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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粉子》1-12
送交者: 佚名
                    第一部:
1
“情人节”这一天,我特别心烦意乱,想一想去年的“情人节”,就过得无比窝囊
:当时的女友周家梅正在和我闹分手,我想利用“情人节”这个国际大气候,改善我们
俩人的小环境,用一顿烛光晚餐来讨好她,以修复我们即将破碎的情感。
但那天城里几乎所有好一些的酒楼都人满为患,最后只好找了一家生意清淡的鹅肠
火锅店。鹅肠也好,可以表示我们的感情虽然曲折婉转,但最终还是一根肠子走到底。
周家梅一坐下来就面若冰霜,左顾右盼,偶尔用鼻孔照我两下。吃饭的时候,她矜
持地把屁股的三分之二搁在凳子上,完全像甲方老板应酬乙方的样子,对于我拿鹅肠开
的玩笑,她一副冷嘲热讽的神态。
不得不承认,那一天她的冷傲,她的沉默,还有她的不屑,都让她显得比平时更优
雅迷人,让我至今魂牵梦绕、神魂颠倒。
最后周家梅好不容易抛出几句话,她说我已经把她的心伤透了,她早已肝肠寸断缝
都缝不起来,饭还没吃完就和我吵了起来,不到8 点钟我们不欢而散。
我现在猜测,这婊子一定是故意和我吵架,好借机在“下半潮去和某个奸夫幽
会,一定还会通奸!
一想到这里我就眼冒绿光,感觉自己的头发像一根根韭菜全部立起。
我一直觉得,“情人节”就是男盗女娼的节日,祖国各地的奸夫淫妇们都会在这一
天呼朋引伴,成双配对,他们满面红光、双目炯炯,嘴唇火热而娇艳,在夜色的掩护、
或者光天华日之下卿卿我我,以各种的姿态干尽苟且之事,留下我一个人像孤魂野鬼,
最后不得不溜到“丽都酒廊”。
丽都酒廊的妈咪叫小燕子,是个18book的老江湖,15岁从舞蹈学校毕业后跟一个黑社
会老大操社会。我很尊重地对她说:“小燕姐,今天是情人节,应该打折。”
她说不仅不打折,没涨价就算便宜我了。
操TMD “情人节”十八代祖宗!原来小姐们比我们更热衷于和男朋友过情人节。
放眼一望,酒廊里只有七八个陪姐小姐。我好不容易选了一个模样看起来颇像《罗
马假日》里那位黑发美眉奥黛丽。赫本的小妹。
这小妹一臀坐下就显得日理万机、魂不守舍,电话短信息不断,好像有很多国家大
事等着她处理,完全把我当SB. 她先说只坐素台,卖酒不卖身,后来经不住我死缠,又
说最多打打“快车”,也就是不和我过夜,不吹拉弹唱玩花样,办完事马上拍屁股走
人。
于是去年的“情人节”之夜,我只好把“赫本小姐”拉进了科华苑宾馆的钟点房,
半个小时不到,她就让我匆匆完事,然后说男朋友等着她吃烛光霄夜,屁股还没洗干净
就飞叉叉地跑掉了。
难道今年的“情人节”,我还会这样没滋没味的一个人度过吗?
中午时收到两条手机短信息,一条是上次有过一夜露水姻缘的甲方公司行政经理发
的,另一条就是周家梅回复过来的:“情人节愉快,祝找到真爱。”
前者我没有兴趣,后者对我没有兴趣。
失恋的痛苦绝不在于失恋本身,而在于青黄不接。这句话如果放在“情人节”,更
让人感同身受。想一想远去的恋人,我觉得应该这样说:失恋的痛苦不仅仅在于失恋本
身,还在于青黄不接。
——今夜是否真的就“青黄不接”?
