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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朝 6-10

送交者: lycab[☆品衔R4☆] 于 2024-04-27 9:51 已读 22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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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贺新朝 由 lycab 于 2024-04-27 9:48

纪榛吵架在行,看的圣贤书却少,绞尽脑汁想着反驳的话,憋出一句,“圣贤所言便一定是对的吗?”
“你的意思是你说的比圣人还要权威么?”
纪榛还未想出回应之话,一直沉默着的蒋蕴玉终于出声,“都住嘴。”
说罢起身看着纪榛,“到此为止,你走吧。”
纪榛扬着脸,“我没有错,我不走。”
比起被旁人嘲笑,更让纪榛难过的是蒋蕴玉再也不会为他出头,甚至是放任别人讽刺他。
蒋蕴玉一把抓住他的手,想要带着他离开。
对方多年习武,纪榛挣脱不过,被牵着往前走了几步,身后倏忽传来熟悉的音色,“圣贤所言自是无错。”
纪榛诧异地回头望去,只见沈雁清不知何时出现在大堂之中,面色清冷,目光悠悠地落在他和蒋蕴玉相握的双手上。
作者有话说:
小侯爷(咬牙切齿):我不喜欢这个换攻剧本,换一个。
沈大人(莞尔一笑):我喜欢。
第7章
紫云楼的大堂聚满了看热闹的好事者,纪榛一番言论已是掀起轩然大波,沈雁清的到来更是将这场闹剧推至沸腾。
京都皆知当年是纪榛逼婚沈雁清,如今二人意见相左,自然印证了沈雁清对纪榛不满的传言,纷纷交头接耳等着纪榛出丑。
纪榛的手还被蒋蕴玉握在掌心,没有要松开的意思。而纪榛也在意沈雁清的话,忘记将手收回,惊诧地反问:“难道你也认可男尊女卑这套说辞?”
沈雁清颔首。
纪榛眼中浮现震惊与失望,他不相信爱慕的沈雁清是如此肤浅之人。
其余人一瞬间有了底气,附和道:“沈大人是惊世英才,所言自然不虚,纪公子要多读些诗书才是。”
纪榛眼中微热,嗤笑声与嘲讽声一并传入他耳朵里,让他无地自容,可最让他痛心的是沈雁清竟与张镇之流同样想法。
怎会如此?
纪榛泄了气,再是巧舌如簧在这一刻也失了开口的力气。
蒋蕴玉沉声说:“方才让你走你不走,非要在这里丢足了脸面你才乐意。”
纪榛吸了吸鼻子,狠狠瞪了蒋蕴玉一眼。两人都愣了下,仿佛回到了怒骂嬉笑的年少时光。
蒋蕴玉意识到不对,猛然甩开纪榛的手,冷着脸走向桌旁。
纪榛不知是否该去找沈雁清,还在犹豫之时,沈雁清徐徐开口,“该多读诗书的,不是纪榛。”
峰回路转。
“圣贤之语远于千年,为其作注释者盈千累万,传至今时今日许或有误解,不过是看今人如何领悟罢了。”
沈雁清说着,半抬起右手摊开掌心。
纪榛盈盈看着对方,会意地小跑过去将手放在了对方的手中。
沈雁清圈住他的五指,才接着道:“依我之拙见,男尊女卑并非圣者认为男子地位高于女子。尊字一词不是尊贵之意,卑亦不是卑微,而是指男子需自尊自爱,自强不息,女子要谦卑谨慎,厚德载物。”
纪榛崇拜地望着沈雁清的侧脸,满目荧光。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下半句是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传闻圣人周游列国,于他国见君王亲小人而远贤士,故而怒出此言。这里的女子指的也许是天子身边的佞臣与宠妃,亦或者有汝之意,乃警讯当权者之语。后世却用其来诋毁所有女子,多有偏颇。”
沈雁清的目光环顾着面色各异的众人,谦逊道:“此乃一得之见,各位若有旁的见解亦可探讨。”
大家目瞪口呆,特别是张镇,一张脸羞怒得憋成了猪肝色。
纪榛见无人敢驳斥沈雁清的话,骄傲地抬了抬下颌,欢喜的情绪无处安放,只能悄悄地拿指腹挠了下沈雁清的掌心。
沈雁清淡淡看他一眼,许是在外,难得地没有阻止他的亲近。
蒋蕴玉自然瞧见了纪榛的小动作,方才握过纪榛的手悄然地握成拳。
热火朝天的紫云楼因这一场闹剧陷入沉寂,一时之间无人说话。
咔哒一声,二楼雅间的花窗被推开,随即是缓慢而清脆的鼓掌声,众人皆看去,纪榛也不例外。
只见墨袍青年倚在窗沿,狭长的丹凤眼似狐,面部线条锋利,长眉薄唇,原是有些寡情的长相,却因他脸上的笑容削减了些微凉薄。
纪榛在看他,他长眸微垂,也在打量纪榛。
此人正是大衡朝三皇子,人称玉面狐狸的李暮洄,是除太子之外拥护者最多的龙脉。
纪榛被这么一瞧,无端端地想起这人的传闻,下意识地往沈雁清的身后躲。
他在国子监就读时太子李暮惟和三殿下李暮洄皆已出师,二人只来过几回,纪榛不曾与他们打过交道,但关于二人的事迹却听了不少。
太子李暮惟端肃稳重,三殿下李暮洄却与之截然相反。
若只是性情不同倒没什么,只是李暮洄的手段却要毒辣得多。
纪榛曾听闻李暮洄为在探子口中逼问出消息,用了各种各样骇人听闻的刑法:滚水浇肉、薄刀剥皮、挖眼钩舌、剔骨剜髓.....百般折磨人还能喘着气。
“用钩子挂着探子的舌头再把人吊起来,脚只能勉强沾地,舌头不多时被扯断了。”
“将探子绑严实了,一刀刀剁了十根手指,若还是不招,便剁脚趾,探子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没了指头,那叫一个生不如死。”
“还有还有......”
当时纪榛还没有听完就吓出一身冷汗,连做了两晚噩梦,从此李暮洄在他眼中与修罗无异。
等李暮洄不再看他,他才缓过一口气。
“说得好。”李暮洄又笑着拍了两下掌心,“沈大人与夫人齐心同德,本殿今日也算做了回学生,不如上来一同用膳,就当本殿给你二人缴纳束修。”
皇子都夸赞的言论,谁敢反对?
