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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卷 1-6
送交者: wwwlarrytw[★不作不死★] 于 2019-04-17 21:07 已读 2246 次 3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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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江山如此多嬌】 1-26集第七章 作者:泥人 由 wwwlarrytw 于 2019-04-17 20:48

第十七卷‧第一章

  「美人兒,大美人兒。」
  千家女兒千家態,我房裡的女人就是燕瘦環肥,千姿百態,可我從沒見過身材如此惹眼的美女。
  一張玉雕粉琢的娃娃臉雖然透著頤指氣使的味道,卻因為明豔如花,還是讓人覺得相當可愛。
  細布的淡黃紗綾豆綠沿邊對襟背子,白杭娟繡花裙子都是大家閨秀時下最時髦的款式,卻穿出了別樣的味道,背子的對襟別出心裁地加了幾條絲帶,系在胸前,不但勾勒出了一對與她年齡極不相稱的挺拔雙峰,而且絲帶被風吹得飛蕩飄搖,更平添了幾分飄逸。
  背子也不似江南那般長的遮住了後臀,卻只到小蠻腰處,越發顯得身材纖濃得度。蜂腰輕擺,系著的那條蔥綠絲帶若隱若現,懸著的大小五六塊玉佩叮噹作響,著實悅人耳目,只是腰間別著一把七寸短匕,似乎在警告登徒子,別打她的主意。
  尋常女子身上添了這麼多零碎飾物,早顯得淩亂了,可眼前這個少女看著卻是錯落有致的精彩,不為別的,只為她那高得出奇、幾乎與我相當的身材竟是一副天生的衣服架子,一樣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就比別人多了幾分神采,配著孩童一般的天真笑臉和少婦一般的豐滿身軀,自是出奇的動人。
  「只是……怎麼好像在哪兒見過她似的?」
  我心頭湧起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略一思索,心下已恍然,這少女竟和我那已經習慣了富豪人家千金小姐生活的妹妹有著幾分相像,只是容貌更加嬌美。
  目光轉到她身邊那位比她尚高出半頭的高大書生,細看之下,俊雅的他果然和我也有著三分相似。
  少女似乎渾不覺自己已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一進院子就東張西望起來。
  那書生卻頗為鄙夷地掃視著院子裡唧唧喳喳的眾人,只是目光落在我臉上,才微微一怔,轉眼見那少女好奇地望著樹蔭下那個袒胸露腹的漢子,他面露不悅,輕咳一聲,拉了少女一把,沖我這邊一努嘴:「去,坐那邊去,快吃快走,省得回去晚了老王他們又急了。」
  那少女嘻嘻一笑,依言坐下,卻坐在了老頭身旁,正對著她方才打量的那個漢子,目光只是在落座的瞬間才在我臉上轉了一轉,旋即又飄到了樹蔭那邊。
  書生見狀,陰沉著臉重重哼了一聲,挪動椅子,遮斷少女的視線,她這才收回目光,瞧了瞧我的冰鎮河鮮,又看了看老頭的酸梅湯,似乎根本沒注意到和她同桌的是一個瀟灑儒雅的少年。
  我不由一陣氣結。記得自從修煉了不動明王心法,氣蘊神凝,自有一種動人風采,只要我願意,無論走到哪裡,我都會吸引絕大多數女孩子的目光。
  可眼前的這丫頭竟似對我熟視無睹,不由激起了我的好勝之心,加之心火正盛,於是暗運心法,臉上漸漸透出神采來。
  「兩碗酸梅湯?」蘭丫頭把紙筆放在老頭面前,問剛剛落座的兩人,又見我的已吃了大半,便想問我什麼,可目光轉到我臉上,就似被粘住了一般再也移不開,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小……哥哥,嗯……再、一碗嗎?」原本甜脆的聲音陡然變得羞澀起來。
  我展顏頷首,蘭丫頭心更是怦怦直跳,不等書生回話,逃也似的轉身就走。那少女卻把她喊回來,指著我那碗冰鎮河鮮說她也要這個,可等抬頭對上我深邃的目光,她神情突然微微一呆。
  「到底是人老了,記性差了,可惜一篇好文,老頭只記下了三幾段,小哥你看對是不對,可否將其餘賜下?」那老頭筆走龍蛇,頃刻就寫滿了一張紙,把它推到了我面前,一看,卻是一手漂亮的行草。
  被老頭橫插一杠,女孩這才清醒過來,沖我大方一笑。我雖然暗怨老頭多事,可得到賣弄學問的機會,也算失中有得,嘴上一面謙稱不敢,一面卻運筆如飛,等蘭丫頭扭捏地端來各人要的東西,一篇文章已然寫就。
  不料那少女看了兩眼就興趣索然,身子一歪,一面掏出絲帕擦拭額頭鼻翼的香汗,一面又趁機去偷看那漢子,那漢子似乎感到了她的目光,便刻意擺出姿勢,汗珠從他脖頸流下來,陽光一照,那肌肉盤結的胸膛油光發亮,越發顯得雄壯。
  倒是那高大書生頗為好奇,湊到老人跟前把文章看了一遍,面容漸漸沉靜下來,目光在我和老頭身上逡巡了幾個來回,卻不說話。
  「沒道理呀!」老頭翻看著我的文章自言自語,書生這才忍不住道:「晚生看這篇文章論證精當,道理分明,老丈如何說它沒道理呢?」
  「文章當然是好文章,可這樣的文章竟然落了第,老頭原本以為這位小哥的字不大出色,不入考官法眼,可公子你來看看,這字筆力遒勁,章法有度,嘿嘿,這樣的卷子也落了第,真是沒道理呀沒道理!」
  我心中一緊,這老頭要我寫下文章,原來竟是要看我的字!
  說起來本朝會試,確有文章錦繡而字體難看以致不中的例子,可我顯然與此不同,在旁人眼裡,自己不中真是沒了理由。
  可事實是我並沒參加會試,一旦老頭把此事傳揚出去,我豈不犯了造謠惑眾之罪?!連忙笑道:「要不怎麼說一切都是命呢!頭場眼看就要結束了,自己卻把墨硯打翻,汙了試卷,弄得心情大差,後兩場文思全無,如何中的!」好在每科會試,總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這理由倒還說得過去。
  「可惜!不然,就是一位翰林公了。」老頭一陣惋惜,見墨蹟已幹,便把紙折好揣進懷裡,笑道:「小哥年少,等三年未必是件壞事,他日金榜題名,小哥這副墨寶老頭就可以換上許多酒錢了。」然後沖前店喊道:「蘭丫頭,算帳了。」
  見他欲起身離去,我心下頓起狐疑,他連我的名字都沒問過,如何得知我下科是否榜上有名?
  略一留心,突然發現,旁人都被那蒸籠一般的天氣蒸得汗流浹背,可他坐在大太陽地兒裡,額頭鬢角卻不見一絲汗跡。
  饒是我修煉不動明王心法已近寒暑不侵之境,可這麼大熱的天,臉上還是能見到絲絲細汗,而尋常老人雖然心水枯而少汗,可若是一點汗都沒有,不是心水盡竭離死不遠的話,就是練有佛道兩家清心寡欲的功夫,修為已達上乘境界,而眼前這老頭,精神矍鑠得怎麼看也不像是個將死之人。
  邵……爺爺?
  我心念電轉,把知道的武林人物想了個遍,卻沒想起哪一個前輩高人姓邵。再想來京後桂萼、白瀾提起的朝中人物,心中驀地一動,猛然想起來京第一天桂萼說的那番話來。
  莫非……他就是一言契合上意的龍虎山上清宮嫡傳弟子邵元節?
  我不由仔細打量起老頭來。龍虎山上清宮乃是道家符籙派領袖,相傳藏有男女雙修的丹道奇術,雖然絕足江湖,可代代都有高手。
  心有所疑,就覺得這老頭眼神做派就還真帶著那麼點仙風道骨,暗忖,若真的是他,倒是不必問我姓名,去打聽一下誰的卷子被汙了,就該能找到我的資料,當然,失望也在所難免了。
  此時卻聽樹蔭裡傳來一陣暴笑,接著聽那精壯漢子朗聲道:「得了,各位哥哥都這麼說了,我杜老四恭敬不如從命,各位哥哥就等著瞧好吧。」
  說著,他竟然徑直走到了我們這桌桌前,就那麼敞著胸露著懷地沖那少女一拱手,笑道:「這位小姐是才到京城的吧。」
  「滾!」
  那書生厭惡地瞥了杜老四一眼,罵道。
  老頭見狀,本已抬起了屁股要走,卻又坐了回去。倒是那少女肆無忌憚地望著杜老四,臉上露出天真的笑容:「是啊,我們才來沒幾天呢,你怎麼知道的?」
  我暗自搖頭,看著少女的肌膚體態,少說也有十八九歲了,可心智怎麼和她的那張臉一樣都停留在了孩童時代?
  不說別的,單她那口官話,沒有半點京片子味兒,一聽就知道是外地新近來京的。
  「這就是眼力架兒!」
  杜老四也不理會書生,笑著對少女道:「京城這麼大,好玩的地方又多,小姐人生地不熟的,自己如何能把這好玩的地方都去了?回到家,別人問,去過滴水岩嗎?小姐說,沒去過,再問,那去過碧雲寺吧,小姐說,也沒去過,別人還不得以為小姐是蒙人啊!哥哥我對城裡奔兒熟,乾脆領你四處走走。」說著,就要去拉那少女。
  那書生見狀大怒,猛地站起身來,左掌快速截向杜老四伸出的爪子,他身高臂長,身子只稍稍前傾,整個桌子四周都在他的控制之下,只聽「啪」一聲脆響,左掌已然擊在了杜老四手腕上,就在接觸的一瞬間,書生掌緣在杜老四的尺關大穴狠狠一劃,隨即小臂如靈蛇一般扭曲貼在杜老四的胳膊上猛然一帶,杜老四猝不及防,身子一下子就被帶了出去,踉蹌了幾步,眼看就要摔倒,他伸手胡亂一抓,正抓到那老頭的胳膊,而那老頭似乎沒八兩重,根本吃不住他的勁兒,兩個一齊跌倒在地。
  金蛇纏絲手?!
  我心中驀地一震,這可是武當鷹蛇十二變中極有威力的一招啊,這書生是從何處習得的呢?雖然他表現出來的武功在我眼中根本不值一提,那鷹蛇十二變中的前八變在江湖上也頗有流傳,可這書生招式嚴謹,運用自如,顯然是受過名師指點。
  幾乎摔了個嘴啃泥的杜老四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全不顧一旁哼哼唧唧的老頭,照著桌子就是一腳,不想那書生眼明手快,雙掌按住桌面,桌子沒飛起來,杜老四卻抱著腳疼得呲牙咧嘴地叫了起來,一轉眼看見正瞧得眉花眼笑的少女,臉頓時漲成了紫茄子一般,一個虎撲就想把少女抱在懷裡。
  卻見從白裙裡飛出一道紅影,正擊在他光溜溜的肚皮上,他大叫一聲,仰面跌倒在地,看他肚皮上已被劃開了一條五六寸長的口子,鮮血直流,那少女卻毫不在意,拍手笑了起來。
  我正把那老頭扶起來,見狀兩人不由面面相覷,這丫頭下腳怎麼如此狠辣?!
  樹蔭下頓時炸了營,杜老四的同伴搶上前兩人就去探他的呼吸,卻聽少女笑道:「不過劃破了點皮兒罷了,死不了!哼,可惜挺順眼的人兒,竟然是個呆瓜,人家又沒說不和他去,他著得什麼急呀!」
  眾人聽她還說風涼話,俱圍了上來,大聲鼓噪起來,可都看出這兄妹倆會功夫,下手又那麼狠毒,誰也不敢上前。
  倒是那書生瞪了自己妹妹一眼,似乎是怪她惹是生非,隨即掏出一隻錦袋揚手扔進人群中叫嚷最凶的一個漢子懷裡,沉聲道:「裡面是上好的刀傷藥,還有二十兩銀票,算我替我妹妹賠罪。」只是那語氣聽起來卻沒一絲一毫的歉意。
  那人把錦袋裡的東西倒出來一看,果不其然,周圍立刻有人動了貪念,一擼胳膊,就沖了上來,被那書生飛起一腳踢了出去,竟接連撞到了好幾個人。
  「不開眼的傢伙,想訛人?」書生瀟灑地撣了撣衣襟,冷笑道:「不問問你爺是誰,瞎了你們的狗眼!」轉頭對少女道:「我們走!」抬腿就朝院外走去。
  眾人見他驟然換上一副霸王表情,又瞄了瞄他高大的身軀和鬥大的拳頭,不由得氣勢俱沮,下意識地讓出一條路來。
  「那敢問這位公子尊姓大名呀?」
  兄妹倆眼看到了院門口,卻見門簾一挑,走進兩個人來,左首就是方才還在院裡的中年富商,可看到右手那個馬臉老者,我目光頓時大盛,差點蹦了起來。
  赫——伯——權?!
