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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 1-6
送交者: wwwlarrytw[★不作不死★] 于 2019-04-17 20:53 已读 2479 次 3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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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江山如此多嬌】 1-26集第七章 作者:泥人 由 wwwlarrytw 于 2019-04-17 20:48

第二十五卷‧第一章

「恭喜大人,宗設一死,倭賊三五年內無力覬覦我大明沿海,實乃朝廷之福、百姓之福啊!」
高光祖近乎獻媚的笑容裡卻藏著一絲驚疑,有著十大實力的他自然看得出來,我絕非像我自己輕描淡寫說的那樣,僅僅是臉上被宗設劃了一刀,身上的內傷可是比臉上的那道刀傷嚴重了不知多少倍,熟知我和宗設實力的他怎能不又驚又疑?
「是啊!宗設一死,此番剿倭就算竟了全功,不會再有人說閒話了。」蔣遲撥了一下火盆中的木炭,漫不經心地道。沒有見識過宗設的手段和武功,對他來說,宗設只不過是個異族的人名罷了,還是我臉上的刀傷讓他領教到了倭賊的狠辣。不過,他很快就把注意力從宗設身上轉移開來,道:「這麼說,你沒回蘇州?那『琴歌雙絕』到底是來,還是不來?」
「當然要來。」我漫聲應道,心中卻是一亂。
是的,我沒回蘇州。雖然蘇州有我魂牽夢縈的妻女,可我還是按捺下了相思,在鎮江養了一天傷後,毅然來到了應天。
因為我膽怯了,從來不知道怕字怎麼寫的我膽怯了,我便成了我一向不齒的逃兵。
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六娘,就像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我。細一回想,我便了然,六娘早有意揭開自己的身分,可事到臨頭,饒是做足了思想準備的她最終還是無法面對彼此身分的尷尬──百年恩怨、兩代情仇俱壓在一個女人的肩頭,委實有些重了,更何況,她該和我一樣都感覺到了那一絲曖昧的情愫吧!
所以,她逃了。汩然卻霸道的內功心法治好了我五成的內傷,然後,纖纖玉指隨著一句無頭無腦的囈語點上了我的睡穴。
我回去了。回哪兒去了?是蘇州秦樓,還是……太湖中那個無名小島呢?我不知道。
六娘當然不是李六娘。倘若她是李六娘,師傅豈會獨眠於九泉之下?那大江名川該多了幾道雙宿雙飛的倩影才對,甚至師傅也不可能成為我的師傅,我或許正在為實現兒時的理想而頭懸樑錐刺股,抑或是面朝黃土背朝天,身後還跟著七八個留著清鼻涕的娃娃。
可她卻偏偏叫作李六娘。我悟到了幾分,十幾年前的那場龍爭虎鬥,師傅其實並沒有像他自己想像的那樣完敗,當年高傲得如同天宮仙子的她在親手碾碎了師傅那顆相思風流心的同時,卻在自己心頭刻上了師傅的瀟灑身影,如此,才算公平。
那時候,六娘只有十六七歲吧!縱然她武功已經超凡脫俗躋身於當世絕頂高手之列,可畢竟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少女,大概還不大懂得欣賞師傅那種成熟男人的丰采,可隨著年齡漸長,她會自然而然地體會到師傅的無上魅力,師傅對她的吸引力會越來越大,留在她心頭的身影會越來越清晰,以致成了她進軍天道的心魔障礙。
可六娘不愧是隱湖的絕世奇才,竟然別出心裁,入世修行,風花雪月的十丈軟紅絢美如斯,修行需要大智慧。可既然已經橫下心來,又自稱六娘,為何不去看看我那相思成疾的可憐師傅,冷眼旁觀他鬱鬱而終?
「天道不可證,仙道不可憑」,我不知道六娘是什麼時候悟出這個道理的,可看她入世之深,顯然悟出人道已有些時日,而以隱湖的龐大實力,大概也早查出了師傅的下落,兩人最終沒能走到一處,除了無緣,只能說,六娘對師傅的感情,就連她自己也很迷茫吧!
然而師傅的遺願她卻一清二楚,征服隱湖,首要就是征服她,乾兒子要征服乾娘,我這個淫賊尚且覺得一絲尷尬,六娘如何能坦然面對?回想起栗子鎮初次見面,她甚至出言鼓勵,她的心思真是難猜啊!
「女人心,海底針……」
「說什麼呢?」蔣遲沒聽清楚我的呢喃,奇怪地瞥了我一眼,旋即又沉浸到他的賺錢大業中去了,「『琴歌雙絕』在京城都極有名氣,我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想必會大大吸引應天府這些登徒子們的眼球,加上正是秦淮八豔少了五豔的當口,嘿嘿,不發它一筆橫財那可真是天理不容了!可惜明玉被練子誠贖了去,聽說她的擁躉很不滿蘇瑾『歌仙』的名頭,若是把她倆撮合一處打場擂臺,那就更熱鬧了。」又有些好奇地望著我,問道:「對了別情,我怎麼聽說蘇瑾要脫籍嫁給李思了?」
剛想說話的高光祖聞言明智地閉上了嘴巴,只是偷偷瞄了我幾眼。蘇瑾的背叛,是我為數不多的走麥城的例子,自然被有心人利用而大肆渲染,更有傳言說,我一朝權在手,那些上了蘇瑾牙床的男人都將受到極其慘烈的報復,只是看李思等一干人依然活得逍遙自在,這傳言才漸漸銷聲匿跡。蔣遲畢竟才接觸到江湖事務,而對遠在千里之外的蘇瑾的關注,多半也因為是我的緣故,霧裡看花,比起高光祖他們來,感受當然不可同日而語,說話也就沒有那麼多的顧慮。
「女人心,海底針……」
這又是一個讓我深感無力的話題!在嘉興巧遇李思、蘇瑾之後沒多久,李思便來到蘇州商討替蘇瑾脫籍之事,結果被六娘拒絕了。六娘說,雖然在蘇州秦樓開業的時候,慕容世家已經將蘇瑾的落籍檔轉到了秦樓手中,但當初有個條件,就是一旦蘇瑾要脫籍,除非是嫁給我,否則,必須得到慕容世家的同意。
李思眼下自然不會親自去和慕容千秋打交道,而能在兩者之間搭線牽橋的我卻為了茶話會的順利召開東奔西走,根本無暇顧及此事。況且,即便李思想找我從中說項,他也無法準確掌握我的行蹤,事情便被拖了下來。
熟悉內情的我卻曉得,這是個徹頭徹尾的藉口,關於蘇瑾,我和慕容之間根本就不存在任何附加條件!然而這藉口卻是蘇瑾親自向六娘哀求求來的主意。其實在嘉興的時候,我已經察覺到蘇瑾行為的古怪──她看來和莊青煙、小鳳仙並不是同路人,否則,她大可直接了當地拒絕李思,就像當初拒絕我一樣,這樣,我絕不會對她有太多的怨恨,而有我的保護,她也不虞李思的報復。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或許,從頭到尾,她只不過是在利用李思而已。
得知這個消息的我最初竟然有些竊喜,我突然發現,原來蘇瑾很可能還愛著我,只是那份喜悅就像夜空中的煙花,絢麗卻極其短暫,我很快陷入了無盡的自責與哀傷中。
或許,我才是害了蘇瑾的真正兇手吧……
蘇瑾拒嫁李思,她慕容世家線人的身分已確鑿無疑,那麼在我為了應鄉試而離開揚州之後發生的一切,自然都出自慕容世家的安排。蘇瑾雖然和我情投意合,又有白首之約,可當初既然肯寄身青樓,骨子裡就有軟弱的一面,慕容有無數手段逼她就範。有我在她身邊,她或許有勇氣反抗慕容以保貞潔,可我遠在應天,又一去數月,她一個弱女子大概也無力抗拒命運的安排了。
奇怪的是,我對慕容千秋的怨懟之心遠不如想像的那般強烈。花費巨大代價精心培養出來的女間卻被我拔了頭籌,換一個人早和我翻臉了,而慕容卻忍了好幾年,其間,他並沒有強迫蘇瑾去做她不喜歡做的事情,若不是江湖形勢日益嚴峻,沒準兒他就放長線釣大魚,一直等著我功成名就,出將入相的那一天。
嚴苛的現實改變了一切,時間成了我和慕容共同的敵人,就算慕容看出我將來前程遠大,他也等不及那一天的到來,因為等待的結果,很可能是慕容世家家破人亡,他要動用一切力量來應付日益險惡的江湖環境,自然不會單單放過蘇瑾,雖然這個決定足以讓他悔恨終生──誰能想到我只用了短短一年時間就成為了江湖的執法者 ──可在當時,這個決定再順理成章不過了。
相比慕容千秋,我更恨我自己,恨自己那無聊的男人自尊毀了我和蘇瑾的未來。回想起來,蘇瑾在松江遇襲流產後沒有回到揚州,反而來到秦樓,心中未嘗不是帶著一絲希望,期盼我能真心實意地原諒她,並借我的力量擺脫慕容世家的控制。可妒火燒毀了我的理智,不僅沒有看出蘇瑾行為上的諸多矛盾,甚至沒有聽出蘇瑾話中的試探之意,對於和蘇瑾的關係,我只是做了微不足道的努力──雖然當初我曾覺得我已經放棄了男人的尊嚴,做出了最大的犧牲──就告放棄了,讓她徹底失去希望,變得自暴自棄,而隨著她經歷的男人越來越多,我和她的那份感情大概也逐漸變質,再也無法挽回了。
「一股子醋味。」蔣遲這回倒是把我的話聽得一清二楚,笑道:「她當真這麼好,讓你如此戀戀不捨的?不過,能狠心把你一腳踢開,這蘇瑾看來絕非等閒女子,我倒真想會她一會,別情,你不會吃我的醋吧?」
「東山,我從來不和朋友做小連襟。」我臉色一正。
「這麼嚴重?」蔣遲眨了眨小圓眼睛,饒有興趣的盯著我看了半晌,才道:「算了,我不去惹她就是。媽的,妒火中燒的女人不可理喻,妒火中燒的男人我看也好不到哪兒去!」
或許是察覺到蘇瑾仍是我心中的禁忌,高光祖機智地轉移了話題,「離茶話會開幕只有幾天功夫了,大多數門派的掌門人已經抵達,大人用不用先見他們一面?」