快下班的时候,高中同学刘至诚打来电话,说他在城南订了一桌“烛光晚餐”,但
他“上半潮必须陪老婆去喜来登吃饭,让我“替补上潮,陪他的小情人欣雨吃烛光
晚餐。
“替补上床?没问题!我一定鞠躬尽瘁、精尽人亡。”我说。
刘至诚在电话里骂了几句,说欣雨这瓜婆娘今天很有情绪,然后说我这人唯一的优
点就是口才好、嘴巴烂,如果今天晚上没在语言上把欣雨的猫儿毛理顺,交我这个朋友
实在毫无取头。
我今天更有情绪!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那一边是妻妾成群,这一边是孤枕难
眠,这世道真不公平。
这对狗男女即是我的朋友,又是我们公司的甲方,我不得不去。
对某些男人来说,“情人节”就是“二奶节”,刘至诚25岁就结婚了,成为朋友中
最早的企业家以及模范丈夫,他老婆娘家对他事业颇有帮助,换句话说,对我在广告公
司的事业也很有帮助,所以我特别能理解他,只好牺牲这个晚上,为朋友两肋插刀。
2
地点在城南新开的海鲜酒楼“外婆的澎湖湾”。
把车开到人民南路,我在路边上停下来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道这鬼地方具体在哪
个位置。一个烟摊师傅说,外婆的盆骨宽?不晓得不晓得!我只晓得爷爷的GB大。
拨通了欣美女的手机,她说从一环路过了杜甫加油站,往前走到莱茵河畔,穿过罗
马“假打”广场,抵拢蓝色加勒比,倒拐就是雅典花园,不进雅典,雅典和华尔街中间
有条巷子,进去100 米,维也纳OK厅对面,就是‘外婆的澎湖湾’——终于找到了!原
来就在“张麻婆豆腐”的旁边,我和周家梅初恋的时候来过几回,一家老字号酒楼,全
国有很多分店,这里除了豆腐不好吃,别的菜都很不错。
找到预定的位置后,坐下来不久,刘至诚的情人张欣雨也来了。
对“奸夫”刘至诚的失约,欣雨果然有些怨气。
我能够理解,一些女人常常自嘲地说:上半辈子通奸,下半辈子捉奸。人生最大的
悲剧莫过于此。
一代又一代女人都在重复这样的游戏。或许女人最大的快乐也莫过于此,谁知道呢
?我又不是女人。正如以前的男人也搞不明白:女人做媳妇的时候被婆婆虐待,自己做
了婆婆又虐待媳妇。
但欣美女还是很有礼貌地说:很抱歉让我今晚陪她,她说她很不好意思在“情人
节”之夜一个人吃晚饭。
的确,让一个美女独自吃饭是男人的悲哀,也是社会资源的巨大浪费。
我说没关系,做为一个男人,和美女共进晚餐,至少有三种动机:一是体面,二是
性冲动,三是征服。我告诉她至少我还有第一推动力,可以满足一下虚荣心。
我的马屁果然把欣雨拍得高兴了一点点。但我何尝不想在这替补上场的时间里,能
够踢踢前锋,杀入禁区、突破射门!
这是不可能的,欣雨是本地小有名气的酒吧歌手,歌手和歌星们一样,离了麦克风
就不太会说话,不知道离了麦克风还会不会谈恋爱。现在的一些网恋少女就有这种倾
向,离了键盘就不会谈恋爱了,所以网吧里经常会有情侣并排坐在一起用电脑幽会。
我和欣雨之间实在没有共同语言,我估计,她和刘至诚之间也一样,除了体液,俩
人不会有别的什么交流。
我陪着欣雨从酒楼出来。
酒意阑珊,灯光迷离,夜空中飘起了细雨,我突然意识到,春天来了。
成都的春雨下得很早,总在正月之后的某一天深夜悄然落下,下的时间很长,从2
月一直到6 月底,雨丝很细,像处女身上的纤毫,细得让人难以觉察。据古代诗人的描
述,成都春天的气候千年来变化不太,白天春光明媚,夜晚淫雨菲菲。
所谓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阴郁的夜晚孕育了白天的花红柳绿。
千百年来物是人非,每一年春天,成都依然草木葳蕤,空气氤氲,正像一个男人热
烈思慕的成都粉子,她的白天美丽,她的夜晚湿润。
3
坐在车里,我和欣雨,男和女,逃不过这场雨,也逃不过天意,天意便是美女不是
毛毛雨,不会从天上自己掉下来。
我把欣雨丢在她要跑场的酒吧,已经10点钟了,现在再去勾搭任何一个女人显然都
不是时候,就像舞会上一支曲子已经演奏了一半,才去邀女人跳舞,除非我是白马王
子,否则一定灰头土脸。
现在唯一可以联系只有另一条光棍王建南,他和刘至诚一样,是我在西南中学的高