  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在無名島沒發現他的蹤跡之後,我就在江南發下了海捕公文捉拿他,沒想到竟然在這兒碰上了,真是天助我也!
  想站起身來立刻抓他歸案,轉念卻想起了和他一起失蹤的華青山和宋廷之,心裡盤算了一番,就想看看能不能從赫伯權的身上發現那兩人的蹤跡。
  定睛細看赫伯權鬚髮皆白,腰弓背彎,看上去比在大江盟的時候不諦老了十歲,更是全然沒有了名人錄上江湖名人的風采,想來這朝不保夕的逃亡生活帶來的巨大心理壓力已經快把他壓垮了。
  說起來,他眼下這副老態龍鍾的模樣,不熟悉他的人,還真難認出他來,可我和他曾經朝夕相處了一個月,對他自然瞭若指掌,而那時我卻是易容裝作了王謖,就連在松江沈家那一戰,我也是扮成了曾亮,他竟是從沒見過我的真面目,眼下正好可以放心大膽地接近他。
  眾人一見這兩人進來,都紛紛叫嚷歡呼起來,「太好了,白師傅來了!」「白師傅來了,小子等好吧你!」倒是兩人身後的店老闆一個勁兒地打躬作揖,請求兩方和氣說話。
  白師傅?哼,既然想隱姓埋名,幹麼要顯露自己的武功呢?我心中不由揣測其中的緣由來。
  卻見那書生上下打量了兩人一番,目光最後落在了赫伯權的身上,冷笑道:「憑你?你還沒那個資格!」
  赫伯權沒理會他的冷嘲熱諷,讓眾人把那受傷的漢子抬了過來,自己卻堵住了兄妹倆的去路。
  那書生輕哼了一下,大步上前,伸手扳向赫伯權的肩頭。
  赫伯權任由他抓住自己的肩頭,只是那書生又使出方才對付杜老四的招式,他這才輕咦了一聲,臉上倏地閃過一絲猶豫,而肩已經本能地一塌,身子向旁邊一閃,便擺脫了書生,手臂順勢揮出直奔書生的前胸而去,可力道卻弱的連他三成功力都不到,而且同樣是鷹蛇十二變中的一招「鷹擊長空」。
  那書生似乎對這鷹蛇十二變十分熟悉,變招相當迅速,鷹爪變蛇芯,疾點赫伯權的手裡牢宮大穴,只是雖然如願擊中了敵人,卻是悶哼兩聲,身子一連倒退了四五步才停下來。
  眾人想上前撿便宜,卻被赫伯權出聲喝止。
  只一個照面就落了下風,那書生頓露驚容,少女躍躍欲試,被他一把拉住,目光緩緩掃視了眾人,似乎在想脫身之策。
  赫伯權來到杜老四身前仔細檢查了傷口,臉色緩和下來,告訴眾人放心,說只是皮肉之傷,又轉過身對那書生道:「你妹妹出手雖然狠辣,卻尚有慈悲之心,此事……」
  眾人聽赫伯權似乎要放了這兄妹二人,沒等他把話說完,就叫嚷起來:「白師傅,不能放了這個小妖女!」「對,送她去見官!」「見官豈不便宜了這妖女?讓她服侍老四,什麼時候好了什麼時候算完!」
  我當然明白赫伯權的心理,本來出頭管事大概就是抹不開那富商的面子,一見到那書生使出了江湖功夫,他更是把自己的功力藏起了大半,見官?恐怕打死他也不肯去官府吧,可眾意難違,他不由得左右為難起來!
  「京城物價騰貴,不比尋常地方……」赫伯權沉吟道,似乎是想用銀子了事。
  那書生臉色一變,方想說話,少女卻俏臉生寒,突然插言道:「好,見官就見官!」態度竟是極其堅決,只是話音未落,她眼珠飛快地轉向了在人群外看熱鬧的我,展顏笑道:「這位大哥哥,你可願意給我做個見證嗎?」一顰一怒,就只在一眨眼的功夫。
  圍著兄妹倆的一干人齊齊轉頭注視著我,目光裡充滿了威脅的味道。 cool18.com

【第十七卷‧第二章】
第十七卷‧第二章

  「大明律,毆人至傷者,輕則笞,重則杖……」我朗朗上口,眾人都得意起來,隨聲附和。
  那少女先是一怔,隨即柳眉倒豎、鳳眼圓睜,指著我罵道:「好小賊,虧你還是個讀書人,怎麼連半點氣節都沒有!」就要衝上前來打我,卻被她哥哥一把拉住,氣得她直跺腳,嘴裡一個勁兒地嘟囔:「我真是瞎眼了!」
  我卻把話鋒一轉,道:「然,我朝最重婦女名節,婦人抗暴致他人死者,不僅不咎其罪,反而要彰其貞潔。前有五河孫氏抗辱殺繼母子李州兒而獲官府旌表其貞,後有……」
  「真的?」
  少女立刻眉花眼笑,沒等我話說完,就搶著問道,見我點頭,她身形猝動,如穿花蝴蝶一般繞過身前兩人,來到杜老四身前,抽出短匕,當胸刺了過去。
  卻聽「當」的一聲,杜老四胸前突然現出一支精鋼的煙袋鍋子,正打在短匕的刃脊上,那少女被震得身子一歪,踉蹌了好幾步才站穩,不由怒視赫伯權道:「流氓!護著一個地痞,老頭你就是個老流氓!」
  美人含怒,自有一番風情,一幫子指著我破口大?的漢子都停了下來,呆呆地望著那女孩。
  赫伯權卻是充耳不聞,徐徐點著了煙袋,狠狠抽了兩口,又瞥了我一眼,才轉頭和那富商耳語了幾句,不外乎是說,這兄妹倆看上去像是富貴人家的子弟,真進了官府,保不准誰輸誰贏,想來他不願意與官府打交道,便極力遊說那富商罷手。
  那富商面色陰沉,良久不語,赫伯權似是無奈,遂低聲道:「此地人物繁雜,多有不便,洪公若是喜歡那丫頭,我暗地裡神不知鬼不覺地給您弄來,豈不省了許多麻煩?」
  那富商洪公這才面色稍霽,沖眾人笑道:「兒呀,別跟人家一姑娘家的過不去了,像是咱們京裡人沒氣量似的,多跌份兒呀!」從懷裡摸出一張銀票交給身邊少年道:「去,給姑娘壓驚。」說罷,扭頭就朝院外走去。
  圍住那兄妹倆的一干人等不知道老闆為什麼突然罷手,俱面面相覷,卻也不敢再動手了,悻悻隨他而去。
  那少女接過銀票,看也沒看,隨手就遞給了老闆,目光卻在我臉上掃來掃去,嘴角漸漸露出一絲頑皮,柳眉一彎,笑道:「你這書生膽子倒不小。」
  「色膽包天嘛!」
  雖說這女孩容貌絕美,可自從聽到寶亭與解雨的一番對話,我已暗生警覺,自己萬不可再輕易招惹情債了。
  竹園眼下還算和睦融洽,是因為我對房裡的每一個女人都幾乎毫無保留地投入自己的感情,可我心中難免有輕重厚薄之分,一旦閨怨因此而生,闔家不得安寧。
  何況看了這對兄妹的行事手段,就算我欲火中燒,也明白這少女一旦沾手,很可能甩都甩不掉,反不如蘭丫頭這個小家碧玉更適合做一夕之歡的物件,我沒拔腿就走,只是因為不想看到赫伯權為了這個女孩而陷入囹圄,進而打草驚蛇,嚇跑了宋廷之和華青山。
  可淫賊當慣了,心中警惕,嘴上卻下意識地輕薄起來。
  話已出口,自然沒有後悔的道理,再看那老頭若有所思地望著我,我索性裝到底,一雙賊眼直在少女身上打轉轉。
  那少女眼睛一亮,卻扳起面孔道:「虧你還是個舉人,說話怎麼如此孟浪輕狂?!怪不得落第了!」可眼中卻是吟吟笑意。
  那高大書生卻面露不豫之色,瞪了我一眼,對少女沉聲道:「鬧夠了吧,還不趕緊走!」
  少女一擰腰,不高興地道:「著什麼急,我還想歇會兒哪!」
  書生愕然:「不是你非急著要去的嗎?」
  「那……我現在不想見他啦,行不行?」少女撅著嘴嚷道。
  兄妹倆爭執起來,我卻拉過老闆問起了那個洪公,很快就弄清了他的底細。
  這位洪爺本名洪七發,是粉子胡同裡有名的地頭蛇,開了一家馬車行喚做通達,粉子胡同裡的南北貨幾乎都是他一手操辦貨運的,而且他只負責將貨物運進運出京城,別的一概不管。
  據說是買通了稅課司,妹子又嫁給了西城兵馬司指揮廖喜做妾,別的馬車行出入城門總有麻煩,他卻能一路暢通無阻,又守信譽,價錢雖然貴點,可商人們卻看中了他的好處,漸漸就壟斷了粉子胡同的貨運生意。
  老闆又說,洪七發為人雖然貪花好色,卻不是個太過胡來的人。而那個杜老四則與高七當年相仿,也是在妓院賭館裡討生活的混混。
  看俏麗的蘭丫頭尚且是處子之身,我對老闆的話不由得多信了幾分,瞥了那少女一眼,心道,沒有她肆無忌憚的撩撥,洪七發和杜老四恐怕都不會來招惹她吧!
  那少女正向我瞧來,對上我的目光,她展顏一笑,快步走到我跟前,歪頭道:「看你好像閑得很,不如陪我逛逛京城吧!」
  「這可不行,我自己的小命要緊。」我馬上拒絕。陪你逛街?除了豐盛胡同周圍巴掌大的地方還認得之外,我對京城可是兩眼一摸黑,就連皇宮大門朝哪兒開都不知道,豈不立馬就讓你看出破綻,我並不是一個來京已近半載的應考舉子?
  少女一皺眉:「咦?你怎麼又怕了?再說,京城裡又不是沒了王法!」
  「倒不是怕了那些混混。」我一本正經地道:「常言道,『秀色可餐』,你生得國色天香,光看你我就看飽了,時間一長,我茶不思飯不想的,豈不要餓死?」
  「你這書生倒有趣。」少女噗哧笑出聲來,竟上來拉住我的衣袖邊晃邊笑道:「我不管,就是你了。」
  饒我是個花班魁首,也不禁嚇了一跳,認識的大家閨秀、小家碧玉不計其數,只有一個武舞才這麼大膽,而且我認識她的時候她早已豔名遠播了,不想眼前的這個女孩,舉止竟也如此不拘禮節,看那張俏臉上明明寫滿了天真,可偏偏我眼角餘光就能看到那對隨著呼吸起伏跌宕的挺拔雙峰,心頭忍不住蠢蠢欲動,也不去掙脫她的手,只是含笑望著她。
  書生見狀,唬著臉對我道:「我妹妹年幼無知,可你一讀書人怎麼也如此不明事理?!」說著摺扇一合,疾點我的左肩肩井大穴,看那來勢,真若被他點中了,一條膀子少說十天半個月無法動彈。
  「誰年幼無知?」
  那少女勃然作色,鬆開我的袍袖,順手從腰間抽出短匕回首擊去,正點在她哥哥的摺扇上,竟將摺扇齊齊切斷!
  書生只來得及抬手躲過銳利的刀鋒,可袖子卻被削去了一截。
  「看我不告訴父……爹去!」書生氣得臉都綠了,卻拿自己的妹妹沒轍,轉頭沖我惡狠狠地問道:「請問先生尊姓大名?」
  「幹嘛要告訴你!」少女替我拒絕,賭氣道:「你若是和爹爹說,那乾脆連你在百花樓的好事一併說了罷!」
  「你怎麼知道的?」書生滿臉驚訝,脫口問道,只是話一出口,就察覺到不妥,不由大窘。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少女似乎也覺得自己過分了,雖是譏諷,可聲音卻輕了許多。
  我心頭卻驀地一動:「原來昨晚替白牡丹開苞的人就是他!」不由仔細打量起書生來。
  熟知風月的我當然知道要得到一個名妓的初夜是多麼的不容易,想當年為了蘇瑾花了我多少心血!而看他雖然一表人才,可京城裡人才濟濟,豈會少了這樣的人物?沒有特殊的背景,一個剛來京城不久的書生要想獲得美人的垂青,那可真是難於上青天了!
  「頗有些來歷的兄妹,不會這麼巧吧……」
  我心底正在沉吟,卻聽邵老頭乾笑了兩聲,對那書生道:「文為心聲,那位小哥雖然言語輕浮,卻不見得行止無端,再說令妹有自保之計,公子何必杞人憂天?」
  我和那書生都詫異起來,俱不明白這老頭話裡是什麼意思,那少女卻頗為贊許地點點頭,流瞳輕轉,將一張笑容貼近我的眼前,呵氣如蘭道:「公子高姓大名?」甜脆的聲音自然與她哥哥的威脅口吻大相逕庭。
  「……李佟。」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報上了假名,當然,李佟的路引就在懷裡,倒也不怕別人懷疑我的身份,隨即問道:「那……姑娘呢?」
  「怎麼可以隨便問一個女孩兒的名字呢?」少女抿嘴笑道。
  「我可是很認真的請教喔!」我隨口道。
  「嘻,那本姑娘就很認真的告訴你,我的名字——保密!」她狡黠地一笑:「倒是我哥哥,別人都喊他趙公子的。」
  趙公子?昭王充耀?那我是不是該喊你一聲寧馨郡主呀?