「不急,再等兩天。」平定了一下思緒,我摸了摸臉上的傷口,隱湖生肌百寶散固然功效非凡,可短短兩日並不足以讓傷口完全癒合,如此自然大損我的形象,我一路匿蹤,到了應天更是一頭紮進了蔣遲岳丈徐公爺的府邸,也是怕我身上的傷動搖江湖那些牆頭草們的信心,「倒是大後天就要召開十大的預備會議了,光宗,你看誰有資格頂替鐵劍門和春水劍派啊?」
「不外乎百花幫、鷹爪門、奇門、譚家、漕幫這五家。」高光祖飛快地答道。
「漕幫?漕幫還有臉參加茶話會嗎?」蔣遲一皺眉。
「日前之事和李展關係不大,都是張長弓一人所為,張被宗設收買了。不過,張長弓已被我所殺,漕幫應該沒有進軍十大的實力了,莫非,這兩天有了什麼變化?」我明知故問。
「正是。鎮江那邊傳來消息,年輕一代中的好手彭光路過鎮江,恰巧為李展所知,李展以一堂堂主之位拉攏他入幫,彭光已然應允了。不過前日一戰,幫中好手死了不少,能不能找到得力的後兩台人選還是個未知數。」
「哦,這麼巧?」
果然一切都按照我當初的設想發展了。在得到慕容允諾的地盤後,李展的野心驟然膨脹,缺兵少將的他顧不得張長弓殷鑒不遠,開始拚命擴展實力了,遇到偶然出現在鎮江的蕭光等人,當然不肯放過,結果讓蕭光輕而易舉地打入了漕幫。或許他心裡打著能用一時算一時、末了過河拆橋的念頭,不過有我暗中支持,日後蕭光取而代之並不是件難事,李展這回是偷雞不成反蝕把米了。
心中暗自得意,我臉上卻故意浮起一絲疑色,沉吟道:「這彭光無門無派,頗有可疑之處,光宗,你儘快查清他的底細。」
高光祖點點頭,道:「這五個門派中,屬下最看好百花幫。百花幫一反常態招收男性弟子,已經擺明瞭要在今屆茶話會上大幹一場,九龍幫的加盟就是明證,幫主嚴子路雖然沒能躋身上期名人錄,可他才三十二歲,據說這一年來武功頗有精進,實力不可小覷,是四、五台的上佳人選。大人也曾說過,易湄兒的兩個秘密弟子── 特別是那個神秘的郭奕──的實力並不輸於她的大弟子林筠,而二弟子孫無言的武功又頗有精進,若不是林筠莫名其妙地失蹤,它甚至可以和恒山派一較短長。」
「至於其他四個門派,變數殊多,最關鍵的,就是江南江北兩大集團對他們的支持力度究竟有多大。照理說,鷹爪門是大江盟的鐵杆盟友,大江盟對它的支持也一向是不遺餘力,希望本最大──其實在上屆茶話會上,齊放就頂著巨大的壓力將宋維長和王炯派去了鷹爪門,若非因為大人臨時改變主意參加十大的爭奪,加上不能讓老情人練青霓的恒山派沒了面子,鷹爪門早就是十大了。可早上屬下得到消息,司馬長空已經失蹤三天,就連大江盟都不曉得他的下落……」
「他已經死了。」
桃花坡一戰雖然沒留一個活口,可我動用了錦衣衛的身分,蔣遲應該很快就會知道我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不如早點說清楚,「司馬長空和宗設勾結已有些時日,況天就是他和宗設聯手暗殺的,此番宗設、張長弓在鎮江城裡設伏,而司馬長空則埋伏城外,不是杭州衛的樂茂盛恰逢其會,我恐怕就死在司馬長空手上了。」
「這廝當真死有餘辜!」高光祖吃了一驚,怔了一怔,隨即恨聲道,只是眼中卻倏然閃過一絲懼意。因為丁聰的緣故,他應該很容易就接受司馬長空和宗設相互勾結的說法,而這也的確沒冤枉他。不過,高光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司馬那複雜的身分,更不會想到剿倭英雄樂茂盛居然也和宗設有染,或許在他看來,司馬固然罪該萬死,可樂茂盛就純粹是冤死了,九成九是我趁亂除去了這個曾經染指過武舞的軍中新銳。他心中大概正在暗自慶倖,當初侮辱無瑕的不是他,而是他那不爭氣的弟弟。
「鷹爪門的八字不好。」蔣遲卻是渾沒把司馬長空的死放在心上,嬉笑道:「那個叫宋什麼來著的總管就是被你殺死的吧!這回更乾脆,連門主一遭兒玩完,依我看,鷹爪門可以從江湖除名了。」
「小侯爺說得極是!」高光祖介面道:「如此一來,楊千里加盟的奇門躋身十大的可能性大增……」
「不儘然。」如果按照我和慕容的設想,把漕幫變成江南江北兩大集團之間的緩衝,那麼慕容勢必會全力支援漕幫爭取十大寶座,「老奸巨猾的譚玉碎不願在兩強爭霸的當口充當出頭鳥,沒準兒和上屆一樣,只出工不出力;至於奇門,門主趙清揚武功太差是它的一大軟肋,李展絕對有把握拿下第一台,後四台只要求和即可,這對很可能得到慕容助力的漕幫來說並不算太困難。」
「是這樣啊!」蔣遲眼珠滴溜溜轉了幾轉,詭秘一笑:「那還是把奇門放到十大的初選名單裡吧!老子要在漕幫身上下重注,狠狠贏他一筆!」
「滾你丫的!」我飛起一腳,「這可是我的處女作,我可不想讓別人笑話我的眼光!」沉吟片刻,我微微一笑:「不過,有錢不賺那是傻蛋,我們可都是明白人……」 cool18.com

【第二十五卷‧第二章】
第二十五卷‧第二章

隱湖小築、少林寺、武當派、大江盟、慕容世家、唐門、離別山莊、恒山派、百花幫、漕幫。
十大初選名單一公佈便一片譁然,與會的三百三十一個門派對前八個老十大沒有疑義,對百花幫也少有議論,所有的疑問都集中在了漕幫身上。
「王動是在沽名釣譽吧!把漕幫推上十大初選名單,王動是不是想表明他胸懷大度,不計前嫌?可這對別人來說則未免太不公平了!」
很多人都這麼說。鎮江那場廝殺的消息已經傳到了應天,整個江湖都知道我殺了妄圖暗算我的張長弓。
應天諸多賭館開出的賠率似乎也在印證著這一說法。
名單公佈後,應天最大的賭館神仙坊率先修正了賠率,百花幫的賠率從最初的九賠十微調至九十五賠一百,這樣的賠率加上莊家的抽頭,就算壓中了也沒有什麼賺頭,顯然莊家對百花幫入圍十大充滿信心。不過,眾人矚目的漕幫賠率雖然從鎮江一戰後的一賠五大幅調整到了二賠三,可還是略高於奇門和譚家的五賠七,擺明不看好實力受損的漕幫,即便它新得到強援彭光,因為在外人眼中,經過鎮江一戰,慕容世家和漕幫之間的關係明顯惡化,慕容支持漕幫的可能性已經變得小之又小。城中其他賭館絕大多數都以神仙坊馬首是瞻,唯有林百川和韓真主持的樂遊坊等寥寥數家不聲不響地把漕幫躋身十大的賠率調至了九賠十。
不過,參加十大預備會議的八家老十大門派卻一致通過了我提交的這份名單,儘管他們的動機大相逕庭。
說起來,這次預備會議陣容之鼎盛實是近幾年所罕見,與上屆相比更是不可同日而語。
且不說蕭別離、練青霓、辛垂楊、慕容萬代這樣的重量級人物現身會場,單說上屆還是以新人面目參加會議的幾個年輕人而今身分已是大不相同,唐三藏正式接掌唐門,齊小天則代掌大江盟和實力極其恐怖的大江同盟會,悟性成為少林寺的二號人物,而宮難也擔任了武當權柄極重的俗家長老一職,如此豪華的陣容,讓江湖清晰地感受到了新時代的來臨。
見到奔波月餘換來的豐碩成果,我自然抑制不住滿心的歡喜,只是欣喜之餘,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慢慢爬上了我的心頭。
上屆預備會議共有六個年輕人出席,被認為是年輕一代全面接班的信號,忽倏一年過去,其中的五人又出現在了今屆的預備會議上,他們中的每一個都是那麼的意氣風發,然而唯一缺席的卻是年輕一代鋒芒最盛,同時也是最受歡迎的魏柔!
魏柔呢?她怎麼沒參加預備會議?
面對齊小天他們幾個年輕人的疑惑,我無言以對,心中卻亮如明鏡,魏柔已經被剝奪了隱湖接班人的身分了。
其實我和魏柔都清楚,在她向我敞開心扉的同時,就要放棄隱湖掌門之位了,而鎮江龜鶴樓上,辛垂楊談及此事時更是開誠佈公,甚至連接替她的人選都已經找好了。
愛情的代價一大如斯!而我以前總覺得,這代價值得我們付出。可當我面對齊小天、宮難、悟性乃至唐三藏他們那或豪邁、或婉約、或輕狂、或坦然,然而都充滿著人生得意的張張笑臉,我突然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壓力。
從萬眾矚目的一派掌門到深閨中等著被丈夫寵愛的小婦人,巨大的落差魏柔她能承受的起嗎?
這個外表堅強無比的女孩兒有著一顆不為人知的脆弱的心,就算我的愛能為她撐起一片天空,替她擋風遮雨,恐怕失落也在所難免吧!
就在我的目光從齊小天他們青春的笑臉上徜徉而過的時候,我才明白,其實我並沒有真正明瞭,魏柔為愛付出了多麼大的代價,辜負了門派的希望,將會成為她一生的遺憾和負擔,無論她多麼愛我。
或許以往我心裡還尚存一絲幻想,魏柔的師傅,那位悟得人間道的鹿靈犀,溺愛我的六娘,能夠利用她手中握有的權力,將她最心愛的弟子,同時也是她疼愛的乾兒子的媳婦推上隱湖掌門的寶座,哪怕只有一天,魏柔也算完成了她的使命,當她披上紅頭蓋穿上新嫁衣的時候,心中多少會變得坦然。
然而,幻想終究是幻想,辛垂楊代替魏柔出席預備會議──這本是最適合魏柔出現的場合──其中的含義,別人懵懂不知,而我卻洞若觀火,隱湖開始著手安排藺無顏接班了,沒有讓藺參加預備會議,只是給我和魏柔保存一些顏面,但隱湖的讓步僅此而已。
可憐我的柔兒!
當我在眾人面前彬彬有禮地和隱湖三女寒暄,感受到她望著我臉上刀痕那驚鴻一瞥中所包含的濃濃愛戀和關切,感受到她身邊那個容貌氣度絲毫不遜她的少女平靜面孔下暗藏著的一絲不屑和得意的時候,我突然壓抑不住自己的情感,直想把她緊緊擁在懷裡,然後大聲告訴整個世界,她是我最心愛的女人!
可就在我剛抬腿要邁前一步的時候,一旁高光祖突然拉住我,笑道:「動少,那邊唐掌門似乎有急事找您呢!」
眼角余光中,高光祖謙卑的笑容裡隱隱透著驚訝之色,可拉著我胳膊的手卻是堅定而有力,顯然,這個成了精的老江湖看到了我和魏柔一瞬間那幾乎毫不加掩飾的眉目傳情,也察覺到了我?那間的衝動,適時地阻止了我。
一股強烈的無奈湧上心頭,是啊!我已經不再是一年半以前那個初入江湖的少年了。那時候的我可以放任自我率性而為,而今,我甚至連衝動的權利都失去了!
