪称绝色。女郎生得高挑,身段曼妙自不待言,衣着亦十分华贵,尤以一根银灿灿的鳞纹带子束腰,更衬得葫腰盈盈,不失圆熟腴润,既端雅又诱人。 www.6park.com
耿照只觉她身形眼熟,见白衣公子手挽佳人状甚亲昵,料想是他人内眷,不敢多瞧,一时想不起于何时何地见过。 www.6park.com
白衣公子拉着女郎信步而来,弯腰拾起一支凤头金钗,以衣角擦净沾尘,笑顾女郎:「喏,阿妍,多谢你的钗儿。这不是替你拿回来了么?」女郎浓睫瞬颤,似是一笑,未见其唇抿勾画,已觉嫣然。正要伸手接过,白衣公子调皮一闪,笑道:「别忙,我给你簪上。」轻轻往她发盘上一送,微调了调高低,怡然道:「好看。当真好看得紧。 」女郎玉靥飞红,嗔怪似的瞟了他一眼,又望向不远处的三人,羞意更浓。耿照心想:「原来是他撒出金钗,免去聂雨色断头之厄。」适才那一掷劲力不强,难在方位奇准,回旋刀势又快又急,却一碰便给弹开了去,可见他手眼、巧劲皆有独到,非同凡响。 www.6park.com
白衣公子拍去灰尘,对耿、风二人一拱手,笑道:「风篁兄、耿兄弟,今日在此巧遇,也算有缘。江湖道上奔波,难免刀兵相向,正所谓:「不打不相识。 」一一位若然不弃,便由我来做东,且饮一杯如何?」聂雨色又啧的一声,面露不耐。 www.6park.com
风篁盯着白衣公子好一会儿,喃喃道:「你……你是……」支吾一阵,不知该如何开口。 www.6park.com
以他惯见江湖、久经风浪,实不该如此失态。 www.6park.com
然而非但耿照不觉他失礼,连聂雨色与那白衣公子也明白他何以失(DE—因为白衣公子与风篁一样,有着一张黝黑粗犷、充满异族风情的奇异面孔。那是张绝不该出现在以「鳞族纯血」著称、君临东海之指剑奇宫内的面孔。白衣公子年约三十,五官深邃、鼻梁高挺,红褐色的肌肤细腻得无一丝痘瘢,笑起来颊畔有浅浅的梨窝,带着一丝孩子气。充满野性的轮廓,使他的眼神兼具危险魅惑,狮鬃般的粗硬褐发明明梳理齐整,仍予人放荡不羁之感。 www.6park.com
他的打扮与沐云色、聂雨色,甚至与惊震谷的门人近似,都是优雅风流的翩翩佳公子,然而配上粗犷野性的长相,不知为何却不显扞格,反而更能凸显他与众不同的英挺。耿照一眼便猜到他的身份,只是万料不到会此地遇见。 www.6park.com
那公子盛情邀约,彷佛没想过会被拒绝,兴冲冲牵着女郎转身,欲请店家备酒上菜;走出几步才蓦然想起,「哎呀」一声,玉骨揺扇轻击大腿,停步回头,举扇拱手道:「瞧我,都忘了自我介绍,这是什么记性!在下龙庭山韩雪色,万望风兄、耿兄弟二位恕罪。」 www.6park.com
五人入得茶棚,捡了张大桌坐定。 www.6park.com
韩雪色居主位,与那戴着面纱的美丽女郎并肩同坐,耿照、弦子与风篁三人于下首各据一边,风篁为示友好,将佩刀连同行囊搁置在茶舖门边。聂雨色则盘腿坐于邻桌上自斟自饮,瞧都不瞧这里一眼,嘴角兀自挂着轻蔑的冷笑,彷佛觉得与「敌人」同桌愚不可及。 www.6park.com
茶铺的掌柜伙计早在聂雨色布阵前,便教韩雪色打发去躲起来了,这时才出来招呼饮食。韩雪色随手取银锭打赏,竟未使过铜钱,出手异常阅绰,也难怪他们尽心尽力伺候,不敢慢怠。 www.6park.com
「云都赤侯府的大名,我是久仰了,只是难得下山,迟迟未得登门,求教于刀侯前辈。」韩雪色双手捧起粗陶杯子。「今日见风兄豪迈慷慨、刀法超卓,方知刀侯府侠义肝胆,更在传言之上!来,贵我两家之谊,由此杯伊始!我敬风兄。」 www.6park.com
指剑奇宫是东海四大剑门之一,刀侯府无论声名或资历,都远不能与传承数百年的奇宫相比,「九曜皇衣」韩雪色之名更是A 传天下,剑界讲起「东海三件衣」来,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www.6park.com
风篁见惊震谷平无碧、乃至聂雨色等人神态倨傲,不想奇宫之主如此平易近人,一点架子也没有,再加上同是西山毛族后裔,不由大生好感,举杯道:「宫主客气。想来风某也有不是,得罪之处,望请海涵。」仰头一饮而尽,倒转杯口,示以无余。邻桌聂雨色阴恻恻一笑,自言自语。 「虚伪啊虚伪啊,这世间怎会如此丑陋?大家说话都跟放屁一样啊,真是令人绝望。」风篁面颊抽动,笑容僵在脸上。韩雪色面上也不好看,回头道:「聂师兄,你这是在同本座说话么?」聂雨色放落杯子,恭恭敬敬道:「启禀宫主,属下只是伤春悲秋,一时有感而发,没在同谁说话。」 www.6park.com
「那就好。不过现下有贵客在,你可以晚些再伤春悲秋么?」「属下遵命。」盘坐在桌上的黑衣男子把头深深压进腿间,额头都贴到靴帮子上了,彷佛从后脑勺发出的闷钝声音虽然恭顺,动作却充满恶意。耿照一口茶差点喷将出来,所幸浑厚的碧火功及时压抑,才不致出丑露乖。身旁风篁却无独步天下的碧火神功,「骨碌」一响,生生将热茶咽入腹中,怕连肠子都烫熟了。韩雪色尴尬一笑,亲自执壶为众人斟满,举杯相酬。「耿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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