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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卷 7-10
送交者: wwwlarrytw[★不作不死★] 于 2019-04-17 20:56 已读 2265 次 4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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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江山如此多嬌】 1-26集第七章 作者:泥人 由 wwwlarrytw 于 2019-04-17 20:48

第二十三卷‧第七章

「別情,你最近太軟了!當初,你可沒把齊放放在眼裡,在他五十大壽的壽筵上,你說屎遁就屎遁,說尿遁就尿遁,那是何等威風啊!」蔣遲勾住我的肩,一邊往書房走,一邊半真半假地笑道。
「無欲則剛,有欲則不剛啊!」
「無欲則剛?屁話!沒欲望,丫的你剛給我看看。我想著小鳳仙,才他媽的能剛呢!」他嘿嘿淫笑起來:「奶奶的,小鳳仙算是喜歡死我這剛了。」
我不覺莞爾,一個多月沒見,我還真有點想念他的粗言俚語,就像想念老朋友似的。
不過蔣遲話糙理不糙,無欲則剛,剛得鋒利,傷了敵人,也傷了朋友;有欲而剛,卻是剛中有柔,滿足了別人,也滿足了自己,哪個高明,就全看自己的取捨了。
「小侯爺就光惦記著鳳仙姑娘。」從書房裡迎出一嫋娜婦人,定睛一看,卻是蔣嬤嬤蔣煙,只是換上了一身銀紅色緞子面刺繡白牡丹的夾襖和石榴裙,梳起了江南時髦的鳳頭髻,整個人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竟很有些嫵媚動人了。
「沒想到蔣大……夫人也來江南了。」
「郡主才是大夫人哪!」蔣煙眼波輕轉,拈指含嗔的模樣還真有點江南小家碧玉的味道,看得蔣遲色眼放光,不是顧及是在自己的丈人家裡,大概早就沖上去將她摟在懷裡了。
而我聽蔣煙話裡的意思,顯然已經偷偷嫁給了蔣遲,忙道了恭喜。
「我那媳婦還不知道呢!」蔣遲解釋道:「蔣煙她來江南本是要去寶大祥學習一段時間的,正好和我同路,嘿嘿,一路上孤男寡女的,你想必也能理解。等回京,還要你幫我說上幾句好話,徐菡現在可是最信你的話了。」
兩人說笑著進了書房。蔣遲只比我晚離開京城半個月,並沒有多少新消息,兩人的話題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茶話會上。
「……之所以沒等和你見面就和大江盟達成了協定,是因為我發現李佟的身份有可能會被洩露出去,逼得我不得不儘快結束談判。不過協定的大多數條款無關痛癢,真正實打實的,就是每年要多掏近兩萬兩銀子,如果朝廷不認可這筆開銷的話,只能自己掏腰包了。」
「兩萬兩?這還真不是個小數目哪!」雖然話語裡有些感慨,可蔣遲似乎並沒有把銀子的事兒放在心上:「大不了日後讓十大均攤一下,一家不過兩千兩而已。」
「東山,十大中也有苦哈哈的主兒,一年下來怕也賺不上兩千兩銀子。」我提醒他道。
「嚇,苦的就是你媳婦的春水劍派一個,其餘的,哪個不打著十大的名頭狂收暴斂啊!別說兩千兩,再多一倍叫他們拿,他們也得給我拿──沒銀子還玩個屁十大啊!再說了,那時候該沒有什麼大江盟、慕容世家的出來跟我搗亂了吧!」
「那倒是。」我心中一凜,明白蔣遲希望我在把掌控江湖的大權移交給他的時候,已經把江南江北的問題解決了,臉上卻擺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樣:「東山,你不會想借機發茶話會的財吧?」
「總該收點辛苦費。別情,這事兒你就別操心了,反正春水劍派今年鐵定要退出了,攤派銀子也攤派不到你媳婦頭上。」蔣遲一臉嘻笑,旋即小眼睛一眯,惡狠狠地道:「奶奶的,錢要到閻王爺的頭上,真是要錢不要命了!這銀子也別讓朝廷出了,你先墊著,到時候我連本帶利一遭給你要回來。這叫什麼來著,對對,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就是這一句了!」
我沒想到,協定中我認為最難解釋、最難交待的部分,在蔣遲眼中反倒成了敲詐勒索的最佳藉口,於是我好心提醒他江湖風波險惡,小心對手情急之下鋌而走險。
蔣遲卻笑了起來:「十大都是有家有業的主兒,除非想造反,否則,哪個當真敢和官府作對?兩千兩銀子又不是個天大的數目,動動腦筋,流點血出點汗,很容易就賺回來了,何必大動干戈的?再說了,人活在世上,不都講究個面子嗎?就像大家都是同朝為官,張三在粉子胡同包了個姑娘,李四就算沒幾兩銀子,也總要去開開葷見識一番吧!在江湖上行走的又不是豬啊狗的,都是一個個的大活人,能不要面子嗎?你少林、武當出得起銀子,我偏偏出不起,這臉往哪兒擱?日後還怎麼在江湖上混啊!」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古人誠不欺我。」我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東山,你還真是把江湖給看透了。」
心中卻暗忖,蔣遲還真是從骨子裡就瞧不起江湖人。在他的心目中,或許百花樓的龜公還比江湖人強──龜公好歹是良民,江湖人大概已經和強盜畫上了等號。就像他在京城結交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卻偏偏沒有一個純粹的江湖人,難怪高光祖在鎮江目睹蔣遲的行事作風後,權衡了半天,最終還是決定投入我的懷抱。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一趟,我還真長了不少學問。」蔣遲自誇了一番,隨即正色道:「別情,你說你李佟那個身份有危險?」
我點點頭:「是丁聰丁大人的西席柴俊文,他可能對我比較熟悉,又在京城見過我幾次。記得我曾和你提起趙鑒逛窯子的事兒嗎?幾次都是柴俊文做的東。」
我藏了個心眼,雖然我沒聽說蔣家和丁聰之間有什麼親密的關係──由於本朝嚴禁外戚干政,蔣家在皇上的皇位尚未穩固之時,行事小心謹慎,自然不會去結交封疆大吏,留人口實──但隨著丁聰投入繼統派,兩者已經變成了同盟,而蔣家對付張後一族也需要外援,兩下很可能一拍即合,我不得不小心從事。
「浙江藩司丁聰?他的西席怎麼會對你那麼熟悉?聽你的意思,你好像還不認識他,這是怎麼回事?」
「在京城的時候,我還真不認識他。」我解釋道:「起因是寶大祥一案,當時丁大人對此案十分重視,派人坐鎮杭州府,所派之人就是柴俊文,而我卻是寶大祥的訟師。只是他隱身幕後,我自然沒見過他,也就不認識他。直到這次去杭州,才無意中發現,和咱們頂頭上司一起喝花酒的那個老者就是他柴俊文!」
「我知道這案子,你小子為了媳婦,得罪了一省的首長,不是桂大人從中說項,大概沒你好果子吃!」蔣遲恍然大悟,可旋即皺起了眉頭:「那個柴什麼的怎麼不在京城揭發你的身份?你犯的可是欺君之罪啊!」
「我怎麼知道!」我一攤手:「或許,他也沒有十成的把握,萬一弄錯了,變成誣告當朝儀賓,就算我想饒他,代王爺也咽不下這口氣啊!」
「好像哪兒不對!」蔣遲摸了摸自己那張胖臉,琢磨了半天,突然道:「別情,你說趙鑒和丁聰是什麼關係?」
我心道,我提了兩次趙鑒,你丫總算反應過來了,把自己瞭解的情況說了一遍,道:「如果趙鑒動用刑部的力量,李佟的身份保不了多長時間。」
「至少在我離開京城的時候,刑部並沒有什麼動作,那幾天我可是天天泡在刑部,再說,調查一個駙馬爺,不可能不讓李承勳知道,而眼下這位李侍郎可是和小爺我推心置腹的。」蔣遲沉吟道:「不過,順天府和五城兵馬司那邊可就不好說了,郭槐、廖喜都是趙鑒的得意門生,極有可能越過刑部,私下裡進行調查。」
他邊說臉上邊浮起了一絲憂慮:「別情,這郭廖兩人可都不是白給的主兒,我真怕他們查出來什麼。哎,我就不明白,當初在沈籬子胡同的時候,你丫是怎麼跟皇上說的,偏偏弄出個李佟來,這下可好,自己挖坑兒,倒把自己埋了進去。」他想了一會兒,才接著道:「要不,我做個和事佬,你和丁聰講和?」
我心裡不期然一動,旋即打消了和解這個荒唐的念頭。
倘若只有寶大祥這一件事,或許我和丁聰還可能拋開恩怨,結成利益之交,但我剿滅了宗設,等於徹底斷絕了和解之路,小辮子抓在我手裡,他不除掉我,怕是寢食難安。
「東山,和解是萬萬不可的。」我知道為了自己的利益,有必要點撥一下蔣遲了:「宗設一案,你知道吧!當時沈希儀請旨在東南四省禁海,然而宗設依然能夠得到補給,其中最大的補給點就在寧波,可寧波知府朗文同並沒有因此丟官罷爵,只是被吏部記過一次、罰俸一年而已,原因何在?只因為他有丁大人一力擔保的緣故。」
「你懷疑丁聰涉嫌走私?丫的你怎不早說?」蔣遲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一下子嚴肅起來。
「我沒證據,豈能胡亂議論一個二品大員?再說,你和丁聰又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去。」
「但姑姑對丁聰的印象卻很好。」蔣遲苦笑道:「她這回生日,沒幾份禮物合她心意,可對丁聰手書的『清靜經』卻大大讚賞了一番。」
「啊?」我吃了一驚,隱隱覺得有些不對:「東山,這事兒透著蹊蹺,你不可不查。」
丁聰書法之妙,當朝幾無敵手,太后欣賞他的字並不奇怪,可他怎麼知道太后崇道?