遞給魏柔一個滿含歉意的眼神,我優雅地向隱湖三女道歉告退,轉身朝我的大舅哥唐三藏走去。
「……別擔心,這只是皮肉傷。再說了,我破了相,江湖裡的美女們可就多了一份安全感,你們該高興才對。」
迅速轉換著心情,我跟唐三藏和他帶著的兩個唐門少年俊傑開起了玩笑,而聽到唐三藏問起日前鎮江和宗設的那一戰的情況,周圍漸漸圍起了幾十號人,聽我這麼說,大家都轟然笑了起來。
「……當日和我並肩作戰的是慕容家主,老實說,他在江湖上的風評並不好,不過當晚,他表現出了一個大明人應有的勇氣!其實,無論黑道、白道,我們都是大明的子民,保家衛國,是我們習武之人最起碼的責任,面對外辱,只要你還是個中國人,還跳著一顆中國心,還有一點江湖人的血性骨氣,你都會拿起武器,奮勇作戰,直到流盡最後一滴血!那時候,你根本不會去想,我是黑道,還是白道,抑或是什麼其他道。當你舉起武器的那一刻,你舉起的不光是武器,還有一份為國而戰的勇氣和榮耀,你不再是白道,或者是黑道,那一刻的你代表著人間至高至大的正道!你的父母、妻子、兒女、朋友都會為那一刻的你而驕傲和自豪!」
我需要將愛國和民族的思想灌輸給年輕的江湖人,至少他們可以最大限度地阻止類似宗設這樣的倭賊集團的滋生和蔓延。
我還希望能強化他們忠君的思想,這樣,代表皇帝掌控江湖的我就更安全,不過這一切都不可能一蹴而就,我只能利用每一個可能的機會來不著痕跡地進行宣傳,以收潛移默化之功。
而唐三藏顯然很清楚我的意圖,一唱一合,一問一答,和我配合得極為默契,聽眾們自認為得到了關於鎮江一戰的第一手材料,而我也留意到了幾個十分認同我觀點的年輕人,準備進一步考察合格後,將他們拉攏到我的麾下。
在這樣公開的場合,我自然無法和唐三藏深談,而他看到我並無大恙,心也安了一半,很快就告辭了。
而應付了一番周圍人之後,我也藉口要去查看主會場的準備情況,和高光祖信步出了客棧。
這是一間由廢棄軍營改造而成的可以容納千人的超大型客棧,因為設施齊全、價錢公道、距離茶話會的主會場校軍場又只有區區半裡地,與會的一半人員便住在了這裡,現在早已客滿了。
其實因為時間匆忙,客棧的條件並不十分理想,不過我的靈機一動,卻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蔣遲揮舞著皮鞭驅趕囚犯緊趕慢趕趕出來的二十個精緻獨門小院一下子被我發送了十三個,上屆的十大及落榜者和候補戰前三名享受著食宿全免的特殊優待。一開始,鑽進了錢眼裡的蔣遲還有些想不通,這些十大們已經從茶話會上撈足了好處,憑什麼還要優待他們?可當慕名而來的江湖客絡繹不絕地入住客棧,蔣遲就再也沒有任何意見了。
巨大的客源讓客棧的服務區也賣了個好價錢,神仙坊、快活樓、好味齋、秦淮畫舫聯盟等應天著名的大商家都看好茶話會帶來的商機,重金租下了店鋪院落,足不出客棧,就可以享受到應天府最頂級的佳餚和美女,那些身家豐厚的江湖客們已經玩得樂不思蜀,開始替我歌功頌德起來。
望著川流不息的人群,高光祖頗有些感慨地道:「真沒想到,十幾天前,這兒還荒涼的見不到人影,而今倒像是過節似的。」
「這就是權力結出的碩果。沒有那些不用花錢的囚犯苦力,光是計算人工,我和蔣小侯都承受不起,更別說那些低價弄來的優質材料了。當然,光祖你組織得力,也是大功一件。」
「我是光宗……」高光祖略有些遲疑地道。
「哦,我說溜嘴了,你大哥實在太有名了。」我好整以暇地道:「其實名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這個人,我欣賞的是你辦事的態度和能力,不是你的名字,只要是你這個人,光宗也好,光祖也好,對我來說都無所謂。」
見到我狐狸似的表情,高光祖再傻,也知道自己的身分早被我看穿了,饒是大冷的天氣,他額頭也頓時滲出汗來,「屬下罪該萬死!」
他身子一矮,就要當街跪倒在地,卻被我生生扶住,「你犯了什麼罪?春水劍派一事和你並沒有關係嘛!不然,就算你一身金剛伏魔神通有十大的實力,我一樣能把你砍成十截八截扔進太湖裡去喂魚!至於殺人放火,哼,哪個江湖人敢說自己清白?再說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我可沒興趣追究,有那閒工夫,我疼媳婦不好嗎?」
「那是!」高光祖聞言頓時松了一口氣,臉上表情一下子輕鬆起來,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嘿嘿笑道:「屬下也是被江湖傳言蒙蔽了,又怕大人誤會屬下對玉三奶奶……不不,是玉夫人曾有什麼不敬之處,就不敢以實相告,還自以為得計,哪知道大人您智慧如海,明見萬里,早識破了屬下這點小伎倆……」
「行了,別拍馬屁了。」聽高光祖這番諛詞和自己歌頌皇上的幾乎一模一樣,我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頭,正色道:「好話誰都愛聽,我也不例外,不過,我更希望你我能坦誠相待,共謀富貴,否則,我固然會失去一個得力幫手,而你在官場上恐怕也永無出頭之日。」
「是。」高光祖肅容道:「其實這幾日屬下內心飽受煎熬,大人的信任讓屬下無地自容,想坦白,又怕大人真的誤會屬下和春水劍派一事有牽連,就想漂漂亮亮替大人辦好幾件事之後,再和大人明言,說起來,倒是屬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這也不能完全怨你,全江湖的人都知道,竹園諸女是我的命根子,你有顧慮也不足為奇。方才你能攔住我,足見你是真心替我辦事,那麼,從前種種就一筆勾銷,不要再提了,我們更應該關注我們的未來!」
高光祖眼睛一亮:「那魏姑娘……啊!我多嘴了,可、可這實在太讓人吃驚了!」
「這是我的私事,你嘛!更應該關心一下自己的前程。」
高光祖剛想接言,我擺手阻止了他,續道:「光祖,這十幾天當差的經歷,你該有所察覺吧!官場是極度排斥江湖人的,把江湖人看成洪水猛獸的更是大有人在,因為本朝就是從江湖起家的,對江湖自然多有防範,能躋身官場混出個人模人樣來,勢比登天還難!」
「看看我們身邊那些活生生的例子吧!你同門師兄魯衛官拜蘇州同知,可以說是目前所有習武之人中官職最高的一個,可若不是機緣巧合,他現在恐怕還委屈在蘇州推官的位子上不得伸展……」
其實,武承恩才是目前品秩最高的江湖人,只是他魔門弟子的身分江湖罕有人知,自己又是官宦子弟出身,而軍中習武本就份屬尋常,加之習武之人眾多,故而無論是朝廷還是江湖在習慣上都不把這部分軍人當作武林人士看待。
「……是他沒有才幹?當然不是!刑部四大名捕的名頭豈是吹能吹出來的?放眼十三布政司三百餘州府,論刑名上的功力,有幾人能比得上他?為什麼其他人能步步高升,提刑按察者有之,主事有司衙門者有之,偏偏他遲遲得不到升遷?還有那同為四大名捕的揚州總捕翟化,那件八品朝服就穿了十年之久,這都究竟為何?不就是因為他們都和江湖有染,不為上位者所喜麼!」
「嚴格說起來,魯衛冤枉得很,因為他根本算不上一個純粹的江湖人。離開師門之後,他就成了一名捕快,除了學藝的那段日子,他就再沒踏入江湖半步,反而成為制約江湖的中堅,只因為他和師門少林寺的關係密切,於是江湖人的帽子就怎麼也摘不下來了,升遷之路就變得窄之又窄,至於像你這樣黑道出身的江湖人,想躋身官場,更比你師兄艱辛百倍!」
「當然,你前面還有一個楷模,一個真正值得你學習借鑒的物件,陸眉公。他是現今唯一一個從黑道走向官場並獲得成功的江湖人,其他像李非人之流,只是些跳樑小丑罷了,根本不值一提。」
「陸眉公成功的秘訣何在?八個字,勇氣、才能、忠誠、機遇。勇氣讓他敢於斬斷過去,勇於仕事;才能讓他善於仕事;忠誠則收穫了信任,加上老天垂青,方才成功。說起來,他這一路行來,不比讀書人中狀元來得容易。」
「論才幹、勇氣,我相信光祖你絕不會輸給陸眉公……」
「論忠誠,屬下也不敢讓陸公專美于前,大人的知遇之恩如同再造,光祖敢不以誠相報?」高光祖急忙插言,言辭甚是懇切,「而光祖有幸遇到大人,已經是老天爺對光祖的最大恩寵了!」
「光祖,我相信你現在說的都是肺腑之言,不過,靠恩情維繫的忠誠既不牢靠,也不長久。要麼,是大智能、大氣魄加上志同道合換來大忠誠;要麼,就只能靠共同的利益來支撐了。」
「陸眉公是幸運的,他遇上了李東陽。李東陽並沒有因為他在黃河兩岸打家劫舍是河南有名的鬍子而看輕了他,只沒有因為他救了自己一命要報答他,就置國家律法於不顧,是李東陽的人格魅力讓他有勇氣去服三年苦役,從而與過去徹底決裂,走上了自新之路,進而演繹出這樣一段知遇佳話來。」
「從這一點來看,光祖你就沒那麼幸運了。當今朝廷之上,身居高位者,已經沒有一個人有李東陽那份胸襟了,宰輔費宏沒有,深受皇上信任的我姑父桂萼也沒有,我老師陽明公倒是對江湖人沒有多少偏見,可他已遠離中樞,對朝局的影響甚微。陸眉公那樣的機遇,已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我也沒有李大人的大度胸懷,那種包容天下的氣度學是學不來的,給我十年時間,讓我諸侯一方,或許我才有幾分機會變成第二個李東陽。何況,我現在也沒有他那麼高的地位,根本不配和他相提並論。」
「地位很重要,也很關鍵,陸眉公固然有才,可天下之大,才智之士不知幾許,為何案子別人破不了,偏偏難題到了陸眉公的手中就一切都迎刃而解了?難道他真的就那麼神?」
「否!老實告訴你,不管誰來主持破案,只要朝廷肯下本錢,就幾乎沒有破不了的案子。」
在刑部的那段日子裡,我已經體會到了這一點,破案是有成本的,而刑部一年的用度有限,不可能為了一個案值不過百兩銀子的案子花費上千,不過一旦涉及朝廷顏面,那朝廷就會不計代價,不惜人力物力,上天入地也要把罪犯抓捕歸案,這時候就會覺得「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實在是至理名言。
「……別人破不了,泰半是因為本錢沒有下足,有心而無力罷了;而陸眉公能屢破奇案,則是因為他背後有當朝首輔為他撐腰,要人給人,要錢給錢,等閒人也不敢刁難他,案子不破才是怪事。如此一來,陸眉公造就了一段神話,加之李東陽的支援,升遷自然順理成章了。」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我沒有李東陽的地位和氣度,可縱觀我大明官場,從中央到地方,七品以上的官員中,大概只有我肯用而且敢用江湖出身的人物,這也是不爭之實。」
「從前,你也和丁聰合作過,我相信,他會而且肯定能滿足你的許多願望,但你應當知道,他是絕不會允許你踏入官場半步的。不要為此而責怪丁聰,不管你和他有什麼恩怨,但在這件事上,他只不過是遵守了官場的鐵律罷了,沒有什麼好指責的。換了張聰、李聰,你得到的十有八九是同樣的待遇,因為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而不幸的是,在絕大多數朝廷命官眼中,江湖人就是禍害。唐五經你知道吧?」
高光祖點點頭。
「雖說唐五經不是什麼了不起的角兒,可他畢竟是唐天威的獨子,進京更是代表唐門,也算是一號人物,可蔣逵在向別人介紹這位合作夥伴的時候,卻絕口不提他唐門的背景,唐五經死後,蔣逵更是撇清了所有關係,就像兩人從來沒有認識過似的。蔣逵這個皇親國戚尚且如此忌諱,遑論他人了!」
唐五經的例子一箭三雕,其中最關鍵之處是用蔣逵來影射蔣遲,高光祖聰明過人,自是不難領會,好在他投奔我之前,曾暗中觀察過蔣遲多日,當知我所言非虛。不過,我現在和蔣遲好的蜜裡調油,有必要將蔣遲和別人區別對待,以免高光祖產生不好的聯想。
「當然也有例外,蔣小侯就是皇親國戚中的另類,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思想同樣已經深入他的骨髓無法更改,對於這些皇族子弟來說,大明是亦家亦國,國就是家,家就是國,就像你不會允許一個強盜走進自己家一樣,他們也不願看到一個江湖人堂而皇之地登上廟堂。蔣小侯比他堂弟高明的是,他不是一刀切,他會先確認一下,這個江湖人究竟是朋友,還是敵人。只是,想獲得他的友誼並不容易,光祖你若是年輕十幾歲,或許還有希望,而今卻是希望渺茫了──要知道,你比別人晚進官場二十年,在論資排輩的官場裡,除非你有化腐朽為神奇的神通,比如龍虎山的真人邵元節,他老人家日後必定貴不可言;或者你有鯉魚跳龍門的本事,比如四十七歲得中狀元的正德朝太子太保、禮部尚書張升張大人,否則,這二十年的時間你永遠無法彌補回來,蔣小侯等不起啊!」
「屬下和蔣小侯不是一路人,我可高攀不起,他等得起等不起的,與屬下毫不相干。」高光祖笑道。
「你我也不完全是一路人嘛!不過,我們有共同的利益,而且,我比別人更理解你的心思,更瞭解你的才華,也更支持你實現自己的抱負。說來,時間不等人,對我對蔣小侯來說都是一樣的,但因為我倆對江湖的態度截然不同,所以,他等不起,也沒必要等,而我,還等得起。」
「這其中沒有誰對誰錯,只因身分地位不同。皇上少年登基,不能說萬歲萬歲萬萬歲,但幾十年的光景絕對沒問題,皇上奉母至孝,蔣家的好日子長久可期,小侯不需要借助多少外力,榮華富貴便唾手可得,日後接替我掌控江湖,只是替皇上分憂罷了,對他來說,江湖只是個玩物,一旦離開江湖執法者的位置,他會棄江湖如弊履,就算有心打造自己的江湖班底,只要他開口,那些身世清白、武功高強的年輕俊彥還不是趨之若鶩?這樣的人才在少林武當可是一抓一大把呀!如此,能留給光祖你多少發展的空間?」
「江湖同樣不是我的久居之地,日後我必然要走科舉正途,事實上,若不是那頂解元帽子,白瀾不會選中我,蔣小侯也不會與我傾心結交。但脫離江湖,不等於放棄江湖,因為我沒有那麼高貴的出身,也不能指望我的姑父、我的師兄能一直得到皇上的寵倖,我需要依靠我自己的力量,來保護我的利益。」
「江湖蘊含的力量不可小覷,運用得當,會成為我的一大助力,我當然不會輕言放棄。但如何運用,卻頗有奧妙。皇上給我的時間不多,而我也不想在江湖上拉幫結夥引來皇上猜忌,只能另闢蹊徑。」
