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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北极星 16-20

送交者: lycab[☆品衔R4☆] 于 2024-05-11 9:07 已读 13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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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夜里的北极星 由 lycab 于 2024-05-11 8:58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吴元青都是维持着很早去上班,然后下班后直奔polaris的作息。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曹一郁对他来说影响这么大,难道自己其实还很在意当时那件事吗?还是其实会这么讨厌他,是因为劈腿那件事造成的,只是自己不想承认?吴元青已经想不起来当时的心情转折,现在对曹一郁这个人的负面观感只是当时残留下来的馀韵而已。
他喝着冰摩卡,不经意地瞄着近在眼前的曹一郁和陈圣砚,前者很认真地示范教学,而后者则是拿着笔记本将听到的话好好地记录下来,并不时提出疑问,两人的互动看起来并不尴尬。
今天他特地选了不是角落的位置,就是要看看曹一郁是否兑现约定的诺言。
自己一连串的反常行为应该已经影响到陈圣砚的心情了,虽然他没有特别问理由,但没有问不代表不在意。老实说吴元青很不喜欢自己这样,他想赶快亲自验证并消除自己的不安,好让一切回复平静。
此时门口「当啷」一声,走进来的是一名中年大叔,后头接着是两名年轻人,看起来不像兄弟,吴元青猜想他们应该是一对的。原以为两名年轻人和中年大叔是不同伙人,没想到三个人被服务生带位后,一起坐在四人座的位置。
正当吴元青想要继续观察他们的时候,陈圣砚走来他的位置旁,将手上端着的义大利面放在桌上后坐下。
「店长叫我先吃晚餐。」
「喔,好。」吴元青心不在焉地回答,不时看向那三个人。
「在看什么?」陈圣砚吃了一口面后问道。
「我在看那三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陈圣砚朝他的视线看去,接着说:「你难得对这种事有兴趣耶。欸这好好吃喔,给你吃一口。」
吴元青张嘴接受陈圣砚的喂食。「因为这个组合太难得了,如果那个大叔是其中一个人的爸爸的话。真的满好吃的呢。」
「店长做的。」
「……喔。」吴元青觉得嘴里的面顿时像小石子一样难以下咽。
「目前为止店长对我都很好,也没有做奇怪的事喔。」
陈圣砚像是报告似地说,让吴元青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也不是特别想知道这个……」看来该是时候结束这荒谬的行为了,他心想。
话还没说完,突然远方传来泼水的声音,吴元青和陈圣砚朝着骚动的方向看去,是刚才那三个人发生了争执。
中年大叔手上拿着空的玻璃杯,杯里还有些剩馀的红茶,而他斜前方年轻男子的脸及上衣全都湿透了,白色的t恤被红茶染成不均匀的浅咖啡色,方才整理得干净俐落的头发不停地滴落红茶。他的表情虽然有些恼怒,但什么话也没有说。
「就是你这家伙把我儿子弄到变同性恋!把我们家搞得一团乱!」中年男子用着整间店都听得见的声音大喊。
还在厨房的曹一郁听见后,立刻走了出来查看,便又急急忙忙地返回厨房。
「爸,我拜托你不要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坐在对面的儿子用着桌上的纸巾擦拭着他男友的脸,但很快的纸巾马上就被红茶浸湿,重复抽了好几张擦拭都还是擦不干净。
这时返回厨房的曹一郁走了出来,手里拿的是一条干净的白色毛巾。他走向那三个人的座位,将毛巾递给大叔的儿子。
「这给你们擦吧。」曹一郁对他们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谢……谢谢。」男子接过毛巾后,急忙帮他男友的头发擦干。
曹一郁接着收起笑容,转向那位失控的爸爸,说:「难道他是同性恋就不是你儿子了?而且你凭什么这样对你儿子的男友?台湾就是有你这样的人才一直推不了同性婚姻!」
「你这个外人在瞎搅和什么?!这是我家的事不用你管!」
「只要他们是同志,他们的事就是我的事!不懂得去了解就进而批评同性恋,不要因为你的无知阻碍他们的未来!」
平时总是笑笑的曹一郁,一向不喜欢争执,就算和别人吵架了也总是最冷静的那个,现在居然对着客人大动肝火。吴元青看着这一幕瞬间说不出话来,这真的是他认识的曹一郁吗?