這件宮裡的秘密,連我都是因為蔣遲和義父邵元節的緣故才知曉,是丁聰在宮裡布有耳目,還是他揣摩人心的本領已經達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
皇上極重孝道,為了他的親生父母,他甚至不顧自己皇位未穩,便和當朝權臣楊廷和鬥了起來,倘若丁聰真的討得了太后的喜歡,倒真的是件十分棘手的事情。
蔣遲一點就透,點了點頭便陷入了沉思,半晌,他才道:「桂大人知不知道丁聰之事?」
我搖搖頭,心中暗叫一聲僥倖,大概蔣遲以為我和桂萼的關係比和方獻夫更緊密,若是他換個問法,我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如果他知道方獻夫瞭解其中的內幕,讓他覺得我對他有所保留,對我可是百害而無一利,眼下我一視同仁,他只會覺得我不過是因為沒有證據,才沒有對他講明此事。
「你丫倒真謹慎!」蔣遲揶揄了一句,隨即正色道:「倘若丁聰真的走私,那可是件驚天大案,咱們破了此案,就是大功一件,朝中那些唧唧歪歪的老傢伙們這回該沒話可說了。我看,你也先別告訴桂大人了,他那火爆脾氣,一準兒打草驚蛇,咱們私下先調查一番,等查個八九不離十的,再請他彈劾丁聰。」
一聞此言,我心中暗道:還怕打草驚蛇呢!嘿嘿,我早就把丁聰嚇成驚弓之鳥了。
可嘴上卻贊道:「高見!不過,丁聰在浙江經營數載,上下早已變得鐵板一塊,潑水不進,偏偏浙江的線人網被破壞的最為嚴重,重建至少需要一年時間。東山,你看能不能想辦法把丁聰調出浙江?」
「難。」蔣遲搖搖頭:「調他來京?聽說你姑父曾經舉薦他入閣,可費宏不幹,皇上現在很倚重費宏的。更何況,調去別的省,丁聰要幹嗎?他才沒那麼傻!一旦求到姑姑那裡,姑姑雖然不會干涉朝政,可這種舉手之勞的事情,她大概還不至於推託。」
蔣遲說著,發起愁來:「別情,這事兒還真棘手,你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別的辦法?倒也不能說一點都沒有。」我故意沉吟道:「東山,我曾經夜探丁府……」
「啊?!」蔣遲嚇了一跳,隨即眼中露出一絲豔羨之色:「奶奶的,我怎麼忘了,你還是個什麼江湖十大的,飛簷走壁自然不在話下!喂,別情,你說那洞玄子十三經我練了一個月就有小成,有沒有類似的武功秘笈,我練它一個月也能像你一般高來高去的?一個月不行,一年也成啊!」
「東山你死心吧!我冬練三九、夏練三伏,足足練了十七年才有今天,那苦你沒法兒吃,也沒必要吃,何況你早過了練武的年齡,還是專心練十三經吧!我保你床上的功夫越來越深!」
蔣遲遺憾地訕笑了兩聲,道:「別情,莫非你是想從丁聰的老巢裡找到什麼證據?」
我點點頭:「可惜,丁聰身邊有高手寸步不離地守衛,書房則機關密佈,我也無功而返。」
「哦?如此說來,這廝定有問題!」蔣遲不驚反喜,問道:「他身邊究竟是什麼人?」
「兩個三十多歲的美貌少婦,該是丁聰的侍妾,至於她們的來歷,眼下還沒有線索。」
李岐山早就告訴過我,說丁聰身邊有高人,可我還是低估了他。那一對美婦,江湖不見經傳,可身手著實可觀,絕不比解雨、蕭瀟稍差,且六識與蕭瀟一般驚人,我尚在五丈之外,其中一女就發現了異常,好在幽冥步獨步江湖,才躲過了她的搜索。
我都暗自慶倖,沒有聽從文公達的建議去拜訪丁聰,否則很可能被那兩女發現什麼蛛絲馬跡。
江湖藏龍臥虎,一份名人錄自然無法將江湖所有高手一網打盡,但以我見識之廣,竟也無法認出兩女的武功出處,我心中一直隱隱不安,總覺得暗中似乎隱藏著一個可怕的對手,正對我虎視眈眈。
「我需要時刻不停地監視丁聰,但因為他身邊有這兩個高手,而宗設本人的武功亦直追十大,負責監視的人手必須是武功高強的江湖人士,而且需要相應的身份掩護他的行動……」
「你是說,借用刑部的名頭?」蔣遲眉頭擰了起來:「誰知道丁聰和趙鑒是什麼關係?人家是『四同』之一,八成親密的很。」
我一怔:「同鄉、同門、同科、同志這四同,丁聰和趙鑒哪一同也挨不上邊呀?」
「你這是哪年的老皇曆,還同志哪!」蔣遲哈哈笑了起來:「是一同嫖過娼!這關係比同門同鄉還近呢!特別是在官場上,你能和你的政敵一起去嫖女人嗎?」
「這倒也對!」我苦笑道,不經意間我竟有點落伍了:「刑部不能動用,那麼只剩下錦衣一條路了,可你我雖是錦衣副千戶,卻無權擅自招收下屬……」
「不就是要幾個錦衣名額嘛,這事兒包在我身上了。」蔣遲大包大攬道,蔣家和錦衣衛統領張佐關係密切,塞幾個人進錦衣倒不是什麼難事。
但我還是提醒蔣遲:「東山,我要的可是空白官文,否則,送京城報批,一來一回,頗耗費時日,容易喪失機會,當然,事後備案自然是少不了的。」
蔣遲略一遲疑,說若是張佐為難,他就直接和皇上說,就說是他自己要用,想來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又問我說等他回京再辦此事來不來得及。
「此事不宜久拖,時日一長,易生變化。不過,你若是看完茶話會就回京的話,估計不會有什麼影響。」
我心中暗喜,有錦衣衛這個護身符,我招攬的幾個江湖好手像李岐山、鐵平生他們行事自然就方便安全多了。
至於監視丁聰,因為章聖皇太后的緣故,或許有這個必要,但就像方獻夫說的那樣,皇上殺人是不需要證據的,即使需要,現場偽造也來得及,屆時誰敢說那是假的?
我去丁府,不過是想確認一下,在京城百花樓與趙鑒在一起的那個老者究竟是不是柴俊文,畢竟,李佟身份的暴露對我來說更致命。
而去一窺丁聰,只是想見識一下,這個一直未曾謀面的對手,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不僅我要回京,你也一樣。邵真人年底要離京回龍虎山,明年二月才能回來,這期間皇上的修煉,就要完全靠你一個人了。」蔣遲眼中閃過一道異彩:「別情,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東山,這可不光是我一個人的機會。」我笑道,心中卻叫苦不迭,剛和自己心愛的女人聚首沒多久,就又要分別一段時日了。
可轉念一想,眼下京城得意居是我最薄弱的環節,寧馨又有身孕,此去京城,倒是可以多照顧她們了,心裡這才好過一些,眼珠一轉,叫苦道:「既然如此,那東山你還是讓徐公爺五軍都督府的八百里加急快馬走趟京城,把錦衣衛的事兒辦妥了吧!否則等到明年二月,啥菜都涼了。」 cool18.com

【第二十三卷‧第八章】
第二十三卷‧第八章

「你就是高光祖的弟弟?」
牛首山下小校軍場的門口,我和蔣遲相繼從馬車下來,我望了一眼正掀著車簾向外觀瞧的蔣煙,她雲鬢微亂,滿臉慵懶之色。而蔣遲則瞥了一眼在我身後亦步亦趨的高光祖,隨口問道。
高光祖恭恭敬敬應了聲是。
聽到高光祖這個名字,蔣煙的目光不期然地落在了高的臉上,只是她似乎察覺到我的眼角餘光,眼珠自然地轉開,隨手整了整鬢上的玉釵。
我心下狐疑,卻聽蔣遲道:「高光宗,嗯,這名字好彩頭,好好跟著王大人,少不了你光宗耀祖。」
高光祖說還要小侯爺多多提攜,蔣遲淡淡回了一聲,旋即拉著我的胳膊,指著校場內忙碌的人群,笑道:「別情,這可是我特意央求我老丈人替你找來的,全是即將流放的囚犯,半個月之內,我要他們給我打造出一個嶄新的比武場,工錢嘛!自然一兩銀子都不必花……」
順著蔣遲手指的方向望去,整個校場已是面目全非,我上次見到的所有的地面上的物事都已經被拆除了,甚至包括我原本想用來主持茶話會的點將台。
校場中央已經挖出了一座長五丈寬三丈深一尺的地基,而且還在繼續向下挖掘。四周,一圈寬幾達五丈卻高不盈尺的青石壘成的牆體將校場團團圍住,只在東南、東北、西南、西北四角上留了出口。
「東山,莫非你是要把今後茶話會的舉辦地都放在這裡?」
蔣遲得意地點點頭,我遲疑道:「可這是校軍場……」
「這你不必擔心,日後這裡就是演武場了,正好給五軍都督府轄下的衛所搞個比武什麼的。」
他指著場地中央的地基:「這裡搭起的就是擂臺,從校場的四面八方都能看得到比武的情景。」他又指了指東面:「那兒準備起上一座閣樓,貴賓和十大門派的掌門自然要好生招待。面子有了,再讓他們掏錢,心情總會愉快些。可惜,這一屆是來不及了,只能臨時搭個棚子將就將就。」
「不得了啊,東山!」我誠心誠意地贊了一句,所謂三代穿衣,五代吃飯,這世家子弟的氣魄同樣需要幾代才能磨練出來,相形之下,進了官場的我倒有些縮手縮腳,全不似走馬章台時的放縱自如了。
「反正這裡不是京城,再不露一小手,連老丈人都要看輕我了。」蔣遲笑道。
我點頭稱是。環視四周,校軍場叫蔣遲這一修整,擂臺四周俱可以清楚地觀看比武,無形中擴大了可以容納的人數,我默估了一下,四周坐上兩千人不成問題。
參加上屆茶話會的江湖人共有近八百名,今屆因為獎勵措施的出臺,人數很可能大幅增加,原本我還擔憂場地,而今難題自然是迎刃而解了,甚至座位還能有不少餘裕。
座位白空著倒是有點可惜,我心中一動,轉頭對蔣遲道:「東山,我倒有個現成的賺錢主意。」
一聽到賺錢,蔣遲頓時來了精神,忙追問起來。
「東山,京城裡有錢的主兒平日消遣什麼?不過是喝酒、聽書、鬥蛐蛐、玩女人那麼幾樣罷了,應天府大概也不例外。再好的酒天天喝,再美的姑娘夜夜看,也都生厭了,這時若是有個新奇的玩意兒,勢必能引起他們的興趣……」
蔣遲眼睛一亮:「你是說,這武林茶話會對外開放,就像天橋的把戲場子,你給銀子,我就讓你看?」