在场之人哈哈附和,“是啊是啊,沈大人好学问,我等受教了。”
纪榛畏惧李暮洄,自然不想和对方同桌共食。他生怕沈雁清应承,想了想,偷偷拿手指在沈雁清的背部写了个大大的不字。
沈雁清微侧眸看他,他目带央求,又轻轻地戳了下沈雁清的后腰。
倚在窗边的李暮洄瞧见面色紧张的纪榛,饶有兴趣地勾了勾唇。
一只伶俐又愚笨的幼鹿,嘴上功夫有几分了得,胆子却不大,还没拿他怎么样呢,就先骇上了。若是他朝被抓到府中拿铁笼圈养起来肆意逗玩,岂不是得吓破了胆子?
“殿下。”沈雁清略一作揖,“臣家中还有要事需处置,怕是要辜负殿下一番美意了。”
李暮洄并不为臆想他人之妻有丝毫愧疚,仍是面挂三分笑,“无妨,改日再聚便是。”
纪榛闻言长吁一口气,被沈雁清牵着离开紫云楼。
临出大门前,他回头望了一眼。李暮洄依旧立于雅间的窗棂旁,身侧的烛火晃动,照亮他的笑脸和那双没有笑意的狐狸眼。
纪榛又看向蒋蕴玉的方向,与之视线碰撞一瞬。他与蒋蕴玉相识多年,一眼就瞧出对方心情恶劣,想来今日遇见他定叫蒋蕴玉心生不快了。
早知道就不该走这一遭。
沈雁清是散值后搭乘同僚的马车前来,原是打算商讨十日后的春闱要事,这下子正事是谈不成了。
纪榛先上了马车,透过帘布迷恋地看着与同僚谈话的沈雁清。
今日沈雁清可谓是妙语惊人,想必方才在紫云楼发生的事情明日就能传遍大街小巷,沈雁清又多了一件为人津津乐道之事。
纪榛既钦佩对方满腹经纶能言善道,在短短时间内就扭转了局面,又懊恼自己在他人眼中是不学无术的草包,同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全无威信力。这也就怪不得别人认为他配不上沈雁清了。
就在他愁眉苦脸之际,沈雁清上了马车。
纪榛一见到对方,什么配与不配的又抛诸脑后,只剩下满心的欢喜。
他正想挪到沈雁清身旁去同座,却对上沈雁清凝重的眉眼,顿时一怔,动也不敢动,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马夫挥鞭驱使马车轱辘前行,车内点着两盏红烛,随着车轮滚动,烛光若隐若现地扫过沈雁清明丽的五官。
纪榛看得痴迷,可沈雁清随即一句话就打破他的心猿意马。
“今夜出够风头了?”
纪榛微愣,反应过来沈雁清的意思,急道:“是他们先招惹我的。”
沈雁清抬眸,冷淡地看着他。
今夜在场的皆是达官显贵,纪榛一番话把所有人都得罪了个遍,他今时是内阁首辅之子,自然无人敢给他使绊子,可倘若来日纪家没落呢,又该如何自处?
纪榛心性率真直来直往,才不懂得这些弯弯道道,他只知道有仇必报。
眼见沈雁清不赞同他的做法,又气恼地说:“错的不是我,自然要和他们争辩,我反正学不来吞声饮气那一套。”
纪榛微微扬着脸,半点儿也不觉着今晚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妥。
真是被养得不知天高地厚。
莫说是他纪榛,就连他的兄长纪决官拜三品吏部侍郎在朝中也要谨慎行事,哪敢如此张扬?纪决处事稳重,为人圆通,偏有个这么天真娇憨的幼弟。
一母同胞,生性竟是天差地别,真要让人疑心纪榛是否纪家的血脉。
怕是只有狠狠摔个跟头才能知晓事理。
沈雁清凝视着纪榛灵秀的脸庞,又撩一眼那只被蒋蕴玉捏过的手,再想起李暮洄意兴盎然的眼神,唇角不自觉微沉,心中亦涌过一丝无端的烦乱。
最终他只闭了闭眼,漠然道:“随你。”
马车内的氛围刹那间变得沉重。
沈雁清闭目养神对纪榛置之不理,纪榛也难以理解沈雁清的责问,闷不做声。
待回到沈府,沈雁清先行外出,纪榛紧随着跳下马车,才站稳,就见沈雁清已然走至门前,没有要等他的意思。
方才二人在马车里的争辩吉安听不真切,但见纪榛一脸郁闷,也猜到主子又在沈雁清那里受了气。这样的情形在三年间数不胜数,纪榛能忍耐至今实在是匪夷所思。
以前跟小侯爷在一块儿玩的时候也没见主子受这么多委屈。
若不是他家公子真心喜欢沈大人,也不至于进沈府受这些窝囊气。
吉安正为纪榛打抱不平,可纪榛已然小跑着去追沈雁清。跑到门口,见吉安还站在原地,催促道:“还不跟上。”
吉安诶了声,心中越发难过——他作为奴仆,纪榛尚且知晓要等一等他,怎的沈雁清就不肯为纪榛停留一霎。
不过是不上心罢了。

作者有话说:
沈大人(恨恨):怎么那么多人在觊觎我的笨蛋漂亮老婆啊?
ps:两句话的解释是之前在网上偶然刷到的,真真假假,见仁见智吧。
第8章
因着紫云楼之事,沈雁清当夜去了东厢房。
纪榛心里抱屈没跟着去,可钻进被褥里又觉着孤枕难眠。
他想到沈雁清冷淡的随你二字,忍不住小声问正在剪烛芯的吉安,“我是不是不该在紫云楼跟他们辩驳?”