「这就是你们对待客人的方式吗?叫你们店长出来!」
「不好意思,我就是店长!麻烦请你现在离开我的店,我们不欢迎你这种客人。」
大叔生气地站了起来,喊道:「你们这个他妈的烂店!我要去网路上给你们差评!让你生意差到没办法继续开!」
「好啊,你尽管说出去,在场这边有这么多人在录影你觉得大家会站在谁那边呢?」
大叔环视了店内,许多人手里都拿着手机将镜头对准他们那桌。最后他恼羞成怒,丢下了一句「恶心!」之后就怒气冲冲地离开咖啡店。
等到大叔走了,被泼了红茶的男子才忍不住哭了出来,倒在他男友的怀里,不时抽动着肩膀。
「待会去厕所清理一下吧,店里有多的员工制服可以给你们替换,需要什么就和我或店员说。」
「不好意思,真的很谢谢你……」
曹一郁回以他们微笑,但他的情绪还无法完全平复。将备用的员工制服拿给那对情侣后,就跑去门口抽烟。

后来那年轻情侣换完衣服便离开polaris。两人在离开前因为觉得很不好意思,结帐时还想要多给小费。但曹一郁只说了「你们没有错」后,就自掏腰包将他们的单结掉了。
然而曹一郁的心情似乎没有因为他们的离开而平复,在打烊前都板着一张脸,然后不时趁有空的时候出去抽烟。所有的员工都不敢多说些什么,低头坚守自己的岗位做事。
终于等到打烊时间,吴元青趁着大家整理环境时溜到咖啡厅后面的户外区,曹一郁背对着门坐在铁椅上,翘着脚看着远方。
「你还好吧?」
「喔,居然会关心我。」
虽然一股莫名的不爽涌上心头,但吴元青决定当作没听到,在旁边的椅子坐下。
「今天一点也不像你。」
「……」
「你之前也说过你不是以前的曹一郁了,到底发生什么事?」
「这故事很长啊。」
「反正我也要等陈圣砚。」
「不知道该从哪里说……我原本打算在加拿大定居的,然后把这家店留给副店长,反正我不在的时候他也把这里弄得很好。介意我抽烟吗?」
「抽吧。」吴元青把烟灰缸推到曹一郁前面。
曹一郁点燃了烟,随着深呼吸的动作将烟吸入后再慢慢吐出,继续说:「我丈夫,应该说未婚夫,前几个月过世了,就在我回来前不久。」
吴元青心里一沉,但还是静静地听他继续说。
「是意外过世的,突然工作到一半心脏就停了,直接昏倒在办公室,送到医院前就已经走了。光是这件事就已经够痛苦的了,没想到最可怕的是他的家人。」
曹一郁朝烟灰缸抖掉烟灰,「因为他们家是传统的基督徒,没有办法和家人出柜。等到他死了大家才知道原来一直以为的室友是他的未婚夫。我曾经想过要向他们要回我和我丈夫的房子,还有一堆我和他一起拥有的东西,猫啊书啊家具所有房子里的东西。但没有办法,因为我和他没有结婚,我就这样被赶出那个和他一起住了五年的房子。即便在那个同志能够结婚、大部分人都可以接受同志的国家,还是有很多人因为家人的关系无法结婚,还是有很多人活在大家的歧视里。所以我丢下一切回来了,当然猫有带回来养。其他的我都丢在美国了,反正自从他走了以后我也等于一无所有了。」
短短一根烟,曹一郁在一口气说完简短的故事期间就抽完了。刚刚的故事仿佛香烟一般,随着一遍又一遍的倾吐,转化为烟雾之后消失在空气之中,只留下宛如烟灰的黑色残留物。
曹一郁决定将苦闷绵延,又重新点了一根。
「要一根吗?」
「我不抽。」
「你也过得挺辛苦的,居然都没有想过要抽烟,真厉害。」
「之前我不知道这些,还这样对你。」
「拜托,就算你知道以后还是不爽我也只是刚好而已啦,我之前真的做了很过分的事。你啊,就是同情心太多了。」
曹一郁恢复了油条的口气,让气氛缓和了许多。
「你们的猫叫什么名字?」
「叫拉面,给你看照片。」
「嗯?拉面?」