「對,銀子少了還不成!應天府百萬人口,還怕找不出肯掏銀子的人嗎?」我笑道:「而且,這僅僅是賺錢的第一步。校場四周雖然都能看到比武,可總有些位置視野最好,想坐在這樣的位子,當然沒問題,不過要拿銀子來。而且,這幫人上哪兒都少不了吃吃喝喝的,牛首山下又沒有什麼像樣的飯莊,事先預備些好酒好菜,又是一筆銀子。當然,所有這些銀子加起來,可能都沒有彩金的抽頭來得多。」
「彩金?」蔣遲聞言,越發興致高漲:「你是說賭比武的輸贏?」
「豈止。從每場比武的輸贏,到十大最終的排名,只要能分出結果的,都能設賭。事實上,茶話會從第一屆開始,就備受賭徒關注,江南各大賭場都會開出盤口,下注的金額每屆都極其驚人。」
「丫的怎麼沒聽白瀾提起過,京城也沒見過它的盤口啊?」
「京城是什麼地方!有盤口也是地下的,何況你又不好賭。」
「可我知道做莊究竟有多大利益!」蔣遲兩眼放光:「別情,這銀子可不能不賺啊!讓別人白白賺去,咱哥倆不成傻瓜了!這莊一定要做!」
「英雄所見略同!」我一挑大拇指:「咱們不能阻止人家去賭場下注,但是咱有一批現成的賭客,這些肯花銀子來看熱鬧的人就是應天府最肯花錢的主兒,搞個現場下注,既刺激,又能馬上得到結果,不怕這些傢伙不掏錢。」
「正是!」蔣遲興奮地道:「你丫再控制幾場比武,弄上幾個冷門,讓外面的賭場賠得只好關門,對咱們可就更有利了。」
「那可得慢慢來。」我不想打擊蔣遲的熱情,便使出了緩兵之計:「你我無法出面,要找個信得過的人來操辦此事。」我沉吟了一會兒,才道:「東山,你看瑞孚祥的林百川林老怎麼樣?他很識大體,又是你的親戚,交給他的話,正好可以彌補一下他放棄頭領線人的損失。」
蔣遲思索了一下,大概也想不出再合適的人選,便道:「那就他吧!不過,這人我不熟悉,總不太放心,他又是我長輩,真出事兒了,我不方便說話。新的南直隸頭領線人不是已經找好了嗎?我記得好像還是你的一門遠房親戚,乾脆讓他也參與進去,互相有個牽制。」
這事兒不必和蔣遲客氣,我點頭稱是。
事不宜遲,我和蔣遲趕回城中,先和徐公爺打了招呼,得到了他的支持,隨即招來了林百川和化身為我表弟的韓真,商討借茶話會發財的大計,然後四人一同去拜會了負責此屆茶話會安全保衛的神機營統領李國。
李國已得到了徐公爺的指令,又聽可以分得三成收入,自然是鼎力配合,而林百川得到這美差,不僅對我態度大有好轉,而且熱情高漲,僅僅用了一白天的時間,就已經大致將事情安排妥當。
「清風比你更心急,你著的哪門子急?」
聽我說要連夜啟程奔赴九江,蔣遲堅絕不放:「這幾日天天和都督府的那幫武夫喝酒,都快把我給悶死了,今兒你無論如何陪我痛快一回,秦淮河的花船我可是聞名已久了!」
我無奈,只好應允。
秦淮河上的風月我是熟稔的,當年鄉試暫居應天,少不了去花船尋花問柳。
雖然兩年過去,這裡已是物是人非,相識的女子大多風流雲散,不過生活依舊在繼續,鴇兒依舊愛鈔,姐兒依舊愛俏,遇上多金的蔣遲和瀟灑的我,鴇兒高興,姐兒也高興,留香舫又是河上數一數二的畫舫,於是就招來了秦淮河上八大花魁之四,等花船蕩到江心,人也入了花心。
身下的少女很快就沒了力氣,我有些興趣索然地從她身上爬起來。這個喚作林淮的少女據說太半是因為通曉詩文才登上花魁寶座的,平素眼高於頂,並不太知道如何取悅男人。而我也是因為她弱質纖纖,才動了一點憐香惜玉之心,誰知床笫之間她比我想像的還要青澀,幾如替雛兒開苞一般,弄得我既不能大開大闔,又沒有見紅的刺激和快感,自然有些無趣。
兩側船艙卻都戰事正酣。蔣遲自恃身懷十三經絕技,獨戰一雙姐妹韓霓、韓裳,更是給妹妹韓裳破了瓜,卻沒落了下風;而高光祖也和八大花魁中最年長的俞淼戰了個旗鼓相當。
聽著淫聲浪語有點心煩,我悄悄走出了船艙,一直在外面偷聽的年輕老鴇喜姐兒笑著問我要不要再找個姑娘,我搖了搖頭,心道,這野花還是不比家花香啊!
和這個知情知趣的鴇兒調笑了一會兒,上了甲板,放眼望去,往來如梭的花船俱是燈火通明,映在水中,彷佛水面上點了千盞萬盞明燈。
悅耳的笙歌伴著欸乃槳聲,飄飄蕩蕩的直鑽進人的心眼裡,饒是河上風冷月清,卻讓人心頭湧動著擋不住的春意春情。
不愧是江南第一等的繁華所在!
和初次見到秦淮河一樣,我不禁感慨起來,那時我還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倏忽兩年過去了,秦淮河依舊是風月無邊,而我的心卻有些老了。
一入江湖歲月催啊!
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把我從沉思中驚醒。回頭望去,只見纖弱的少女林淮似乎被我的動作嚇了一跳,怔怔地站住了,懷裡抱著的大氅都差點掉了下來。
見我臉上露出微笑,她才俏生生地走了過來,墊起腳尖,羞澀地替我披上了大氅。
「天涼,河上寒氣重,回房歇息吧!」少女的聲音幾乎細不可聞。
丫頭,你終於開始學習如何體貼男人了,我心道。
換作以往,我少說要把少女摟在懷裡,用大氅把兩人緊緊裹在一處輕憐蜜愛一番,可眼下我已經沒那份心情了。
又一艘偌大的花船載著笑語歡歌從遠處緩緩駛來,船上的歌聲靡靡動人:「……挨著靠著雲窗同坐,看著笑著月枕雙歌,聽著數著愁著怕著早四更過……」
「……四更過,情未足;情未足,夜如梭……」林淮跟著細聲和唱起來,歌聲倒是婉轉動人,可在床上卻難得聽她一語,就算是被我弄得幾乎昏死過去,也只是在我背上留了幾道血痕。
「是鳴玉舫的明玉姑娘。」林淮見我饒有興趣地望著她,頓時止住了輕吟,低頭小聲解釋道:「奴家最喜歡她的歌了。」
「我認得她。」我微微一笑,這丫頭當年還是我給開的苞,而今竟然出落成花中魁首了。
「好!」「太妙了!」「明大家不愧是八大花魁之首啊!」餘音嫋嫋中,對面船上傳來一片叫好聲。
「各位各位,」一人大聲嚷道:「聽明大家的歌,三月不知秦淮河的脂香,想來比那『歌仙』蘇瑾也不遑多讓……」
話還沒說完,就有人鼓噪起來:「希孟,你這話可說錯了,蘇瑾怎麼能比得上明大家!那歌仙的名頭該送給明大家才對,諸公以為如何?」
「就是就是!」眾人的笑聲遮去了明玉自謙的話語。
「無知也是一種幸福啊!」我自言自語道。
林淮沒聽清楚,便問我方才說什麼。
「林姑娘,人生有很多種幸福……」
我話剛起了個頭,就聽鳴玉舫後面的一條花船上傳來一陣粗魯的笑聲:「哈哈哈,一群無知的癩蛤蟆,當真笑死人了!想當歌仙?下輩子吧!」
那笑聲中氣十足,在河面上傳出老遠,顯然說話之人是個頗有些功夫的練家子。
我知道當是參加茶話會的武林同道,不禁暗罵了一聲,都是男人,管不住自己的小弟弟來尋歡作樂尚情有可原,可連自己的那張臭嘴都管不住的話,在江湖上行走,離死大概也不遠了。
「朋友此言差矣!蘇姑娘發聲清哀,蓋動梁塵,得清越之妙;玉姑娘珠圓玉潤,一字一珠,有婉轉之美。兩人正如春花秋月,各擅專場,蘇姑娘當的歌仙,玉姑娘有何當不得?」鳴玉舫上一人朗聲道,聲音雖不算高,卻清晰可聞,附近幾艘花船俱能聽得真真切切。
這人內功不俗啊!我心頭一怔,江湖上能識字的本就不多,能出口成章的更是極其少見,心頭閃過幾人的名字,卻都被我一一否定。
「放屁!」那粗魯的聲音再度響起:「你聽過蘇大家的歌嗎?就你這小樣兒,怕是連蘇大家長什麼模樣都不知道吧?」
「臭不可聞!你才是連明大家長的什麼模樣都不知道哪!」鳴玉舫上另一人回敬道。
方才那人卻勸道:「算了,敬逋,別和這種粗人一般見識了,平白辱沒了我們的身份。」
「大人,這廝內功不俗,要不要我去探探他的底?」高光祖附在我耳邊小聲道,他大概是聽到兩人的對話,知道附近船上有江湖人,便舍了俞淼,上了甲板,因為起身起得匆忙,到了我近前,他還在系著衣服的袢扣。
林淮目光落在高光祖的身上,不由得輕聲「呀」了一聲,目光隨即落在我身上,既驚且怯又喜。
風月場上的姑娘首先練的就是眼力,她自然一眼就認出高光祖那身衣服是九品官員的便服,而他對我又如此恭敬,顯然我的身份不低。
我和蔣遲都沒有穿官服,蔣遲不想在自己岳丈的地盤上鬧出冶游的緋聞,讓他老人家臉面無光,他也不想讓別人從我身上猜測到他的身份,於是三人中只有高光祖穿了官服以防萬一。
為了不惹人注目,高光祖外面還套了一件長袍遮掩住了官服,方才來不及穿長袍,倒讓林淮發覺了我官家的身份。
算了,我搖搖頭,他若是有意江湖,我們早晚會遇上,而聽他論蘇瑾、明玉,該是個很理智的人,再說透過喜姐兒,很容易查到今晚鳴玉舫上的客人究竟是誰。
可那江湖客卻不依不饒:「媽個巴子,今兒我還真要看看了,這個明大家玉姑娘的究竟是朵花,還是一棵草!」叫嚷了一通,就聽他吩咐船家把船靠向鳴玉舫,船家起初不肯,那漢子便打罵起來,船家沒了動靜,槳聲卻響了起來。
鳴玉舫上頓時響起了一片叫?聲,船速也開始緩慢加快。
可鳴玉舫是秦淮河上最大的幾艘花船之一,速度自然比不超載著江湖客的那條花船,那花船本落後鳴玉舫七八丈遠,卻很快追了上來,只是掌舵的顯然不是經驗豐富的船家,結果它結結實實地撞在了鳴玉舫上,自己的船頭固然被撞得幾乎散了架,鳴玉舫的船尾也被扯開了一個大口子,河水毫不留情地湧了進去,鳴玉舫猛烈晃動了幾下之後,船身開始緩慢下沉起來。
兩條船上的人頓時亂作一團,紛紛跑出船艙上了甲板,幾個情急的只是胡亂抓起一件衣服就逃了出來,男人穿著背子,女人卻披著長衫,甚是狼狽,那咒?之聲自然不絕於耳。
周圍船上也響起一片驚叫,動作快的已經開始向兩船靠攏,準備救人。