吉安一心护主,“那些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要我说,公子骂得轻了。”
纪榛低喃,“还是你好。”
吉安又宽慰了纪榛几句,这才放轻脚步回屋歇息。
烛芯剪得短,燃个一刻钟就灭了,往常这个时候纪榛早已会面周公,可他一摸到空荡荡的身侧却怎么也难以入眠。
皎洁的银月透过纱窗照进房中,纪榛伸手,那片莹白就落在他掌心,但他一握掌又什么都抓不住。沈雁清亦如这抹银月,无论他如何接近,似乎都远在天边。
那日长街游行后,纪榛打听到沈雁清将赴一场诗会,向兄长撒娇求得一纸请帖,只为再见沈雁清一面。
纪榛其实不爱参加这些文邹邹的诗宴。一来他才疏识浅,吟诗作对非他所好,有那闲工夫不如去赏湖,二来更是不想在宴会上钝口无言丢尽脸面。
他一个年年考丙级的末等生,腹中诗句屈指可数,可为了一睹沈雁清的风采,他还是硬着头皮占了宴会的一席。
可想而知,纪榛出了多大的糗。
也不知道那击鼓的人是否故意的,好几次红花一传到纪榛手里,鼓声便恰好停下。
纪榛接不了诗句、对不出对子,只好罚酒。一杯酒接着一杯酒下肚,他喝得两颊绯红,看人都带虚影。
沈雁清坐在他的左上方,定也见到他的丑态了。纪榛羞愧至极,只恨不能打个地洞钻到最底下去。
好在击鼓传花对诗并未持续多久。
纪榛饮太多酒,胸闷气短,躲在大树之后顺气,依稀听见有人在唤沈雁清,探着脑袋望去。
只见身穿月华锦袍的沈雁清被众人拥簇着立于葱郁树下,眉目雅淡,修长两指夹一颗黑棋,出世超凡得有如天上皎月,亦若云中仙鹤。而身为凡夫俗子的纪榛只可远观而不敢近看,恐惊凡间仙,尘中神。
他只是遥遥地望着沈雁清,就足以让他神晃魂荡。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沈雁清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落子,黑棋一入棋盘,这盘多年未解堪称死局的困棋刹那疏通。一瞬的死寂后,周遭爆发出惊叹声。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沈状元好棋艺,我等自愧不如。”
沈雁清不骄不躁,微笑示意,转眸恰好瞧见怔然的纪榛,出于礼节朝纪榛略一颔首。
也正是这一眼,让纪榛迸发出渎神的勇气。
诗会结束后,他迷迷糊糊地被扶上马车,还未坐定,就听得外头有人议论王蒙老将军有意差人上沈府提亲之事。
纪榛当晚就发了梦。
梦中沈雁清身披婚服缓缓朝他行来,笑着将一朵牡丹花放在了他的掌心,梦醒只剩下无限的虚空。
不过两面,纪榛执念深似海,誓要让南柯一梦成真。
他不惜以绝食抗议,求父兄向蒋家退婚,用纪家权势逼迫沈雁清与之成亲。
兄父不忍他伤心,应承了他的要求。
纪榛绝食的第三日等到被迫来看望他的沈雁清。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沈雁清居高临下垂眸看他,问:“为何是我?”
纪榛触及那双不再带有笑意的桃花眼,明知强求只会让沈雁清厌恶他,却还是不懂得悬崖勒马。
心心念念的人近在咫尺,他情不自禁伸手去抓沈雁清的衣袍。指尖方碰到柔软的衣角,沈雁清便往后退了一步,眼中有不解、亦有冷嘲。
纪榛失望地收回手,垂着脑袋,羞赧着支吾道:“那日你送我的花我差工匠涂了油,可存百年不腐.....”
“什么花?”
纪榛心口一颤,懵懵地看着沈雁清。
沈雁清眉头紧锁,似对他所说之事毫无印象。
原来在他看来弥足珍贵的相遇,沈雁清转眼就忘却。
见纪榛缄口结舌,沈雁清冷声说:“事到如今,我已无意探究你何时对我起意。你父兄多番胁迫我与家人,我才勉为其难来见你,如今你我见面,不如把话说个明白。”
“我平生最不喜依附家族而活之人,你纪榛家世再显贵,容貌再上乘,情之一字,皆由本心,强人所难只会适得其反。”
纪榛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煞白一分。
“趁事未成定局,莫要再执迷不悟。”
纪榛何尝不知道沈雁清言之有理,但正如对方所说,“情之一字,皆由本心”,他心之所向是沈雁清,如何叫他剖心剔情,舍情弃意?
他见不得沈雁清与他人成亲生子,白头偕老。
就当他执而不化。
纪榛沉默半晌,抬起红透的眼睛,“若我非要一意孤行呢?”
沈雁清劝慰无果,神色冷若霜雪地丢给他四个字,“冥顽不灵。”
这之后到成婚近半月的时间,纪榛再没有见到沈雁清,但每日都在期盼着新婚之日。
期间发生了一件让纪榛亡魂丧胆之事。
他不顾兄长的阻挠外出亲自置办龙凤镯,岂知当马车行至人烟稀少的街道,竟有一支长箭直直射入他的马车之中。
长箭擦过纪榛的耳边,带起的风声震如响雷。
只差一寸,锐利的箭头就该射穿他的脑袋,让他命丧当场。
他不知这是意外还是有人刻意为之,但婚娶之前最怕有变故,纪榛不敢将此事告知兄长,亦扼令吉安守口如瓶。吉安原是不肯,耐不住纪榛一再哭求,这才替他瞒了下来。
纪榛毫发无损,却惊吓过度因此病了两日,烧得昏昏沉沉不省人事。兄长纪决当他着凉,衣不解带地照料陪伴他,他才有所好转。
成婚后不到三月,吉安在向纪决汇报之时说漏嘴,这才将长街一事言明。
纪决大发雷霆,将纪榛痛斥一顿。纪榛卖乖讨饶多日兄长才肯搭理他。
如今纪榛再回想起来,也许那支长箭意在提醒他渎神是要付出代价的,可既然他现在能好端端地活着,想必连上天也在怜悯他一颗痴心。
月色被乌云遮盖,纪榛辗转难眠,顾不得会被沈雁清嘲讽,一个翻身起塌出门。
他只着中衣,顺着走廊微弱的灯笼光摸到东厢房,轻轻抬手一推,门咯吱开了。
沈雁清竟然忘记落锁。
纪榛喜不自胜,溜进去将门关好,又摸着黑蹑手蹑脚来到床前。不等沈雁清赶他,连忙掀开被子钻进被窝里抱住那截劲瘦的腰身。
他没少做这样的事,动作行云流水。
沈雁清似早料到他会来,语气淡淡,“扰人清梦。”
纪榛抱着人不肯撒手,脸颊在沈雁清颈处蹭着,因为害羞,声音黏糊糊的,“沈雁清,我睡不着。”
对方投怀送抱的意图太明显,沈雁清却坐怀不乱,甚至拨开那只在他腰间乱动的手,“可我困了。”
纪榛失落地哦了声,想了想嗫嚅道:“那我陪你睡。”
沈雁清长睫半垂,对上黑暗中亮若曜石的眼睛,“你如何陪?”
纪榛再近一点就能碰到两瓣软唇,他倏地凑上去,沈雁清动作比他还快,他只亲到了下颌,心中失望,只好改而去舔突起的喉结。
沈雁清双唇抿紧,将人翻个身摁在榻上。
“行为放荡,不知检点。”
纪榛羞臊得耳朵尖都红通通的一片。他趴在榻上扳着手指,一根根数着数,竖着八根手指头给沈雁清看,嘟囔道:“八日了.....”
沈雁清掌心半拢住他披散的长发,语气不辨,“就这样耐不住寂寞吗?”
纪榛的脸贴在被褥里,碍口识羞,只趴着不动,一副任君采撷的温顺模样。
沈雁清又道:“君子寡欲,你如此孟浪,有违先训。”
纪榛听得对方左一句放荡,右一句孟浪,句句指责,羞恼回:“我又不是君子。”
“那你是什么?”