  我心頭不由泛起一陣無奈,弄不好這兄妹倆就是代王的一雙兒女昭王充耀和寧馨郡主了,而他們要去的地方大概就是前頭不遠的白府。
  瞥了少女一眼,暗自頭疼,若真是被這個瘋丫頭相中的話,真不知道她會幹出些什麼來!
  心裡飛快地盤算起來,若是我用李佟的身份吸引住她,會不會讓她忘記那個從未謀面的王動,從而讓我可以順利達成來京的使命,之後再來個金蟬脫殼,一走了之呢?
  反正大同江南遠隔千里,想找一個子虛烏有的人,就算是代王府恐怕也沒那麼容易吧!
  可那老頭若真是邵元節的話,那一切就都免談了。我下意識地瞥了老頭一眼,他已和老闆會過了帳,正準備離開,見我看他,似笑非笑地點點頭,隨即轉身向院外走去。
  「趙兄!」我有心賭上一賭,收回目光,拱手對那書生道:「方才言語或有得罪之處,趙兄且多包涵。不過,令兄妹非是凡夫俗子,行事特立獨行,而在下也是性情中人,做事不計謗毀,大家又都是外鄉人,何不交個朋友?」
  書生輕蔑地「哼」了一聲,少女卻白了我一眼,不滿地道:「你幹嘛要向他道歉?」
  「他是你哥哥嘛!」我笑道,隨即壓低了聲音:「沒準兒就成了我的大舅哥也說不定,現在不和他套套近乎,日後豈不要找我麻煩?」
  不待少女發怒,我偷偷一指正挑門簾而出的邵老頭:「京城裡的景物咱有的是時間去看,可眼下一件趣事卻不可錯過,看到那位老人家了嗎?」
  少女的好奇心頓時被勾了起來,就連那書生都下意識地往院外望去。
  少女柳眉輕蹙,不解道:「他?怎麼啦?」
  「姑娘習過劍術,當知世上有劍仙,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而這老者正是一位出世的劍仙!」
  「啊?!」少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就想沖過去,卻被我一把拉住,薄薄的夏布遮不住藕臂的圓潤滑膩,竟讓我遲疑了一下才放了手,解釋道:「你這麼冒失地去問他,他豈肯承認?自然要偷偷找到他的居所,一探究竟了!」
  「這倒也是。咦,你怎麼知道他是劍仙?」少女這才轉過頭來,驚訝地問道。
  「法不傳六耳。」我湊近少女,她個頭只比我矮兩指,我甚至連腰都不用欠一欠,她宛如瓷器一般光滑白皙的臉頰就近在眼前,而從她衣領裡散發出的幽幽香氣更是似曾相識,略一思量,就曉得這是六娘用過的京城同心堂絕品香水兒的味兒。
  「你看那老者,寒暑不侵,分明練有上乘的內功。」
  少女若有所思,書生聞言卻是一怔,沉聲問道:「你一舉子,如何知道這等江湖事情?」
  我微微一笑:「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乃是我書生本色,江湖本就是江山一隅,我清楚明瞭,何足道哉!」
  「那咱們還不趕快跟上去?」少女急道。
  「姑娘若是這麼出去的話,身後不跟著一隊登徒子才怪,別說是劍仙,就算是個聾啞之人,也從別人眼神裡看出問題來了。」
  「那……你說怎麼辦?」少女忍著笑,可眉眼卻都彎了起來。
  替你易易容自然是最方便的辦法了,可這麼一來,恐怕這對兄妹的疑心會更重。當然,讓她換上男裝也是個好辦法,可這總要讓她自己說出來。
  於是我並沒有做答,反而喚來了蘭丫頭,在少女迷惑的目光裡,我開始問她有關邵老頭的事情。
  「邵爺爺當然不是本地人啦!」蘭丫頭漫無機心地道,或許在她的心裡,還清晰地刻著我施展不動明王心法時的瀟灑風姿,讓她下意識的對我毫無保留。
  「嗯……大概是一年前,對,那也是個大熱天的下午,邵爺爺被我拉進店裡,以後,他每隔兩三天就來我家坐坐,夏天喝酸梅湯、冬天吃羊雜碎的火鍋,這可都是我家拿手的絕活呢!」
  蘭丫頭的聲音裡透著幾分得意,大眼睛火辣辣地望著我:「大哥哥,你……冬天還能來嗎?冬天就能吃到我家的羊雜火鍋了。」
  「我自己也不曉得……」
  蘭丫頭的話竟一時勾起了我思鄉的情緒,冬天,竹園也會支起丹甑,做上一鍋熱氣騰騰的八珍火鍋,大家圍坐在一起,放浪形骸,其樂融融。可看皇上眼下的架勢,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到那魂牽夢繞的江南!
  「那邵老頭住什麼地方?」少女問道。
  蘭丫頭心不在焉地搖搖頭,卻鼓動我道:「大哥哥,你要離開京城?京城不好嗎?我聽邵爺爺說,你文章寫得好,城裡許多大戶人家都要請教書先生呢!」
  大概是想起我這一身打扮不像是個缺錢的主兒,又忙改口道:「也有好多上京趕考的讀書人在京裡一住就是好幾年,我家附近就有人出租房子給他們哪,我爹也說過,我家後院空著的那間屋子也該租戶人家了。」
  我心中忽地一動,是呀,住在白瀾那裡當真拘束得很,而且宜倫的態度頗為曖昧,時間長了,保不准會發生什麼事兒;況且一旦我接替白瀾的職務,自然少不了上京述職,總住別人家裡恐怕不妥,莫不如在京裡購上一處宅子,與已方便,與人方便,也讓皇上安心。
  那少女聽蘭丫頭說得熱切,本就有些不豫,再看我沉吟不語,似乎心有所動,更是蛾眉緊鎖,臉色變了幾變,正想說話,卻見我給她使了個眼色,才按捺下性子聽我道:「蘭姑娘,我現在住的地方倒還清靜,不過,屋主是南方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離開京城了,屆時你可要幫我找個地方落腳呀!」
  「那乾脆讓我爹把屋子給你留著。」蘭丫頭喜動顏色。
  「也好。」我色心一起,便點頭稱是,掏出十幾兩碎銀交給她,笑道:「三個月內,我若沒搬來住,再請你爹另找住客。」
  「哪兒用得了這麼多銀子!」蘭丫頭慌忙拒絕,我把銀子塞進她手裡:「若是我住過來,自然就在你家吃飯,你不想多向著我一點兒啊?」
  「誰向著你?!」蘭丫頭頓時漲紅了臉,嗔道。只是那銀子此刻卻緊緊攥在手裡,似乎只有這銀子才能把我和她聯繫到一起。
  「不過,蘭姑娘,粉子胡同這兒雖然生活方便,可畢竟不是個讀書的好地方,這附近有沒有清靜的佛寺道觀,我白日裡也要去那兒看書。」又自嘲地一笑,道:「說起來慚愧,來京好幾個月了,可考前要用功讀書,落第又無面目見人,這周圍有什麼景致我都不知道呢!」
  「怎麼沒有!離這兒隔了兩條街,就是城裡有名的道觀,叫……叫……」蘭丫頭一時想不起那道觀的名字,急得眼圈都紅了起來。
  「可是顯靈宮?」
  「對對,就是顯靈宮!」丫頭如釋重負,卻詫異地問:「咦,大哥哥你怎麼知道?」
  「只是聽人說起過,卻不知離這兒這麼近。」我心中已經隱約感到,這邵老頭十有八九就是客居顯靈宮的邵元節了。
  書生原本一副準備看我好戲的表情,可一聽到顯靈宮三字,眼神一緊,似乎想起了什麼,臉色漸漸凝重起來。
  聽我和蘭丫頭拉哩拉雜地聊起粉子胡同的事兒來,他不耐煩地打斷了兩人的對話,支開了蘭丫頭,道:「李兄,既然你有意一查邵老先生的底細,為何遲遲不動,莫非你知道他的去處?」
  少女隨聲附和,可聽她哥哥話裡的稱呼陡然尊敬起來,卻一時摸不著頭腦,便詫異地望了她哥哥一眼。
  「我是第一次見到這位邵老先生,豈能知道他的住所,不過,不知道可不等於猜不到。邵老先生來京一年了,粉子胡同的地頭蛇洪七發卻與他不甚相識,顯然不是來京做買賣的客商,趙姑娘你別笑,劍仙也是皮毛骨肉血,一樣需要賺錢吃飯;他來的次數多,說明他住在左近,通常久居一地,住在客棧的可能性不大,而客居在親戚朋友家裡,蘭丫頭又沒見他帶什麼人來,可見他是孤身一人在京。如此推算,他極有可能寄宿在周圍的佛寺道觀裡。」
  少女恍然大悟,笑吟吟地道:「怪不得你問起了那個什麼顯靈宮的,這邵老頭是不是住在那裡?」
  「是不是要看過才知道,只是女兒家出入道觀,怕……」
  少女眼珠一轉,目光投向了書生:「哥,你去替我買件衣服嘛!」 cool18.com

【第十七卷‧第三章】
第十七卷‧第三章

  「好一個瀟灑美少年!」
  少女身材修長,換上長衫,竟是相當合體。熟練地正了正頭上的平定四方巾,手腕輕抖,紙扇「唰」地張在胸前,青衫本就寬大,再被紙扇一遮,那對豐挺凸起就幾乎看不出來了,踱出的四方步似模似樣,竟是活脫脫一個濁世佳公子!
  此時我已經心知肚明,這丫頭大概不是頭一回易釵為弁了。
  只是換上了男裝,少女竟和我有著五六分相像,兄妹倆兒都驚奇起來,少女更是圍著我,一面仔細打量,一面嘖嘖稱奇。
  直到那書生發話,三人才分兩下出了蘭丫頭家。
  「不知道她這副模樣能不能瞞過赫伯權?」和少女並肩走在大街上,我心中暗忖,而兩人前面十好幾步,書生獨自一人悠閒地朝顯靈宮方向走去。
  沒走多遠,就發現有兩人鬼頭鬼腦地跟在了書生後面,只是那兩人的表情卻都十分迷惑,顯然少女的失蹤讓他們一時摸不著頭腦,不一會兒,其中的一個就匆忙離去,想來是向赫伯權報告去了。
  「咦,那人跟著我哥哥做什麼?」
  我略一提示,少女就發現了其中的蹊蹺,仔細觀察了一番,突然湊近我道:「不對,哥哥就在他前面,他幹嘛還要東張西望的,莫非他要找的人其實是我?」
  少女眼中倏地閃過一道厲芒,竟與她天真無邪的臉龐極不相稱,就聽她冷哼一聲,道:「他腳下虛飄無根,分明沒練過武功,敢打我的主意,膽子倒不小!哼,大概是給那個姓白的打前哨吧!」
  「你知道就好。」我隨口道,心頭卻不由一緊,這丫頭雖然武功不濟,可心思活絡的很,別再讓她看出什麼破綻才好。只是她提起赫伯權的時候似乎並沒有什麼懼意,也不知是因為她身份尊貴,還是另有倚仗。
  「你一富貴人家的女孩兒,怎麼想起學那江湖上的功夫了?」我像是不經意地問道。
  少女剛想說話,卻見幾個差役抱著大包小卷的東西從前面一家貨棧裡罵罵咧咧地出來,後面哭天喊地跟著個披頭散髮的婦人,嚷道:「……官爺,這都是客商的東西,不是彌勒教的財產呀!」
  「哼,皇上的聖旨已經下了三天了,你們竟還敢私自供奉彌勒佛,真是膽大包天!老子今天心情好,才沒抓你們進監獄。怎麼,嫌自己命長,想進牢裡快活快活?」一個衙役一邊出言譏諷,一邊一腳把那婦人踢開。
  那婦人兀自糾纏,哭聲很快引來了許多圍觀的百姓,就連那書生也一旁冷眼觀瞧。
  不少和那婦人相熟的鄰里鄰居一開始都紛紛指責那幾個衙役,可一聽說婦人家裡供奉著彌勒教的佛像,眾人頓時調轉槍口,同聲撻伐起那婦人來。
  皇上下旨禁彌勒教?一個彌勒教用的著這麼興師動眾嗎?我心頭狐疑起來。
  上京路上的一個月倒不是光陪白瀾看風景了,他口傳心授,讓我瞭解了許多江湖上鮮為人知的秘密,彌勒教就是其中之一,雖然有蛛絲馬跡表明它與被太祖高皇帝明令嚴禁的白蓮教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可經過太祖、成祖兩任皇帝的大力鎮壓,它早就失去了元氣。
  教裡唯一能擺得上檯面的嶽幽影還被我逼得嫁給了譚玉碎,絕大多數的老百姓也早把它忘到了腦後,眼下只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皇上現在下旨查禁,不啻是喚起了人們對它的關注和興趣。
  我腦海中不期然地浮起邵元節那張乾瘦的臉來,自古釋道不兩立,莫非是他給皇上出的這個餿主意?