曹一郁将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开始操作起手机。马上开启了名为「ramen」的相簿,里面全是爱猫的照片。
「可爱吧。」曹一郁将手机拿给吴元青。
「毛好像很好摸。」
拉面是一只全白的金吉拉,照片里的牠是刚在宠物店整理好的模样,看起来很有精神、干净。
「当初我和我丈夫找到他时,牠脏到一个不行欸,像一坨灰色的抹布,毛都结成块。」
「你们照顾得很好呢。」吴元青将手机还给他。
曹一郁接过手机,说:「当时花了超多钱的,也有一些皮肤病什么的。总之我们两个花了很多心力在她身上。哪天她死了,我应该又会崩溃一次吧。」
曹一郁吸了最后一口烟,坚定地捻熄在烟灰缸里。
「已经很晚了欸,你不戴阿圣回去吗?」
「我进去看他好了没。」
正当吴元青要推开玻璃门时,曹一郁叫住了他。
「元青,你要好好照顾他。我知道你应该很疼他吧,但是,怎么说呢,现实的问题真的不是只有爱就可以解决的,虽然现在台湾也还没有合法。但我想说的是……」
「我知道,不用担心,如果台湾有机会的话我会一起和他等到那天,但如果没办法我也会想其他办法的。」
「那孩子他啊,真的很喜欢你呢,提到你的时候都笑得很开心。和我当初的程度不相上下喔。」
「才不一样,你那时候烦死了。」
曹一郁哈哈大笑起来,「谢谢你啊,能说出来真好。」
「不会。」
吴元青推开玻璃门走进店里,看见原本似乎在念书的陈圣砚趴在桌上睡着了。
「好像很累啊。」吴元青拨了拨陈圣砚的头发,再将手滑向他的肩膀。「圣砚,起来了,会感冒的。」
被摇晃的陈圣砚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我睡着了?」
「嗯,该回家了。」
陈圣砚准备从参考书上起身,结果发现流了一摊口水,赶紧用手遮住。但吴元青还是看到了,抽了旁边的卫生纸后帮他擦嘴角。
「不好意思。」
「不用对我客气。」吴元青专心地擦拭着,并确认有没有漏掉的地方。
「那我改说谢谢。」
吴元青低下头,捧着陈圣砚的脸吻了他。查觉到吴元青眼神的一层忧郁,陈圣砚问:「怎么了吗?」
「没事。」吴元青摇了摇头。
「你们怎么还没走啊?」曹一郁从户外区进来后问道。
「准备要走了。」
「骑车小心点啊。」
「嗯。」
陈圣砚边收拾书包边看着两人,然后「啊!」了好大一声。
「怎么了?」
「干嘛啊?」
「你们和好啦?」陈圣砚傻笑着问,感觉很开心的样子。
「没有,完全没有。」
「只是聊了一下而已。」曹一郁一副怕讲错话会被宰的样子。
虽然两人都坚决否认,但陈圣砚还是看着两人笑嘻嘻。
吴元青心想,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他啊。

陈圣砚坐在辅导室小隔间的沙发上,把玩着抱枕上装饰的蕾丝。他会在这里并非闯了什么祸,也不是因为需要心理辅导。单纯是班导师许咏心想要约他在午休时间讨论未来调查表的事,但不好在办公室打扰其他老师休息,因此才选择了方便谈话的辅导室隔间。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许咏心面带微笑地开了小隔间的门。
「没关系,我也才刚到。」
「今天有要去打工吗?占用你的休息时间真抱歉,但也没有其他更适合的时间了。」
「晚上有班。不过没关系啦,老师也是因为很担心才约我谈谈吧?」
「喔~越来越会说话了唷,还能懂得老师的苦心呢。」
许咏心从高一开始就是陈圣砚的班导师。一开始曾经因为陈圣砚一直翘课而找他约谈,在了解他家庭的状况后,两人约定好出席率至少要超过基本的比例,而交换条件就是许咏心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翘课的事。