纪榛心中有气,扑腾着就要起来,“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沈雁清眼眸微眯,牢牢摁着他,反问:“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纪榛气鼓鼓地不回答。
沈雁清轻不可闻地笑了声,稍微用力地收紧纪榛的乌发,三个极为难听的字就要从唇边溢出来,恍然意识到自己无意中被纪榛牵动了心神,眼神沉了下去。
君子有所言,有所不言,可纪榛总有法子让他丧失引以为傲的克制与理性。
纪榛等不到沈雁清的下文,正想回头看一看,长袴便被褪掉了。
沈雁清的手指纤长白皙,微泛着冷意,因常年握笔指腹带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指节灵活。
纪榛从喉咙里发出轻声的哼叫,狸猫叫春一般,圆润的脚趾一点点蜷成爪状.....
沈雁清甚至无需“真刀实枪”就能让纪榛溃不成军,一次次缴械投降。
只是两次,纪榛就餍足成一滩软绵的云,潮润着眼撒娇不让沈雁清再继续。
沈雁清的脸在微幽处沉沉浮浮,唇瓣绷紧,万千情绪隐于暗处。
他将湿漉漉的手擦干净,方躺下来迷蒙的纪榛就主动往他怀里钻。
在闭眼等待体内乱窜的躁动消退之时,纪榛已经安然睡去。
沈雁清凝视着夜光中的秀色,片刻,唇瓣无声翕动,终是将那三个不能说出口的秽语当着熟睡的纪榛之面挑明。
“小婊子。”
作者有话说:

沈大人(认真):夫妻床笫间的情趣,没有真的骂我老婆的意思。
ps:确实会有很多人喜欢榛榛,但无论有多少修罗场都是为搭建沈牌醋厂添砖加瓦。这篇坚定1v1不动摇,不要买股哦,攻只有沈大人,榛榛也只喜欢沈大人。
第9章
沈雁清在紫云楼有关圣贤男女观的言论第二日传得人尽皆知,有交口称赞者,有嗤之以鼻者,亦有中立态度者,但总归是在京都引起一阵不小的讨论。
吉安将在街上看到的场景告知纪榛,“那小姑娘不到七岁的年纪,就懂得拿沈大人的言辞驳斥瞧不起他的小男孩,倒是有趣.....”
纪榛咬下一口酸枣糕,满脸骄傲,说:“沈雁清本就说得有道理。”
听着旁人夸赞沈雁清,纪榛比自己被夸奖还要高兴。
日上三竿,该是用午膳的时候了。今早沈雁清走时说午间会回来一趟,应当快到时辰了。
纪榛眼巴巴地望向房门,“你去前堂看看沈雁清回府了没有。”
吉安得令快步走出去,纪榛三两口将酸枣糕塞进嘴里,又唤来婢子温好三菜一汤,只等沈雁清一到就能用膳。
等了一刻钟,吉安去而复返。纪榛没瞧见沈雁清的身影,失落道:“还没回吗?”
“回了,只是.....”
纪榛见吉安支支吾吾,着急问:“可是出什么事了?”
吉安摇头,这才说:“易大人也来了。”
易执?
纪榛唇一抿,嘟囔着说:“他来就来,我还怕他不成?”
沈雁清和易执走得近他早就知晓,就算介意又能怎么样呢?
若在朝堂也就罢了,这可是沈府,他不想再放任二人独处,眼瞳流转,道:“请他二人一同过来用膳就是。”
吉安惊道:“公子说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纪榛摆摆手催促,“快去快去。”
吉安挠了挠脑袋,见主子神情认真不似作伪,这才应下。
纪榛却坐不住,在房中走来走去,眼睛无意地落在镜台的匣子上,心神微动,大步走了过去。
他将木匣打开,里头躺着一串流光溢彩的粉玉珠串和一条用七彩棉线编制的手绳。
这两样物件对纪榛而言意义非凡。
方成亲那会,纪榛在沈家过得很是憋屈。沈雁清不待见他,公婆亦不给他好脸色,他活了十七载受的气还没有在沈家一日的多。但他决心做一个好妻子、好儿媳,又理亏在先,因而无论沈家人如何轻慢他都忍耐了下来。
直到偶然间听见沈家的老奴窃窃议论。
“夫人都没把珠串给少夫人,想来心中并不承认这个儿媳。”
“那可不,公子又不是真心娶少夫人的,哪能真把传家宝给了他.....”
纪榛怎能容许旁人这样编排自己,当即抓了两个老奴,威逼利诱把事情问个清清楚楚,这才得知沈家有串代代传给新妇的粉玉。
他甚至等不到沈雁清回府就去找沈母讨要传家玉石。
沈母起初对纪榛的恶感到了极点,自然不肯给,“我沈家从未有过男妻先例,这串粉玉绝无可能戴到你手上。”
见纪榛气得脸都红了,沈母心中痛快,又道:“就算我儿娶男妻,也有易执那般颖悟秀慧之人与他相衬,你无德无才,如何比得?”
这话着实羞辱,激得纪榛双目红透,若不是还谨记要孝敬尊长,早就和沈母吵起来了。
他没有再和沈母争执,当夜和沈雁清大闹一场,次日就被沈母以“妇德有亏”为由罚跪了两个时辰的祠堂。
吉安那时还是个多嘴的,见不得纪榛受屈,转眼就把这事告诉了纪决。
纪决二话不说在朝堂上参了沈家父子一笔,闹得可谓是天翻地覆。
纪榛是事后才知晓兄长为他出头,只不过在沈雁清看来与他授意的无二区别。他不想沈雁清把错怪到兄长头上,默默地认下了是他所为,之后沈雁清若拿此事来嘲讽他,他也从不反驳。
沈家父子在朝堂被参后,沈母更是对纪榛深恶痛绝,却又不得不息事宁人,不情不愿地将粉玉赠与纪榛。
纪榛如愿以偿拿了颗颗圆润饱满的玉石却高兴不起来,戴了几日就将粉玉收进木匣里。
只不过当日沈母的话到底在纪榛心里埋了一根刺——沈雁清和易执交好多年,沈母话中有话似在暗示什么,怎叫纪榛不多心?