中同学。自从和周家梅分手之后,我和王建南几乎每天在一起厮混。
拨通商报副刊部电话,王建南说还在报社做版,我叫他下班后马上到川大培根路的
老屋酒吧,我在那里等他。
我走进培根路酒吧一条街,这里人头攒动,大多数酒吧都已经没有位置。老屋酒吧
里,有的人已经喝高了,有的人还没喝够,有的人已经失恋了,有的人准备失身。我和
老板打过招呼,要了往日存下的那瓶杰克。丹尼,一个人坐在吧台上等着王建南来。
培根路是川大和科大之间一条曲折幽僻的小巷,这里的白天是一个个露天茶馆,晚
上则是一间间小酒吧。成都一年四常都可以在露天喝茶,于是很多外地人见过成都茶馆
的盛况之后,对成都有一个很大的误解,就是认为成都是中国最悠闲的城市。
其实正好相反,成都人特别忙,同样爱在培根路泡的老外们就常说,成都人太忙
了,和巴黎人一样,春天忙着泡妞,夏天忙着恋爱、度假,到了秋天则忙着罢工,冬天
当然是忙着迎接春天。
除了秋天,其余三个季节国内外相差不多,成都人秋天主要是忙着过节,过国庆、
过中秋、以及本地一些乱七八糟的文化节、女儿节——其实闲人最忙,很多人不懂其中
道理。悠闲这东西就像做爱,必须是偷来的才过隐,所以成都人常常忙里偷闲地爱坐茶
馆。
王建南终于来了,他一坐下来就跟我说起过节的事,他说应该在秋天增加一个节日
:“光棍节”。他说为什么女人的节日就那么多,这“情人节”玫瑰花也要卖三元钱一
支。
“光棍节”当然只能选在秋天,我们英雄所见略同地认为,只能在11月11日,这几
个性感的数字组合最能象征光棍们的孤独和狂欢。
4
酒吧里的红男绿女渐渐少了起来,有的人已经勾搭成奸,有的人还在进行最后的纠
缠。
和周家梅分手已过半年,这一年冬天过得缓慢,我无法应付破碎的情感,这个春天
已姗姗来临,伊人的身影云山雾断。酒吧里的夜夜笙歌,雨夜里的孤枕攀断,为了蚀骨
的销魂,为了梦中的艳遇,当年拼却红颜醉,今朝歌罢扇底风,我收拾的只有过眼云
烟,我吻过的只有比爱更空虚的杯盏。
当酒意迷糊了我的双眼,当吧台前女人的身躯更加秀美,面容更加令人倾倒,当一
双双纤纤玉腿把我带入视觉的高潮,有的人在欢笑,有的人在呕吐,有的人刚和一个女
人相恋,有的人正在勾搭第N个女人,而我依然挥不走那一刻温柔的缱绻——我渐渐喝
高了,锦江河畔,霓虹灯下,丝丝细雨闪烁着迷离的光芒,江面上一片空灵与寂静,晚
风渐起,谁的长发在飘?
不是我的寸头,是我女朋友周家梅的长发在夜风中飘扬。在我的床上,我撩起她的
秀发,她明净的前额、光洁的肌肤装饰着这个夜晚,此时她面容模糊,但冰清玉洁天真
无邪,仿佛春天最初的那一次微笑,她恍若是我中学时代的梦中情人,真的是她,是沈
秋!是我当年暗恋过的、在梦里百转千回的沈美人!
见过太多的容颜,有过太少的缠绵,这样的夜晚,我触摸到的女人究竟是谁,离我
有多远?
是谁都不重要,她没有名字也没有声音,只有容貌和身体————这时,响起了敲
门声?!
谁他MD在敲门!
春梦无痕,刚才的梦依稀在我脑海里停留了一阵子。我慢慢清醒过来,这才想起,
昨晚我完全喝醉了,仿佛间还记得王建南曾扶我在河边上吐过,至于怎么回的家,我已
完全想不起来。
5
的确有人敲门,大清早谁在敲门!
MD才十点钟!谁在坏我的好事。
敲门声很轻,估计是女人。
我赖在床上不想起来,周家梅和我分手以后,就再也没人催我起床吃早饭了,当然
也没有一个固定的女人和我做爱,除非嫖娼也算做爱。
最近两年不太爽的性生活,终于让我学会了一种不利于身心健康的坏习惯——你猜
对了,是的,我正准备干这种事。不需要语言,不需要征求意见,只需要安静。
还需要专注,的确,自从我和周家梅同居两年之后,她渐渐对性生活兴味索然,很
多时候我必须全神贯注,以便尽快了事。热恋的时候情况相反,为延缓时间我必须转移
视线,比如看着窗帘(不太好,那是她买的),或者看着梳妆台(也不好,她大腿修长
坐在那里显得无比性感),如果我先于她抵达终点,她会假装性高潮,比较奇怪的是,
有时候她真正到了高潮,也会露出一种假装高潮的样子。
几年来,我的生活就这样瞻前顾后,首鼠两端。让我莫名其妙。
我一直想弄明白个中原由。但现在而今眼目下,我不得不把手上的工作停下来,提
上内裤、裹上睡衣,走过去开门。
果然是女人!