「好,我们就直接进入正题吧。圣砚,全班就剩你的调查表还没有交了,是因为还没决定好吗?」
「嗯……确实是这样没错。」
「以你的成绩应该可以上很多不错的学校,是还没决定要选什么科系吗?」
「老师,其实我还在想到底要不要上大学呢。」陈圣砚将身体往前倾,用手托着下巴说道。
许咏心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虽然她很不想用成绩来界定一位学生,但像陈圣砚这样成绩中上的学生,不上大学实在有点可惜。
「不念大学的话,是想直接就业吗?」
「嗯……」陈圣砚双手抱胸思索了一下,继续说:「老师不是知道我在咖啡厅打工吗?我已经在那待了四年了,到现在我还是觉得每次上班都很有成就感,甚至可以说比在学校读书考试获得更多东西。所以我还在犹豫到底要直接工作还是念大学呢?如果要上大学的话,我想要好好思考什么样的科系可以让我现在的工作更精进,结果想了好久到现在还是没有答案。」
「你是对咖啡很有兴趣吧?」
「没错!」陈圣砚一提到咖啡,立刻抛开苦恼的表情,露出开朗的笑容。
「据老师所知道的,如果要学习咖啡的知识和技术,确实在实务方面能够学到更多呢。至于选择科系的话,我觉得你的想法很不错喔,如果能够帮助到现在喜欢的工作,我觉得很值得一试。像你资质这么好,我觉得上大学能够让你学习到更多事情,不只是课业上的,还有人际关系、个人特质的成长都会有帮助,说不定也会得到不一样的成就感。」
「所以果然两边都还是得好好思考啊……」陈圣砚颓然地瘫在沙发上。
「至少先决定好科系,好好朝那个目标努力,等到考上了再来思考要升学还是就业吧?拿到两边的入场券后再来决定,也比较有保障。」
「喔!说的也是呢!」陈圣砚突然恍然大悟。
「但现在时间有限,可能真的要赶快认真思考做决定了。如果之后有什么科系需要了解的,和老师说我可以一起帮你找资料。」
「谢谢老师,我回去再好好想一下。」
陈圣砚离开辅导室后,像是散步似地走到平时翘课专用的围墙边,并在围墙下凸出的地方坐下。
接着他拿出手机打开计算机的功能,算了一下大学四年总共估计的费用,看见手机上计算出来的数字后,陈圣砚无奈地低下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现在几乎每个周末,陈圣砚都会来吴元青家住。但为了不让陈圣砚在课业上松懈,吴元青还表订了读书时间,表面上似乎是在限制对方,但事实上吴元青是要提醒自己不要耽误高中生该做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吴元青也想要和陈圣砚一起待在床上整整一个周末,什么事都不做。
吴元青将阳台上的衣服收进来放在沙发上,接着开始折衣服,陈圣砚则在一旁的矮桌上念书。其实应该将客厅的书桌桌面整理干净给陈圣砚用,但吴元青实在是不知该从何整理那脏乱的桌子因此作罢,只好委屈他。
吴元青折到一半,发现陈圣砚根本没在看书,反而是看着远方思考着什么。
「怎么了?有不会的吗?」
「不是,我在想大学的事。」陈圣砚脑中一直浮现班导师今天给他的建议。
「你好像没和我说过这个。」
「喔对啊,因为我以为我自己可以想出一个完美的目标,但好像没有办法。」
「说来听听吧,不是说什么烦恼我都会听吗?」吴元青停下手边的家事,认真地看着陈圣砚准备洗耳恭听。
陈圣砚将今天和班导师讨论的事,还有老师给的建议和吴元青说了一遍。
「我也投升学一票喔。现在大学生这么多,如果不升学以后找工作多少会受影响的。而且未来还这么长,也不保证会找什么样的工作,但既然你有能力,至少不要让公司看到学历就把你刷掉,这样不是很可惜吗?」