留香舫也在喜姐兒的指揮下緩緩靠了過去。船剛啟動,就見和鳴玉舫相撞的那條花船上一陣騷動,三個漢子快步搶上船頭,雙足一點,飛身縱上了鳴玉舫。
「原來是李非人啊!」我眉頭輕輕皺了一皺。
離相撞的兩船隻有五六丈遠,那三人的容貌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為首的壯碩漢子濃眉豹眼,高鼻粗髯,正是在上屆茶話會上和我交過手的鳳陽花子幫幫主李非人。
這廝外表粗豪,內心狡詐,是個難纏的人物。他欺上兩屆的鳳陽府軟弱無能,害怕自己治下出事,指揮著一幫花子強討強要,巧取豪奪,結果短短數年,原本一貧如洗的花子幫便大富起來。
新知府上任,手腕強硬,他就百般巴結,又助官府整頓治安,討得新知府的歡心,年初更是搖身一變,成了鳳陽府的獄頭。
「那個什麼明大家的在哪裡?」李非人的手下抓住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厲聲問道。
李非人的目光卻在船上那些驚惶失措的女人身上逡巡起來,一年不見,他身上少了些匪氣,卻多了些官家的威嚴。
「放開他!」隨著這聲清叱,從鳴玉舫主艙裡緩緩走出一劍眉星目甚是英俊的錦衣青年,面對幾個粗漢,他臉上並無一絲慌張,從容不迫地指著李非人道:「叫你手下放開我的朋友!」
「小子,你很神氣嘛!」李非人譏諷了一句,卻示意手下放人,他是個典型欺軟怕硬的主兒,見對方氣度不凡,頓時收起了輕視之心。
不過,他很快發現了年輕人身後的明豔少女,眼睛一亮:「你就是那個明大家?倒也有幾分姿色。」
或許是因為雨露的滋潤,抑或是老天爺想把她塑造成女大十八變的活教材,往昔青澀的少女而今已是豔光四射美豔絕倫了。單論容貌,確有和蘇瑾分庭抗禮的實力,只是她嫵媚動人的俏臉雖是風情無儔,卻沒有了惹人喜愛的率性天真,讓我心中沒來由的暗歎了一聲可惜。
「原來是練公子他們啊!那漢子這下子可是一腳踢到鐵板上了!」喜姐兒走到我身後,一副又有熱鬧好看的模樣,只是看到高光祖的衣服,她微微怔了一下,旋即嘴角扯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練公子?可是從湖州來的?」聽到這個少見的姓氏,我立刻想到了湖州練家,脫口問道。
喜姐兒先是搖頭說不知道,隨即沉吟起來:「練公子和兵馬司的馬大人是朋友,那馬大人倒是湖州人。公子,你看……」她指著明玉身邊一個年逾五旬的白胖漢子:「他就是中兵馬司的指揮馬如寶馬大人,眼下就是他管著這十裡秦淮哪!」
那八成是湖州練家子弟了!我暗忖,雖然他的容貌和清風、練青霓大不相同,但這在一個大家族裡毫不稀奇,誰也無法保證,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中的每一個都與父親相像。
目光從面沉似水的馬如寶臉上移開,重新落到了那位練公子身上,他佇立在明玉身前,擋住了李非人色迷迷的目光。
「閃一邊去!」
李非人的手掌看似粗魯地伸向年輕人的肩頭,可我清楚,這一掌包含著兩個相當巧妙的變化,顯然他已經發現自己的對手並不簡單。
年輕人的目光頓時凝重起來,左手並指如刀疾點而出,正指向李非人右掌掌心。
李非人接連變換了兩個方向,雖然都被年輕人識破,可已經借機接近了對手,眼看年輕人的手指離自己只有不足一尺,他突然握掌成拳,狠狠對上了年輕人突出的兩指。
年輕人反應奇快,手指飛快地收攏成拳頭,只聽一聲悶響,兩人同時哼了一聲,蹬蹬後退兩步,才站定了身形。
「那個姓練的似乎是剛出道,沒什麼經驗。」高光祖低聲道。
我點點頭,就像我初次和師傅動手一樣,這個練姓年輕人雖然看破了李非人的花招,卻依然被花招所迷。看上去兩人平分秋色,其實論真正的實力,李非人已落了下風。
「行啊小子,有兩下子!」李非人是老江湖了,自然不會遇挫即慌,反倒好奇地上下打量起對手來:「你是楊千里,還是彭光?」
楊千里和彭光都是去年才登上名人錄的年輕俊彥,那楊千里的排名甚至比李非人還要高三位,而彭光的位次雖然已近榜尾,可他正處在長功夫的年齡,一年下來,誰也不知道他武功究竟會提高到什麼程度。
「著火了!著火了!」這時,從船艙裡搶出一個滿頭金翠衣羅錦繡的風騷婦人,瘋也似的朝李非人撲去,厲聲叫道:「天殺的,我的船啊!你賠,你賠我的船!」
在被年輕人阻住的同時,她撲通一聲跪在馬如寶面前,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哀號道:「完了,我的船完了!馬大人,您得給我做主呀!」
甲板上的眾人聞言回頭望去,卻見船艙裡濃煙漸起,隱現火光,果然是走水了,想是兩船相撞震落了燭火的緣故。
眾人皆驚,紛紛朝著附近船隻高喊救命,幾個膽小的更是棄船跳入了河中,連一直表現的很鎮定的馬如寶臉上都有了驚容,明玉也害怕地偎進了年輕人的懷裡。
周圍的幾艘花船聽說鳴玉舫著火了,怕殃及自身,都逡巡不前,倒是喜姐兒眼珠轉了幾轉,偷偷看了我和高光祖兩眼,吩咐將船小心靠近鳴玉舫。
見惹下了大禍,李非人也心生懼意,打了個暗號給手下,轉身就走。
那年輕人懷裡抱著明玉,來不及阻攔,便高聲叫道:「李非人!賠過鳴玉舫的損失,再走不遲!」
被人揭開了身份,已經落在自己船頭的李非人詫異地回頭望了一眼,腳步也遲疑起來,做了官的他想必明白,如果沒個交待,一場必輸無疑的官司可就等著他了。
猶豫了一下,李非人惡狠狠地道:「不就一條破船嗎?當老子賠不起嗎?!」又指著年輕人罵道:「小子,你認得我?好好好,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我就喜歡你這種孩子,回家好好把屁股洗洗,我可要好好跟你親熱親熱!」
年輕人臉色一變,正要發作,那老鴇卻搶在了他前頭,不要命地跳到了李非人那條船上,抓住吃了一驚的李非人廝打起來:「你賠?六千兩銀子,你這該死的拿卵子賠呀?你這挨千刀的畜牲……」
「六千兩?騷婊子你他媽的搶錢啊!」李非人臉色一變,抬腿將老鴇踢開老遠,看自己的衣服已經被她長長的指甲劃開了數道口子,他越發來氣,怒道:「媽個巴子的!想訛人,你也不看看老子是誰!好,算你六千一條破船,老子這件衣服值一萬兩銀子,你還要倒賠我四千!」
訛人本就是花子最拿手的把戲,那老鴇豈是李非人的對手,叮噹兩句被他頂了回來,氣得怒火攻心,一頭栽在了甲板上,不省人事。
鳴玉舫的姑娘不知就裡,而船艙火勢也越來越大,姑娘們越發慌了手腳,一雛妓嚇得哭了起來,引得眾妓齊發悲音,哭聲頓時連成了一片。
那練姓年輕人畢竟缺少江湖經驗,面對潑皮無賴一般的李非人,一時也束手無策,不知是該先救人,還是該替老鴇討債。
倒是馬如寶見慣了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冷笑道:「你叫李非人?那好,明兒一早你帶著衣服去中兵馬司投案自首,本官給你個公道,否則,你就準備一輩子當個逃犯吧!」隨後對那年輕人道:「子誠,救人要緊!」
「嚇唬誰呀你?老子還是官哪!有事兒跟我上司說去,老子沒空理你!」
李非人聽出馬如寶身份不低,臉上微微露出一絲怯意,見留香舫已經靠近,兩船之間搭起了船板,他扔了一句場面話,便轉身撥開眾人,上了船板,朝留香舫走來。
只是行到一半,抬眼突然看見立在船板另一頭的高光祖,神色不由一呆,腳步頓時停了下來。
高光祖森然的望著李非人,一言不發。他高大的身軀微微前傾,散發出的強大壓力連我都覺得呼吸一窒。而喜姐兒和林淮饒是躲在我懷裡依舊喘不過氣來,我便擁著花容失色的兩女朝船艙走去,反正惡人自有惡人磨,在惡人堆裡待了十年的高光祖自然有的是辦法對付李非人。
眼看要進了船艙,就聽身後傳來李非人咬牙切齒的聲音:「六千兩?」
「六千兩!」
回頭看去,李非人已經飛快地退回船上,然後縱身上了鳴玉舫,順勢一腳把個書生模樣的客人踢進河裡,歇斯底里地叫道:「滾,滾!都他媽的給我滾下去,老子現在是這船的主人!」
一會兒功夫,又有兩個妓女被他踢下船去,一見李非人上了鳴玉舫就躲在人群中的明玉便暴露在他眼前。
他眼睛一亮,搶前兩步,一把揪住了明玉的長髮,把尖聲驚叫的她從人群中拉了出來,閑著的一隻手搭在她狐皮背子的領口猛的用力向下一扯,衣襟頓時大開,露出猩紅的一抹束胸,束胸上繡著的兩朵含苞待放的白牡丹隨著豐滿雪丘的劇烈起伏好似要怒放開來,竟是妖豔之極。
驟見這旖旎景致,李非人不由一呆,旋即仰天大笑:「好!好貨色!老子六千兩銀子總算他媽的沒都白花!」說著,大手一把握住一隻豐乳,用力掐捏起來。
「嘖嘖,還真是個大美人兒哪!」
外面已經鬧了半天,蔣遲才姍姍從床上爬起,披了件狐裘出來,和我在艙門口匯合到一處。
他一眼就看見了火光照映下的明玉,眼睛頓時一亮,脫口贊了兩句,才發覺事情不對,一皺眉:「別情,那丫是從哪兒冒出來的鳥人,怎麼一點兒都不懂得憐香惜玉啊?!」
話音甫落,一道身影躍出留香舫,直撲向李非人,正是剛把馬如寶送到安全地點的那位練姓青年子誠。
與此同時,一條只比鳴玉舫和留香舫略小一點的畫舫從留香舫側後方緩緩駛了上來,漸漸接近了鳴玉舫。凜冽的河風送來一聲淫褻的輕歎,那京腔京韻聽著竟是相當的熟悉。
「嘖嘖,還真是個大美人兒哪!她……就是秦淮八豔之首明玉嗎?」 cool18.com

【第二十三卷‧第九章】
第二十三卷‧第九章

蔣逵?!