  「你和哥哥也是的,這有什麼好看的?」少女不滿地嘟噥著。
  「你一女兒家懂什麼!」我低聲回道:「京城局勢牽一髮而動全身,你哥哥當然要細心體會了。」心道,白瀾被宜倫所拘,住在白府什麼也聽不到見不到,不用多久自己真就成聾子瞎子了。
  少女微微一怔,隨即道:「那讓他看好嘍,咱們不理他,先去顯靈宮!」
  「這就是顯靈宮?」少女望著落日餘暉中那破敗的青灰宮牆暗朱宮門大失所望:「還是京城三大觀哪,都不如我們家鄉的真君觀來得莊嚴氣派!」
  「道家講究清靜無為,太奢華了,不免影響修真。」我對道家只是一知半解,便胡亂猜測起來,那少女卻點點頭,望了一眼緊閉的宮門,眉頭一皺:「好像閉觀了哩!」
  「天晚了嘛!」四周一望,這兒雖然遠不如粉子胡同那麼繁華熱鬧,可樹蔭下依舊有三五成群的老少爺們在納涼,路上零星幾個行人,卻沒有一個在顯靈宮門前停留。
  上前敲了半天的門,才見一個小道童開門,說進香的時間已經過了,讓我倆明兒趕早,然後就要關門。
  任我和少女如何哀求,那道童死活不讓兩人進觀,甚至少女說要捐出千兩銀子修繕道觀,都被那道童一口回絕:「敝觀乃是宮觀,一切用度均由戶部下撥,不敢亂收居士錢財。何況居士若是心誠,明日也是一樣。」氣得少女就想硬闖,卻被我攔了下來。
  「他不讓咱進去,咱不會偷偷溜進去嗎?」道童的固執,愈發激起了我的好奇。
  「可眾目睽睽的,總不能翻牆而入吧!」少女嘴上說不行,可那神態看起來卻是躍躍欲試。
  「當然不能!鑽穴逾牆,那可都是夜半三更的營生。」
  少女似乎沒聽出我的弦外之音,點頭稱是。離天黑透尚有個把時辰,這大塊的時光總要有個地方打發,而我對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一時倒想不起來究竟該帶著女孩去哪兒消遣,倒是少女眼珠一轉,笑道:「走,我帶你去個朋友家蹭飯去——其實下午我和哥哥就是要去他家做客的。」
  聽她意思竟是要去白府,我頓時嚇了一跳,剛想找個藉口將她哄騙過去,卻見她左右張望了一番,迷惑地:「咦?我哥他怎麼還沒來呢?」
  我暗舒一口氣,趁勢說要回去找他,兩人來到粉子胡同,卻遍尋不見書生的影子,一問,就有人說看見他一個人向東去了。
  「向東?顯靈宮明明是在西面,這個笨蛋向東作甚?」少女大惑不解卻又異常擔心,一個勁兒地追問那人:「他是一個人嗎?你看清楚他真的是一個人嗎?」
  得到周圍好幾個人的肯定回答,少女這才稍稍放下心來,而我則越發肯定了這兄妹兩人的身份,充耀大概是因為看到了查抄彌勒教的那一幕才想起藩王不可以暗自交通朝臣的律令來,那邵元節身份特殊,驟然相見,天知道結果如何,不若讓自己的妹妹甯馨打頭陣進退自如,大不了把一切都推到我這個無名小卒身上。
  「是回長寧……客棧了?這可不像他的脾氣呀!」少女望著胡同裡穿梭往來的行人,沉吟道,俄而她突然輕啐一口:「哼,我知道啦……」
  「百花樓!」
  我幾乎和她異口同聲地道,可心中卻湧起一絲憂慮,聽洪七發的口氣,他至少對百花樓不算陌生,而那種私密的環境,也很容易被江湖人所利用,一旦把充耀劫了,不僅一時半時難以發現,而且充耀的身份也將不保,從而嚇跑了赫伯權。
  「你……似乎有點擔心……」我正若有所思,卻聽到少女同樣若有所思的聲音:
  「奇怪,你和我兄妹素不相識,你擔心什麼呢?」
  我遽然而驚,知道少女那張孩子般天真純潔的臉不知不覺地讓我放鬆了警惕,一面暗罵自己大意,一面裝出副窘迫的模樣來。
  少女噗哧笑道:「莫非你還是個魯男子,從未涉及過花街柳巷不成?」
  她果然會錯了意,只是我縱橫花叢近十載,竟被當做了一個雛兒,她未免錯得太離譜了,我強忍著沒笑出聲來,可嘴角卻已泄出笑意。
  少女這才恍然大悟,臉上驀地飛起一道紅霞,瞪了我一眼,逕直向東行去。
  百花樓竟然就在粉子胡同的最東頭,離甯師姐家所在的纓子胡同和粉子胡同交叉的路口僅有百步遠,而就在這百步裡,胡同兩側一溜都是紅燈高懸、脂粉流香的秦樓楚館,數一數竟有七家之多。
  「怪不得這兒叫粉子胡同呢!」我心裡暗忖,不期然地想起了甯白兒,她當初管轄的教坊司幾乎就是官辦的妓院,想來與這些風月場所大有來往,不過,俗話說大隱於朝市,方師兄當初選定纓子胡同,看來不光是為了靠近白府,也隱含「最危險的地方其實最安全」這個道理吧!
  進了百花樓,那少女卻似輕車熟路。喚來一中年龜奴,他見我倆衣著光鮮,自是不敢輕慢,可待我說要見白牡丹,他卻頗為失望,擠出個笑臉道:「白大家好是好,可她畢竟只有一個身子不是,哪兒能伺候過來這麼多大爺?」
  旋即又換上一副誠懇的表情:「再說了,今兒晚上點白大家的主兒,等閒人也惹不起哩!」
  我瞥了一旁驚疑的少女一眼,塞了塊碎銀,笑問道:「是誰這麼大來頭?」
  「公子您想想看呀,白大家在敝樓兩載守身如玉,昨晚卻心甘情願留他過夜,他該是個多大來頭!」
  少女雖然不滿地輕哼了一聲,可神情卻輕鬆下來,顯然她知道那人就是她哥哥。
  「這麼說來,他身份還真是不得了啊!」我感慨了一番,招呼龜奴到近前,小聲在他耳邊嘀咕了半天,又遞給他一張五十兩的銀票,他頓時換上了一副阿諛面孔,點頭哈腰地連連說是,目光溜了少女一眼,然後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少女狐疑地望著我,好一會兒才突然道:「你……和他說什麼了?」
  「天機不可泄!」我故作神秘道:「既來之,則安之,百花樓的姑娘你總要見識一下吧!」
  話音甫落,四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帶著一陣香風嫋嫋娜娜地走了進來,見到屋裡兩個俊美少年,四女俱是目光大盛,對視一眼,或豪放、或扭捏,各自來到心儀的物件身邊坐下,斟酒添茶,然後蛇一般地纏了上來。
  「去!」少女打掉探向她胸腹的小手,呼地站了起來,一臉慍色的瞪著我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也呵斥那姑娘道:「我妹妹雖然頑皮,可你們也該有點分寸,大家一起吟詩做畫豈不美哉!」
  又對少女道:「她們可是百花樓裡最著文采的姑娘,學問比起尋常的大家閨秀來,不知要強上多少倍呢!」
  「騙人!」
  一句話我就知道她對風月場只是一知半解而已,不由微微一笑。
  那四個姑娘也早從龜奴那裡知道她是個女兒身,此刻聽到少女不加掩飾的聲音倒也並不驚訝。
  「公子說笑了,咱們姐妹哪敢說有什麼文采,真正有文采的是白大家哩!」
  坐在我身邊的那個清秀脫俗喚做雲仙的姑娘淡然笑道:「『短歌有詠,長夜無荒』,咱們姐妹只是靠這些詞曲兒打發時間罷了。」
  「你知道陸機?」少女驚訝間收拾起輕視的目光,緩緩坐了下來,她神情一專注起來,渾身上下頓時散發出一股雍容華貴的氣息,和我從宜倫身上體會的那種皇家風度極其相似,想來皇家定是有一整套的手段來訓練這些金枝玉葉。
  姑娘們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都向少女投去關注的目光。
  少女沉吟俄頃,對雲仙道:「我且考考你,毛詩正義中蟋蟀一篇序言中言及此詩乃是刺晉僖公,申曰『好樂無荒』,此『無荒』與陸機詩『長夜無荒』中的『無荒』同解否?」
  雲仙張口結舌,頓時被考住了,半晌才端起酒杯,恭敬道:「雲仙不知小姐學富五車,班門弄斧,讓小姐見笑了,當自罰一杯!」
  說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少女旁邊的兩個女孩敬佩地望著她,目光已透著幾分愛慕。
  我心頭卻是一愣,這丫頭才多大年紀,竟然通曉詩文?眼神便有些詫異。又想起方才自己挑逗她說鑽穴逾牆,她竟詐做不知,暗驚她心機之深。
  少女似乎看出我的心事,不由得意的一笑,挑釁道:「李兄替雲仙做答如何?」
  我聞言這才放下心來,畢竟還是一丫頭啊!朗聲笑道:「那好,我就來替雲仙扳回一陣。」略一沉吟,便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
  「此『無荒』大異於彼『無荒』。陸機《短歌行》乃是勸人行樂毋失其時,長夜無荒,當然是指通宵無歇了,正如楚辭招魂『娛酒不廢,沉日夜些』中的『不廢』……」
  正說話間,突聽隔壁傳來老鴇的笑聲,上來就是連珠似的道歉:「都是奴家不好,奴家該死,怎麼就沒想著再調教出幾個白牡丹呢,倒讓兩位爺白走了一趟。」
  她壓低聲音:「可話說回來,兩位爺興許還不知道吧,昨兒牡丹她房裡也留了人了,所以就算她今兒有空,我也不敢給兩位爺送來呀!這兩丫頭可是正兒八經的清倌兒,最補男人,只是……」
  「倒不是非白牡丹不可,不過聽過她名字罷了,就這兩丫頭了。至於銀子,一切好說,媽媽你開個價來。」
  那蒼老而陰柔的聲音聽起來竟有點耳熟,我一愣神,少女卻在一旁催促道:「那『好樂無荒』又怎麼解釋?」
  「此荒乃當惑溺解,如太康周幽,君之荒者也,尚書雲:『內作色荒,外作禽荒』是也……」
  嘴上一邊解釋,耳朵一邊聽隔壁的動靜,那老鴇和老者定下了百兩開苞銀子,想來那兩姝該是姿色不俗,老鴇要走,屋裡另一人道:「媽媽,可有唱小曲兒的,或者彈琴的也成。」
  老鴇笑道:「真巧了,昨兒剛來了個姑娘,說是會彈琴,想借百花樓賺點銀子,奴家聽她彈得倒還順耳,可究竟水準如何卻不知曉。您哪,一看就是個行家,正好請您幫我考考她,若是中您的意,我就把她留下。」
  這面少女拊掌而笑:「你倒真有點學問!尋常學子只知死讀四書五經,要他說出這麼一大堆道理來,不難死他才怪!」
  又做恍然大悟狀:「怪不得你落了第,原來功夫都用到了旁門左道上。」
  說得眾女都抿嘴笑了起來,倒是雲仙畢竟年紀稍長,善解人意,忙給我斟了杯酒,柔聲道:「聽說今科的狀元也曾是個落第的舉子,公子倒也不必煩惱。」
  「『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我才不會煩惱呢!」
  飲盡杯中酒,我沖少女道:「倒是你這話聽起來頗有點老氣橫秋。」
  隔壁傳來聽慣了的嬉笑聲,說的也都是些調情的話兒,我便收回六識,心道,這世界千羅萬象,總有相似之處,就像眼前這個丫頭,竟和我三分相像,說話聲音相近的自然也大有人在,自己倒是多心了。
  「算你耳尖。」少女笑了起來:「這話是我哥的老師說的,正好被我聽到了。」
  「別是你哥哥的老師正在給他講『今我不樂,日月其除』吧!」
  「猜對了!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師前幾日才講的東西,今兒就用上了。」
  看少女得意洋洋的模樣,我一陣苦笑,原來自己竟被這丫頭擺了一道。
  腦筋一轉,正想發問,卻聽隔壁「叮咚」響了幾下,接著優美的琴聲緩緩響起,似春夜潮生,托起一輪明月當空,照徹宛轉江流,一麗人似有無窮心事,在月下徘徊獨行,正是那首《春江花月夜》。
  「這指法……分明是孫妙一派。」
  酒盞驀地停在唇邊,只一瞬間,我已經猜到隔壁的琴女是誰。
  「指法熟練多了,想來這些日子她是不輟練習,可這究竟為何?又為何來的京師,投身到這污穢的風月場裡?難道,這就是她所謂的修練不成?」
  酒氣上行,我心裡幾如翻江倒海一般,難受得竟要吐出來。
  魏柔! cool18.com

【第十七卷‧第四章】
第十七卷‧第四章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幾番出生入死,魏柔在我心中的地位早已悄然發生了變化,這變化讓我暗生懼意,害怕自己陷入情網不能自拔,最後背棄了師傅的遺願。
  魏柔寧波請辭,我雖竭力挽留,心中卻也暗松了一口氣,沉醉在竹園眾女的溫柔裡,大概可以幫我更冷靜地對待魏柔吧!