「朝廷除了利用江湖執法者直接掌控江湖外,還利用刑名系統制約江湖,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陸眉公和蘇耀,有關江湖的案件,除了當地官府之外,還要按地域南北分別報送陸、蘇二人,而陸眉公還要修訂武林惡人榜,權柄更重。眼下,蘇、陸都年事已高,到了退休的年齡,刑部卻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選,蘇耀因為調查江南江北兩大集團的鎮江一役受到巨大阻力而心灰意冷,藉口身體欠佳強行退休了,南京沒有辦法,只好臨時找了個刑名老手暫時接替他,那人知道江湖險惡,便只拿俸祿不拿主意,根本不管事兒;陸眉公則是被迫退而不休,為了避嫌,遇事自然是能推就推,不能推就拖,可以說,朝廷制約江湖的一大利器已經有些運轉失靈了。」
「其實,刑部手中有個最合適的人選,就是你師兄魯衛,可惜他在蘇州同知的任上正幹得舒舒服服,死活不肯進京。前些日子,總算有人想起了翟化,推薦他接替蘇耀,不過他的性格有些軟弱,易為強權所左右,我姑父聽從了我的意見,將他否決了,作為補償,我懇請姑父舉薦他出任揚州推官,估計現在已經履新了。」
「因為蘇陸兩人的職位實在太重要了,眼下這種局面不可能持續太久,否則,于公於私都極為不利。而我的私心,兩個職位中,至少要有一個是被我的朋友或者心腹得到,正在我左挑右選的時候,光祖你出現了。」
「你的抱負正是我的願望,而你的武功和頭腦也正是我所需要的,這對你我來說,都是一件幸事。陸眉公的角色因為在聖上眼皮子底下,運作起來相當不易,暫且不去考慮,而南京這邊,我可以先接手代管一兩年,有這一兩年,你在蘇州替俞淼掙來一副孺人行頭想來不成問題,進而進軍南京就大有希望了!」
「多謝大人提攜,光祖必定誓死追隨大人,否則,必遭天雷轟頂,死後入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聽我給他鋪就了一條錦繡大道,高光祖禁不住喜動顏色,發出了少林寺最重的阿鼻誓言。 cool18.com

【第二十五卷‧第三章】
第二十五卷‧第三章

「我真是愛死江湖了!」坐在兩層樓高的主觀禮臺上的蔣遲一本正經地道:「好多好多的美女啊!」
順著蔣遲的目光向擂臺望去,臺上,練青霓正以一對二指點練無雙和齊蘿練功,三道儷影如穿花蝴蝶一般飛舞,美人如玉,劍氣如虹,極是賞心悅目。台下,眾多圍觀者當中,易湄兒和她的五個美貌弟子同樣組成了一道亮麗的風景。
今屆茶話會的主、輔擂臺雖然和以往一樣都是木板鋪就的,不過因為選用了彈性較大的楓木,對施展輕功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於是昨日比武場一對外開放,擅長輕功的門派便抓緊時間適應場地,恒山派、百花幫自然也不例外。
身披名貴白貂大氅的韓裳偷偷掐了蔣遲一把,不想他卻誇張地大叫了一聲,隨即苦著臉道:「媽的,別情你一娶一個賢慧,怎麼輪到我就個個成了醋?子,這還有沒有天理啊!」卻把韓裳嚇了一跳,忙縮回手來,臉上已是緋紅一片,她姐姐韓霓更是狠狠嗔了她一眼。
我知道蔣遲又在人前裝瘋賣傻了,也不拆穿他的把戲,轉眼見高光祖的目光在韓家姐妹的貂皮大氅上多停留了兩眼,眼神也有些複雜,知道他想起了俞淼。高光祖離開鐵劍門的時候走得匆忙,手頭相當拮据,於是俞淼的穿戴便遠遠落在了韓家姐妹身後──這姐妹倆不知使出了什麼手段哄得徐老公爺開心,竟由他親自作主嫁與蔣遲為妾,短短幾日已有些貴婦人的氣象──俞淼自己並不在意,待人接物依舊落落大方,倒是高光祖看起來心生負擔了。
說來還是自己疏忽了,當初離開應天的時候該給他多留上千八百兩銀子就好了,錢是英雄膽啊!我一邊暗自後悔,一邊對蔣遲道:「恒山派和百花幫都是江湖有名的美女門派嘛!臺上是恒山派,白衣齊蘿、青衣練無雙,兩人都早已嫁為人婦,齊蘿更是做了母親,因為夫家用不著她們出力,便回來幫助自己師門……」
蔣遲行事極有分寸,雖然皇上有密旨讓他協辦茶話會,可因為我不在應天,他便把聯繫江湖各門派的任務完全交給了高光祖,自己躲在牛首山下專心營造比武場和周邊的配套設施,暗中替高光祖協調官府和軍方的行動,而對來拜訪他的江湖人士則一律不見,甚至請李國派兵封鎖了校軍場。直到我回到應天並從徐公爺的府邸搬到客棧,他才跟著和我搬到了一處,又為了避嫌沒有參加十大的預備會議,故而別人認得他,他卻還沒來得及認識這些名滿江湖的人物。
「她就是你未來的親家母?」
蔣遲眼珠子亂轉,四下看了幾圈之後,又回到了擂臺上,練青霓師徒剛好練完功,人已經停了下來,不諳武功的他便能看清楚三女的容顏,待目光落在齊蘿臉上,他像是突然被人點了死穴,整個人一下子就呆住了,目光彷佛被粘住了似的再也無法移動分毫。
「天底下竟有這等妙人兒?!」半晌,他才似活了過來,含糊地嘟噥了一聲,頭也沒回,狠狠拐了我一肘子,微微有些妒意道:「親家母?別情你老實說,你丫究竟打得什麼主意?」
齊蘿生女後,容姿更勝從前,甚至連竹園諸女中最美的解雨都略遜半籌,倘若白瀾現在評定江湖絕色譜,她會毫無疑義地登上榜首。我當然為之心動,也羡慕宮難娶到這等如花美眷,可……
「當然是親家母!淫賊也有淫賊的原則,他人之妻不可戲,何況是親家母!就算齊蘿再美豔百倍,我最多過過眼癮罷了,東山你別想差了。」
「但願如此……」蔣遲的呢喃幾乎細不可聞。
捕捉到他目光中隱藏的一絲罕見精芒,再看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一股很不妙的預感猛然湧上心頭。壞了,這丫竟然對齊蘿一見傾心了!我幾乎是本能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和我一樣,蔣遲也是美人堆裡練就出來的人物,即便是面對寧馨、宜倫這等絕色的天之驕女,他都能泰然處之。可越是這樣,動起情來越可怕,那倏然閃過的目光因為蘊含著強烈的佔有欲而變得有如實質,竟像是擁有幾十年內力的絕世武者發出的似的,連我都覺得一陣心驚,所幸的是,眾人幾乎都和蔣遲一樣,全神貫注於擂臺上的三女,又沒有幾個人認識他,除了我之外,大概沒人注意到他的異樣。
麻煩啊!壓抑住煩亂的思緒,我有意識地想把他的注意力從齊蘿身上引開,便指著台下的易湄兒,聲音裡參雜了半成功力的佛門獅子吼,道:「看到那個一身紫衣、年紀稍大的美人了嗎?她就是百花幫的幫主易湄兒。」我稍稍停頓了一下,才道:「東山,你仔細看看她,覺不覺得她有些面善?」
「……容湘?明月樓的老鴇容湘?」蔣遲遽然一驚,可目光還是在齊蘿身上逡巡了兩周後才移了過來,看了半晌,小眼突然眯了起來。
「尚不能完全肯定,畢竟我只見過她兩面。如果真是她,那百花幫可就有大問題了。還記得明月樓的老闆是誰嗎?」
此前鎮江一戰,已將練家對我的態度暴露無遺,如果練家的既定方針是與我為善,那麼樂茂盛和司馬長空絕對不可能來伏擊我,顯然練家即便不是欲除去我而後快,也是要極力打壓我,如今在我心中,練家已經取代大江盟,成為我在江湖的頭號敵人。然而練家為了重出江湖已經準備了十幾年,無論是在江湖還是在官場都積蓄了相當強大的力量,已赫然成了一個官、商、白道、黑道勾結一體的龐然大物,我若是孤軍奮戰,實在沒有必勝的把握,拉蔣遲下水便勢在必行了。
「練青秀?別情,你是說……」他突然停了下來,飛快地瞥了高光祖一眼,而高則面無表情地望著擂臺上的恒山三女,看不出他是聽到了蔣遲的話,還是沒有聽到。
「光宗是自己人,東山你不必多慮。」我道,既然高光祖已經叛出丁門,而丁聰與練家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那麼就不虞他和練家有什麼勾結了,何況因為俞淼和練子誠的關係,他正對練家一肚子嫉恨,不若待之以誠,以堅其忠心。
蔣遲沉吟了一會兒,才道:「別情,容湘十有八九就是易湄兒,老四說容湘去了湖州,偏偏百花幫的總舵就在湖州,兩人長得又如此相像,天底下哪兒有這麼巧的事兒。唉,要是老四在這兒就好了,他一試便知她倆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可惜,你倆總是看對方不順眼……」
蔣逵藉口不願見我,便絕足牛首山校軍場。在給他爹物色了四個美貌處子送上京城之後,他放心大膽地帶著容楚兒和謝真四處遊玩,一副樂不思蜀的模樣。當然,這是我倆當初制定的計畫中的一環,練子誠的出現以及馬如寶和練家的親密關係讓我意識到,應天當是練家佈局的一個重點,蔣逵的任務就是利用容楚兒盡可能地挖出練家在應天的線人和潛伏者,再反過來要脅容楚兒為我服務。
「東山,不是我看不起四少,當易湄兒是明月樓老鴇的時候,四少尚能一親芳澤,可當她是百花幫幫主的時候,四少只好幹看著眼饞了。」
蔣遲苦笑著嘟噥了一句,目光卻又不由自主地飄向了齊蘿,我知道眼下不是勸他的時候,便轉頭問高光祖查沒查到練子誠和馬如寶的底細。
「正如大人所料,練子誠果真是練家子弟,他是練家已故家主練朝暉的孫子,練家年輕一代中出類拔萃的人物,而馬如寶也的確是刑部尚書趙鑒的連襟。馬是湖州人,三年前納練家九小姐為妾後,兩家走動漸漸頻繁起來。有趣的是,練氏名義上是練子誠的親姐姐,其實是練家收養的義女,根本沒有半點練家血統,且與練子誠通姦已有五年之久,而馬如寶也沒吃虧,他同樣把練子誠的媳婦偷睡了不知多少回。」說到這裡,高光祖的聲音裡忍不住透出一絲惡毒的快感。
「霍霍,這亂七八糟的關係當真有趣得緊!」蔣遲猥褻地笑了起來。
我則在猜測,高光祖是如何偵知這些隱私的,沒猜錯的話,練、馬兩人的妻妾怕是都被他強姦了。
看來他真的很在意俞淼啊!我心中暗忖,嘴上卻道:「東山,我和馬如寶素昧平生,可看那晚他對我的態度,顯然是受到了他連襟趙鑒的影響,咱倆這位頂頭上司可是繼嗣派的得力幹將,自然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馬如寶如此待我,想來也是繼嗣派一分子。」我上綱上線道。
既然決心對付練家,我才不會在乎手段光明不光明。而想剷除練家,首先要除去練家精心營造的官場保護傘,而對付官場最銳利的武器則莫過於皇權。
皇權天授,臣威君授,一旦皇上厭惡了臣子,任爾滔天權勢也會在頃刻之間化為烏有。皇上現在最厭惡的自然還是繼嗣派,我當然要把我的這些對頭盡可能都打成繼嗣派,儘管在繼統繼嗣一事,他們或許還是我的盟友。
眼下浮出水面的與練家有牽連的官員計有主政浙江的丁聰、應天中兵馬司指揮使馬如寶和六娘偵知的湖州府前知府、現任禮部侍郎的尤錦以及現湖州府自知府楊賢以下的大小十幾個官員。丁聰自然是我的首要目標,可他目前已儼然成了繼統派在地方上的代表,短期內難以撼動他的地位;尤錦則因為攻擊邵元節而失寵,過完年就要致仕回家了,他老家遠在廣西,對我已構不成多大威脅;至於楊賢等一干湖州官僚,出了湖州,影響力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倒不急於對付他們,真正迫在眉睫的只有馬如寶了。
其實區區一個應天中兵馬司指揮使並不值得我興師動眾,縱然他管著情報的上佳集散地秦淮河。不過,若是能借機打倒趙鑒,那麼我所做的一切都值了回票,不光是因為在我和練家對抗的時候,趙鑒有可能支持練家,更重要的是,他嚴重地威脅到了我在京城的家──得意居的安全。何況,身為刑部尚書,他很大程度上左右著陸、蘇兩人的繼承人選,一旦安插上他的親信,我掌控江湖很可能就變成了一句笑話,甚至都要為我自身的安危而擔憂了。
「我就知道,這小子惹上了你,一準兒要倒楣。」蔣遲一副先知先覺的模樣,「嘿嘿,繼嗣派,光這頂帽子就夠他喝一壺的了!」說著眼珠轉了幾轉,從懷裡掏出一方精緻的玉佩讓韓霓、韓裳送去給練青霓,說是劍舞得好,他打賞的。
等姐妹倆走遠了,他嘴角扯出一絲詭笑來,「霓裳那位見錢眼開的嬤嬤眼下還拘在順天府的大牢裡,本想再關幾天就放她走人,不過現在我改主意了。這娘們肆無忌憚地勾結人販子,背後定有人替她撐腰,而馬如寶正管著秦淮畫舫,你說,她的靠山會不會就是馬如寶呢?」
見我沒有接言的意思,高光祖遲疑了一下,道:「小侯爺說他是,他就是,不是也是。」
「哦?」蔣遲有些意外地瞥了高光祖一眼,「別情,你這個屬下很有潛力嘛!」
「那你有機會別忘了提攜他一二,我這裡先替他謝謝你。」我順竿往上爬,然後把話題轉了回來,「扳倒馬如寶並不難,況且這裡還是徐公爺的地盤,可如此一來,未免大材小用了。」
「你的意思是……利用馬如寶對付趙鑒?」蔣遲一皺眉,「這事兒可不好辦,你也知道,趙鑒雖然是繼嗣派的中堅,可對皇上卻是死忠,且和張氏兄弟水火不容,又是刑名好手,皇上現在還要用他。」
「事在人為!」我斬釘截鐵地道:「東山,想想楊廷和吧!楊有扶危定傾之功,可以說,沒有他,皇上怕是連龍椅都坐不上去,論忠心誰也比不上他。而他不畏權勢,即便不能像趙鑒那樣處處與張家兄弟為難,也能約束住他們兄弟不敢胡作非為;至於才幹,楊有經國治世之能,強過趙鑒何止十倍!可在統嗣的大是大非面前,這一切都是那麼渺小蒼白。依我看,皇上容忍趙鑒,只是暫時的妥協而已,畢竟楊廷和的倒臺影響太過巨大,引發的官場激烈動盪需要一段時間來平復,這期間實在不宜再有大的動作。如今,楊廷和事件已經過去一年了,政局業已大體穩定下來,對付趙鑒正其時也!」
「這話倒也有理。」蔣遲目光閃爍,沉吟道:「其實張氏兄弟不過是兩條落水狗而已,早打晚打都是死,眼下只是礙于孝慈皇太后的面子罷了,我敢說,孝慈今天薨死,明天,想找那哥倆兒就要去刑部大獄了,的確不見得非用趙鑒來對付他們。只是左順門事件後,繼嗣派已經改變了策略,對大禮之議要麼是三緘其口,要麼是陽附陰謗,很難抓到他們的把柄,對付趙鑒,還真有點老鼠拉龜,無從下手。」
「我也知道有難度。不過,前朝秦檜單單靠一句『莫須有』就要了岳武穆的性命,我們還沒冤枉趙鑒呢!他固然謹小慎微,能管得住自己的嘴巴,可他那些下屬和黨羽呢?馬如寶、廖喜都是狂妄自大的主兒,從他們身上找出點趙鑒的差錯不難吧!」我冷笑道。
說話間,練青霓跟著韓家姐妹走了過來,眾人不知發生了何事,見狀紛紛議論起來。而蔣遲似乎是因為齊蘿並沒有跟著一起過來,臉上飛快閃過一絲失望。
練青霓依舊穿著那件灰白道袍,俊俏的臉上看不到半點胭脂水粉,公眾面前的她總是那麼樸素大方淡定從容,那副儼然不可侵犯的模樣自然得彷佛天生似的,讓我都禁不住生出一絲迷惘,她真的是顯靈宮裡那個妖嬈放蕩的婦人嗎?