循聲望去,畫舫甲板上一少年擁著一對麗人正朝鳴玉舫方向望去。
少年衣著華麗,相貌清俊,正是蔣家六子中人物最出眾的蔣逵蔣太啟。攬著他左臂的是位陌生但嬌媚可人的二九少女,而另一側的妙人兒雖然被遮住了大半張臉,可我還是一眼就認出她正是易湄兒化身容湘時的「女兒」容楚兒。
這廝怎麼也到了江南?我不由一怔,不過轉念一想,便猜出了大概。
雖然練家系統的幾大門派武當、恒山和百花幫原本不準備參加茶話會了,但易湄兒肯定還是要找藉口回到江南,以防事情有變。而蔣逵八成是難舍佳人,在京城又無所事事,所以一路跟了下來。
「東山,你看誰來了?」我碰了碰正目不轉睛地望著明玉的蔣遲,朝蔣逵的那艘畫舫努了努嘴。
「太啟?!」蔣遲轉頭望去,不由驚訝地叫出聲來:「他怎麼來了?!」旋即沖著蔣逵大喊了一聲:「四弟──老四!」
「大哥?!」同樣正目不轉睛地望著明玉的蔣逵一下子就聽出了蔣遲的聲音,連忙揮手示意,又連連催促船家快快靠上留香舫。
這兩堂兄弟雖然並不和睦,可相遇在異地他鄉,彼此都是驚喜異常,還沒等兩船完全靠上,蔣逵就舍了兩女跳將過來,和蔣遲抱在了一處。
「大哥,我去你岳丈家找你,說你前腳剛走,我一直等到吃過晚飯,也不見你回來。想我還要在應天待上幾日,總有機會見面,就來見識見識這秦淮風月,沒想到咱兄弟還真是心有靈犀啊!」蔣逵說著,兩人大笑起來。
「大少、四少都是性情中人嘛!」我笑道。
「咦,是你?」蔣逵這才注意到陰影裡的我,不由微微一怔,轉眼看到了我身後的林淮,恍然笑道:「這才對嘛!我還以為你這風流才子真變成了道學先生,那多無趣!」
蔣家六子個個聰明,眼前這兩人更是個中翹楚,蔣逵雖然和我的分身李佟是同盟,不過對我本人卻並不熟悉,只知道我是他大哥的同僚,可聽我稱呼他四少,也沒有上前見禮,知道是在隱瞞身份,於是也絕口不提我的名字。
蔣遲問他弟弟如何來了江南,蔣逵簡單解釋了兩句,果然如我所料是和易湄兒一道下的江南。
蔣逵說,因為易湄兒要去湖州,而湖州她相交甚多,怕冷落了他,便給他聯繫了秦淮八豔中的謝真,說她數日之內便回來與他匯合,蔣逵便留在了應天。
這時,容楚兒和那陌生少女謝真也都來到了留香舫。
容楚兒一見蔣遲,眼中頓時閃過一道異彩,忙上前嫋嫋娜娜地道了個萬福,剛想說話,蔣逵已附在她耳邊低語了兩句,她便只喚了一聲「大哥」就羞答答地站到了蔣逵身後。
而謝真看見林淮和隨蔣遲出來的韓家姐妹,只矜持地微微一頷首,便把目光投向了別處,顯然雙方關係並不融洽。
「好你個老四,手腳這麼快!」
蔣遲顯然聽出了這句大哥的含義,笑了他一句,而我卻心中一凜。
蔣逵同父異母的哥哥蔣遙才死沒幾天他就納妾,就算是偷娶,也表明容楚兒是多麼得他的歡心,我本欲利用蔣逵刺探練家的秘密,可現在卻要小心行事了。
「怎比得上大哥!」蔣逵得意的笑了兩聲,目光落在了韓家姐妹身上,贊道:「好出色的一對姐妹花兒!是八大花魁中的韓霓、韓裳吧……」
說著,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頭一邊轉向鳴玉舫,一邊道:「大哥,那邊可是現成的一個英雄救美的機會,你怎麼還在這兒穩坐釣魚船啊?你若是不去,我可要去了,嘖嘖,八豔之首,我還真想見識見識哪!」
眾人的目光俱投向了鳴玉舫,舫上已是火光沖天,濃煙四起,船身已經明顯傾斜下沉,看來用不了多久,船就要沉沒了。
舫上的姑娘和客人幾乎都已經撤離了,只是船尾依舊站著三人,因為處在上風頭,大火濃煙還暫時威脅不到他們。
李非人橫刀在手,一臉的猙獰;而練子誠依舊赤手空拳,可衣衫已破了數處,所幸衣上並無血跡,想來他雖然因為沒有兵器而落了下風,卻並沒有受傷。
兩人一邊調勻呼吸,一邊死死地盯著對方,誰也不敢鬆懈半分,顯然各有所忌。
明玉靠在船舷處的欄杆上,李非人的刀已經威脅不到她了,可她卻絲毫看不出有要逃離險境的意思──大火已經快蔓延到船板了,那是逃往留香舫的唯一通道,一旦船板燃燒起來,她唯有跳河一條路,還要趕在畫舫沉沒之前。
眾人都聲嘶力竭地勸她逃命,她卻置之不理,只是緊張地望著兩人,更準確地說,是望著練子誠。
「奶奶的,這美人兒對那小白臉倒是一往情深啊!」蔣遲不知是贊還是妒。
「這人叫練子誠,他的對手是花子幫的幫主李非人,名人錄第八十七。」
「李非人我知道,不就是鳳陽那個潑皮無賴嗎?練子誠?這名字可是陌生得緊……」蔣遲沉吟道。
「練姓很少見,我懷疑這個練子誠是湖州練家的子弟。你不知道練家?提個人,恒山派掌門練青霓,她就是練家出身,只不過現在已經和練家恩斷義絕了。」
我用眼角餘光注視著容楚兒,當我說出練子誠的名字時,她的神情就有一絲異樣;再等我說他是練家弟子,她的眼珠更是不由自主地轉了幾轉。不必再試探,這個練子誠的身份已經是不言而喻了,而容楚兒顯然也是練家線人中相當重要的人物。
韓家姐妹和謝真聞言,臉上都微微有些怯意,不住地打量著我和蔣家兄弟,想是沒料到,我們三人竟和江湖有染──就算她們原來不知道「幫主」、「掌門」代表著什麼意思,那麼這幾天她們也該弄明白了。
說來也難怪她們膽怯,武林各派開始雲集應天,秦淮河上自然少不了江湖漢子,特別是那些幫主、掌門、教主什麼的,這些粗人沒有多少憐香惜玉之心,卻又得罪不起。
就像今晚,蔣遲本想來個八大花魁齊聚首,可若不是下手早,怕是連四個都請不到,而沒請到的四人中的兩個,就是被江北著名邪教一字正教的教主趙真一「請」去招待朋友了。
倒是林淮似乎認定了我是官府中人,臉上毫無懼意,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後,一同往前甲板而去。
前甲板上,喜姐兒邊指揮著手下從河裡救人,邊和一小丫鬟一道殷勤地替馬如寶捶著背,有機會巴結上這位主管大人,這個聰明的鴇兒豈會白白放過!
「……這等為煙花女子爭風吃醋之事,並非下官職責所在,請大人恕罪。」高光祖恭恭敬敬地拒絕著馬如寶。
而馬如寶的臉上已滿是慍色,大概他想要高光祖出手相助,不料高卻執意不肯。堂堂的正六品兵馬司指揮使竟然指揮不動一個小小的九品芝麻官,本就有些難堪,何況又是在自己的轄地上。
眾目睽睽之下,馬如寶大概覺得自己太沒面子了,終於忍不住發作起來:「大膽!怯懦怕事,不遵號令,推卸責任,你這差是怎麼當的?!你叫什麼名字?是哪個衙門的?你上司是誰?回去告訴他,他若不扒了你這身官衣,本官連他一塊兒彈劾!」又對喜姐兒道:「你速差人去兵馬司找蔡同,讓他帶人來這裡。船就停在這兒,不許動地方!」說著,一甩袍袖,擰身就走,正迎面對上我們這一幫人。
雖然我不清楚,為什麼能把圓滑得沒有一絲棱角的鐵劍門大總管宗亮演得活靈活現的高光祖突然倔強起來──對他來說,擊退李非人本是舉手之勞,就算沒有我的號令,他也該想到,結交馬如寶對我對他對茶話會來說都是一件好事,剛才讓他出面幫鳴玉舫的老鴇向李非人討銀子,就是要賣個人情給他。但既然人已經得罪了,有什麼後果也該由我來承擔,否則再讓他對我失去了信心,那可真是得不償失了。
「大人是應天府的嗎?息怒息怒。」我先攔下了馬如寶,隨即招呼高光祖:「光宗,你過來一下。」
高光祖臉上閃過一絲異色,眼珠不期然地向畫舫左側瞥了一眼,才應聲走了過來。我眼角餘光順著他目光所去的方向一瞄,卻見舷窗珠簾半卷,露出一張俏臉,正是俞淼。
我頓時恍然大悟,心裡暗罵了一句,這個沒出息的傢伙!
卻有些奇怪,高光祖又不是沒見過美女,今天這是犯了什麼邪了,非要在個妓女面前逞能,弄得倒像是初涉風月的雛兒似的?俞淼又不是美得天上難找地上難尋!