  三個月裡,魏柔真的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本以為再次相見,我已心如磐石、智珠在握,卻沒有想到,情愫一生,時空俱非其敵,反而愈添相思,真是作繭自縛!
  就想一拳打破這木板牆壁,一腳踢爆那兩個猥瑣客人的腦袋,剛想站起身來,卻聽少女奇怪道:「李兄,你怎麼了,臉色變得這麼差?」
  見她眼中流露出一絲關切,我心中倏地一驚,有她在,我可不敢和魏柔相認,否則,自己的身份必然暴露無疑。
  心緒冷靜下來,頭腦頓時就恢復了靈動,記得六娘說過,魏柔外和內剛,此番出人意表地寄身娼門修行,大概就是對鹿靈犀和辛垂楊不滿的反彈吧,而我此刻去惹動她的情懷,必然被她認為是想趁火打劫,反而於我大計不利。
  遂按捺下相思與心痛,回少女一句酒喝急了,又低聲問雲仙道:「可知那位彈琴的姑娘姓字名誰,仙鄉何處?」
  雲仙搖搖頭,一女插言道:「她昨兒才來的,琴彈的尚算動人,可惜只會些古曲,時興的小調卻一樣不會,怕是賺不了多少銀子呢!」
  「既然你喜歡,等一會兒叫她來彈一曲,不就成了?」少女見我有點魂不守舍,忍不住打斷雲仙的話,賭氣道。
  「不必了。」隔壁一曲《春江花月夜》正好彈完,傳來幾聲巴掌響,就聽方才點琴的那個老者贊道:「姑娘指法雖然有些生澀,可意境高遠,來日必成大家!敢問姑娘芳名,與江南曲鳳梧曲先生有何關係?」
  「小女子姓陸名昕,客官您說的曲先生的大名,小女子倒是頭一次聽說呢!」
  「哦?這倒怪了,姑娘的指法分明是曲式一脈正宗相傳,敢問姑娘的老師是哪位高人?」
  「是孫妙孫大家。」
  「孫妙?」那老者陰柔的聲音再度響起,聲音裡多了幾分訝意:「可是借居蘇州秦樓的琴神孫妙?」
  孫妙大名竟然遠播京城,這倒頗出乎我的意料。
  「正是。」
  「那……姑娘學琴多久了?」
  「不足兩載。」
  魏柔幾乎不易被人察覺的遲疑了一下之後,竟把自己學琴的時間前推了一年多,看來即便是在一個與自己以往生活毫不相干的環境裡,她依舊保持著足夠的警惕,這倒讓我放心不少。
  「不足兩載就有這等意境,姑娘天分甚高!」點琴的那人感慨道:「假以時日,姑娘或許就能取代那個孫妙,成為新一代的琴神!」
  「琴神?呸,這也能叫琴神?!比起我嫂子來,她差遠了。」少女鄙夷道,她說話聲音很大,隔壁頓時沒了動靜。
  我狠狠瞪了少女一眼,卻不敢說話,生怕魏柔聽出我的聲音。
  而隔壁兩人看來也不是爭強好勝之徒,只低低說了一句:「不知是誰家的紈褲子弟!」就又請魏柔彈起琴來,錚錚鏦鏦的琴聲隨即再度響起。
  「來來來,喝酒!」我知道魏柔一彈起琴來,就全神貫注,再也不理會周遭的事物,便放膽暢飲。
  幾輪酒令下來,少女輸多贏少,連幹了幾大杯,俏臉被酒氣蒸得粉裡透紅,竟是媚態橫生。
  「你這位朋友是個大美人呢!」坐在我腿上放浪形骸的雲仙一邊調整著姿勢,好讓我那只在她胸前肆虐的大手更加方便一點,一邊在我耳邊膩聲道。
  少女緊握著酒杯,星眸閃動間,目光片刻不離雲仙衣下那千變萬化的凸起,喉間不時地蠕動,顯然已有點意亂情迷。
  「酒是色媒人,誠哉斯言!」我心中暗歎,卻聽房門一開,先前那個被我支走替我送信的龜奴探身進來,沖我飛快地點點頭。
  「走吧!」
  「這就走?」少女竟有點戀戀不捨。
  「是呀,不會再有人拿刀子來捅你哥哥了。」洪七發能在粉子胡同混下這麼大的名堂,果然不是一個意氣之輩。
  那個龜奴跟在後面,恭敬地道:「請問公子高姓大名,小的萬金願執鞭墜鐙,跟隨公子左右。」
  「洪七發給了你多少銀子?」我讓少女先行,轉身問萬金道。
  「真如公子所言,洪爺給了我一百兩。」
  「嗯,我記著你了。」我只讓他告訴洪七發說那一對兄妹身份貴不可言,讓他不要輕舉妄動,自尋死路。
  消息索價一百兩,結果還真讓萬金賺到了這筆銀子,想來他是個能說會道之人,日後保不准會用得上:「你先在百花樓待著,屆時我來找你。」
  少女看我快步出了百花樓,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笑道:「看不出,你竟真捨得雲仙。」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何況,我身邊還有一個千嬌百媚的大美女,庸脂俗粉豈能入我法眼?!」
  夜色已深,顯靈宮門外四周空無一人,少女望瞭望幾乎丈高的觀牆,示意我蹲下身子,一雙四寸金蓮便踩在了我的肩頭。
  「這丫頭好重呀!」我一面緩緩站起,一面暗自嘀咕,相比之下,玲瓏、紫煙幾乎可作掌中舞。
  「這麼大的個頭,還纏什麼足呀!」心裡一想,就覺右肩一沉,少女借勢躥上了牆頭。
  「李兄,借你的汗巾帶子一用。」她話音未落,一條白色汗巾已落在了她手上:「早知道你要用,我就從雲仙身上順手牽羊拿了一條。」
  落在觀裡,才發覺這顯靈宮遠非其觀牆表現出來的那麼破舊,地面全是青石鋪就,正面大德顯靈宮氣勢威嚴,兩側偏殿被森森松柏遮蔽,看不太清楚,可那飛簷斗拱,透著飄逸靈動。
  西側兩株松柏特異,樹枝枯乾委地,其擎若手,枝幹相連之處細若絲發,枝頭樹葉茂盛卻倍異其他,十分神妙。
  「沒準兒這顯靈宮還真沾了點仙氣呢!」我和少女都注意到了這奇妙的景象,對望了一眼,才穿過松柏,進了回廊,過了無極通明殿,便進了二進的道士居所。
  偌大的顯靈宮只有六個道士,卻不見邵老頭兒,我心下狐疑起來,難道我判斷錯了,他不是邵元節?
  可少女的一句無心之語一下子提醒了我:「咦,方才開門的那個小道童怎麼也不見了?」
  緊鎖的後花園月門當然擋不住少女和我,站在宮牆上,就能看到在青松翠柏中一間小屋一燈如豆,而松柏形成的道家逆九宮八卦陣自然也難不倒我這個陣法大家,很快兩人就掩到了小屋左近。
  「……弟子頭目森森,丹房澹澹,上師……喔……上師~」
  「且聽仔細,華池津液入丹田,配合須歸造化源。玉液搬上昆侖頂,能教衰老變童顏。」
  早在幾十步外我已聽到了燕好之聲,出了大陣,那聲音越發清晰,聽到邵老頭誦出一段修煉秘訣,心中再無所疑,此人定是邵元節!
  龍虎山上清宮講究性命雙修之術,邵元節與女弟子雙修練道自不奇怪,可那女弟子的聲音,雖然談不上熟悉,卻絕不陌生!
  練青霓?!這真是太出人意料了!我腦海中不禁浮起了一個清麗身影,她一身灰白道服,容貌端莊秀麗,態度淡定從容。
  她不是齊放的情婦麼,怎麼和邵元節勾搭成奸了?
  我心中狐疑,屋子裡的聲音卻越來越大。
  「……上師~」、「玄玉過來。」、「上師,弟子守……不住了,要、要、要……啊~」一陣陣婉轉嬌啼伴著「噗噗」「咕唧」的淫靡之聲傳了過來。
  「師——」
  少女功力不足,此刻才聽到屋裡的雲雨之聲,頓時驚叫起來,只是剛喊出一個字,她已經機警地捂上了嘴,可滿臉都是駭然之色。
  屋子裡的兩個人雖然都是當世的絕頂高手,但畢竟正在歡好的高潮,耳目比平常弱了許多,竟沒聽到少女的驚呼,那皮肉撞擊之聲自無稍停。
  「原來她竟是練青霓的弟子!」
  一個「師」字已經足以讓我明白她和練青霓之間的關係,也最終確認了她的身份。
  大手搭上寧馨的肩頭,心神俱亂的她竟毫不躲閃,任由我將她摟進了懷裡。
  「自己早該猜到的,代王封地大同離恒山不過五十裡,充耀習得的鷹蛇十二變又那麼正宗,寧馨也不可能拜一個男人做師傅,江湖上還有誰比練青霓更符合這些條件?」
  「想不想看看你師傅現在的模樣?」我貼著寧馨的耳朵小聲道。
  「不……想~」少女下意識地回道,等我已抱著她向窗下掩去,她才低呼了一聲:「啊?你怎麼知道她是我師傅?」
  我沒回答,也不需要回答了,寧馨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屋裡的景象吸引住了。
  朦朧的燈光下,榻上四條肉蟲交織在了一起,榻下道袍褻衣散落滿地。
  渾身不著絲縷的練青霓騎在邵元節的身上放肆的馳騁著,欲仙欲死的春情把秀麗臉上的端莊驅趕得毫無蹤影,略微有點發福的腰肢狂野地扭動著,帶動雙丸劃出一道道乳浪,雙手更是捧著站在她身前的道童玄玉那鮮蕈一般的陽物貪婪地吸吮。
  又有一長髮少女跨坐在邵元節的臉上,雙臂緊緊摟著玄玉的腰肢,香舌不住地舔著他的脊樑;玄玉仰面朝天,閉目沉息,似在苦忍著什麼。
  練青霓雪白豐腴,邵元節乾瘦如鐵,少女玲瓏新鮮,玄玉稚氣未脫,巨大的反差形成了強大的衝擊波,連我呼吸都是一滯,胯下蠢蠢欲動;寧馨更是面色潮紅,呼吸散亂,呢喃之聲幾乎細不可聞。
  「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別慌,仔細看你師傅師姐的動作,你很快就要用上它了。」我貼上她的後背,強忍著心頭欲火,輕輕搡拿著她幾處大穴,助她平靜呼吸,然後握住了她的一隻小手,把它牽向我的下身。
  她連象徵性的掙扎都沒有,反倒順勢倒在了我懷裡,屋子裡的一切太過淫靡,似乎已經讓她喪失了思考的能力,只是心裡緊張,握著獨角龍王的力道就相當大,彷佛她抓住的是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屋裡最先敗下陣來的是那長髮少女,接著練青霓的動作驟然驟然停了下來,瓊鼻翕張,星眸失神,腰腹挺得筆直,肌膚更是如染胭脂,身子輕輕地抖動起來。
  十數下之後,她才長吸一口氣,一下子癱在了邵元節的身上。
  「還是只差一點點呀!」邵元節惋惜道,任由那少女溫柔地擦去他臉上的晶瑩汁液。
  「上師金剛寶杵法力無邊,弟子自然抵擋不住。」練青霓偷偷瞥了一眼下了榻的玄玉膩聲道,白膩的大屁股輕輕一抬,只聽「蔔」的一聲輕響,一隻碩大無朋的肉杵露了出來。
  我眼睛頓時一眯,想不到竟在邵元節身上見到了三大名槍中的「金剛杵」!
  看它頭冠紫亮,杵身棱棱,寶相莊嚴,已達臻境,怪不得練青霓無法抵擋。心中升起較量之意,胯下越發壯大。
  「青霞,你可不要小看玄玉。」邵元節神目如電,練青霓的一瞥沒能逃過他的雙眼:「他雖年少,卻跟了我十年,期間日夜修行,服食紅鉛無數,內基極其穩固,不用上你那春水玉壺一般的妙處,就算你口吐蓮花,也是無濟於事。」
  「上師你壞死了,師弟這般厲害,也不早告訴人家一聲。」練青霓粉拳輕擂,撒嬌地嗔道,那模樣彷佛是情竇初開的二八少女,哪裡還像是一個四旬出頭的一派掌門?