「尊者賜,不敢辭,貧道這裡謝過了。」練青霓沖蔣遲一揖首,「久聞小侯大名,今日相見,實乃貧道之幸。」又問道:「小侯對武學也有興趣嗎?」
「我這人好奇心重。」蔣遲一邊側身讓出位置招呼練青霓坐下,一邊隨口應道,他笑容可掬,半點沒有安平侯世子的架子,和她寒暄了幾句,才道:「茶話會一開,這裡就是你們十大門派掌門人的座位了,你看視野還好吧!」
練青霓點點頭:「以前白先生就希望茶話會能有一個固定的場所,而今終於變成現實,這都多虧了小侯和王大人。」她四下望了一圈,微微一笑,道:「聽說這裡的一切都是小侯設計督造的,小侯真是多才多藝啊!」
「貽笑大方,貽笑大方!」蔣遲眼中微露警惕之色。練青霓自上臺伊始,就有意無意地冷淡我,言辭之間更是厚此薄彼,隱隱有挑撥離間之意,蔣遲聰明過人,一聽便知,「我是樣樣皆通,樣樣稀鬆,真正說到多才多藝,別情遠勝我百倍千倍,我可不敢班門弄斧。」
「東山,你饒了我吧!練掌門才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哪!」我一語雙關地笑道。
「是啊!單看恒山派門下人才濟濟,就想見一斑了。對了,練掌門,令高徒齊女俠是別情的親家吧!能否給在下介紹一下?」
我和蔣遲因為有諸多共同利益和興趣,逐漸形成了一種介乎盟友和朋友之間的密切關係,兩人配合已是相當默契。由於種種原因,這是我倆第一次一起在眾多武林人士面前現身,兩人都有意將彼此之間形成的默契傳遞給江湖,於是練青霓看似無心實是有意的試探被我和蔣遲聯手反擊回來,只是節外生枝,蔣遲忍不住找藉口想接近齊蘿。
而練青霓大概沒想到蔣遲絲毫不給她可乘之機,微一楞神的功夫,就聽蔣遲輕咦了一聲:「嗯,那個少年是誰?宮難嗎?」
我扭頭一看,齊蘿正滿臉幸福地依偎在一俊朗少年的懷中,不是宮難是誰?而一邊粗豪的齊小天正細心地拭去未婚妻練無雙額頭的汗水,他親昵的舉動似乎讓練無雙有些羞赧,白皙的臉頰上便一片紅膩。宮、齊見我的目光投過來,都跟我點頭示意。
「好一對金童玉女啊!」蔣遲萬分感慨道,順手拉過韓霓,「真是讓人羡慕死了!唉,可憐我的小霓兒啊……」似乎是想說可憐韓霓一朵鮮花插到牛糞上了,但嘴唇蠕動了兩下,卻把後面半句咽了回去。
正害怕蔣遲說出什麼不妥之言的我忍不住暗笑起來,連嘴角都不由自主地向上揚了一揚,好個蔣東山,竟在大庭廣眾之下占起練青霓的便宜來了。他聲音很大,眾人雖然與觀禮台有段距離,可都是耳聰目明的練武之人,自是聽得一清二楚,又少有人知道他懷中女兒的芳名就有一個「霓」字,當然會以為那句「小霓兒」是稱呼練青霓的,於是瞠目結舌者有之,迷惑不解者有之,鄙夷不屑者有之,當然,也少不了有人放肆嬉笑,幾個江北集團的弟子更是一口一個「小霓兒」地高聲怪叫起來,惹得齊蘿、練無雙怒目相向,不是她們相公攔著,早上去教訓那幾個登徒子了。
倒是練青霓臉上依然恬然從容,只是遞給蔣遲的眼神,卻是嗔怪之中隱隱帶著一絲蕩意,煞是勾魂奪魄,饒是蔣遲久曆花叢,神情也不由微微一呆。
台下眾人因為角度關係無法看到練青霓這充滿誘惑力的一瞥,然而我卻看得真真切切,心頭不由一凜。雖然我早猜到,蔣遲已經成為練家極力爭取的目標,但如此不擇手段則頗出乎我的預料。練青霓雖已是美人遲暮,可一派掌門的高貴身分對任何人都具有相當大的吸引力,對蔣遲也不例外。再聯想到清風捨得自己的愛妾易湄兒以色事人,那麼一旦偵知蔣遲有意齊蘿,會不會獻上齊蘿以博得他的歡心呢?
媽的,比老子還卑鄙!我暗罵一句,心下一陣擔憂,故意輕咳一聲。
蔣遲這才清醒過來,訕笑道:「練掌門技藝非凡,果然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台下易湄兒瞥了齊小天那邊一眼,隨後和身邊一個三旬漢子耳語起來。
那漢子面上突露訝色,旋即朗聲道:「練掌門的武功,江湖人自然無不敬仰;而小侯爺憐香惜玉,也是我等的榜樣。」他目光一轉,注視著蔣遲懷中的佳人道:「這位就是秦淮八豔中的韓霓韓姑娘吧……」
他話尚未說完,眾人已是恍然大悟,江北幾個弟子的怪叫聲更是戛然而止,臉上頓現緊張之色,膽怯地望著蔣遲。
而高光祖則一聲厲喝,打斷了那漢子的話語:「大膽!安平侯世子夫人的名諱豈是你能隨便叫的嗎?」
「無妨,不知者不怪。」蔣遲大度地一擺手,饒有興趣地打量了那漢子幾眼,笑道:「你是嚴子路吧!我猜就是你,好漢子,敢想敢做,有種!說來,你們易幫主的魅力當真讓人難以抵擋,換作是我,怕也要投奔她麾下了。」目光轉向易湄兒:「易幫主,江湖真小啊!我們又見面了。」 cool18.com

【第二十五卷‧第四章】
第二十五卷‧第四章

「能結識小侯爺是賤妾的榮幸。」
眾目睽睽之下,易湄兒絲毫不顯慌張,從容不迫地道,顯然對此早有準備。而她對以前和蔣遲是否相識不置可否,竟像是有意誤導他人的看法,這一招順水推舟借力打力,頗出乎我的意料,而台下不少人的眼光果然變得異樣起來。
「那不知易大姐晚上有沒有空,大家一起吃頓飯敘敘舊?」蔣遲似乎也沒想到易湄兒如此作答,一怔之下,語氣索性曖昧起來,「這五位仙女都是你的弟子嗎?當真好人才,可我以前怎麼沒見過她們?大姐別是跟我們弟兄還藏著私吧!」
「她們姐妹也是剛滿師。」易湄兒的話同樣曖昧無比,「芙兒、蓉兒,你們過來拜見小侯爺……」
蔣遲和易湄兒打著花腔,把眾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我一邊和練青霓寒暄,一邊冷眼旁觀,這五個弟子中沒有郭奕和孫無言,這讓我有些失望,顯然易湄兒是要在比武之前雪藏她們了,而指使嚴子路出頭,自然是不願看到自己的小姑子受窘,不過,旁人並不知道易練兩人有著如此深厚的關係,見百花幫冒著得罪蔣遲的危險替練青霓解圍,定然奇怪無比,進而懷疑百花幫是不是已和恒山派結成了什麼聯盟,這對練家的計畫百害而無一利,易湄兒甘冒風險,十有八九是因為練青霓在清風心目中的地位遠高於她,不得不向她示好。
其實,有四個人比易湄兒更有理由站出來為練青霓說話,不過他們都選擇了沉默,顯然,他們並不認識韓霓,自然無法像嚴子路那樣挺身而出。
蔣遲的身分決定了他的一舉一動都將為江湖所關注,而秦淮八豔一夜去五又是轟動整個金陵的奇聞軼事,各大門派的情報部門都應該有一份當晚的情況說明以及韓家姐妹的詳細資料。
齊小天兄妹對韓霓這個名字想必不會陌生,只是無法和具體的人對應起來,以此推斷,百花幫──也就是練家的情報工作很可能已經勝出大江盟一籌。
倘若齊家父子知道這個消息,會有什麼反應呢?我惡毒地猜測起來,目光下意識地轉到了練青霓的臉上,想當初,齊放為了滿足自己的權利欲而放棄了她,如今,她是對這份愛依舊無怨無悔,還是心存怨恨,要報復齊放這個薄悻郎呢?而齊蘿,我心裡竟微微有些刺痛,她這個媳婦夾在中間,大概也難受的很吧!