我不禁又瞥了她一眼,突然覺得似乎在哪兒見過她,只是沒等我想起來,高光祖已經來到了我的身邊。
「你是他上司?」馬如寶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大概見我年紀輕輕,又見我招來高光祖,以為我要道歉,頓起輕視之心,冷笑道:「年輕人面生的很嘛!你是哪個衙門的?這種敗類……」他一指高光祖:「這種敗類怎麼還能讓他在衙門做事?你眼睛都長哪兒去了,平素又是怎麼管教屬下的?」
蔣家兄弟幾乎同時皺了一下眉,蔣遲剛想說話,卻被我用眼色阻止。
我先轉頭吩咐高光祖道:「光宗,你幫我照看一下大少兄弟,這秦淮河看來不太安生,別遇上了什麼歹人。」
我隨即拉著已經要抓狂的馬如寶的胳膊,指著鳴玉舫道:「這河上也不知是哪個衙門管的,治安竟然這麼差!不是大人臨危不亂指揮若定的話,還不知要鬧出多大亂子來哪!」
蔣逵並不知道眼前這個馬如寶就是負責河上安全的官員,也不清楚鬧事的李非人其實是為了茶話會才來到應天的,聞言就說:「管是哪個衙門的,參它一本就是了。」
而喜姐兒見我明知道馬如寶的身份卻如此捉弄他,不由嚇得花容失色,卻又不敢明言。
「哦?小子,你這是存心找碴了?」馬如寶不傻,很快就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本官乃應天府中兵馬司指揮使馬如寶,你是何人?」
幾道心思各不相同的目光立刻投到了我身上。
我一拱手,笑道:「原來您就是負責河上事務的馬大人啊!久仰久仰,下官蘇州通判王動。不知者不怪,馬大人不會怪罪下官方才的無心之言吧!」
「你就是王動?」馬如寶先是冷冷瞥了一眼發出驚喜叫聲的林淮,嚇得她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兒,旋即仔細打量了我一番,突然陰沉地笑了起來。
「王動,我知道你,區區一個蘇州通判,竟能說動應天府,把個什麼勞子茶話會放在應天府來舉辦,算是有點本事了。不過你別忘了,這裡不是蘇州,容不得你倡狂!我警告你,別讓你那些江湖朋友在我地頭上出現,否則,我見一個,抓一個,見一雙,捉一雙,看你茶話會還怎麼開!」說著,他一指鳴玉舫上的李非人:「這無賴是何人,王大人你比我更清楚吧!明天一早,我若是在兵馬司見不到這廝,休怪我無情!」
我一怔,這廝怎麼這麼快就撕破臉皮了,倒像是和我有什麼舊仇宿怨似的。
可如此一來,我更不能示弱,冷笑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馬大人怎麼把自己的差事推到下官頭上了?莫非是覺得自己才學不足以勝任兵馬司,有心讓賢不成?倘若如此,下官倒願意向皇上舉薦一二,至少不會像馬大人這般遇上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束手無策了。」
兩人正在鬥嘴,卻聽周圍的鼓噪聲一下子大了許多,回頭望去,搭在留香舫和鳴玉舫之間的船板已經著起火來,可李練兩人卻絲毫沒有罷手的意思。
馬如寶固然有些慌了手腳,而我也明白,真出了人命案子,對我同樣沒有半點好處,很可能還留下禍患,心裡不禁把李非人十八代祖宗都問候了遍,遂給高光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準備出手救人。
高光祖微微一頷首,人移到了船板邊,船板雖然著火了,但這對高光祖來說並不算什麼。可正在這時,一艘小舢板突然斜插了過來,速度驚人,眨眼工夫就橫在了留香舫和鳴玉舫的中間。
看到船頭立著的一高一矮兩個中年男子,我心裡一陣苦笑,今晚上這秦淮河還真夠熱鬧的了,是個人的都來插上一腳。
高光祖也認出了來人,不由遲疑了一下,見我搖了搖頭,他便向喜姐兒要了件背子,俯身將背子浸在河水裡,人卻沒動地方。
「別情,這兩人是誰?」蔣遲湊過來問道。
「高個是江北一字正教的教主趙真一,就是今晚請柯鳳兒和董明珠的那個主兒;矮個是辰州言家的家主言無心,在上屆茶話會把李非人打得吐了血。」
「非人兄別來無恙?」小船上,江湖有名的美男子趙真一拱手和李非人打著招呼。
李非人面對強敵,自是不敢分心,大概又覺得趙真一來得太過突兀,不見得是什麼好事,便只勉強擠出個笑容。
趙真一也不在意,目光很快落在明玉身上,俊美臉上頓時浮出一片激賞之色,大聲感慨道:「好一個美人兒,真是我見猶憐!難怪非人兄弄出這麼大的名堂來。」突然一指練子誠:「你這小子怎的如此礙事,非人兄,我來替你教訓教訓他!」
話音甫落,他頎長的身形猛然拔起,升到一人多高的時候,言無心雙掌相結舉過頭頂搭成人凳,趙真一雙足在他掌上一點,去勢愈快,如大鳥一般直撲向練子誠。
圍觀的人群中頓時發出一陣驚叫,隨即都大聲咒?起來。練子誠本就人物出眾,又是挺身救美,眾人自然傾向於他,盼他獲勝。
見趙真一氣勢洶洶,蔣遲下意識地脫口道:「別情,可別弄出人命來。」
我搖搖頭說不會,趙真一是個出色的騙子,但他絕不是個殺人兇手,何況練子誠已是強弩之末,趙真一很容易就能控制住局勢,沒必要下狠手,最多讓練子誠受點傷而已,他這一番作勢八成是為了吸引女人的眼球。
而我則想看看,趙真一能不能逼出練的同伴來。
趙真一已經堪堪到了練子誠的身後,這時練子誠突然轉過身來,白淨的臉上陡然閃過一抹豔紅,烏黑的眸子裡遽然發出一道妖異的光芒!
「無恥!」
他的輕叱彷佛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猝不及防下,我的心都「砰」的一跳,趙真一的身形更是突然一頓。
電光石火間,練子誠的拳頭快似流星,瞬間就突破了輕敵的對手的防守,結結實實地擊在了趙真一的胸膛上。
隨著一聲淒厲的慘叫,趙真一的身子倒飛出去,撲通一聲,掉進了河裡。
看到這出人意料的一幕,圍觀的人們全都驚呆了,偌大的河面上頓時鴉雀無聲。
言無心傻了眼,趙真一就落在小舢板的旁邊,他竟不知道去救人,只是呆呆地望著練子誠。
李非人更是嚇得面如土色,轉身就要逃走,能一招擊敗趙真一,就算趙真一輕敵沒使出全力,也絕非他李非人所能辦到。
這是什麼功夫?!我吃了一驚,清楚地聽到趙真一肋骨斷裂的聲音,我知道練子誠這一拳的威力究竟有多大:「這廝有名人錄前五十名的實力,卻在一直忍讓著李非人,扮豬吃老虎的功夫還真不比蔣遲差。」
我暗忖,也難怪練家蠢蠢欲動,原來不光是清風兄妹佔據了兩大門派的掌門寶座,更重要的是,練家自己的弟子已經成長起來了。
還是明玉最先反應過來,一聲歡呼,發足向練子誠奔去,可剛撲進練子誠的懷裡,練就直挺挺地向後倒去,兩人頓時摔倒在地。
「光宗!」
我頓時反應過來,原來練子誠這一招是以奇異的功法激發出全身的潛能才有這般威力,眼下他已是賊去樓空,和一個廢人沒什麼區別,自然禁不住明玉這親熱一撲了。
而李非人尚在船上,這廝心狠手辣,雖然不至於要了練子誠的性命,但眼下練已經沒有一點自衛的能力,李非人下暗手弄他個終生殘疾並不是件難事,馬如寶又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我自然不能再坐視不理,便喚了一聲高光祖。
高光祖自然明白我的用意,縱身上了船板,直奔鳴玉舫而去。
他雖然高大壯碩,身法卻極其迅捷。李非人聽到身後的響聲,回頭見對手倒在地上,正莫名其妙,高光祖已經從火中「呼」的一聲沖了出來。
「滾!」
高光祖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怒吼了一聲,李非人就嚇得膽戰心驚,強打著精神挨到船舷,跳河而逃。
高一手拎起練子誠,一手拎起明玉,告訴言無心說借他船一用,讓他守穩了船隻,說罷,便縱身躍下,穩穩地落在小舢板船頭。
小舢板雖然劇烈地晃動起來,可高光祖兩腳卻像沾在了甲板上,竟紋絲不動。
眾人齊聲喝彩,蔣遲也頗有些意外地說,沒看出來這胖子這麼靈巧;馬如寶則一陣冷笑,似乎在嘲笑我最終還是要出手救人。
言無心自然更是吃驚,他當然明白高光祖這一手是多麼高明,不由自主地朝留香舫望來,正對上我如雷似電的目光,他立刻認出我來,頓有所悟,忙救起趙真一,吩咐船家把船靠上留香舫。
接過已經昏迷的練子誠,我飛快地探試起來,他的丹田果然已是空蕩蕩的沒了一絲內力。雖然試不出他內力的深淺,但他任督二脈已通,內力想來不會太差。
催動我輸入的一道真氣沿著他的經脈運行一周天,又發覺真氣走過了幾處被武學常識視為禁區的穴道,倒和不動明王心法有異曲同工之妙,顯然,練家在武學心法上已有所突破。
明玉一下子就認出我來,不由微微一怔,雖然只是短暫一夕,甚至她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只曉得我是揚州王公子,可畢竟是我把她從少女變成了婦人,然而兩年不見,誰知道我現在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這意外的重逢給她帶來的究竟是福還是禍。
不過,她很快發現我似乎並沒有認出她來,這讓她偷偷松了口氣,飛快地垂下頭來,目光落在高光祖懷中的練子誠身上,俯首在他耳邊喚了數聲,卻不見他醒來,便急得哭了起來。
見明玉哭得情真意切,不似作偽,我不禁暗歎練子誠這小子還真有些勾魂手段,嘴上卻安慰明玉道:「姑娘不必擔心,這位練公子只是脫力而已,靜養個十天半個月的,就能恢復過來了,只是……」我突然壓低了聲音,幾近耳語道:「只是他養傷的時候絕不能近女色,玉丫頭,你且忍忍吧!」
說罷,不再理會驚得突止悲聲的明玉,轉身叫來了言無心和趙真一。
「言家主、趙教主這麼早就來到應天,足見對茶話會的一片熱忱之心啊!」
一句話平復了兩人忐忑不安的心情,言無心死人一般的臉上好不容易擠出了點笑容,結結巴巴道:「應該的、應該的,大人頭一遭嘛……」
他本就口拙,一緊張更是不知所云。倒是趙真一雖然受傷,又如落湯雞一般狼狽不堪,說話都打著顫音,卻是諛詞不斷。
「我看看你的傷。」叫趙真一上前,我一檢查,他的肋骨果然斷了三根,好在沒刺入心肺,倒無大礙,只是這屆茶話會休想再參加了。
雖然趙真一是咎由自取,但一字正教是候補戰前五名的有力爭奪者,平白損失了一個看點,我心中難免鬱悶不樂,只是臉上並沒有表露出來。
取出幾粒雪蓮玉蟾丸交給他,他一面千恩萬謝,一面怨毒地望著練子誠道:「大人,這小子來歷不明,又奸詐無比,沒準兒就是來茶話會搗亂的,您可得替我作主啊!」
「胡說!」我臉色突然一變,厲聲道:「練公子是兵馬司馬大人的朋友,豈是來歷不明之人?今日之事,責任全在汝等自己!」
見言趙兩人都有些懼意,我才放緩語氣:「依紅偎翠,吟風頌月,這本是一件雅事。江湖兒女天性率直,喜歡誰就追誰,也無傷大雅,只要你情我願,合理合法,誰也管不著你們。有人敢仗勢欺人,為難你們,本官自會為你們作主。不過,倘若有人膽敢惹事生非,別說過不了應天府這一關,我王動也定饒不了他!」 cool18.com

【第二十三卷‧第十章】
第二十三卷‧第十章

留香舫靠了岸,馬如寶帶著練子誠悻悻離去,而我也偷偷從明玉那裡多少瞭解到了練子誠的情況。
「喜姐兒,能不能跟雪月舫、霓裳舫的嬤嬤商量一下,把姑娘們留在留香舫一晚?銀子好說。」
實在是擰不過蔣遲、蔣逵兄弟倆,我只好讓高光祖去商議在留香舫過夜的事兒,而高光祖嘴上不說,顯然也是極贊同這項提議的。
姑娘們弄明白四人來歷不凡,也是心花怒放,雖然達官貴人見多了,可這四人不是容貌俊雅,就是床上功夫驚人,一樣是賣身,當然是賣給這樣的客人心情舒暢些。
「別情,你和那位明姑娘的關係好像很不一般啊!」蔣逵一邊吃著謝真喂過來的桂花糖藕,一邊問我道。
我一聽,心裡頓時湧起一股無奈,蔣逵你丫真是個白癡啊!當時船艙裡又不是光你自己,旁邊還有你大哥,你能看出來,難道你大哥偏偏看不出來嗎?他可比你聰明多了!你也不動動腦筋想想,為何他對此絕口不提?就知道耍小聰明,這下好了,一個原本可能會有大用處的線人才料就這麼廢了!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看姑娘們都豎起了耳朵,顯然,想糊弄過去怕是不可能了,而一旦引起她們的好奇心,事情沒準兒更難收拾。
「明玉啊!兩年前我就認識她了,那時候她還是個孩子,聽說我會彈琴,就跟我學了一天。」我輕描淡寫地道,隨後又補了一句:「早知道她出落得這麼漂亮,當初我就該把她贖回家金屋藏嬌才是!」
眾人嬉笑起來,蔣逵果然如我所料追問道:「真的就彈彈琴那麼簡單?」
「我倒是想不簡單來著,可女孩那兩天正好很麻煩,我只好簡單點。」
姑娘們都含羞啐了我一口,我心下好笑──師傅說,好婊子都是好戲子,當真是至理名言!