  邵元節嘿嘿笑了兩聲,卻沒有搭話,一雙枯掌在女人肉感十足的嬌軀上緩緩游走,女人舒坦地眯起了眼睛,他的小眼卻陡然一轉,一道淩厲的目光直射向窗戶,竟好似透過了窗紙,正對上我的目光,那眼神中分明有幾分挪揄的笑意。
  我寒毛倒豎,發現我的人竟不是練青霓而是邵元節!他怎麼會有這麼深的功力?!
  而我身前的寧馨也是呼吸一頓,身子立刻就僵住了,抓著獨角龍王的小手也一下子變得汗浸浸的,顯然她同樣感覺到了邵元節的目光。
  「『老子一氣化三清』?!」我再驚:「這不是武當掌門才可修練的內功秘法嗎?而且,他像是知道來人是誰,難道龍虎山道家秘法真有神鬼莫測之功?」
  不過看他的眼神,似乎並沒有什麼惡意,對於窗外有人,他也沒有想讓練青霓知道的意思,這倒讓我靜下心來,一面附在寧馨耳邊,細聲安慰她,道:「別怕,一切有我。」一面分析著眼前看到的一切。
  青霞?練青霓使用假名顯然是為了掩飾自己的身份,那她知不知道邵元節的來歷呢?
  我心念電轉,邵元節雖然因為一言契合上意,才遵密旨居於顯靈宮,可這一年來皇上並不經常召見他,故而他受寵之事相當機密,只有親近大臣才知曉,恒山或是練家掌握此消息的可能性不大,加上見到了三大名槍中的金剛杵,倒讓我覺得練青霓是偶遇邵元節而萌動了雙修之心。
  「上師能在這顯靈宮待多久呢?」練青霓愛撫著邵元節胸前嶙峋瘦骨,呢喃問道。
  「那青霞又可在京城待多久呢?」
  練青霓幽幽一歎:「弟子倒想一輩子侍奉上師,卻怕上師日久生厭,心中委實難決。」
  「青霞你天生異稟,本是我雙修的絕佳道侶,可惜呀……」邵元節也是一歎,惋惜之情溢於言表。
  「上師何出此言?」
  「我正一道教主張彥頨大真人日前來信,讓我回龍虎山議論教務,不日就要啟程趕往江西了。」
  「上師不能帶弟子同行嗎?」
  「龍虎山乃我正一道之靈山寶地,非我教中弟子不可擅自入山,青霞你可願改投我教門下?」邵元節目光炯炯地望著練青霓。
  練青霓只微一遲疑,剛想說話,卻被邵元節打斷:「一旦性命雙修,彼此心意相通,青霞的心思我已經知道了,你不必勉強,若是有緣,日後總會相見。」
  「那……就請上師指點金光大道。」
  「天地氤氳,萬物化淳;男女媾精,萬物化生。這是提領道家雙修術的總綱,青霞,礙於門規我無法將它解釋給你聽,不過我可以提醒你,等弄明白什麼是氤氳,什麼是化淳,你就該知道媾精化生之道了。」
  邵元節的話我聽得似懂非懂,寧馨更是一臉茫然,倒是練青霓伏在邵的身上一動不動,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她弟子見狀,便替師傅蓋上了一層薄被,自己也穿戴整齊,和玄玉一起進了旁邊的廂房裡。
  寧馨這才回過神來,鬆開小手,轉頭羞澀一笑,月光照著她羞花閉月的嬌顏,純真與妖媚水乳交融,竟是分外動人。
  「這丫頭真是個天生尤物啊!」
  我正有些意亂心迷,突覺小腹一涼,大腦剛反應出這是怎麼一回事,身子早已下意識地急速退後,瞬間就和寧馨拉開了兩丈的距離,月色裡她手裡的那把短匕泛著凜冽的寒光,刃尖上,一粒血珠凝而不落,宛如妖異的血瞳一般,只是她臉上卻露出奇異的表情。
  一陣劇痛這時才從小腹傳來,用手一摸,小腹上竟有一條三寸長半寸深的口子,鮮血已經浸濕了下裳,我不禁暗罵一聲,真是終日打雁,卻被雁啄了眼睛!
  一面飛快地點了四周的穴道止血,一面不解地望著寧馨。
  寧馨臉色變了數變,遲疑半晌,突然高聲叫道:「師傅,快來幫我殺了這個淫賊呀!」 cool18.com

【第十七卷‧第五章】
第十七卷‧第五章

  這丫頭在搞什麼鬼?!
  不容我細想,從廂房裡已躍出一女,見到寧馨,失聲驚叫道:「師妹,你……你怎麼來這兒了?!」
  我心念電轉,叫寧馨這麼一鬧,練青霓的身份自然暴露,倒不必我多事了,可我自己的身份卻需隱瞞下來,否則被寧馨纏上,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來,她方才那一刀,已經讓我見識到了這些金枝玉葉的刁蠻與無情。
  想到這裡,我大袖一掩面目,身形似慢實快向後退去,如一縷青煙消失在了逆九宮八卦陣中,耳邊隱約聽到那女弟子訝道:「咦?這淫賊跑得倒快!」
  憑記憶找到了粉子胡同裡一家藥鋪回春堂,請大夫把我傷口洗好縫好包紮好,萬幸的是,寧馨的匕首雖然異常鋒利,卻沒喂毒,只是兩三天內,自己的武功定要大打折扣了,赫伯權那兒只好暫時放上一放了。
  憋著一肚子氣從回春堂出來,抬眼望去,不遠處百花樓依舊燈火輝煌,心裡更是煩悶,自從踏入花叢以來,除了蘇瑾,自己還從沒吃過這麼大的虧,堂堂一榜解元、一府推官、江湖十大高手之一,竟被一丫頭片子玩于股掌之上,甚至弄到了受傷的地步,說出去豈不讓人家笑掉大牙?
  不過對寧馨雖怒且氣,卻沒有多大怨恨,杜老四和我的相同遭遇已然讓我明白,寧馨看似放蕩,卻是守身如玉,反是自己被她的假面所惑,有些操之過急了。
  只是被她撩撥起來的欲火和鬱結於心中的戾氣糾纏在一起,若是不得發洩的話,勢必要影響我的修為,思量再三,我偷偷溜進了百花樓。
  望著去而複返的我,萬金極其乖巧就要去叫雲仙來,我卻攔住他,問清楚化名陸昕的魏柔眼下正在演奏,這才放下心來,只是望著萬金遠去的背影,我心中突然一怔——為什麼我怕在百花樓裡見到魏柔呢?
  雲仙自然又驚又喜,推了正陪著的客人,領著我朝後院走去。後院雖然不大,可幾座小樓掩映在假山花樹中,卻是十分幽靜,我這才明白,雲仙竟是百花樓的紅姑娘。
  路過一棟小樓,裡面隱約傳來雲雨之聲,側耳傾聽,那男人卻是充耀。
  我頑童之心頓起,心道,你妹妹擺了我一道,那就落在你身上還債吧!低聲問清楚雲仙的住所,讓她先回去等我,說我去去就來。
  雲仙低眉淺笑,輕聲叮囑道:「公子快去快回,莫讓奴家等得心焦。」
  便快步朝自己住的小紅樓走去。
  見雲仙進了樓裡,我偷摘下一件掛在外面晾曬的月白肚兜,用青草汁胡亂寫上「令妹受困顯靈宮速救」幾個大字,照準窗戶扔了進去。
  屋裡頓時傳來一聲驚叫,接著就是稀裡嘩啦一陣亂響,我心中竊笑不已,剛擰身要走,卻聽屋裡充耀道:「外面可是李兄?」
  我腳下一緩,心頭頓時一凜:「這兄妹倆倒都不是草包哩!」?那間就想出了幾條日後相見的對策,我暗哂一聲,閃身躲在了假山後。
  須臾,就見充耀神色匆匆地離開小樓,朝大門口飛奔而去,一麗人倚門相送,直到看不見充耀的影子了,才戀戀不捨地關上門扉。
  「呵,充耀這小子還真有兩把刷子呢!」四下無人,白牡丹自不會做戲給她自己看,想來這幾日下來已是情根深種。
  我觸景生情,心頭驀地升起一個念頭來,轉身朝前院走去。
  「公子若再相逼,牡丹以死明志!」白牡丹柳眉倒豎厲聲道,手一壓抵在自己雪白脖頸上的鋒利剪刀,血絲頓時滲了出來。
  一張賣身契「唰」的一聲展開在她眼前:「白姑娘你看清楚了,我可是花了一萬兩銀子買下你,你說死就死,不怕我找上你的家人?」
  「我早與他們恩斷義絕了!」白牡丹冷笑道,可她目光卻不離那張賣身契:「媽媽怎麼突然肯放手了呢?」
  「一轉手十倍利,傻瓜才不肯放手呢!何況她自己的小命也很重要嘛!」我嬉笑道。
  白牡丹眼中頓時燃起一絲希望,懇切地道:「公子若為求財,牡丹願加價兩千兩,只求公子將此賣身契還給我!」
  我假裝意動,沉吟道:「轉手賺上兩千兩,這倒是個不小的數目,可你一煙花女子,如何有這麼多銀子?」
  「公子且寬限三天,牡丹自有辦法。」
  我倒有點驚奇了,充耀雖然貴為王爺,可家主是他父親代王俊仗,他哪裡能弄出這麼多錢來?
  何況俊仗素有迂腐之名,就算是充耀手裡有錢,花上萬餘兩銀子去贖一妓女,若是被俊仗知道,不砸斷他的腿才怪,弄不好充耀連世子之位都不保,否則,哪兒會輪得到我買下這賣身契?
  不過,這些對於我眼下的計策來說並不重要,眼角餘光中,白牡丹因為分神,剪刀已經稍稍離開了脖頸,我左手閃電般出擊,一下子奪去了威脅她生命的那把利器。
  白牡丹面如死灰,可當我再度故意給她留出一絲空當兒,她真的就一頭撞向了桌角。
  「唉呦!」
  我疼得叫出聲來,白牡丹的腦袋結結實實撞在我小腹的傷口上,惹來一陣鑽心的疼痛,不過好在我動作夠快,不然她真撞在了桌角上,大概已經香消玉殞了。
  「好一個貞烈女子!」我贊道:「如此才不枉趙兄一片憐香惜玉之心,如此才配作我李佟的嫂子!」
  正悲悲切切哀歎自己求死不得的白牡丹聞言一下子止住了悲聲,一雙淚眼難以置信地望著我。
  「姑娘恕罪!」我深施一禮道:「在下不忍見趙兄為情所困,又不知姑娘心性如何,故而一再相試,還望姑娘恕罪!」
  白牡丹此刻倒恢復了冷靜,心中卻是患得患失,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又來誑我?」
  「姑娘聰明絕頂,我豈敢相騙。其實這麼做,也是為了姑娘。」
  「……?」
  「趙兄身份貴不可言,姑娘若身在歡場,如何進得了趙家大門?就算進得,想必也要飽受他人冷眼吧!」
  一句話打消了白牡丹的疑慮,卻勾起了她的心事,臉上忽明忽暗,一時沉吟不語。
  「寒家雖然遠比不上趙家,可也稱得上是書香門第,在下亦有功名在身,姑娘若不嫌棄,叫你一聲妹子如何?」
  把白牡丹暫時安置在了蘭丫頭家裡。她見我要租房子給一美女,自然一臉的不高興,等我告訴她說是我的嫂子,她才轉怒為嗔.
  我留下了百兩銀子作為用度,又叮囑蘭丫頭父女替我守密,這才折返百花樓。
  輕敲門扉,雲仙應聲而出,見果真是我,不由得又喜又怨,低聲嗔道:「去了這麼久,奴家還以為你做了那失約的潘必正哪!」
  雲仙秀髮胡亂盤在頭上,露出一大截雪白脖頸,身上只套了件細紗的背子,卻連抹胸都沒紮上,一對豐膩雙丸若隱若現,看她這身打扮,我早猜到她的心思,上前一把摟住她纖細腰身,探手入懷,捉住一隻玉兔一邊把玩,一邊湊近她臉蛋,剛想調笑說她陳妙常也沒如此猴急,一根纖纖玉指卻壓在了我的唇上。
  「小聲些,陸姑娘沒地方住,媽媽把她送我這兒來了,別驚擾了她,人家還是個黃花姑娘呢!」
  「謝謝你。雲仙。不過,我正好要出去……」
  隨著話音,一個窈窕身影從黑暗的屋裡走了出來,當我看清楚那張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它的主人同樣也看清楚了我,話聲戛然而止、腳步戛然而止,各自的目光帶著各自的心緒交織在了一起。
  一瞬間,我的大腦竟一片空白,曾經想像過無數種和她重逢的場景,卻沒有一個會讓我如此尷尬與難堪,當意識重新回到我的腦海,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臉上流露出來的難以置信的震驚,我知道所有的解釋都沒了用處,無名島上的強烈預感此刻又浮上心頭,胸口竟撕裂般的一陣劇痛。
  我要永遠失去魏柔了!