一个姿色不错的小美女(小妹妹,我正在打飞机,你打过潜水艇吗?要不要互相帮
助?)
这小美女手上拿着一张纸片——前几天我贴在联大校园食堂的租房启事:
靓房出租
望江小区三居房之一温馨单间五通、全装修、家电齐全电话:13708015XXX
我毕竟是搞广告的,文案写得比较有水平,前两天求租电话不断,只是因为我条件
太苛刻,真正来看房的人没有几个。
“我是刘小慧,前天给你打过电话的,联大的研究生?”这小美女的声音听起来比
在电话里温柔。
我想起来了,的确有个女人说是今天来看房,也不挑个时候。
“请进。”我把她让进了屋,“你一个人住还是两个人住?”我问。
“我男朋友在外地。”她说。
好!我喜欢单身女人。周家梅搬出去以后,我一个人住这三室二厅的房子,我一向
耐不住寂寞,看不惯空空荡荡的房间,最近手上也比较紧,决定租两间客房出去。
望江小区靠近两所高校,所以特别走俏,其中一间已经租给了艺术学院的一对小恋
人,另一间我打算租给单身贵族。
“你随便看,一季度1200元不讲价,如果你同意随时可以搬过来。”我说。
刘小慧在房间里仔仔细细看了几遍,试了试门锁热水器,问了问附近吵不吵、说了
一大堆电视音量之类的废话,最后她说:“我今天下午就把钱送来。”
这小粉子倒还爽快,不知道其它方面爽不爽?
刘小慧走后,我重新回到床上,开始进行手上的“不良习惯”。
快结束的时候,我眼前交互出现三个女人的身影,她们分别是:前女友周家梅、刚
才这个刘小慧、还有一个让我很吃惊的女人——中学时代的梦中情人沈秋。
其实从这一点人们都可以看出来,男人并不完全是喜新厌旧的动物,而是喜新不厌
旧,我连高中时代的梦中情人都想起来了。
6
我怎么会在这种情况下想起沈秋呢,显得一点情调也没有。
沈秋和王建南、刘至诚一样,也是我高中同学,作为我们纯情时代的象征,沈美人
早已远离了我们的生活,我已很久没见过她。
当年,我们几个都在西南中学读书。“西中”因为美女多,时称“美女中学”,大
概是因为学校临近几个文艺单位,很多文艺家庭出来的子女都在这里上学。沈秋就是他
们中的一员,她在文科班,我和刘至诚在理科二班,王建南在理科一班,除了我和刘至
诚,其它两位彼此都知道但素无往来。
沈秋在高中时代被称为“冰美人”,是无可争议的校花。当年她走在校园里像一个
孤傲的公主,面若冰霜、目不斜视,背上一条粗黑发亮的辫子随着她起伏的身体轻轻摇
曳。每到国庆、五一的文艺晚会上,她会和另一个女孩一起跳双人舞《青春圆舞曲》,
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她们做出最后一个奋勇前进、勇攀科学高峰的舞蹈定型动做时,
沈秋修长的双手柔若无骨地伸向远方,这时她双目依然低垂,面容忧郁,让所有的男生
目眩神迷、黯然销魂。
后来,男生们在私下就给她取了一个代号:黯然销魂。当时全校男生都在暗恋她,
但谁也不敢去追,我也不例外,高山仰止,心向往之。
所以,整个中学时代我和她一直无缘相识,其实相识也白搭。
八十年代末的高中生学习相当轻松,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踢足球,所以高考特别困
难,一所普通中学一年只能考上几个,有些中学甚至几年也考不上一个,这很像古代社
会的科举,每一年都会涌现出不少的范进同学。
那一年高考结束后,西南中学考出了历年来最优异的成绩:文科班考上了5个,理
科班考上了7 个。我、王建南、沈秋均在其中。老师家长们奔走相告,整个夏天都笑得
合不拢嘴。庆功酒、谢师宴喝了一台又一台。
就在那个夏天,那个平生我第一次喝得晕晕乎乎的夏天,我迷迷糊糊地碰了一下沈
秋的手。当时,语文老师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现在你们认识了,以后就要在同一个
城市上大学,又是同学又是老乡,一定要互相帮助共同进步哦——”
我如遭雷击,完全被沈秋那一只手打懵了,站在酒桌旁魂不守舍,早已想不起当时
沈秋有没有和我说过什么话。
当时我满脸通红,只敢看着沈秋的那一双手。
她的那双手洁白纤巧,美丽绝伦。那天,当她像天使一样走进屋里时,其它的一切
顿时像我一样粗鄙不堪,她圣洁无比,我绝对没有想过会去碰碰她,抬头凝视也是一种
冒犯,更不用说把她的纤纤玉手捧到嘴边,那简直是一种亵渎。
在一个17岁少年的眼里,沈秋就是我爱情宗教的女神,我的女王,那时很多像我一
样的男生,怀着真诚的崇敬和高尚的冲动暗恋着她,为她的未来担忧,为她的美丽哀
愁。
当年我们是多么单纯,多么幼稚,又多么愚蠢!