纪榛哼了声,愤愤地将粉玉珠串带到了腕上,又拿起那条彩绳端详。
彩绳的来历也值得回味。
两年前,沈雁清奉公下江南办事,纪榛想跟着去却被拒绝。
临出发前,纪榛蜷成一团偷偷躲进了马车的暗柜里。那时正值盛夏,动两下都是一身热汗,纪榛却在不透气的暗柜里足足憋了半个多时辰。等沈雁清发现的时候,他衣衫尽湿意识不清,已是中暑之相。
纪榛眼冒金星,潮红着脸对沈雁清笑,有几分孩子气的得意,“你不带我去,我也有办法。”
沈雁清比纪榛年长三岁有多,纪榛嫁给对方时方及十七,又是娇宠长大,与稚子并无多大差别,做出这样不计后果之事不足为奇。好在沈雁清随行带了大夫,纪榛歇了两日就又生龙活虎。
在江南的半月,沈雁清到哪儿纪榛就跟着去哪儿。
当时沈雁清中状元满一年,还未升迁,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翰林官。但他名声在外,众人亦皆知他非池中之物,终有一日会有大作为,无人敢轻看他。
倒是纪榛的身份太过显耀,未免节外生枝,沈雁清让纪榛扮成他的侍从,“主仆二人”寸步不离,还因此闹了点笑话。
江南刺史设宴款待沈雁清,纪榛也跟着去了。没想到酒过三巡,竟唤来娼妓和小倌作陪。
沈雁清被纪榛逼婚一事在大衡朝传了个遍,刺史马屁拍到马腿上,嘿嘿笑道:“此处离京都千里远,沈大人尽情玩乐,这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绝不会传到那纪小公子的耳朵里去。”
纪榛气得牙痒痒,又碍于假扮沈雁清侍从的身份发作不得,捏紧了拳头。
江南刺史是个人精,瞥见纪榛的神态,捋一捋小胡子,笑得越发暧昧,“是我眼拙,沈大人身旁已跟着个绝色少年,哪还瞧得上这些庸脂俗粉?”
他错将纪榛认作沈雁清私下养着的娈童,眼神轻浮地打量着纪榛的身段,怎会知晓纪榛就是他口中的纪小公子?
沈雁清掠一眼恼得两腮微鼓的纪榛,淡淡道:“让刺史大人见笑了。”
江南刺史饮酒过度,闻言更加肆无忌惮地大笑,“你我都是男人,三妻四妾乃寻常事,总要尝尝鲜。”
纪榛再是稚嫩,也察觉他话中隐喻,再无法忍耐,怒道:“你放肆!”
被沈雁清抓了腕不得往前。
“尝鲜?”沈雁清琢磨着着这两个字,微笑着抬眼,“刺史大人不妨有话直说。”
沈雁清笑意浅浅,态度温和。
江南刺史色胆包天,被沈雁清的表象迷惑,直咽口水,“沈大人这小奴长得真是.....若我能与他共度一夜春宵,少活三年也值得。”
纪榛还是第一次直面这些淫词秽语,怒得浑身发抖,端起一个酒壶就砸了出去,话都说不利索,“我定要,定要让我哥哥杀了你.....”
沈雁清一手揽住纪榛的腰往自己的方向带,温声说:“刺史大人瞧见了,他性子烈,不肯委身他人,还是请大人差小厮带我去住处罢。”
刺史可惜地摸摸鼻尖,依依不舍地看着羞恼的纪榛被带走。
一进厢房,纪榛就发脾气砸东西,怒问沈雁清,“你就任他这样羞辱我?”
沈雁清好整以暇地倒水,“你若不跟着来,不必遭此辱没。”
纪榛顿时泄了气,东西也砸不动了,红着眼瞪沈雁清。
他两颊绯红,满目盈盈的泪花,水润饱满的唇紧抿,神情委屈又倔强,这模样更是不自觉地招人。
沈雁清眼眸微暗,将瓷杯搁到桌面,抬步去塌旁。
纪榛却没跟着上前,他垂在身侧的指尖抖着,颤声问:“是不是我被人如何调笑你都不介意?”
沈雁清不喜欢他,恨他逼婚,因此也不在意江南刺史对他有非分之想。
话是问出口了,却又真的怕听见沈雁清肯定的回答。
纪榛忽觉恐惧,他哭湿了脸,小跑着从背后抱住沈雁清,如鲠在喉,“算了算了,我不问了.....”
沈雁清垂眼看那双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温热的身躯贴着他的背脊,有湿泪浸湿他的衣襟。
纪榛恼怒过后便是后怕,他到底稚嫩,又常年有父兄护着,谁敢在他面前流露出半点旖旎心思?今夜江南刺史过于赤裸直白的言辞还是将他吓得不轻,唯有靠着沈雁清才觉安心。
沈雁清自然也感知到了纪榛的恐惧,他将人带到榻上,瞧少年还有几分稚气的脸湿涔涔的,掌心贴了上去。
纪榛眷恋地拿潮润的脸颊去蹭他的掌心,又伸出一小截软舌舔他的指尖,见他没有阻止,慢慢地把他的指头含进嘴里吮吸。
牙齿藏得很好,他只触及温热的软肉,像被还没有长牙的幼兽含住讨好。
纪榛眉眼间仍存留几分青涩的天真,神色却染了讨乖的媚态,这样奇异的两种气质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极易激起任意之人内心的施虐欲。
好似生来就适合被掌控、被揉捏。
很显然沈雁清并非寻常人,他猛然将手收了回来。
纪榛懒怠地躺着,睁着一双水眼朦胧看着他,既懵懂又肉欲。
如此烟视媚行,怪不得到哪儿都要招蜂引蝶。
沈雁清微微咬牙,掀开被子将纪榛兜头罩住,恐再看一眼也要乱了神志。
烛灭月圆,有人熟睡,有人难眠。
作者有话说:
万人嫌(x)
万人迷(√)
沈大人今天吃醋了吗?吃了!
第10章
酒宴两日后,发生了件骇人听闻之事。
江南刺史死在了自家府邸,被杀时正在沐浴,从喉管处放的血染红了整个浴桶,死相亦极为惨烈可怖。
双眼被剜、舌头被割,发现他尸首的奴仆直接吓得昏了过去。等仵作去验尸,更惊愕地发现他下头的玩意儿也被剁了。
这已经不是寻常盗贼入室会做出的事情。
纪榛得知此事连午膳都吃不下,猛灌了三大口凉水压惊。前几日还活生生的人,转眼就化作尸骨,着实毛骨悚然。

可沈雁清却跟个没事人似的,甚至还有心情练字。
“你说会是仇家寻仇吗?”纪榛问,“若真是谋财害命,手段不至于这样残忍。”
沈雁清在宣纸写下一个苍劲有力的“静”字,落下最后一笔才道:“有人替你杀他,不好吗?”
宴会上纪榛曾说要兄长杀了江南刺史之言。
“我那是气头上的话,他的死与我何干?”纪榛生怕跟这事扯上关系,有些结巴,“再说了,他罪不至此。”
沈雁清将宣纸放置一旁,眉眼冷凝,“你同情他?”