  雲仙察覺到氣氛的凝重與詭異,不由自主地向我懷裡靠了靠,我下意識地想把她推開,卻發現自己的胳膊竟然不聽使喚,一提內息,只覺丹田有如針紮一般,幾乎無法運行周天,內心大驚——自己心神激蕩之下,內息亂竄,已快到了走火入魔的邊緣。
  見雲仙擠進我懷裡,魏柔的眼中陡然閃過一絲絕望,銀牙一咬、蓮足一跺,身形倏地一晃,屋子裡就失去了她的蹤跡,半空中只留下一串晶瑩的淚珠。
  「絕望?為什麼會是絕望?」頃刻間我便明白,原來她方才竟然還懷著最後一絲希望等著我的解釋,真是枉我自詡多麼瞭解女人呢!
  「可我動也動不得,說也說不出呀,師妹!」我心底?喊著,偏偏連一句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魏柔從我眼前消失,就覺得心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喉頭一甜,「噗」地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身子這才能活動起來,急忙擰身追出門外,外面樹影婆娑,月華如水,卻哪裡還有魏柔的影子!
  「師妹!師——妹!」
  我不甘心地大叫數聲,只驚起宿鳥一群,招來罵聲一片,心中既悔且恨,「哇」地又吐出一大口血來,就覺得天上滿天星斗齊齊轉動,心底念一句「造化弄人」,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阿柔!」
  睜眼便看到了繡著五彩鴛鴦的月白枕套,一股淡雅的香氣隨即鑽進了我的鼻子,透過碧紗櫥的幃帳,窗前正是一張精美的梳粧檯,臺上擺著幾隻像是裝著胭脂水粉的小盒,案頭還有一盆水仙含苞待放,愣了一下神,我才意識到自己大概是睡在了雲仙的繡房裡。
  魏柔大概是一去不復返了……
  愣了一會兒,我才一提內息,果不出我所料,五臟六腑都隱隱作疼,內力只剩下了不足七成,估計沒有三五個月別想復原,不過我心裡並不如何擔心,反正大江盟和慕容世家眼下都在觀望風聲,一時倒不會有什麼大的舉措。
  坐起身來,才發現自己未著絲縷,左右看看,也沒發現自己的衣物,只好大聲叫嚷起來。
  「雲仙,雲仙……」
  「哼,那狐狸精把你害成了這副模樣,你還惦記著她,是不是腦子壞掉啦?」外屋有人應道,接著就聽到一陣腳步聲。
  寧馨?!
  光聽到那略帶著一點稚氣的甜美聲音,我心底就一聲輕歎,自己到底落在了這個小妖女的手裡,不必如何推敲,我已經大致猜到了事情的經過。
  雲仙見我暈倒,便報告了老鴇,恰巧充耀發現白牡丹被人贖走,也來找她,於是就發現了我。只是寧馨打的什麼主意,一時還弄不明白。
  果然一個頎長的身影停在了碧紗櫥外,只略微遲疑了一下,少女就挑開了帳簾,那張天真無邪頗有些倦意的臉上透著七分得意兩分關切一分羞怯,不是寧馨是誰?
  「害我的人是你趙大小姐才對。」我苦笑道:「拜託,可否幫我找件衣服先?」心道,看這丫頭的模樣,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倒讓我一肚子怨氣無從發作。
  「又不是沒見過。」寧馨飛快道,目光落在我健碩寬闊的胸膛,一抹桃紅悄然飛上她的雙頰。
  照我以往的脾氣,我百分之百地會先回她一句「你還摸過呢!」然後把大被一掀,就這麼赤條條地站在她面前。
  然而眼下我卻沒了這份心情,望著窗外豪雨如注,天色昏暗無比,便問道:「什麼時辰了,我怎麼這麼餓?」
  「你都昏睡兩天了,能不餓嗎?」說完,少女便轉頭吩咐外屋的丫鬟把米粥端進來。
  「兩天?!」我眉頭頓時一擰,兩天沒露面,白瀾豈不要找瘋了?
  萬一皇上這時候再召見我……身上頓時驚出了一層細汗,心裡已不敢再想下去了。
  事已至此,一切都聽天由命吧!
  接過一碗參苓粥,我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那粥熬得又濡又滑,手藝竟與無瑕不遑多讓。粥的溫度也涼熱適中,顯然花了寧馨不少心思,我不由得稱讚起來。
  「我才沒那麼多閒工夫熬什麼粥哪!」
  寧馨只是欲蓋彌彰地回了一句,就安安靜靜地坐在梳粧檯前的黃花梨八足圓凳上,饒有興趣望著我,看了一小會兒,她突然笑了起來。
  「你這人挺斯文的嘛,換做是我餓了這麼久,早狼吞虎嚥了。可你……可你……」
  「可我為什麼做出了有辱斯文的事情來?」我接言道,寧馨臉一紅,目光立刻轉向了窗外,卻又飛快地轉了回來,氣鼓鼓地道:「你要是敢亂說,我就閹了你!」
  「小姐,你可是個大家閨秀哩,拜託你不要說這些髒字好不好?」
  我卻毫不在意地隨口道,一邊把粥碗舔了個乾乾淨淨,想想心裡倒有點可憐起她來。
  或許在代王府裡,她所接觸到的男人,除了父兄和教書先生之外大概都是閹人,才會對杜老四那種五大三粗的壯漢那麼感興趣,反倒是我這眉清目秀的書生因為和閹人有點相像而受了冷落。
  如果說有什麼讓她改變了印象的話,十有八九是因為她那一匕首沒能紮死我的緣故。
  想到這兒,我不禁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腹,腰間的繃帶已經換過,藥香中隱約透著一絲胭脂香氣,不知是甯馨還是丫鬟給大夫打的下手。
  「就說、就說!閹了你,閹了你!」
  甯馨一下子氣得滿臉通紅,惡狠狠地連說了好幾遍,一邊說還一邊揮舞著胳膊做出斬切的動作,那模樣就像是個未曉事的任性孩童一般,不僅我看得莞爾,連外屋的丫鬟都忍俊不止。
  寧馨見了更是有氣,劈手奪過我捧著的粥碗扔向外屋,罵道:「再笑,都把你們嫁作菜戶去!」
  外屋頓時沒了笑聲,幾個丫鬟慌忙收拾起碎碗,都告退了。
  「有脾氣朝我頭上發呀,關丫鬟們什麼事兒?!」我不滿道。
  「哼,就你憐香惜玉!」寧馨氣哼哼地瞪著我,我毫不退讓地凝視著她,對望了好一會兒,她突然噗哧一笑:「你這淫賊,武功好得很,人家哪兒還敢跟你發脾氣呢!」
  「好還被你紮了一刀?說起來你武功高才對。不過,那時候你竟敢叫你的師傅,還真是出人意料呢!」我似無心地道。
  「誰知道你輕功那麼好,人家只一眨眼,你就跑出去一丈多遠了,心裡害怕,當然要叫師傅了。」寧馨理直氣壯地道,又似想起了什麼,狐疑地問我道:「你怎麼知道她是我師傅?記得我當時只說了個『師』字呀!」
  「她那麼大年紀,不是你師傅就是你師娘,可她是個道士,不能嫁人的,自然是你師傅嘍!」我解釋道,又問後來結果如何。
  「師傅說要回山悟道去了。」
  我卻從寧馨簡單的一句話裡聽出了許多弦外之音,那一晚定然發生許多事情,只是她不願意說而已。
  這越發讓我覺得她當時刺我一匕首絕非那麼簡單,而邵元節眼下即便還不知道練青霓的身份,對她也起了疑心,否則不會輕易讓練青霓離去,因為畢竟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好鼎爐實在難找啊!
  「那大小姐你什麼時候回山去悟道?」我嬉笑道。
  「悟你個頭!」寧馨明白我話裡的意思,不由又羞又惱,隨手拿起一隻胭脂盒兒擲了過來,嗔道:「亂嚼舌根子,老天怎麼不把你嘴給縫上?」
  「老天捨不得嘛!」我一伸手便接住了胭脂盒兒,看著式樣眼熟,翻到背面,果然印著同心堂的標記,心下暗自揣測,這兒究竟是什麼地方?館驛自然是不可能了,可外封藩王絕不可以在京擁有住宅,看這擺設用度,不是王公貴族,就是朝中重臣之家。
  眼角餘光中卻見寧馨眼睛倏地一亮,心裡明白,自己下意識的一個小動作落在了她眼裡,竟讓她看出些許破綻來。
  來到京城之後我才知道,同心堂的貨品流入民間的少之又少,單單這麼一小盒胭脂售價就高達千兩,而且還是有價無市,師傅當年在京城偷香竊玉不知偷到了誰的頭上,才弄到幾盒,後來師娘得了,都當寶貝似的,而普天下能識得這個不起眼的「同」字標誌的人非富即貴,寧馨心裡大概正憑這個猜著我的身份吧!
  「不能再待下去了。」我心中暗忖,伸了個懶腰,告訴寧馨我必須要走了。
  「天不留人雨留人,李兄何不在此盤桓幾日,也好讓我兄妹一盡地主之宜!」
  外屋突然傳來充耀爽朗的笑聲,而寧馨卻一個高地蹦起來,叫道:「哥,別把你的破斗篷亂放,弄濕了我的寶貝,你賠得起嗎?」
  「咦,這會兒怎麼嫌棄起哥哥來啦?」話音甫落,充耀人已經進了裡屋,不等寧馨和他發火,飛快地道:「老太太招呼你去一趟,別讓她等急了。」
  寧馨大約看出充耀有話要對我說,並不多言,只做了個鬼臉,便出了裡屋,不一會兒,就見她披著蓑衣消失在了濃濃的雨幕裡。 cool18.com

【第十七卷‧第六章】
第十七卷‧第六章

  見妹妹走遠了,充耀這才回過頭來,輕輕歎了口氣,道:「京城這場豪雨連著下了兩天,說是十年未遇,城外良田幾乎成了湖澤,昨夜又刮了一夜大風,禾苗毀了十之七八,今秋歉收已是定局了。城裡也好不到哪兒去,東西城各有百餘處房屋倒塌,壓死了不少百姓,連交通都堵塞了。聽說皇上為此憂心忡忡,竟然病倒了,今兒連早朝都沒上……」
  聽充耀一番說辭,隱藏在我心底的不安一下子煙消雲散了,心情一松,立刻明白過來,他話暗藏玄機,十有八九是猜到了我的身份。
  自己留下的破綻不少,而白府若是再著急尋我的話,充耀機警,不難從各種線索追到我身上來,只是他尚不能完全肯定,故用言辭試探。
  只是他一番試探之辭卻透出不少資訊,宜倫只告訴寧馨有我王動這麼個人,卻沒說皇帝要召見我,可聽充耀話裡的意思,他至少知道我或者說是王動正在等著晉見皇上,這是誰洩露的天機?是皇上,還是另有其人呢?
  「皇上愛民,乃我大明之福。」我漫應道,看充耀眼中閃過一絲急色,心中暗笑,只是既然他知道了我的身份,一時倒不便硬要離開了,遂捂著腦袋,沉吟道:「不過皇上龍體,尚有小恙,在下這升鬥小民有個頭疼腦熱倒也不奇怪了。說起來外面的雨這麼大,在下頭目昏沉,還真有點畏懼呢,可貿然打擾趙兄……」
  「你我一見如故,何來打擾之說!」充耀喜道。
  「只是我暫居於朋友家中,總要通知一聲……」
  「李兄書信一封,我這就派下人送去。」
  我點頭稱是,卻含笑望著他道:「不知趙兄府上如何稱呼,萬一有事,朋友也好尋得到我。」
  「那李兄先告訴我,這書信可是送到白府的嗎?」充耀終於沉不住氣了。
  「王爺高明!」我嘿嘿一笑,翻身下床跪倒施禮:「微臣蘇州推官王動拜見王爺千歲,不恭之處,萬望王爺海涵!」
  「果然是你小子!」充耀把我拉起來,瞄了一眼我赤裸的下體,笑道:「趕快穿上衣服,要不你這模樣,可真是不恭了。」
  「那微臣還是回床上算了,郡主也不知道把微臣的衣服弄到哪裡去了。」我苦笑道。
  說到寧馨,充耀也不禁皺起了眉頭:「你真是膽大包天,不僅敢戲弄本王,就連我妹子都敢招惹,這下好了,你等著日後頭疼吧你!」
  轉眼看我臉上都變了顏色,他倒笑了起來:「聽說你是風月魁首、花柳班頭、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淫賊,怎麼瞧著不像?罷了,看在你是我大舅哥的份兒上,容我仔細想想。」
  「王爺千萬想仔細了,微臣房裡已是一妻四妾了。」心中卻暗驚,一驚充耀竟然找到了白牡丹,不知道她現在是否已經被充耀接走了;二驚他竟似有意用親妹妹來博得我的歡心。
  不過,無論如何,自己的臨時起意眼下卻越來越有神來之筆的味道了。
  「這我也聽說了,總要想出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他停了一下,突然轉了話題:「別情,我前年成婚,正妃乃蔣氏,你猜猜看,她是何許人也?」
  我管她是誰!我心中一陣煩亂,可既然充耀這麼說,那蔣氏必然大有來歷,於眼下之事也必定大有關係,遂開動心思猜了起來。
  雖然本朝的藩王不得干政,沒有多少實權,可若不是像甯王宸濠那樣心懷不臣之心而刻意結交朝中大臣的話,那些大臣還沒放在藩王的眼裡,他們最怕的該是當今聖上,想通這一點,我已經猜到了蔣氏的身份。
  「娘娘莫非是皇上生母章聖皇太后的娘家人?」
  「正是,她是皇太后的嫡親侄女,而這裡就是我岳丈長寧侯蔣雲竹的府第。」
  「那皇上不就是王爺您的小舅子了嗎?」我笑道,心裡卻驀地想起白瀾來。
  「這蔣氏別和宜倫一個稟性吧!」我暗自嘀咕,宜倫雖然貴為郡主,卻也沒蔣氏的後臺硬,大禮一案,已足見今上誠孝之心,有蔣太后撐腰,就算充耀是個王爺恐怕也不敢輕易開罪蔣氏吧!