现在我们总算成熟了。如今,对于我们来说,除了自己我们谁也不关心,除了谎言
我们什么也不相信,除了钞票我们一切都可以放弃,除了肉麻我们什么也不必保留——
后来的实事也证明,这些年我们的确违背了老师的愿望,所以多年来我从不敢去见当年
我们最尊敬的年级语文老师。
大学时代我和沈秋在重庆,王建南在北京。一二年级的时候,王建南常往重庆跑,
于是我们三个成都老乡才算真正熟识。
当年我没想到的是,我和王建南性情爱好全不一样,却在毕业后这些年的风风雨雨
中,成为了最好的朋友。这些年我和王建南都虚度了光阴,不知道是我在向学习,还是
他向我学习?
7
沈秋和我同岁,这么多年没见她,她会不会和当年一样漂亮?
应该会吧,女友周家梅去年夏天过生日时,大家都说她比大学时代更漂亮,这当然
是她更爱打扮的原因。记得生日晚会上,我们共同的朋友王建南订了一盒生日蛋糕,上
面用果浆写下两行字:生也快乐日也快乐周家梅看着第二行字,脸色相当尴尬。
我和周家梅当时已经在闹分居,性生活早就乱套,毫无快乐可言,两个月之后我们
正式分手。
我和周家梅感情初现危机之时,就一直想见见以前暗恋过的沈秋,所以参加了两次
同学会,每次都在春节,每次的发起人都是发了大财的刘至诚他们几个。
他们显然和我一样想见见她。当然,最近几年也特别流行开同学会:大学同学会、
高中同学会、初中同学会、小学同学会、党校同学会、经干院同学会、煤干院同学会、
财干院——甚至连十来岁的小娃娃也开始怀旧,开起了幼儿园同学会。
朋友们都说,现在就只有“嫖大”没有开同学会了。
“嫖大”本来不是指“嫖娼人员劳教所”。因为成都人说话比较含蓄,喜欢绕来绕
去拐个弯说事,不会直接骂一个人是嫖客,而说他是“嫖大毕业的”。说一个人没上过
学,就说他是“社大毕业的”(即社会上鬼混)。
整个社会之所以都在大面积怀旧,主要是因为新旧世纪正在交接。
新旧世纪交接了好几年,到现在还没有交脱手。就像周家梅和我闹分手,也要闹很
久才能完全离脱。2000元旦时候,报上就说新世纪开始了,后来又说要过了农历年才
算,农历年过了,又说2001年才是新世纪第一年。2001年春节都已经过了,不知道这回
算不算?
最好不算,这几年我为公司写各种CI、VT计划书、可行性报告抬头就是一句:“站
在世纪的交叉点上——”写起来特别省事,真希望在“交叉点上”多站几年。媒体和我
们一样,屁大一点的体育赛事都称为“世纪大战”,年轻人也就把这几年谈的恋爱统称
为“世纪之恋”。
爱情加上这个标签马上就涨价了,谈起来特别贵,既费马达又费电。所以“同学
会”就开得更加频繁,大家都说找情人太累,玩小姐太贵,不如参加同学会——后面的
说法比较淫秽,我就不好意思再说了。
所以,当我们一群人在白果林开同学会的时候,所有男人都望远欲穿,所有女人都
心惊胆战。
但沈美人终于没有出现。
我估计,比我更想见到沈秋的应该是刘至诚和王建南。
刘至诚在中学时代给沈秋写过一大堆情书,当年他是校团委的宣传部长,沈秋是文
科班的文娱委员,有职务之便最接近她。而大学时代王建南和沈秋有过一段朦胧的初
恋,他们后来为什么分手,我至今也不明不白。
8
是的,现在回想起来,上个世纪的爱情像就当年的朦胧诗一样晦涩,远不如现在这
么简单、直接而清晰,那是一个告别的年代。
“——告别的年代、分开的理由永不许说出口,亲爱的让我再见你一面请你呀点一
点头。”这是我们最爱唱的一首歌。
现在,当我的新房客小慧搬过来几天后,我又体会到了爱的复杂,我开始在爱与不
爱的矛盾中迷糊:和一个漂亮女人共居一处,关系是明确的,气氛是融洽的,但诱惑是
强烈的。
虽然是初春时节,每当她穿着浴袍来来往往的时候,身上乍现的春光依然让我色心
荡漾,让我很难把持,每天晚上回家都要灌两三瓶啤酒才能安然入睡。
男房东泡女房客,听起来很不好,就像男老板泡女职员一样,有很多不利之处,电
影电视里倒有很多老板泡女职员的浪漫爱情,可以学习模仿,男房东泡女房客的故事,
好像还没有看见过,也有可能周家梅和我分手之后,我电视看得太少也未可知。
如果我是男房客,去泡一个小慧这样一个女房东就太好了!