為了不讓蔣逵這樣問東問西的,他身邊可是有個練家的線人,我便問道:「這位贏得了美人芳心的練公子究竟是何許人也?」
「他是馬大人的小舅子。」
「哦?莫非……他是靠馬大人才抱得美人歸的?」我故意道。
明玉已經告訴我了,練子誠的姐姐是馬如寶的小妾,顯然就像隱湖一樣,練家也學會了用最古老但最有效的方式默默擴大著自己的實力。
但練家選中馬如寶,自然有練家的道理,或許,我今晚得罪了一個本不應該現在就得罪的人物。
想到這兒,我不由得瞥了高光祖一眼,他正站在主艙和廚房的連接處,有些心情不定地望著正在廚房裡素手調羹的俞淼。
「練公子憑得可是自己的本事,聽說他是位舉人老爺,還是什麼稅課司的大使呢!」謝真道。
比起林淮、韓家姐妹來,謝真和明玉的關係顯然更親近,知道的事情也更多。說來若不是隨蔣逵同來的那個陳叔擺平了謝真的嬤嬤,謝真怕是還留不下來哪!
「舉人老爺很了不起嗎?」蔣逵聽自己包下的女人稱讚起別的男人來了,自然有些不快,沉著臉道:「京城裡連進士都一抓一大把的,舉人算個屁呀!」
謝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連忙軟語告饒,蔣逵這才臉色放晴。
蔣遲看了我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
蔣逵被他笑得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由問道:「大哥,你笑什麼,難道我說錯了嗎?」
「沒錯、沒錯。」蔣遲腿上挨了我一腳,忙把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說起來,稅課司大使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官,別情的品秩可是比他高了七八級哪!」
「姐姐說了,你怕是比王大人官還大呢!又那麼厲害,嫁給你怕是要享一輩子福哩!」坐在蔣遲膝上的韓裳嬌笑道。
她不過十三歲,還透著孩子氣,姐姐跟她說的私房話,卻被她當眾說了出來,好在韓霓正在廚房裡忙活,不然當真要羞死了。
「你姐姐想嫁,那你想不想嫁啊?」蔣遲被人搔到了癢處,便有些意氣風發,笑眯眯地逗起了小妮子。
「我才不嫁呢!你又不是真心要娶。」
韓裳的決絕卻勾起了蔣遲的性子:「嚇,你這丫頭,我還真就娶定了!」
韓裳張著大眼睛,半晌才道:「那也不成!嫁給你,我就再也見不著姐姐了。」
這下眾人都明白過來了,原來這小丫頭竟是想用激將法激蔣遲替她姐妹贖身,只是畢竟年紀小、道行淺,又太心急,以致著了相。
眾女有些忐忑不安,而我和蔣逵卻微笑不語,蔣遲久經花陣,打發這小妮子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不料蔣遲沉吟了片刻,卻突然對喜姐兒道:「霓裳舫不就在附近嗎?麻煩大姐差人把嬤嬤請來,我有要事相商。」
眾人全都愣住了,就連韓裳都一下子傻了眼,直到廚房傳來「當」的一聲脆響,主艙裡的人才似活了過來。
蔣逵脫口喊道:「大哥,你別……」
蔣遲一揮手:「老四,你忘了吧!我可是從花叢裡打著滾兒出來的,這事兒我心裡有數。韓裳,叫你姐姐來。」
蔣遲話音未落,又驚又喜的韓霓已經快步從廚房裡走了出來,嫋嫋跪在了蔣遲面前。韓裳見狀,也忙從蔣遲膝上跳下,和姐姐跪在了一處。
「你們姐妹聽著,爺說話算數,一是一,二是二,絕不會反悔的。只不過,爺家累世簪纓,家法森嚴,你們若是覺得可能會捱不住的話,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韓霓瞥了妹妹一眼,旋即堅定地道:「我們姐妹願意一輩子服侍老爺,生是老爺的人,死是老爺的鬼。」
「那就好!」蔣遲一手一個將姐妹倆拉起來,看看姐姐,又看看妹妹,那眼神雖說是喜歡居多,可也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夫妻間的秘事,於是就把姐姐看得雙頰生粉,低眉垂瞼,嬌羞無那,那模樣不像秦淮河上的名妓,倒像要出閣的女兒。
而妹妹則咬著嘴唇憋了半天,突然道:「怕是李嬤嬤不答應哩!」
「她敢?!」蔣遲和蔣逵異口同聲地道,哥倆對視一眼,不由放聲大笑,蔣逵笑聲尤亮。
蔣遲卻一下子收住了笑容,轉頭可憐兮兮地問我道:「別情,你帶銀子了嗎?」
「帶是帶了,可我不知道夠不夠,應天畢竟不是蘇州。」我轉頭問喜姐兒:「大姐,打個比方,如果我想贖俞姑娘的話,贖身銀子是多少?」
高光祖聞言,身子微微一震,目光刷地轉過來,目不轉睛地望著我,似乎是想弄明白我話裡的用意。
見我使了個眼色給他,他才恍然大悟,眼中不禁流露出一絲感激。
這廝大概真如魯衛所說的那樣,並不全然是個狼心狗肺之徒!我暗忖道,見喜姐兒沉吟不語,便追問了一句。
「大人這話,奴家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喜姐兒陪著笑臉道:「奴家和俞淼好似親姐妹一般,倘若她能嫁個稱心如意的好夫君,別說贖身銀子,奴家還要送她一副嫁妝哪!可若是不可心,就是銀子再多,奴家也不放她離開的。」
我頓時心知肚明,因為這套說辭,本就是妓家千錘百煉的產物,我再熟悉不過了,都能倒背如流。在秦樓的時候,我幾乎天天要說上一遍,甚至一天要說好幾遍。
這番話解釋得通俗點,就是一切由銀子說話,至於銀子是多是少,是一萬兩,還是一千兩,那就看姑娘究竟愛你多深和你現在以及將來的身家究竟幾何了。
見高光祖臉上微微露出一絲患得患失的緊張來,我心頭不由暗歎一聲。
靜下心來,我已經猜到了高光祖為什麼對俞淼情有獨鍾。
俞淼與高原來的情人嚴落碧有兩分相像,且容貌遠在嚴之上,更兼溫柔大方,於是一下子抓住了高光祖的心。
可俞淼對他能有多少情誼?妓家迎來送往,見識最廣,絕不是單靠胯下一根小弟弟就能征服得了的。
那韓家姐妹鐵了心跟著蔣遲,除了蔣遲十三經功夫過硬之外,太半是像妹妹說得那樣,姐姐已經猜到,蔣遲的身份貴不可言。
而高光祖顯然在四人中身份最低,卻偏偏又是年齡最大的一個,任誰的第一印象都將是,這廝的仕途大概坎坷得很,這輩子縱然不見得被釘死在九品上,但八品也該到頭了。他又不像趙真一那樣渾身上下充滿了成熟男人的魅力,想讓俞淼一見傾心,自是難上加難。
不過,對我來說,眼下俞淼喜不喜歡高光祖並不重要──當然,如果俞淼自己想從良跟著高光祖過日子的話,談判的籌碼自然多一些。重要的是,高光祖喜歡她,而我現在需要高光祖替我賣命。
「我知道,大姐為了俞淼,定是費盡了心血,且不說吃飯穿衣這等尋常之事──當然,這絕不是小事,為增其嬌豔,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衣不厭潔自然是少不了的。就說這琴棋書畫,每一樣讓人賞心悅目的技藝都是銀子和汗水堆出來的,銀子還有價,大姐的心血卻是無法用金錢來衡量……」
眾女都驚訝地望著我,這番話本該是喜姐兒說的,我怎麼反倒替她說起話來了?