練青霓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目光輕盈一轉便對上了我的目光。只是還沒等她開口說話,校軍場西北入口處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俄頃,幾騎疾馳而入,穿過眾人讓出的道路,眨眼間來到了觀禮台下。
為首一人飛身下馬,乾淨俐落地行過軍禮,道:「啟稟大人,方才在秦淮河白門灣發生江湖械鬥,人數在五十人左右,等下官趕到的時候,人已悉數被中兵馬司逮捕,李統領請大人過去商議。」
我聞言心頭頓時一陣火起,臉上像是被人憑空打了一巴掌,一陣火辣辣的,樂茂盛留下的那道傷口更是一跳一跳地疼得厲害。
辣塊媽媽的,老子三令五申,茶話會中禁止私鬥,禁止滋事擾民,這幫兔崽子是拿老子的話當放屁啊!我直想立刻翻臉,可見台下眾人齊刷刷地望著我,人一下子清醒了許多,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住怒火,告訴來人我立刻過去,又沉聲問道:「可有人員傷亡?」
「據說死了八人,只是下官到時,現場已經打掃完畢,故而沒有見到屍體。」
死了這麼多人?我和蔣遲不由對視了一眼,一時沉吟不語。
高光祖卻忍不住譏諷道:「馬如寶的動作還真快啊!他是不是盼著出事兒?」
「光宗你不要亂說,馬大人是職責所在,換了我也一樣。」心中卻微微一動,盤算了一下,一邊吩咐高光祖去請易湄兒,自己則快步走下觀禮台,來到齊小天的面前,「小天,我怕械鬥的人當中會有大江同盟會的弟子……」
「動少請放心,敝盟絕對不會偏袒屬下弟子。」齊小天立刻接言道,隨即轉頭吩咐隨行的公岐山,讓他立刻趕回客棧,會同同盟會各派掌門約束弟子不得外出。
「我也不會把個人行為和同盟會劃上等號。」我給齊小天吃了顆定心丸,「本想請你走一趟,不過你現在代掌同盟會,你一出面,就沒有任何迴旋餘地了。易幫主是同盟會的長老,她去比較合適。」
高光祖的話提醒了我,就算馬如寶盯著要抓我的小辮子,他的動作也未免太快了些,讓我懷疑這場械鬥是不是另有內幕。易湄兒雖然是練家的秘密武器,可在我面前,她卻不得不維護大江盟的利益,倘若此事與練家有關,我就大可以利用易湄兒的特殊身分來壓制馬如寶。
蔣遲不好直接插手茶話會事務,便說他先回徐公爺府,一旦有事,速速告知。因為五城兵馬司是相對獨立的衙門,應天府無權干涉,刑部也只有監督權而沒有處分權,加上有趙鑒這頂保護傘,馬如寶雖然品秩不高,但在應天,真正能讓他忌憚的也只有任南京守備的徐公爺等寥寥數人而已。而徐公爺這等功勳後裔自有一套處事之道,等閒不會與當政的官僚們起衝突,想要說服他去干預馬如寶的行動,必須有一個堂而皇之的理由和一個能言善辯的說客。
我帶著高光祖和易湄兒打馬直奔出事地點而去。剛出校軍場,迎面卻正碰上慕容仲達疾馳而來。
他遠遠望見我,連忙勒住馬,不等馬停穩,就搶下馬來,哭喪著臉叫道:「大少,您可得為我們江北武林做主啊!」
「出什麼事兒了?」我知道該和秦淮河上的械鬥有關,心中隱約覺得有些不妙。
「趙真一被楊千里殺死了。」
果然!我頭「嗡」的一聲,眉頭頓時鎖了起來,這下子事情鬧大了!
趙真一武功雖然算不上多麼出色,可他是個出色的騙子,一字正教便網羅了近萬愚昧男女,其中不少人在當地還頗有影響,他這一橫死,處理起來恐怕相當棘手。而楊千里名義上是莆田南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其實是北少林精心培養的人才,是北少林佈局江湖的一顆重要棋子,讓他投身南少林門下,只是想打消江湖對他的戒心,畢竟南少林極少參與江湖事務,且與北少林面和心不和。魯衛也曾打過招呼,讓我照顧一下他這位初出茅廬的師侄。
還說什麼堅毅沉穩,堪當大用,好麼,一出手就是人命,而且不分時間場合,難道少林寺培養的就是這種人才?!
我心裡把空聞和魯衛罵了個狗血噴頭,臉上卻沉靜如水,問道:「是在白門灣出的事兒嗎?我正要去那裡,慕容你把知道的情況說給我聽聽。」
「我當時也在秦淮河上,可離白門灣有一裡多地,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也不清楚。只知道趙真一和奇門為了幾個粉頭起了衝突,開始是爭吵,後來就大打出手了。我屬下見衝突愈演愈烈,過來找我做和事佬,可等我到了白門灣,卻正看見楊千里這廝一刀砍下了趙教主的頭,緊接著兵馬司的人就出現了,也不問青紅皂白,把人一古腦都抓走了,不是我見機快,怕也被抓了。」
我身後的易湄兒突然冷哼了一聲:「楊千里是有名的急公好義,豈能濫殺無辜!定是趙真一欺孺淩弱,激得楊少俠替天行道……」
「放屁!」慕容仲達怒目圓睜,開口就把易湄兒和她三代以內的女性長輩操了個來回,見我臉上浮起一層怒氣,他才訕訕住了口,換上一副委屈表情,「大少,且不說誰有理誰沒理,您早有嚴令,茶話會期間禁止私鬥,那麼只要動了手,兩下就都沒理,何況一個巴掌還拍不響呢!」
慕容雖然不瞭解當時的具體情況,可他顯然覺得趙真一理虧的可能性更大,於是搬出我的禁令,先各打雙方五十大板,以示自己公允。不過,他很快就為己方找到了一個頗能站得住腳的理由,「再說了,全江湖都知道趙教主日前受了重傷,武功大打折扣,就算他有什麼過錯,以楊千里的武功,大可以制住他,交給大少或者應天府處置,為何偏偏殺了他?」
易湄兒頓時無言以對,她總不能在我面前說,江湖事,江湖畢,大明律在江湖不過是一張廢紙吧!只好狠狠瞪了慕容仲達一眼。
「你們別爭口舌之利了,看完現場再說。」得知械鬥雙方果然是同盟會和慕容世家,我既惱火,又有一種無力感,雙方積怨甚深,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足以變成一場大戰的導火索,而仇恨就是導火索的助燃劑,讓它燃燒得越來越猛烈,越來越迅速,以至於無法理智地思索後果。
難道,連我這個新鮮出爐的江湖執法者、武功卓絕的江湖十大高手之一都無法讓他們理智下來嗎?等一等……
「慕容,你知不知道奇門的趙門主當時在不在場?」
「在!我親眼看到他在。」慕容飛快地道。
聞言,我腦海中突然閃過一絲疑念。奇門門主趙清揚是江湖少有的智者,人送外號「神算子」,與大江盟副盟主「小諸葛」公孫且並稱為同盟會的臥龍鳳雛,為人很是冷靜多謀,又身為同盟會長老,既然有他在場,事情怎麼會鬧得如此不可收拾?
帶著一肚子疑問來到白門灣的時候,神機營統領李國和應天府的捕快已經等了有一會兒了,發生打鬥的酒樓也被神機營封鎖了。可我略一查看便知,現場已經被很有技巧地破壞了,從刑偵的角度來說,這裡已沒有多大價值了。
「死了三個夥計、五個江湖人,其中的兩個是在酒樓外被殺的,目擊者很多。」
李國自然是在暗示我,想無聲無息地壓下這個案子不太現實。眾多的目擊者會讓消息很快擴散出去,其結果就是那些握有密摺專奏權的官員彼此顧忌,誰也不敢隱匿不報,不出十日,皇上的書桌上就該出現關於此案的密摺了。
酒樓老闆並不比慕容仲達知道的多多少,而目睹事件發生的夥計卻全都死了,這不禁讓我的疑惑更深。
李國似乎也有同感,突然蹦出了一句:「兵馬司來得很快,而且動用了火器。」 cool18.com

【第二十五卷‧第五章】
第二十五卷‧第五章

雖然獲得線索的可能性已經很小了,可我還是請求應天府封了出事的大同酒樓,這才趕往兵馬司衙門。
馬如寶並沒有像我想像的那樣避而不見以拖延時間,反倒很快迎了出來,而且相當熱情,似乎秦淮河留香舫上的爭執根本沒有發生過。
只是聽我說要見趙清揚等人,他嘴角才不經意地流露出一絲嘲弄,端起茶杯,好整以暇地道:「巡捕盜賊、逮治奸民、檢驗死傷,這是兵馬司的職責所在,此番大同酒樓鬥毆一案,八死十七傷,是近年來應天府少有的惡性案件,本官不得不謹慎從事,即食君祿,當忠君事,想來王大人不會讓本官為難吧!」末了,還惺惺作態地替我惋惜,「可惜大人是浙江清吏司員外郎,若是廣西司,別說想見犯人,就是大人要把犯人當場放了,本官也定然遵照執行不誤。」
馬如寶一番話自以為得計,我心情卻為之一松,自己總算沒全猜錯。倘若他痛快地答應我與趙清揚等人相見,那麼此案十有八九與他無關,他若執意秉公處斷,我將進退兩難──進,干預此案的政治風險將極有可能超過我所能承受的範圍;退,則會失去江湖的尊重與信任。如今他推三阻四,我倒要賭上一賭,這案子另有隱情了。
至於他搪塞我的理由,更早在意料之中,刑部浙江司的確管不著中城兵馬司──那是廣西司的兼差職責,而蘇州通判更是連兵馬司的邊兒都摸不著,至於桂萼、方獻夫的面子,他自然更不會買,徐公爺又不輕易干涉衙門事務,難怪他有恃無恐。可惜他和趙鑒都不知道,除了刑部的職務之外,我還有另一個身分。
「馬大人說得好,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而今武林茶話會開幕在即,本官忝為主持人,自然不希望出現任何差池,所以,人,我必須見!」說著,我從囊中取出一塊銅質腰牌,放在桌上輕輕推到馬如寶面前,「得罪之處,還要馬大人多多包涵。」
看到那塊並不出奇的腰牌,馬如寶顏色立變,想來他已經認出了腰牌的來歷。錦衣衛,那可是擁有獨立司法權的主兒,有詔獄擅斷之權,甚至淩駕于三法司之上,別說想見趙清揚,就是把他提走,馬如寶也不敢說半個不字,除非他不想要自己腦袋了,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事後彈劾我了。
半晌,馬如寶才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來:「本官倒是小看了王大人,不過人命關天,王大人可要好自為之啊!」
等我見到趙清揚的時候,我幾乎認不出他來了,大刑過後的他渾身上下找不到一塊囫圇的地方,面色蒼灰,神情萎頓,幾乎就是個半死人,而這距離他被捕不過一個時辰而已。憑他眼下的狀態,就算能順利躲過牢獄之災,也沒有希望在茶話會上爭雄了。
「真是讓人大開眼界,相形之下,我們錦衣衛倒像是坐井觀天的井底之蛙,妄自尊大了。」我譏諷道,而馬如寶則緘默不語。
喂了趙清揚一粒雪蓮玉蟾丸,他精神才稍有好轉,我這才開始詢問事情經過。
十大門派的初選名單公佈之後,原本很有信心的趙清揚見奇門榜上無名,心下極度失望。許多人都勸他說,這不過是個初選結果罷了,一切都要到擂臺上見真章,上一屆初選名單上的漕幫和鷹爪門最後不都名落孫山了嘛!可足智多謀的他卻有著截然不同的看法,他認為這是我掌控江湖的第一仗,定然要追求完勝,既然將不被人看好的漕幫列入名單,肯定是有萬全的把握,奇門躋身十大已是希望渺茫了。
為了十大的榮譽,趙清揚可謂嘔心瀝血,甚至不惜得罪大江盟。可眼看著自己一年來的心血即將付之東流,他既無力挽狂瀾於既倒,大江盟的態度又模棱兩可,失意至極,忍不住借酒消愁。
「哼,別以為藉口自己喝醉了就能脫得了干係。」馬如寶得意地瞥了我一眼,而我心中也難免有些忐忑,莫非奇門這些人真是喝多了耍酒瘋,惹下了這滔天禍事?
趙清揚根本不理會馬如寶,接著道:「我和鼐之、千里在大同酒樓喝酒,正巧碰上了青龍幫一行人,我和孫仁孫幫主是老朋友,他見我心情不佳,就請來了秦淮八豔中的董明珠和柯鳳兒,說是替我解悶消愁。」
聽到董柯二人的名字,我頓時恍然大悟,早有線報說,趙真一自知無望參加十大的爭奪,便整日流連于秦淮風月,其中與董明珠最為相善,想來就是因為她,二趙起了衝突。
果然聽趙清揚續道:「大家正喝得高興,趙真一和言無心突然帶著十幾個人氣勢洶洶地殺到,二話不說,就要帶走董、柯兩位姑娘。我們當然不許,趙真一便罵將起來,罵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我……我本來就一肚子邪火,便和他對罵起來。」
「哦?」我眉頭輕蹙,趙清揚和趙真一這二趙像潑婦一般對罵,換作平常,還真是讓人難以想像哩!且不說趙清揚因為讀過幾天書,坐臥行止都是一付書生做派,就說趙真一,這個出色的騙子平素裡最重視自己的形象,特別是在女人面前,有董柯二人在場,他怎麼就突然舉止失措,輕易砸碎了自己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形象了呢?難道十大門派竟有如此魅力,一旦無望,就自暴自棄,甚至連性格都發生巨變了?
「……罵著罵著,不知怎的,就動上了手。開始大家還能控制得住自己,都只是想把對方趕走了事,可不知是誰傷了大同酒樓的一個夥計,見了血,大家非但沒冷靜下來,反而一下子都激動起來,加上在大同酒樓裡尚有其他同盟會和慕容世家的弟子就餐,他們聞訊趕來助戰,因為不明事情原委,又不知道流血受傷的是誰,大概怕是己方吃了虧,下手便不容情,事情遂一發不可收拾了。」
事實看上去清楚明瞭。倘若如此,趙清揚罪責難逃,唯有一死了,因為當時場面極度混亂,除了楊千里斬殺趙真一證據確鑿之外,其他被殺的人都很難找出兇手,他是在場同盟會職務最高的一個,自然要承擔主要責任。
其實這種江湖械鬥每天都會發生,只是這件發生得很不合時宜,更要命的是傷了平民。江湖械鬥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要盡可能避免傷害無辜平民,沒有平民傷亡,官府就會本著民不舉官不究的原則,睜隻眼閉隻眼地把事情推給江湖自行處理,也就是所謂的江湖事江湖畢,這也是長久以來官府和江湖形成的默契。
此番五個江湖人喪命並不稀奇,可還饒上了三個夥計,就透著一絲蹊蹺。那傷亡名單上並沒有董明珠和柯鳳兒的名字,兩個纖弱女子連根毫毛都沒傷著,為何偏偏熟悉自家地形的夥計一下子死了三個?