我绝对不是见色忘义的人,但见色而忘利就很难说了,而且是租金这样的蝇头小
利。但是,泡了女房客还不是一个租金泡汤的问题,要命的是这女人已经住进了你的房
子,泡上了之后她就成了女主人,我能够、或者我愿意负起做男主人的责任吗?
客观上说,这刘小慧姿色不错,泡她还有一定难度,还有一个上海男朋友横在前
面,配我这样的男人差不多了。
我这样犹豫不决,是不是因为潜意识里还想着要和周家梅破镜重圆?
经过仔细观察,刘小慧的确是一个人祝
小姑居处有色狼——泡不泡她呢?
这几天看着她在屋子里扭来扭去的腰肢,我一直左右为难。
一个自己送上门来的美女,如果我不泡,就应该肥水不流外人田,把她发给哥们。
我首先想到的就是王建南。
9
把刘小慧发给王建南,正好两全其美。
把女人介绍给哥们,我们这里称之为“发粉子”,我之所以打算发给王建南,主要
是因为我还欠他的一份人情。
去年夏天王建南给我发了一个很不错的粉子,发得很倒位,只差没有直接发到我床
上了。当时周家梅和我分手不久,正值欧洲杯足球赛期间,球赛要到凌晨两点半才开
始。那天深夜我无所事事,给王建南打电话,他说正和一个报社同事约了两个初次相识
的女孩在府南河边的卡萝酒吧喝酒。
我马上开车赶了过去。后来我知道,其中一个叫敏敏的女孩刚从网络公司下岗,那
段时间特别郁闷,正遇上王建南这类善解人意的多事男人,于是两个人喝得特别开心,
王建南已经说了一大堆甜言蜜语,两个人眉来眼去完全一副初恋的样子,他当晚已答应
敏敏,明天一早就给她送玫瑰花,还记下了她家的地址和电话。
我赶到酒吧时,桌上已有十几个空瓶子,敏敏快要喝高了,王建南这时正好起身上
厕所。我一看这小粉子姿色不俗,一屁股坐在了敏敏的旁边,又以王建南哥们的名义,
和她猛干了几杯,这时候,酒吧的劲舞音乐响了。我把敏敏拉起来跳舞,跳“恰潜的
时候她已经迷糊,可能已经搞不清抱着她的男人是我还是王建南、抑或别的什么男人,
我从背后搂她时搂得很紧,手伸进她T 恤里一阵乱摸,她一点也不拒绝,甚至显出很兴
奋的样子,趁着昏暗的灯光,我索性解下了她的胸罩,塞进屁股后面的裤包里,我一边
跳一边把她拉到了酒吧门外,在府南河边上的草地上,在一丛夹竹桃下,我掀起敏敏的
裙子。
幸亏她没穿长裤袜,特别省事——后来我对刘至诚他们说,我终于创造了本届欧洲
杯最快进球纪录。从到达酒吧初次相识到最后进入她身体,我前后共用了二十多分钟。
过了一会儿之后,敏敏伏在河堤上开始呕吐,肚中的秽物、以及眼里的泪水随着锦江水
滔滔流去,我把她扶到我车上睡下,然后重新回到酒吧里,我悄悄告诉王建南:“这个
粉子已经是我的了。”
王建南的脸色相当难看,也许他出门找我们时,看到了我和敏敏在夹竹桃下奋勇拼
搏的雄姿,接下来他喝酒喝得更猛,最后也醉得一塌糊涂。
第二天敏敏接我电话的时候比较冷淡,约她也不出来。后来我又打过几次电话给
她。两个星期后,我和王建南一样鸡飞蛋打,敏敏到上海工作去了,我们谁也没有得到
这个女人。
我当然明白,我所创造的最快进球纪录,主要得益于王建南的中场组织和妙传。
当时我想,创造机会的能力和把握机会的能力毕竟是不同的,所以我没有太内疚。
但事后想来,我的确应该还王建南一个粉子的人情。
10
又到周末。
一年来的单身生活,我开始体会到一些单纯的快乐:翻开今天的商报,周末副刊版
《情感时空》上照例有王建南写的专栏文章,这一期的文章标题是:《生命中不能承受
之绿》。
我仔仔细细读了一遍,大概意思是说:戴绿帽子的男人也是人,不要自暴自弃,更
不要一蹶不振,要重新扬起生活的风帆,最后引用普希金的诗句“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
我突然想起,已经好几天没有想起过周家梅了。
是啊,我现在深有体会,光棍至少有一个好处:再也不用担心被戴绿帽。当初周家