  「蔣氏賢德,甚是替夫家出力,而我有五個妹妹,她最疼愛的就是小妹甯馨,小妹也最向著她這個嫂子。」
  我的頭頓時變得老大。蔣氏賢德,自然不會讓娼妓入門,我贖出白牡丹並認她為妹,不僅讓她有了一個好出身得以嫁入代王府,而且有了我這個強大的娘家後援,她在王府裡也不會受人欺辱,這是充耀最感激我的地方。
  不過,聽寧馨所言,她定是認得白牡丹,而她又與蔣氏交好,一個弄不好,勢必要將白的底細和盤托出,告知蔣氏,從而使事情變得不可收拾。
  聽充耀話裡的意思,顯然是有意讓我降服寧馨,大家一同把白牡丹的身份遮掩過去。
  而我若是不答應的話,不用寧馨出面,充耀就會讓蔣氏找她姑媽去,叫我吃不完兜著走了。
  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啊!我幹嘛自作聰明去撩撥這兄妹倆呢?!
  可世上哪兒有後悔藥可吃,我只得苦笑道:「那王爺的兩全其美之計可千萬想扎實了,舍妹的幸福可全系於此了。」
  充耀微微一笑:「寧馨也一樣啊,做個郡主不見得就快樂吧!」
  見我若有所思,他又道:「別情,你是不是該在京裡購置一處宅子了?」
  幾近中午天才放晴,豪雨過後,道路極是泥濘,下了馬車沒走幾步,我和寧馨嶄新的鞋上就沾滿了泥漿,就連長衫下擺上都是黃泥點點。
  寧馨從沒受過這等罪,又走了幾步,實在忍受不過,站定身形,望瞭望胡同兩側的殘垣斷壁和一群衣不蔽體的乞丐,惱怒道:「李佟,難道你要在這兒買房子?」
  「非也,不是買房子,而是買地,這兒還有房子能賣嗎?」
  離白府和粉子胡同相距不足二裡的沈籬子胡同就是昨夜那場颶風肆虐的重災區之一,這兒原本就是西城有名的貧民窟,房屋大多年久失修,連日暴雨已經把屋子打透,再經颶風,胡同裡十屋九毀,十數人葬身於瓦礫之中,此時的沈籬子胡同已是滿目瘡痍的人間修羅場。
  「買地?」寧馨一臉狐疑。
  「是啊,看到那群乞丐沒有,其實兩天之前他們還不是乞丐,而是這裡的住戶,只是一場大雨之後他們已經幾乎都一無所有了。與乞丐唯一不同的是,他們不少人懷裡還揣著一張地契,可眼下他們連吃飯都成問題,誰還有能力把屋子蓋起來呢?」
  寧馨眼睛倏地一亮,仔細打量著我,流瞳輕轉,低眉淺笑道:「你這人呀,一肚子的壞水,像淫賊、像惡少、像奸商,就是不像個讀書人,偏偏你還很有學問,連我哥哥都誇你的文章。」
  甯馨雖然易釵而弁,卻是大有媚態,那神情怎麼看也不像是個二八少女。
  「你是不是想說我滿口道德文章,其實一肚子男盜女娼?其實你錯了,說實話,我連道德文章都懶得講呢!」我輕笑道:「我就是個口蜜腹劍的浪蕩子兒。」
  寧馨飛起一腳,我不躲閃,正踢在我的胯上,卻沒覺出什麼力道,只是長衫上不免多了一個骯髒的泥印。
  「別鬧了,順天府已經來過了。」我望了一眼賑災的粥棚,兩口大鍋裡面已是乾乾淨淨。
  「有心人很快就會得到消息,咱們得快點了。」
  胡同裡的人一臉麻木地望著我們這兩個嬉笑的少年,顯然他們已經被突如其來的天災擊垮了。
  我和寧馨走了兩個來回,眾人的議論之聲已盡收耳底,心裡便有了計較。
  來到拖兒帶女的一家六口面前,我施了一禮,問道:「大叔,請問這是沈籬子胡同嗎?」
  那四旬漢子「嗯」了一聲,我又問道:「那侯松侯二哥可是住在這胡同?」
  「你找他?他死了。」
  「啊?他死了?怎麼死的?」我驚訝道,心裡卻暗笑,廢話,我當然知道他死了,我還知道他全家都死光了,否則,我怎麼會偏偏提起他來?
  「怎麼死的,當然是屋子塌了砸死的。」
  「那他家還有其他人嗎?」
  得到已知的答案,我不禁一跺腳,急道:「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那漢子終於被我勾起了好奇心,看看我和寧馨衣著光鮮,實在不該與侯松有什麼親戚關係,忍不住問道:「公子找侯二哥……」
  「喔,是這麼回事,我大爺是開飯莊的,極善嶺南菜肴,其中最拿手的就是蛇羹和炸蠍子,每日要耗費大量的毒蛇蠍子,我大爺就想在城裡找一處養殖此二物,不知怎麼認識了侯二哥,他說沈籬子胡同這兒地價極賤,又說能聯繫幾戶把房子賣給我大爺,我大爺就動心了,說好前天過來看房子,可偏偏碰上了大雨,就來遲了,沒想到……」
  一想到自己要和毒蛇蠍子為鄰,那漢子不由破口大?,道侯二見利忘義,果然是個卑鄙小人。
  倒是旁邊婦人瞧了瞧嗷嗷待哺的孩子,突然小聲問道:「公子,你大爺要花多少錢買侯二的房子?」
  「紋銀一百兩。」
  「三哥!大爺不是不讓你說的嗎?!」寧馨在一旁突然埋怨道,她上面有兩個哥哥,出門說為了行事方便,就叫起我三哥來了。
  我心中一凜,這丫頭還真機靈!那婦人聞言,眼睛頓時活泛起來,上前撲通跪在我面前,抓住我的衣襟小聲央求道:「大少爺,我賣、我賣!」
  大漢呵斥了一聲,那婦人哭了起來,說就算大人熬得起,可孩子怎麼熬得起?那大漢頓時就蔫了。
  婦人拉著我走進一座破院,院裡北東西三面六間房子俱已倒塌。
  我面露難色:「大嬸,我大爺要的是現成的房子……」
  婦人抽泣道:「沈籬子胡同哪兒還有現成的房子,若是有,誰還肯賣呀!大少爺,您就發發善心,權當可憐我們吧!」
  「我也得給我大爺有個交待呀!」說話間,掏出一兩碎銀塞進婦人手裡,道:「買賣不成仁義在,給孩子買點吃的吧!」
  那婦人見狀,越發央求起來。我臉上露出猶豫不決的表情,寧馨心領神會地道:「三哥,反正買誰的都是買,這大嬸挺可憐的,就買她家的吧,我從月例銀子裡拿出十兩,跟大爺就說是九十兩銀子買的。」
  「可大爺說要買一座院子,這裡好幾戶人家,總不能戶戶讓咱倆貼銀子吧,再說,這裡又沒有中人作保……」
  聽我松了口,那婦人連忙說她去與各家商議,至於保人,幾戶一起作保,官府那裡自然沒有問題。
  我勉強點頭,那婦人出去不大一會兒,就領來了五人,六張地契房契擺在我的面前,一看,原來竟是哥六個分家產各得了一處屋子。
  買賣契約自然一蹴而就,簽字畫押,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沒用頓飯功夫,我便用五百五十兩銀子買下了這座破落宅院。
  雖然警告他們不可將售屋的消息泄出,可早有有心人在關注著我和寧馨的一舉一動,在我似乎無意中說出我二爺也要買座院子的時候,果然幾個人鬼鬼祟祟地攔住了我倆的去路。
  「公子,去我家看看吧!」
  「公子,還是去我家吧,喏,就在前面。」
  「你家什麼破地方,豬都不願意住進去!」
  「你家好,不也是變成破磚爛瓦了!」
  沒等我倆說話,幾個人倒先吵起來了,吵鬧聲吸引來更多的人,得知我要購屋的消息,立刻加入了爭奪我的混戰中。在生與死之間,人性的卑劣面徹底地暴露了出來。
  「別打了、別打了!我一家一家地看、挨家挨戶地看,每一家都看,還不成嗎?」
  我看到人們的情緒越來越激動,竟有不可收拾的跡象,一面高聲喊道,一面緊緊把寧馨護在身前,她那對碩乳頂在我的胸口,像兔子一般歡快地跳著,可兩眼卻東張西望的,竟然渾不知什麼是害怕。
  眾人這才停下手來,見我真的進了胡同口的第一座院子,才轟然散了,各回各的家,每座宅院的門口都留著人手,生怕我跑了似的。
  在每座院子裡,我都似禁不住別人的哀求,好意指點他們,說這事我拿不定主意,你們拿著我的紙條去某某胡同找我二大爺萬金,由他來定奪。
  這時倒不用我提醒了,每一戶都神神秘秘地離開沈籬子胡同,我又故意在每座院子裡多停留一會兒,好給萬金留出處理契約的時間,中間雖有個別人心存疑慮,可禁不住親友鄰居的攢弄,一切都進行的極為順利。
  「怪不得你一出門就先去百花樓,和萬金嘀嘀咕咕了半天,原來早就安排好了,倒讓人家白奇怪了半天。」寧馨偷偷掐了我一把,道:「那萬金賊眉鼠眼的,又是個龜奴,你怎麼就放心他?」
  「山人自有相人之法,法曰:眉長過目,忠直有祿;鼻頭圓肥,食足衣豐。他若不跟隨我,一輩子在百花樓作龜奴,哪兒來的富貴可言?!再說了,不過萬八千兩銀子,你三哥我還沒放在心上。」
  「一派胡言!」寧馨嗔道,又狐疑問道:「你真把銀票給了他?」
  見我點頭,她若有所思地道:「怪不得他當時都要哭了似的,原來如此……」
  等到回到萬金住的胡同,就見萬金正一臉興奮地在胡同口走來走去,見到我更是一臉崇敬。
  「趙少爺,小人從來都沒想過,一個中午,也就是一兩個時辰的功夫,小的就花出去了一萬兩銀子!一萬兩啊!」他渾家和幾個兒女也都敬畏地望著我,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萬金,你好好跟我幹,日後有你吃香喝辣的。」我看了桌上滿滿一桌子房契地契,整個沈籬子胡同除了全家死絕了的七戶之外,其餘一百零六戶人家的房契地契盡歸我手,順利的竟然連我自己都難以置信。
  隨手遞給萬金一張五百兩的銀票,告訴他立刻搬離此地,最好能在纓子胡同或粉子胡同尋到住處。
  萬金也不問為什麼,立刻應了下來。我又跟他瞭解清楚了京城風月場的分佈,便和寧馨收拾好房契地契,趕回了充耀岳丈、皇太后親弟長寧侯蔣雲竹的府第。
  聽我說了事情的經過,充耀立刻明白了我的打算。
  「三分之一地皮做見面禮,你小子好大的手筆!」
  「王爺您這可說錯了,微臣這可是拳拳愛民之心呀!您想,國舅高興了,皇太后自然高興;皇太后高興了,皇上能不高興嗎?皇上心情舒暢了,咱大明百姓才有奔頭……」
  充耀不由得哈哈笑了起來,寧馨這才明白我早知道了她的身份,氣得狠狠踢了我兩腳,向充耀訴苦說我一整日都在欺負她,充耀說那就把他發配到你那兒三天,三天之內,任你打罰。
  寧馨這才放過自己的哥哥,一轉眼卻見我毫無懼意,眼珠滴溜亂轉,臉上突然浮起一抹奇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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