同情一个曾出言调戏,甚至对自己有所企图的好色之徒?
纪榛心性纯真,纪家这些年的刀光剑影他一概不知,自然也听不得如此血腥之事。他想了想道:“我只是觉得不必下这样的狠手,那贼人未免太残暴。”
沈雁清轻哼一声,听不出好歹。
纪榛还在猜测凶手的来路,“杀江南刺史的会是江洋大盗,还是雇来的杀手呢,他杀人的时候不会害怕吗,又或者背后有人指使.....”
沈雁清状若随意地问了句,“若真是有人指使呢?”
“那幕后之人定是暴虐成性,才做出这样狠戾不仁之事。”
纪榛越说越恐惧,担心隔墙有耳,自己说的话会被听了去以至招惹祸端,不由得起身小跑到沈雁清身旁寻求安全感。
他抱住沈雁清的手臂,嘟囔道:“我们还是不说这个了,我有点害怕.....”
沈雁清垂眸看他,“你怕什么?”
纪榛压低声音,“我都怕。”
不管是穷凶恶极的凶徒,还是真有背后指使者,他都畏惧。
沈雁清极为轻微地蹙了蹙眉。
纪榛又依赖地往对方怀里靠了点,小声说:“不过有你在,我就不怕了。”
沈雁清神色难辨,末了,淡淡地嗯了声算是回应。
江南刺史被杀一案交由府衙办理,可是还没等找出凶手,先牵扯出了刺史收受贿赂、收刮民脂民膏的丑事。百姓路过刺史府门前都要啐上一口唾沫,纷纷道刺史死有余辜,更有甚者拉帮结派要求府衙不再探查刺史背后死因。
沈雁清虽只是一个七品官,但到底在天子眼下当差,说的话颇有重量。
府衙来问他是否要继续办案之时,他沉默两瞬道:“既是民心所向,便结案吧。”
一句民心所向,让府衙有了结案的底气。
无人会为一个已死去的贪官多加奔波,此事不了了之。

离开江南的前一天,沈雁清终于办完了公事,纪榛缠着对方陪他游玩。
江南处处好风光,好花好景好时节。纪榛玩心大起,撒欢儿地跑,不小心跑远了,沈雁清只需要一个眼神,他就会乖乖地又凑到对方身边。
彩绳也是在这日编织的。
湖边一对满头白发的夫妇摆了个小摊在卖各色丝线,纪榛好奇地探过去瞧。
老婆婆牙都掉光了,说话有些含糊,“少年郎可有意中人,买了老太婆的彩绳可佑你二人甜甜蜜蜜,白头偕老。”
这些吉利话只不过是博个好彩,但两个耄耋老人无疑是活招牌,纪榛信了,亦期盼着能与沈雁清百年好合。
他拽着沈雁清不让走,眼瞳灿亮,“我要这个,你编给我。”
沈雁清不肯陪他胡闹,“天色将暗,该回驿站了。”
无论纪榛如何央求,沈雁清都不为所动。
老大爷看出二人的关系,口齿不清说:“讨了媳妇是用来疼的,你这人,怎如此不知好歹,小心媳妇嫌弃你,跟人跑了去!”
沈雁清面不改色,只问纪榛,“你走不走?”
纪榛闹起了脾气,闷闷地抱着腿蹲下来,“不走。”
“那你自己回去。”
纪榛头也不抬,扒拉着彩线。半晌,见沈雁清真抛下他离开,难过地咬紧了唇。
沈雁清讨厌他都来不及,怎会想与他白头偕老呢,可就算是他一厢情愿也好,人总要有些念想。
老夫妇见纪榛伤神,安慰道:“不管他,老太婆教你编绳。”
纪榛勉强打起精神学习,可心思早就飘到了九霄云外,几条彩线在他手中绕来绕去打了结。
他怎么编都不得要领,悠悠叹气:“我太笨了,编不好。”
连这么一点点小事都做不到,还妄想与沈雁清相守一生,简直是水中抓月。
纪榛眼圈微红,气馁地将彩线递出去,“我不编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夺走被他缠成麻团的彩线。
纪榛惊讶仰面望去。沈雁清去而复返,立于璀璨的黄昏里,身后是漫天流彩的火烧云。金光落在他的眉睫,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他低首看着怔然的纪榛,轻声说:“只此一次。”
说罢,在纪榛还未反应过来时,半蹲下身子讨教,“婆婆,这样可对?”
老夫妇对望一眼笑开了花,“对,对。”
纪榛喜不自禁,往沈雁清的方向靠近了点。
七色彩线在沈雁清的手中十分听话,不多时就有了手绳的雏形。纪榛钦慕地盯着对方专注的神情,声音里藏满爱意,“沈雁清,你真厉害.....”
沈雁清没说什么,只是极其轻微地勾了下唇。
纪榛永远不会忘记那天的安宁与美好。
江南的清风吹拂,将他和沈雁清的发梢绕了一瞬又分开。沈雁清将编织好的彩绳戴到他腕上,有些无奈,亦有点笑意,“满意了?”
纪榛摸着略显粗糙的彩线,觉得这世间无一件奇珍异宝可比拟。
他心荡神驰,顾不得是在大街上,飞快地在沈雁清的脸颊啄了口。
老夫妇哎哟地捂住眼睛,乐呵呵笑道:“不害臊,不害臊.....”
这是纪榛和沈雁清为数不多尚算和睦的回忆,如今回想起来他不由自主地眉开眼笑,可是笑过之后就是苦涩。
江南的山水怡人,让沈雁清多了分柔情,可回到风起云涌的京都,一切如旧。
原来戴了彩绳也不能甜甜蜜蜜,再多的祝福语到了他和沈雁清身上皆是虚无。
院外有脚步声传来。
纪榛回神,将彩绳和沈家的传家玉石一并戴到手腕,揉揉自己的脸走到房门口。
不远处两道身影缓缓行来,一深一浅的黛蓝色官服,正是沈雁清和易执。两人正说着话,不知易执提到什么,沈雁清竟然面带笑意,甚至摇了摇头,是有些莫可奈何却又纵容的神情。
纪榛定定盯着沈雁清唇角的笑容,一颗心被揉了又揉,怎么都抚不平。
沈雁清从未对他这么笑过,他当真就比不上易执吗?
“我就说纪榛喜欢你喜欢得要了命,这都三年了,你沈大人就是铁石心肠,就一点不动心?”
“他把我当假想敌,上回见了我那小脸鼓得,真是有趣极了。”
“今日肯定又不给我好脸色看......”