梅提出分手的时候,王建南用一句名人的名言安慰了我:戴绿帽宜趁早,晚戴不如早戴
好。
他还进一步说,世界上的男人分为两种,一种是戴过绿帽子的,一种是没有戴过
的。戴过的总比他这种没有绿帽可戴的好。
所以我怀疑王建南这文章可能说的就是我。
关于我和周家梅分手这件事,王建南多少知道一些,但分手的真正原因,我含混地
说缘份尽了,我不能说责任在她,这样就显得自己很没有水平,甚至还有性冷、阳萎的
嫌疑。如果说责任在我,别人就会说我喜新厌旧始乱终弃,毕竟周家梅和我在一起时间
差不多有7 年,一个女人一生最好的时光。
周家梅有没有给我戴过绿帽?我至今也搞不明白。但有一点我是清楚的:女人主动
提出分手对男人是一个极大的伤害,周家梅深深地打击了我做为男人的自尊心。除此之
外,我现在的生活已经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我拿起电话,假装火冒三丈,拨通了王建南的手机:“*** ,王建南,你就靠出卖
哥们的隐私骗钱嗦1
“向东啊,咋回事?”王建南在电话那头说“你今天商报的专栏。”
“绝对不是!泛泛而谈,泛泛而论。”王建南说。
“你妈B !深深地伤害了我脆弱的心灵,今天晚上你发‘粉子’出来给我赔罪。”
“最近手上正好有一张牌,房产界著名的‘楼粉’。”王建南说。
“下班后你先到我办公室来1我放了电话。
其实,我之所以给王建南打电话,就是在考虑,什么时候把小慧发给他,一个是当
年的状元才子,一个是新时代的美女才嫒,王建南肯定会接招。
11、
我办公室所在的地方,被我们称之为成都市“粉子一条街。
“粉”就是漂亮的意思。对漂亮女人的赞美依次可以为:粉子、很粉、巨粉。
举例来说,小慧就可以说她是“小粉子”,我前女友周家梅勉强可以算“大粉
子”,沈秋就是“巨粉”。
在成都,大凡有点文化的人,把可能成为性对象的女人,都称为“粉子”,算是对
女性的一种尊重。没有文化的人一般都把女人称为“婆娘”、或者把家属以外的女人都
称为“婊子”。
这个词八十年代初起源于四川美术学院,八十年代末大量“艺青”(艺术青年)、
“文青”(文学青年)从重庆移居省府,于是被带到了成都,并发扬光大,产生了大量
的衍生词,比如从事科技工作的,可以称之为“科粉”,从事房地产行业的,可以称之
为“楼粉”,电脑IT业的,可以称之为“电粉”——当然,还没有人把护士小姐称为
“白粉”。
改革开放以来,成都人民在语言的全球化方面,为新时代贡献了两个词汇:一个是
“雄起”,另一个就是“粉子”。雄起就是勃起的意思,前者把一个有色情意味的动词
变成了正儿八经的书面语,后者把一个略含贬义的名词变成了褒义词,都说明人民群众
的智慧是无穷的。
如今“粉子”这个词已进入北京,著名电影导演李大刚在他的随笔集《你把青春献
给了我》里活学活用,自谦地称自己的老婆、一位影视明星只是“肥皂粉”
——大家都知道,现在的电影导演都忙着写书,而作家们却忙着拍电影上电视。
这就叫艺术的错位,别的领域错位得更吓人:生意人都忙着搞艺术,艺术家都忙着
做生意;年轻人现实又老练,老年人浪漫又天真;卖淫女衣着打扮清纯又保守(甚至还
背个书包),良家妇女着装大胆又暴露——目前,这样的错位已具有全球化趋势,比如
现在最火爆的RAP 歌手是个白人,最牛B 的高尔夫球手却是黑人。
等王建南来办公室这段时间,我百无聊赖,站在窗前打望街上过往的“粉子”。
这条街上之所以粉子如云,主要是因为这里集中了很多高档酒店和本地最为时尚的
购物场所。自春天百货往蜀都大道以东,伊滕洋华堂、太平洋百货、百盛购物广场,经
总府路过街天桥到王府井百货,这些地方都是本地时尚男女趋之若鹜的购物天堂。
这里是成都的脸面,是成都的骄傲,是最能体现成都市全球化水准的地方。
以前有位本地作家在书里写道:“这里三步一个张曼玉,五步一个林青霞。