「董明珠、柯鳳兒何在?」
馬如寶說二女是受害者,盤問了一番之後,已經放了。我立刻請陪審的應天府推官宋仁山差人會同兵馬司一道將兩人保護起來,說白了,是變相將兩人拘禁,她們目睹了整個事件的發生,又與事件雙方都無瓜葛,證詞便相當重要。
隨後,我詳細問起械鬥的經過。趙清揚說,一交上手,他就對上了對方武功最高的言無心,言的武功在他之上,他應付起來相當吃力,不敢分心,也就不清楚身邊究竟發生了什麼。不過因為董、柯二人是雙方爭奪的目標,所以他當時讓孫仁和姚鼐之來保護她們。
接連提審了姚鼐之、孫仁、言無心等多人,供述大體相仿,最大的差異不過是對誰先動手各有說辭罷了,至於人是怎麼死的,除了趙真一和一個奇門弟子能找到確切兇手外,其他的都是一筆糊塗帳。
驗屍也沒有發現特別之處,沒有中毒的跡象,也沒有兵馬司用火器鎮壓的痕跡,包括三個夥計在內的八個死者身上的傷口與械鬥雙方使用的武器都能吻合起來,不過因為同盟會的兵器俱出自杭州的王麻子鐵匠鋪,同一種兵器的制式和重量又幾乎完全相同,而江北集團亦是如此,故而根本無法將傷口和具體某一把兵器對應在一起,也就無法從傷口中辨認兇手。
還真有點棘手哪!我心裡難免有些緊張。到現在為止,只剩下一個楊千里沒有提審,我卻還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處,甚至那三個夥計,都有好幾個人說,他們大概是被困在混戰人群中來不及撤出而被誤傷的,大同酒樓的大廳不算大,幾十號人混戰一處,有時候連敵友都來不及分辨,不少人乾脆就是不分青紅皂白的亂砍一氣,逮著誰砍誰,其中就有個死者身上的傷一多半是自己人造成的,那三個夥計運氣差也大有可能。
不提審楊千里是怕自己再也沒有了迴旋餘地,何況,他的案情應該是最清楚的一個,當然,其他幾個首腦人物的案情同樣都是再清楚不過了。
我腦海裡不期然浮現出趙清揚遍體鱗傷的形象,這麼清楚的案情,馬如寶為何動了大刑?難道說,趙清揚當時不肯招供?
要來我尚未到達兵馬司時審訊趙清揚的紀錄仔細翻看了一遍,趙當時的口供與我到之後並無二致,心中驀地一動,隨即就是一喜,我雖然無法替趙清揚等人脫罪,但總算找到藉口把他們弄出兵馬司了,至於之後趙清揚等人的下場如何,是死是活,就要看各方特別是江南江北兩大集團的官場實力,以及討價還價的結果能不能讓人滿意了。
揚了揚手中的刑訊紀錄,我沖馬如寶微微一笑:「馬大人,這案子並不複雜,趙清揚的口供也沒有矛盾之處,馬大人為何刑訊伊始便動用大刑?」
馬如寶神色隱約有些不自然,沉聲道:「如何審訊犯人是本衙門的事兒,不必向王大人請示吧!何況,依律,死罪並竊盜重犯,問刑官可用拷訊,本官認為趙清揚口供有不實之處,動用大刑拷問有何不妥?還是王大人覺得趙清揚之流殺人有功,罪不至死?」
「馬大人欺本官不懂大明律法嗎?」我勃然作色,「不錯,死罪並竊盜重犯,可以用拷訊,不過,還有十七不准,其中一條,同案諸犯未審者不得用拷訊,大人是不知律法,還是明知故犯?」
馬如寶大概沒想到在這兒被我抓住了小辮子,頓時張口結舌,而我根本不給他分辯的機會,乘勝追擊道:「本官懷疑中城兵馬司無法客觀公正地審理此案,所有人犯即刻移交應天府。」轉頭對宋仁山道:「宋大人,人犯交給你們應天府,請務必看管妥當,我自會向孫府尹說明情況。」說罷,起身而去。
馬如寶知道事已不可挽回,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叫道:「王動,你包庇縱容江湖為惡,看我不參你一本!」
「參我?」我轉身望著氣得渾身發抖的馬如寶,冷笑道:「多謝馬大人提醒。宋大人,請找人替趙清揚驗傷,倘若本官沒看走眼的話,兵馬司該是使用了鼠彈箏和攔馬棍,或許還有燕兒飛。馬大人,回家翻翻大明律吧!看看濫用這些酷刑該當何罪,當然,您沒必要跟我解釋,留著精神頭,您跟皇上解釋清楚吧!」
「痛快!」
「精彩!」
一出兵馬司,宋仁山和高光祖就忍不住誇讚起來。
宋仁山大概平素沒少受兵馬司的氣,又有心巴結,諂笑道:「早聽說大人辯才無雙,當初寶大祥一案就把杭州府駁得體無完膚,今日一見,當真名不虛傳。哼,看馬如寶日後還敢不敢倡狂!」
「宋兄,你是高抬我了。」我苦笑道:「不是我王動能言善辯,而是錦衣名聲在外。況且,我硬把案子搶過來,馬如寶定然不肯善罷甘休,這官司有的打了。說起來,我這是給應天府搶來一個燙手的熱山芋,給孫府尹和宋兄添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下官早想教訓教訓兵馬司這幫混蛋了。」宋仁山忙不迭地道:「至於孫府尹,大人請放心,下官定能說服他……那個秉公斷案,讓大人滿意。」
一旁高光祖則把事情經過簡明扼要地介紹給慕容和易湄兒。
易一時沉吟不語,而慕容似乎覺得我可能要偏袒奇門,想問又不敢明說,支支吾吾地道:「那……那苦主也跟著坐牢,是不是太……太倒楣了?」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對高光祖道:「光宗,你傳我命令,一字正教、辰州言家、奇門、青龍幫違反禁令,著立即逐出武林茶話會。案件查實後,禁止江湖與主要責任門派往來三年。」
不過,我還是和宋仁山商量起一干人等的羈押方案來,最後兩人達成共識。應天府以最快速度取得所有人的口供,之後,除趙清揚、楊千里等首要分子外,其餘人則由中人作保釋放出獄。
慕容和易湄兒都明白,這已是目前我所能爭取到的最好結果了,兩人匆忙離開,各自向上峰彙報去了。
見兩人走遠,我才對宋仁山道:「宋兄,能不能通融一下,我想單獨提審楊千里。」 cool18.com

【第二十五卷‧第六章】
第二十五卷‧第六章

「……當時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中什麼邪了,彷佛趙真一與我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似的,只想殺之而後快。」楊千里懊悔的臉上透著一絲茫然。
「中邪?」
起初,楊千里並沒有給我帶來什麼有用的資訊,我對案子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雖然還在聽他的懺悔,可心裡已經開始盤算,他究竟值不值得我出手相救,老實說,若非他出身少林的話,我肯定已經放棄他了──所有的罪將由他一個人來頂,其他人則無罪釋放,如此,對江湖也能交待過去了,可因為他的師門對我來說十分重要,幫與不幫就變成了一個痛苦的選擇。我正猶豫不決,他末了的一段牢騷,讓我精神陡然為之一振,心底頓時升起一絲希望來。
「楊千里,你把事情經過再從頭說一遍。」
我閉上眼睛,聽楊千里重新述說著當時發生的一切。趙清揚的鬱悶是必然的,借酒消愁是合情合理的,大同酒樓是臨時選定的,和孫仁相遇也是極其偶然的,孫仁去請董明珠、柯鳳兒……
「且慢!當時,孫幫主是說去請董柯二女的,還是說去找姑娘,結果找來她們的?」
「孫幫主是說去找姑娘的,去了大約頓飯功夫,便帶著董明珠和柯鳳兒一起回來了。」
「孫幫主,你認識董明珠和柯鳳兒嗎?」另一間別室裡,我再度盤問起孫仁。
這一次我叫上了宋仁山陪審。其實在楊千里說出末了那段話之後,我已經後悔自己單獨提審他了,當初是想,若是有機會幫他脫罪的話,兩人背地裡可以統一一下說法,不成想卻很可能弄巧成拙,讓宋誤會,把事實也當成我偽造出來的謊言了。所以再審孫仁,我實在不敢再讓宋仁山缺席了。
「在下這把老骨頭哪裡會認得她們!不過,秦淮八豔的名頭我是知道的。」孫仁坦然道:「在下和老趙好歹都是一派掌門,總不能找些庸脂俗粉讓人笑話,而在下只知道秦淮八豔。在河上,很容易就打聽出她們的下落,碰巧她們離大同酒樓不遠,小老兒就去請她們,開始她們還不願意呢!後來畫舫上的一個公子哥發了話,她們這才同意跟我走。」
「公子哥?什麼樣的公子哥?」我立刻追問道。
「在下嘴笨,還是畫給大人看吧!」
孫仁寥寥數筆就勾勒出一個劍眉星目的英俊小生,我、高光祖和宋仁山俱都認出了此人,異口同聲地叫道:「練子誠!」
和高光祖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隱隱露出興奮之色,事情繞來繞去竟繞出個練子誠來,真是意外的收穫。我甚至有種預感,這廝很可能在本案扮演著一個不為人知且不光彩的角色,而高光祖目光閃爍不定,大概是在捉摸,如何把這個前情敵牽扯進這樁命案裡。
「宋兄和練公子很熟嗎?」
「談不上熟,吃過幾次花酒而已。」宋仁山面色有些尷尬,想來不僅僅是吃花酒那麼簡單。
練子誠雖然只是個從九品的芝麻小官,但因為稅課司是衙門少有的肥差,能夠出任大使的大多與一府首長關係深厚,在官場上很吃得開,如果人物再活絡些,很容易混得個和氣融融,如魚得水。宋仁山掌管著應天府的刑名,在蘇耀很難收買的情況下,練子誠刻意結交他則順理成章了。
我心裡暗起提防之心,越發後悔單獨提審楊千里,也暗怪自己不夠小心,忘記了官場上步步殺機,不能錯行一步。本來記得高光祖曾提及過練子誠和董、柯兩人的關係,然而此刻卻無法詢問詳情。
「我和練公子有一面之緣。聽說他是秦淮妓家的寵兒,想來不假,不然,董、柯兩女何必在意他的意見。」我打了個哈哈,又問孫仁請到兩女後發生的一切。
「……對,柯鳳兒沒坐在我身邊,當時只是想讓奇門的弟兄們高興,她就陪楊少俠來著──姚鼐之的媳婦是奇門弟子,他可不敢亂來。」
「那孫幫主為何不叫姑娘作陪呢?」
孫仁說自己都快五十歲的人了,依紅偎翠之心早就淡了,不如讓給年輕人;而沒多找幾個姑娘,則是覺得秦淮的花費實在太大,青龍幫固然有田有產尚算寬裕,想擺排場也承受不起。
「姐兒都是愛俏的,」孫仁末了道:「聽說不用陪我這老頭子,而是陪楊少俠,嘴上埋怨,心裡早開了花,我這雙老眼不會看差的。」
還是同一間別室,只是詢問的對象換成了言無心。
「是、是,小人……小人這些天都是和趙真一在一起的。」言無心拙於言辭,而言家的僵屍功非但沒把他膽子練大,反倒越發怯懦怕事,他不知道我再度提審他所為何事,心裡緊張,口齒越發笨拙。
「言家主,雖然僵屍功的名字不好聽,可貴門在辰州卻頗有清譽,趙真一的人品你不是不知,為何與他攪在了一處?」
趙真一那套把戲雖然吸引了大批信徒,可在江湖上卻處處碰壁,始終遭到排斥,他也沒能交到幾個江湖朋友。江湖人見多識廣,又向來不敬鬼神,別說是一字正教東拼西湊漏洞百出的那點玩意兒,就連龍虎山嚴謹而神秘的術法都無法在江湖覓得一席之地,而少林武當能屹立在江湖之巔,也絕不是因為釋道兩家的思想多麼博大精深,沒有少林七十二般絕技、武當十三種神功作後盾,兩家早被江湖除名了。
無論是白瀾還是六娘之前都沒有提及趙真一和言無心是朋友,而近幾個月來,兩人卻來往密切,顯然是有內情。