易执喋喋不休说着,沈雁清还未让他住嘴,抬眼先见到了房门前的纪榛,慢慢地将笑容隐去。
这举动落在听不到谈话内容的纪榛眼里那可真是万箭穿心。
他本应该迎上去,可双腿却像灌了铁似的怎么都挪不动,垂在身侧的双臂更有如千斤重。特别是专程戴上的粉玉和彩绳,愈发显得他做这些有多么可笑。
但纪榛还是不想在情敌面前露出黯然神伤之态,他掐一掐自己的掌心,强打精神挤出个笑,“饭菜都热好了,快进来吧。”
易执的官帽拿在手上,笑说:“有劳嫂嫂。”
一声嫂嫂叫得纪榛方才的不悦消退大半,微微红了脸。只是触及沈雁清淡漠的神情,又不禁想起沈雁清对他和易执态度的差别,情绪起伏不定,甚至忘记唤沈雁清上桌。
易执幽默风趣,多无聊的事情在他嘴里说出来都妙趣横生。
谈起紫云楼一事,他亦赞同纪榛的见解,并道:“那些人太迂腐,自以为读了两本圣贤书就堪比先贤,你别太放在心上。”
纪榛本想和易执显摆手上之物,可平心而论,易执为人正道又坦荡,他反而觉得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于是悄悄将衣袖往下拉了点遮住粉玉和彩绳,朝易执感激地笑了笑。
一顿饭吃得很是和睦。
沈雁清奉行“食不言、寝不语”之准则,只是安静用膳,不和纪榛搭腔。
纪榛送二人出院门,他想和沈雁清说说话,可对方已然和易执边走边议论起公务,只好讪讪地将话咽了下去,目送两人离开。他心里打翻了醋坛子,酸得他眼睛都在冒热气。
手腕上之物在日花下闪烁着微光,似也在嘲笑他自取其辱。
纪榛咬牙,沈雁清有至交好友,他亦有蓝颜知己,有什么了不得的?
他扬声,“吉安,备车。”
行至院外的易执听到纪榛要外出,好事地往后看了眼。
沈雁清问:“你与林家小姐如何了?”
易执收回目光,笑容满面,“该是年尾下聘,届时带着纪榛一块儿来喝喜酒。”
“好。”
作者有话说:
榛榛(泪眼汪汪):我最怕暴虐成性之人了。
沈大人(藏起狠戾不仁的尾巴):嗯,幸好我不是。
第11章
纪榛方进黄莺楼,识得他的小唱喜上眉梢,用一把婉转的嗓子唤道:“小纪公子!”
此时正是午后,黄莺楼里的小唱大多数都在歇息,很是静谧。
纪榛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茉莉在屋里吗?”
得到回应后,他轻车熟路上了二楼,拐到左走廊末尾的厢房,屈指敲门。
里头传来一道柔美的嗓音,“谁呀?”

纪榛不出声,又扣扣两下。
小茉莉被催急了,一手挽着未梳好的发髻,一手打开了门,待看清门外之人识,惊喜地张大了嘴。
纪榛抬步进屋,转身笑道:“怎么,高兴坏了?”
小茉莉三两下挽好头发,又将门关了,声音里都是喜悦,“我当然高兴,你都多久没来了。”
纪榛坐到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琢磨了下,他竟足足三月不曾踏足黄莺楼。
还未和沈雁清成亲之前,他可是三天两头要往这儿跑。一是为听戏,二也是担心没有他的照拂小茉莉会受欺负。
十三岁那年,他从家里溜出来玩,马车行至黄莺楼后门时听见哭喊声,没忍住掀开车帘查看,正见一个瘦弱的少年被杖打得吐了血,连站都站不起来。
纪榛虽不是什么大英雄,也见不得如此欺凌他人之事,当即下马查清原委。
马车挂着纪字玉牌,无人敢对纪榛不敬。在他的追问下,才得知挨打的少年叫小茉莉,是黄莺楼里的小唱,因为得罪了客人,正准备活活打死。
小唱在各朝各代皆处于下九流,命比蝼蚁还贱。可纪榛到底于心不忍,一时头热拿三百两救下小茉莉。有了纪榛做后台,小茉莉再不必受人欺辱。
年岁长了些,纪榛也曾向兄长提出要将小茉莉带回纪府,可小茉莉自个儿不愿意,纪榛怎么问他都不松口。
纪榛后来才知晓,在黄莺楼的小唱除了卖唱也卖身,小茉莉跟他一般年岁,却已经知人事,不肯跟他去回纪府,是担忧自己的身份害得纪榛受父兄责备。
之后纪榛替小茉莉赎了身,他仍住在黄莺楼,只需登台唱戏,不必接客。
纪榛大婚前,小茉莉送了不少春宫图给他,神秘兮兮告诉他这些大有用处。
他偷偷躲在房中将那些书册翻来覆去瞧,看红了一张脸,可到了新婚之夜却没能派上用场。
沈雁清喝得微醺,一张如玉面容却不含半分情意,在幽黄的烛光里冷冷看着含羞带怯的纪榛,连合卺酒都没有喝,只赠给他“好自为之”四个字就拂袖而去。
此后整整两个月,沈雁清莫说与纪榛圆房,就是主厢房的门都没踏进去过。
纪榛那时少不更事,面皮比蝉翼还薄,沈雁清不肯与他同床,他心里虽然焦急,但也做不来自荐枕席之举。
小茉莉混迹风月场多年,泼辣大胆,三言两语就套出了纪榛的话。
“他怎能如此?”
纪榛捂住小茉莉的嘴,“你小点声!”又嘟囔着,“被别人听见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了。”
他是小茉莉的救命恩人,又从来不曾瞧不起小茉莉出身,小茉莉舍不得看他难过,过几日给了他一瓶无色无味的药。
纪榛轻嗅,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自然是助你和沈大人成双的好东西。”
继而附在纪榛耳畔低语几句,纪榛听过后险些把东西砸了。
“这怎么成?”纪榛把东西往小茉莉怀里一塞,“我不要。”
小茉莉一摊手,“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当真要守活寡吗?”