套用古代圣贤的话来说:五步之内,必有芳草,十室之邑,必有大款。“
书出版后在本地尤其畅销,从此以后,姿色不太好的成都女人,都不好意思在这条
路上逗留太久。
王建南从报社到我办公室很近,步行10分钟,路上正好阅尽春色,到了王府井大厦
B 座坐电梯上29楼,就到了我所在的公司:成都市新跨越国际广告有限公司。
12
下班时间到了,王建南还没有来。
每到大周末快下班的时候,所有人都在蠢蠢欲动,老板临走之前吩咐:万一她老婆
打我手机查号,就说他和客户去花水湾打麻将去了。
我想起了周家梅,以前这时候她也会打电话来,告诉我她正在路上,等会儿就到。
女人说等会儿通常是一个小时至一个半小时,她是这条街上一朵灿烂的“购物狂
花”,为装点成都“粉子一条街”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周家梅来的时候总是提着大包小包的衣服,告诉我这件衣服多少钱,那件衣服打了
多少折,恋爱时完全不一样,她从来不说买衣服的价钱,一件件拿出来在身上比划,脸
上春光明媚,不停地问我好不好看?你说好不好看嘛?
我说好看好看,看得我都勃起了,要不要就在办公桌上搞一搞?
——这就是爱情!
实际上自从同居以来,我和周家梅就没在床上以外的地方耍过一回爱情,想起来实
在无趣。
初恋的时候我们无法无天、无恶不作,在望江公司的竹林里,在学校礼堂的雕像背
后,在电影院,在火车上,甚至在长途汽车里。尤其是成渝线的列车上,美丽的成渝线
啊,每一个停靠的站名都充满了性的暗示:资阳、简阳、江津、内江——多好的名字,
滋阴壮阳,男欢女爱。
不得不说,自从开始谈婚论嫁以来,周家梅就变得矜持了,变得只会买衣服赶时
髦。女人都会买衣服,但很少有女人会穿衣服,穿衣服是一种天赋,就像做爱,有些人
生下来就会,有些人一辈子也不会;有些人结婚之前会,结婚以后就不会了。
周家梅即属于前者。王建南曾经对我说:你老婆越来越风情万钟了。
这瓜婆娘穿得那么妖艳,究竟想勾引谁?我最初以为这和她从事的工作有关,周家
梅大学毕业不久,一直就在《华西日报》文化新闻部做记者,认识很多文化艺术界的名
人,有大量的社交活动。
一个美女成天在这些圈子里混,我本该有绿帽之虞,其实我并不担心,我一直认为
她是很传统保守的女人,除非遇到了非常重大的事件和刺激,她断不至于红杏出墙。
也许她爱上了别的男人?半年多来我常常这样怀疑,不过,我现在还没有找到实实
在在的证据。
另外,做为她的男朋友,我是完全称职的,基本上没有外遇,更没有打算“包二
奶”(她把我挣的钱都卖了衣服)。至于找三陪小姐,我做为一个公司的副总,一个雪
白的高级白领,有这方面的应酬很难免,我相信女人都能理解,男人必须以事业为重。
当然,广告公司应酬比较多,但还不至于让周家梅和别的怨妇们一样抱怨:“上半夜守
寡,下半夜守尸”
周家梅仍然像很多女人一样喜欢强调:“我是怨妇1
当一个女人说自已是怨妇的时候,就显得特别有情调,让周围的男人们感到自己有
事可干,于是女人的性感指数就像牛市的股票一样往上提升。所以1999年的时候,我和
王建南只好把这一年称为“国际怨妇年”,没想2000年更是“国际大怨妇年”,周家梅
终于在这一年和我分手,她经常说:“其实,我们女人更需要精神上的交流。”
当时我说:“是啊,我们既要精交,也要神交,我们现在先进行一下精交。”
周家梅马上就生气了,说:“你和自己精交去吧1
为什么有些女人更喜欢神交?周家梅当年就喜欢和王建南“神交”。
其实,周家梅正是王建南发出来的粉子,他是我们这段感情不可缺少的见证人。如
果不是因为他,周家梅甚至不会爱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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