果然,言無心支支吾吾道:「一字正教在辰州原本就有些聲勢,不過,因為信徒多是一些無所事事的愚昧女子,敝門並未重視。今年春夏之交,辰州大旱四十天,趙真一祈雨成功,信徒一下子多了起來,光是辰州城內就有上千人,其中有不少縉紳富商,甚至還有衙門官差。小人本來擔心趙真一趁機將勢力擴展至辰州,他卻先找上門來,聲明他只在辰州發展教徒,絕不插手辰州武林,也不在武林中發展信徒,並開出了優惠條件,和敝門合作經營米行及南北雜貨。敝門近年來經濟拮据,小人見合作有利可圖便答允了。這次來應天,趙真一非要拉小人同行,還包下了所有花費,於是小人便和他一直在一起了。」
我恍然大悟,難怪趙真一敢在銷金窟一般的秦淮河上揮金如土,原來是找到了可靠而穩定的財源。記得當時在刑部讀過幾部有關邪教的案卷,上面記載,虔誠的信徒對幫會的資助從來都是毫不吝嗇的,辰州物產豐富,百姓富足,一字正教在那兒站穩了根基,自然不愁沒銀子花了。
不過,有白蓮教的前車之鑒,除了釋道兩門之外,本朝對民間自發形成的地下宗教幫會向來十分警惕,一旦發現有不好的苗頭,輕則勒令解散,重則派兵鎮壓,絕不手軟,這些小幫會幾乎都是在夾縫中求得生存,趙真一將一字正教帶到如此規模,把他單單當成一個騙子看來是小瞧他了。
不過,樹大招風,而人多則難免良莠不齊,趙真一自身也有許多為人詬病之處,或許從這兒能做出什麼文章來。我一邊暗忖,一邊問言無心道:「那你們是如何得知董柯二女在大同酒樓的呢?」
「是練子誠告訴我們的。」
「練子誠?」聽到練子誠與械鬥雙方都有過接觸,我精神頓時一振,飛快問道:「練子誠不是與趙真一有過節嗎?」
「那是從前了。其實,好幾天前由柯鳳兒牽線搭橋,趙真一已經和練子誠冰釋前嫌握手言和了,現在兩人關係好著呢!」言無心解釋道,似乎怕我們不信,又道:「練子誠不僅介紹他姐姐入了一字正教,還鼓動柯鳳兒她們入教。趙真一則說練氏是什麼三界天聖母轉世,便委任她做了教中司禮。」
我聞言不禁狠狠瞪了高光祖一眼,讓他去查練子誠和馬如寶,他倒是查出了一籮筐荒淫無恥的醜事來,卻放過了這等重要情報。高光祖既尷尬又慚愧,看著言無心的目光就很是不善。
「……趙真一很喜歡董明珠,太半時間花在這女子身上,不是明珠舫的老鴇死活不肯,他早就贖了她了,和練子誠結交,小人猜想,或許也是想讓練子誠從中說項,幫他贖人。明珠舫規矩嚴,從來都不留宿客人,而董明珠的應酬又多,趙真一怕去晚了約不到人,通常傍中午的時候就和小人去明珠舫。今兒一去,老鴇說人已經被練子誠請去了,就在雪月舫上,可等我們到了那裡,卻只見到雪月舫的老鴇和練子誠新納的小妾明玉,卻不見練子誠和董明珠的蹤影。」
言無心見我更關心練子誠和趙真一,心情漸漸輕鬆,口齒也伶俐起來,「明玉說練子誠累了,正在艙內歇息,可艙裡卻隱約傳出男女咿咿呀呀的呻吟。小人當時就想,練子誠怕是在艙裡和董明珠幹那事兒吧!估摸趙真一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明玉說要叫醒練子誠的時候,他連忙制止了,大概是怕練子誠誤會他是故意來攪局的 ──他雖然是董明珠的恩客,可畢竟不是董明珠的男人。」
「可說要走卻捨不得,於是就留在雪月舫吃酒。其實明玉也是個檯面上的人物,很會說話,可心情不對,這酒喝得就有些變了味道,小人看得出來,趙真一是強忍著一股邪火──想想自己喜歡的女人就在隔壁被另一個男人操,任誰心裡都不好受,就連小人都覺得心裡火燒火燎的,直想找人幹上一架。苦苦捱了半個時辰,等練子誠出來才知道,艙裡面根本就不是董明珠!她被孫仁請去陪趙清揚,早離開雪月舫了。」
「趙真一這下火就大了,拉著小人匆匆告辭,隨後召集門下弟子殺奔大同酒樓。」說到這兒,言無心又緊張起來,「小人……小人也是一時頭腦發熱,沒有阻攔,不過大人明鑒,動手之後,小人的對手就一直是趙清揚,小人最多劃破了他點皮兒罷了,可沒殺人啊!」他可憐兮兮地辯解著。
等到傍晚,涉案人員的口供已經全部整理出來了,同盟會和慕容世家分別在應天找到了頗具名望的縉紳作保,除趙清揚、楊千里、言無心和一個已經被確認殺了人的一字正教弟子之外,余者均已被釋放,至於橫死的三個夥計,每人賠償壹千兩銀子,由涉案的四個門派共同負擔,總算封住了死者家屬的口。
剛離開應天府衙,高光祖就自責起來,「大人,我光顧著替俞淼出氣,卻誤了大人的……」
我打斷他的話,「光祖,我能理解,我也是個男人嘛!不過,下不為例。」心道,倘若你是個狼心狗肺之徒,即便不能殺你,也不會用你了,「怎麼看今天這個案子?」
「故事很多,疑點也很多。」高光祖斟酌著詞句道:「首先,這場械鬥是練子誠一手策劃毋庸置疑,雖然起因很偶然,但當孫仁找上雪月舫的時候,練子誠就開始策劃,讓二趙發生衝突,並力圖使事態擴大化。我懷疑三個夥計在械鬥中根本沒死,他們應當是被馬如寶所殺,目的就是把事情鬧大,好充分利用此事來打擊對手,其中也包括大人。」
「練子誠真是惹上了不該惹的人。」我莞爾一笑,看來高光祖是要除去練子誠而後快了。不過,他倒是沒冤枉練子誠,當時董柯二人已經拒絕孫仁了,倘若不是練子誠心懷叵測,他完全沒必要幫孫仁說話,以他的聰明才智,應當能估計到,妒火中燒的趙真一得到消息後的反應,特別是對方還是他的死對頭。
「衝突,光祖你這兩個字用得好啊!」
「大人真是明察秋毫。」高光祖贊道:「當時那種情況,衝突是在所難免的,但我總覺得不至於演化成械鬥,二趙都是很精明理智的人,應該能算得清後果。奇怪的是,幾個首腦人物都說自己當時不知為何,都特別衝動……」
「不錯,這是關鍵。」我贊許地點點頭,高光祖並沒有受過刑偵方面的專門訓練,能夠注意到這些明細,殊為不易,難怪魯衛一提及這位師弟就扼腕歎息,說他走了彎路──少林寺固然清規戒律多如牛毛,可只要對門派有利,它是絕對不會介意門下弟子去追逐榮華富貴的,甚至還會助上一臂之力,屆時,那些臭規矩就是廢紙一張,遵不遵守都無所謂了,可惜高光祖沒能領悟到這一點,抑或是不願意領悟──在他內心深處,或許還希望自己聖潔的師門與卑污無緣吧!
「還有麼,光祖?」我問。
「再有就是馬如寶了。我懷疑當時在艙裡白晝宣淫的就是馬如寶,所以兵馬司才能那麼快作出反應。他動用火器倒是很正常,因為他知道械鬥雙方的身分,明白不動用火器的話,很可能控制不住局面,這也從側面說明,他和練子誠都早已料到,二趙肯定要動手,光是吵架,兵馬司可沒有抓人的理由。」
「有理。那麼馬如寶為何大刑伺候趙清揚,卻放過了楊千里和言無心?」
「估計還是因為練子誠的緣故,練和一字正教關係密切,做樣子給一字正教看的可能性相當大,順便逼他承認是他最先動手。至於楊千里為何逃過一劫,大概是因為他殺趙真一的事實太過清楚,沒什麼好審的,再動刑,沒準兒楊千里會把所有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得不償失。」
「很好。」我真的很滿意高光祖的表現,原本還有些擔心,怕他無法接替蘇耀或陸眉公,畢竟刑名是個需要動腦筋的行當,而今看倒是我多慮了。
「我們再回頭來理一下案情。練子誠有動機,動機衍生了計畫,計畫得到了實施──這雖然只是我們的猜測,但是符合情理,且有事實為佐證,可接下來卻出現了問題。計畫實施的結果,我們推演是雙方將發生衝突,但這種衝突基本上是言辭方面的,比的是誰更牙尖嘴利,而不是誰刀子更快,然而事實卻嚴重得多。」
「人心當然難測,或許我們都低估了趙清揚對十大的執著,低估了趙真一對董明珠的感情,但同樣,練子誠也不可能那麼準確地把握二趙的情感,他能精准地預知事情的發展進程,是因為他的計畫比我們猜測的更複雜、更精密、更有效。」
「光祖,你已經發現了關鍵所在,當時,幾個首腦人物的情緒都處在失控邊緣,這很耐人尋味……」
「酒能亂性!練子誠是有意用明玉拖了半個時辰,甚至董柯也是聽命於練,怪不得趙清揚和楊千里都說兩女極是熱情,席上頻頻勸酒。」
「計或有甚焉!否則,現場被有意破壞就不太好解釋了。」
高光祖思索了半刻,眼睛陡然一亮:「毒!嗜血丹、金剛丸、失神散?可……二趙都是老江湖了,下毒風險太大,再說,這幾人都沒有中毒的跡象和後遺症啊?」
唐門的嗜血丹是江湖最著名的興奮劑,吃了它,人就會變得異常瘋狂,不畏生死,雖然它的有效期只有短短一盞茶的時間,過後又必須休息半個月身體才能完全恢復,可因為服用它戰鬥力至少能臨時提高一成,許多門派都把它當作救命稻草而常備。不過,它有一種特殊的異味很難掩飾,自服無妨,想偷偷讓別人服用,幾乎是癡心妄想。至於金剛丸之流,有用沒用還兩說。
「其實沒必要下毒,或許一點春藥加上一點技巧就能達到同樣的目的。」
師傅是春藥大家,我對春藥的功能和用法再熟悉不過了,而從解雨那裡,又學到了很多唐門用毒的知識,特別是為了替皇上求嗣,又狠下了一番苦功鑽研藥理,在醫學藥學上的造詣已相當深厚。當時,為了壓制皇上無休無止的欲望,我和邵元節借鑒前人的秘方良方,分析了大量藥材的藥理特性,最後不僅得到了有清心寡欲之功的特效秘方,也掌握了如何利用藥物來刺激人體欲望的技巧,其中就有能讓人狂躁興奮不能自製的方法。
其實,這些秘方和技巧十之八九是前人的成果,我和邵元節只是驗證罷了,畢竟我們的用藥物件要求我們必須小心小心再小心。我也相信,江湖上包括唐門在內的四五家歷史悠久的大派肯定或多或少地掌握著這些秘密,練家恐怕就是其中之一。
嗜血丹就是依靠這些秘方製造出來的,只是按照唐門的慣例,所有外售毒藥都必須很容易讓江湖中人分辨,所以添加了許多輔助藥材,這些藥材的最大作用就是讓嗜血丹發出那股強烈的異味。事實上,唐門應該完全有能力將它作得像蜜一樣甜,而功效完全相同。
想到練子誠擊傷趙真一的那一幕,我知道練家對於如何激發人體潛能有著相當深入的研究,掌握刺激人體欲望的技巧也毫不稀奇,甚至唐門能做到的,練家一樣能做到。
「大概是用了特殊的香料,或者是無色無味的藥劑。大同酒樓這邊下手的是董柯,她倆陪著趙清揚和楊千里,當時也是趙、楊兩人的情緒最為激動;雪月舫那邊則是明玉。光祖,我記得你曾說過,練子誠和這三女的關係極為密切,如今看來,怕是練已經控制或者收服她們了。」
「那乾脆把這三女收監,我就不信拿不到練子誠犯罪的口供!」高光祖興奮地道,旋即又迷惑起來,「可大人剛剛把監視董明珠她們的人都撤了……」
「現在可不是抓練子誠的時候。」我笑道:「練子誠今日之計一石三鳥,除了給我製造麻煩、破壞武林茶話會的聲譽之外,也是想千方百計地削弱江南江北兩大集團的實力,而這同樣是我們要做的,與其自己勞心費力,還不如讓練家去當這個壞人,再透露點消息給齊放和慕容千秋,我們就坐山觀虎鬥好了。至於練子誠,他早晚伏法,屆時,他就是你手裡的麵團,還不是任你搓,任你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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