纪榛低垂着眼睛,还是摇头,他怕这样做了沈雁清气恨他。
岂知没两天就发生了粉玉珠串之事。
家奴说的“公子不是真心娶少夫人”和沈母所言“无才无德,如何比得”这两句话日夜在他脑中回荡,让他心魔骤生,急切想要坐实沈雁清妻子的身份。
纪榛由此动了歪心思,收了小茉莉给的禁药。
月上枝头,他站在东厢房门前,端着侍从新换的茶水,踌躇不定。
沈雁清察觉门外有人,轻声让他进去。
纪榛一听见沈雁清的声音,所有犹豫不翼而飞,只剩下了飞蛾扑火的勇气。他勉力让自己看起来与平时无异,推门进去。
沈雁清正在看书,瞧见是他,眉心微皱,倒也没多说别的什么。
可有时候忽视远远比其它对待方式来得伤人。
“我,我来给你换茶水。”
纪榛喉咙哽塞,一句话说得很不利索,一眼就叫人看出他的不自在。
沈雁清明知有鬼,却也没阻止纪榛进内,恬淡地翻了下书页。
纪榛放下茶壶,一双手微微抖着,拿了瓷杯倒茶。他心虚得看也不敢看沈雁清,嗫嚅着,“你渴了吗,喝口茶吧。”
他正想端着瓷杯走过去,沈雁清油盐不进,“我不渴,你可以出去了。”
纪榛尴尬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手心里全是因为紧张出的冷汗,僵硬地往前走了两步,“还是喝一点吧,上好的龙井......”
沈雁清这才放下书卷,“为何非要我喝?”
纪榛一颗心差点跳出来,舌头打结,“我,我没.....”
沈雁清站起身,烛光将他的身影拉长,他凝眸落在瓷杯上,“只是寻常茶水?”
纪榛忙不迭颔首。
沈雁清似是信了他的话,闲庭信步走向他,从他手中接过瓷杯。
纪榛正想松一口气,对方却把杯沿递到他唇边,风轻云淡道:“喝吧。”
他目瞪神呆,“什么?”
沈雁清又将杯子往前送了一寸,被茶水浸热的杯沿贴在了纪榛的唇上。
“寻常茶水,你喝不得?”
纪榛望着对方墨一般的眼瞳,心如鼓擂,他疑心沈雁清已经瞧出了他的异样,可到了这一步他也不得不将戏唱全。再者,别说沈雁清喂给他的只是一杯掺了药的茶,就是毒酒他怕也会喝下去。
大不了就是再出回丑而已。
纪榛眼一闭,唇一张含住瓷杯,就着沈雁清的姿势咕噜一口将茶水咽了下去。
他喝了茶就想开溜,支吾道:“那我走了。”
“等一等,”沈雁清却偏偏在这时唤住他,“我有事与你商讨。”
能与沈雁清多相处一会儿他求之不得。他自觉身体并无异常,稍稍放下心,腹诽那传说中的禁药“芙蓉香”也不过如此。
沈雁清竟和他闲话家常,纪榛欣喜万分,一会儿说院里的花开了,一会儿说房里新换了面屏风.....都是他喋喋不休在说,沈雁清偶尔应一两声,也能令他心怡神悦了。
可不到一刻钟,纪榛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嗯,那幅牡丹图,是我请宫中画师所作,栩栩如生.....”
他眼前有些冒星光,四肢也越来越滚烫,体内似有一道火流在乱窜,从心口烧到小腹,让他说话都费劲。
他一停下来,沈雁清便道:“接着说。”
纪榛口干舌燥,两颊因药物烧得绯红。他浑然不知,晃了晃脑袋,瓮声瓮气,“牡丹,我喜欢牡丹.....”
再也说不下去。
火势愈烧愈旺盛,前所未有的热意席卷着他,他双手撑住桌子,茫茫然道:“我好像,有些奇怪.....”
说着抬起一双浸满了水色的眼前看着眼前的沈雁清。
如月仙人,他只要伸手就能触碰到。
纪榛从没有像这一刻渴望着想要靠近对方,甚至忘记沈雁清有多么讨厌他,本能地踉踉跄跄扑向沈雁清。
岂知对方轻巧一躲,他什么都没抓住,反而软绵绵地跌倒在地。沈雁清抬脚挡了下,他才免于全然栽倒摔痛。
纪榛不适得呼吸都困难,双臂抱住沈雁清的腿,满面潮红,哽咽地向沈雁清求救,“我难受,好难受......”
沈雁清冷眼看着发情的妻子,声音冷森,“谁给你的药?”
纪榛听不真切,懵懵然摇头,只一个劲说自己难受。
那火像是要将他都五脏六腑都烧透,疼痛之中夹杂着无限的空虚,似乎需得用什么东西将他彻底填满才能免于受苦。
而当前能救他的就只有沈雁清。
纪榛死死攀着沈雁清,呼吸滚热,“你帮帮我,沈雁清,帮帮我。”
沈雁清冷眼旁观纪榛的狼狈与淫相,连音色都淬了霜雪,“咎由自取。”
纪榛也觉得自己很丢脸,可急于得到舒缓,还是艰难地爬起来想去抱沈雁清。看过的图册在这时起了极好的作用,他生涩地微撅着唇,却被沈雁清躲开了。
沈雁清不让他亲。
意识到这个事实纪榛难过得心肺烧成灰烬。
他站都站不稳,泪眼涔涔,如鲠在喉,“为什么,不要我?”
被热汗打湿的乌发黏糊糊地贴在他脸侧,白皙的颈子附着热气腾腾的汗珠。他的衣襟里也半湿了,一双眼睛水亮盈润,如同方在水里捞出来,透着暧昧的潮气。
面对此情此景,沈雁清依旧镇定自若,没有接他的问话。
纪榛既难受又委屈,抛下最后一丝脸面去抱沈雁清。可沈雁清再次推开他,沉着道:“你神志不清,冷静一点。”
对方避他如蛇蝎,纪榛难堪至极,可他如何冷静?芙蓉香烧得他就要化了,再拖下去,他怕是会连骨头都融在这里。
沈雁清不肯救他,谁能救他?
纪榛灵光一现,跌跌撞撞往门口的方向走,嘴里嘟囔着,“我不要圆房了,我不要了......”
可他的手还没有碰到房门,就被沈雁清拦住了去路。
沈雁清声音掺杂了点不易察觉的低哑,“去何处?”
纪榛只知道走出这扇门他就有救了,痛哭道:“你不帮我,我找别人.....”
沈雁清眼神骤变,一瞬化作千万片锋利的刀刃刺向意识浑沌的纪榛。
作者有话说:
沈大人,我恨你是块木头!
第12章
屋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是从纪榛的每一个肌理里腾腾散发出来的。
芙蓉香乃前朝流传下来的东西,之所以成为禁药,皆因其药效太过猛烈,服用之人哪怕心性再坚韧,定力再坚决,也难逃情欲折磨。
官府常年查收此物,但仍无法阻止其在市面流通。下九流的烟柳街巷自然不必说,还有些达官显贵也暗中用来助兴,此外,亦有心术不正之人企图通过芙蓉香“好事成双”。
不是没有逃过此物毒手的例子,但过程堪比烈火焚烧,若非是铮铮铁骨,绝对无法生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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