喜姐兒也是一怔,隨即陷入了沉思,半晌才小心問道:「聽說蘇州秦樓少東家王解元的名字也叫做王動的,是否就是大人?」
「不是他是誰?!」蔣遲白了喜姐兒一眼,似乎在笑她後知後覺。
蔣逵這才知道他大哥方才笑什麼,忙表示不知者不怪,又說,這一榜解元自然是和尋常舉人不可同日而語。
喜姐兒慌忙道了個萬福:「奴家聽說少東家是蘇州的推官,沒想到您又高升了,一時沒認出您來,您可別怪罪,怪也要怪少東家您這官兒升得太快了!」
眾人都笑了起來,只是幾女心思卻各不相同。
韓家姐妹見有我這個風月場上的大行家坐鎮,心願十有八九能得逞,笑得最是開心。
謝真眼珠亂轉了一通,不顧容楚兒的臉色不那麼好看,越發膩著蔣逵。
而我身邊的林淮似乎藏著心事,笑容就有些牽強。
奇怪的是,俞淼倒是躲在廚房裡不肯出來,若說先前她是覺得喜姐兒能應對得了的話,那麼現在她還不出來幫襯一下,可就有點耐人尋味了。
喜姐兒似乎也察覺到了俞淼的反常,臉上略略有些不安,遲疑道:「大人是行家裡手,奴家也就實話實說。俞淼是我娘的弟子,我們打小一起長大,情逾姐妹,我娘前年過世,把留香舫交給了我,俞淼怕我支撐不起來,這兩年回絕了十幾個人,算起來真是我欠她的,到現在,不給她找個好人家,我心裡委實不安……」
「大姐,這好人家該是俞姑娘自己來判斷才是。」
「奴家這個做姐姐的,總要替她把把關吧!若是少東家,奴家自然沒話可說,可少東家分明是為了那位高大人。高大人好是好,不過……」
「大姐,你看走眼嘍!光宗他人物自不用說了,眼下屈就巡檢司,不過是因為他才入官場的緣故──幾天前,我才說動他,把他請出山來。俗話說,飯得一口一口吃,這官兒也得一級一級的升,可不能光看眼前啊!」
這時俞淼從廚房裡走了出來,說要和喜姐兒說點悄悄話,兩人便進了旁邊的艙裡。
我開動六識,自然把兩女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才知道俞淼是對高光祖許下的正室之位動了心。
我不由詫異地望了高光祖一眼,看他全神貫注的模樣,顯然也是在偷聽兩女說話。
娶妻在德,娶妾在色,像俞淼這種妓家出類拔萃的人物,等閒人家娶不起,而達官貴人、豪門巨賈通常不會輕易讓出正室之位。
然而妻妾之位相差懸殊,尋常人家的正妻對妾室幾乎有著生殺予奪的權力,就連在竹園,寶亭那麼謙沖和煦,在眾女面前都自有一股威嚴。
許多女子寧做貧家妻,不做富家妾,高光祖雖然位卑官小,可怎麼說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許俞淼正妻,難怪她動心了。
知道了兩女的底細,我自然胸有成竹。
先是許了萬兩銀子,又開出了誘人的條件,要麼秦樓送兩個資質上佳的雛兒給留香舫,要麼留香舫乾脆加盟秦樓,讓喜姐兒自己挑選。
喜姐兒猶豫再三,最後說還是自己做逍遙自在些,便要了兩個女孩。當即銀契兩清,俞淼眨眼就成了自由身。
雖然有點吃虧,但在秦淮河上安插兩個線人也算略有小得。至於高光祖,我並不奢望能買到他的忠誠,但看他對待少林寺,並不是全然不顧香火之情,看來這廝骨子裡還留著一點忠義之心,能讓他安心替我賣幾年命,這一萬兩銀子就值回票價了。
等霓裳舫的李嬤嬤來了,卻全然是另外一番景象。
蔣遲原本和顏悅色,韓家姐妹也說非蔣遲不嫁,請嬤嬤高抬貴手,不料李嬤嬤卻錯估了形勢,先是執意不肯,後又開出了十萬兩銀子的價碼,終於惹惱了一干人。
把李嬤嬤強留下來,讓高光祖去了趟霓裳舫,頓飯功夫,他就轉回來,手上已經多了十幾張賣身契。我一張張仔細翻看起來,很快就發現了破綻。
說來妓家難得有不違法犯紀的,而其中最多的自然就是和拐賣女嬰的犯罪團夥相勾結。一來江南富庶,少有人家願意賣兒賣女;二來貧苦人家也少有絕色,人販子從甲地富家偷出女嬰,再到乙地冒充女孩的父母將女嬰低價賣給妓家,這是盜銷一條龍最常見的模式,而官府因為吃了妓家的好處,多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李嬤嬤大概就是自恃在官府有強硬後臺,在賣身的契約書上就不夠用心,結果出了紕漏,有三個女孩的父親名字雖然各不相同,可簽字畫押的手印卻是一模一樣。
見我揀出這三張賣身契,李嬤嬤就有點慌了神,可還嘴硬,說要見官。
蔣逵正在聽蔣遲講這賣身契上究竟有什麼破綻,聞言不由踢了李嬤嬤一腳:「見官?這兒都是官!怎麼,是不是你覺得到了應天府,你就能變成良民了?做你丫的白日夢吧!孫府尹是有名的清官,他是能包庇你這個犯婦,還是能縱容他屬下貪贓枉法?!」
「沒必要到應天府,四少,你看賣身契上說,三個女孩都是吳縣人,正好是我的治下,把這女人解到蘇州府也合情合理,應天府挑不出毛病來。」我冷笑兩聲,又轉頭對李嬤嬤道:「韓家姐妹的贖身銀子是多少,賣身契上已經寫得明明白白,一千二百兩,我不會少你一文錢。不過,你有沒有福氣享用,可就難說了。」
李嬤嬤這才知道惹了不能惹的主兒,頓時嚇得癱軟在地上。
韓霓、韓裳見狀,念及養育之情,便苦苦哀求要我們放過李嬤嬤。
蔣遲看她倆是真心求情,又哭得梨花帶雨,惹人心痛,便轉睛對我道:「別情,你看……」
我心道,蔣遲你是皇親國戚,你都不在乎大明律變成一紙空文,我又何必那麼在意!只是我不能留下什麼把柄,這樁案子自是不能說放過就放過的。
我沉吟道:「我還要去趟九江,一時也無暇顧及此事,大少,你看這案子交給應天府可好?屆時和孫府尹打聲招呼,請他秉公斷案就是。」
「孫府尹那邊,我去就成。」
等蔣遲說出這句話來,李嬤嬤才知道自己有救了,明白自己是砧板上的肉,也只好忍氣吞聲,陪出個笑臉來。
可到辦贖身手續的時候,她還是假裝丟三落四的,藏著心眼預備日後好翻案不認帳,卻沒想到這幾個人全是行家,事情辦得滴水不落,她只得收了一千兩百兩的銀票,懨懨而去。
得到這樣的結局,韓霓、韓裳自是悲喜交加,不過蔣遲鼓動起如簧之舌,姐妹倆很快就轉悲為喜。
只是幾個姑娘家原本都是倚門賣笑的女兒,轉眼間卻是身份各異,艙裡的氣氛難免有些尷尬,於是匆匆吃了宵夜,就各回自己的艙裡。
林淮伺候我梳洗,她本就不擅此道,又滿腹心事,自然是手忙腳亂。
我知道她見俞淼和韓家姐妹有了歸屬,就動了從良之心。果然,等我上了床,她便怯生生地跪在了床邊。
「林姑娘,實不相瞞,我身邊妻妾十數人,侍女無數,實在是無意再置婢納妾了,只有辜負林姑娘這份心意了。不過,若你真想從良,我倒可以幫你物色一個良配。」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林淮悵然道:「一旦從良,就要謹守婦道。可奴家管得住自己的身,管不住自己的心,就算嫁給別人,卻日思夜想著大人,不僅對不起丈夫,也對不起大人的一片好心。如此,奴家寧願去死,也絕不肯嫁人!」
「哦,這麼說,倒是我害了你?」我冷冷地道,走馬章台近十年,自然少不了碰上這種以死相逼的女子,而我卻是極討厭別人來要脅我的,而眼前這個少女,雖然似乎並沒有相逼之意,但為了斷絕她的一點癡念,傷她也就傷了。
「大人冤枉了奴家。奴家能親近大人是幾世修來的福分,奴家只會記著大人的好……」林淮誠惶誠恐地道,只是說著說著,眼圈一紅,淚珠頓時順著她嬌嫩的臉頰滑落下來。
「奴知道,秦樓佳麗如雲,而奴蒲柳之姿,自難入大人法眼;奴又不擅床笫,更難討大人歡心。奴只是癡想,大人一榜解元,自是喜好讀書,奴別的事情不會,但研墨拂紙,沖茶添香卻是懂的,大人累了,奴還可以讀書給大人解悶兒……」
讀書?
林淮一番話竟勾起了我往日的情懷,我的臉色頓時柔和起來。想少年讀書用功之際,常幻想能有一二佳人伴讀於側,或紅袖添香,或素手研墨,而今妻妾成群,自己倒是有多長時間沒讀過書了?
竹園還真缺個讀書的女子呢!我心道,寶亭她們雖然都讀過書,可都是為了消遣;紫煙和喜子幾個大丫鬟則才開始識字,興趣也不在此,讓她們研墨添香,一次兩次是個新鮮,多了興趣怕就是要轉移到我頭上,研墨變成「研磨」,書自然也就別想讀了。何況,整理書稿文章往來書信,也確實需要一個通曉文字的人來幫忙。
心有所思,便仔細打量起眼前的少女,畢竟是秦淮八豔裡的人物,雖然比不過明玉、俞淼幾人美貌,可自有一份難得的書卷氣,況且她通曉詩文,說來倒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
可惜我已經信誓旦旦地說,不準備再擴大竹園的規模了……
林淮似乎是讀懂了我的眼神,一時又驚又喜,卻又患得患失地道:「奴不奢望姬妾之位,只求做個捧茶添香的侍兒,常伴大人左右。」
是這樣啊!我心頭不免奇怪起來,應天府有的是學而優則仕的人物,林淮的要求又不高,她早該現實自己的願望了,為何現在還寄身風月呢?
剛想開口詢問一二,門外卻突然傳來「卜蔔」的敲門聲,就聽高光祖小聲問道:「大人安歇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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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期預告
蔣遲、蔣逵兄弟聚首應天,一夜間秦淮八豔去五,雖然留下一段佳話,卻埋下了隱患。
不過,蔣逵的到來,還是給王動提供了刺探練家的機會。
與大江盟、武當終於達成協定,可江湖私鬥卻屢禁不止,丁系人馬趁機彈劾王動,一時間攻訐四起。
王動小心應對,又和唐三藏密謀定計,以轉移皇上的注意力。
魏柔從中穿針引線,王動和隱湖的關係得以改善,卻不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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