陈圣砚听了一大串分析,脑袋有点跟不上,只是缓缓点了头。
「但我也只是说了其中一种可能性而已。」
「不过这点好像满重要的。」
「为什么这么想去工作?」
陈圣砚低了头说:「想得到工作的成就感,但最主要还是想要专心赚钱。」
「那你有想念大学吗?」
「也是有想去念啦……虽然还没决定要念什么。」陈圣砚露出苦恼的表情。
「既然这样,和现在一样半工半读也可以吧?还是你在担心学费的事吗?」
「……」
吴元青看他没有回答,觉得自己八成是猜中了,于是缓缓地说:「如果因为钱的事让你犹豫要不要念大学,看哪个部分需要我帮你出。」
陈圣砚抬头,慌张地握住吴元青的手说:「不用这样,这是我自己的事……」
「你的事难道和我没关系吗?」
「我不想要用到你的钱。如果必须这样表示自己根本就不该选那条路啊。」
吴元青深吸一口气,将原本盖在自己手背上陈圣砚的手,用力握在自己的掌心。
「你现在还年轻,我不希望你因为钱的事然后失去学习的机会,那真的很不值得。钱的事有很多办法解决,也可以申请就学贷款,如果和现在一样半工半读一定可以念完的。」
陈圣砚撇了撇嘴,似乎在思考些什么。吴元青放开他的手,回头继续折着衣服让他思绪沉淀一下。
吴元青会这么肯定,是因为他在大学时独自靠着接案和打工养活自己,当时支撑着他的就只有对设计的热忱还有不甘心。加上设计系的课业繁重、平时花费又高,念的又是私立大学,吴元青当时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每天拖着疲惫的身体努力生活下去,最后还是以不错的成绩毕业了。所以他相信比自己还要坚韧的陈圣砚一定也可以做得到。再说如果陈圣砚能够考上国立大学,相信金钱的负担会比自己的少一些。
当然这些他并不打算和陈圣砚说,他不想要用展现自己曾经撑过多么辛苦的日子,来强迫对方接受这个提议。
过了几分钟,陈圣砚才终于开口:「我知道了。所以根本不需要太担心吗?」
「嗯,我相信你可以撑下去。」
「你这样说害我很想证明你说的是对的。」陈圣砚笑着说。「我想我应该还是会去念吧,我还是很像和同年纪的人一样上大学,听你这么说也比较安心了。」
陈圣砚像是充好电般,突然变的精神抖擞,露出了可爱的傻笑。吴元青看他将方才的忧虑一扫而空,不由得佩服他的心情转换之快。

就在烦恼完升学的事后不久,陈圣砚收到医院的通知说之前陈母身体检查的报告出来了。生活中的难题总是毫不留情地接连出现,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与医生约好看报告的当天下午,陈圣砚难得使用正统管道和学校请假,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前往医院。原本吴元青打算陪他一起来,不过这样他又得请假,因此被陈圣砚婉拒了。 但现在他真的有股冲动,想要打电话叫他过来。然后想着如果这么做了,他是不是真的会立刻请假跑来?
陈圣砚在停车场停好脚踏车后进入医院。现在距离和医生约好的时间还有一些空档,因此陈圣砚打算先去病房看看母亲。
「妈,我来了。」比起以往充满朝气的声音,这次他带点胆怯、轻声细语地说。
「今天真早呀。」
陈母比起上次来探望时更加憔悴,但那也才距离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而已。陈圣砚努力掩饰自己的震惊,打算视而不见母亲越显消瘦的脸庞。
「吃得下东西吗?元青买了手工饼干要给你吃。」
「好啊,正想吃点东西。记得帮我谢谢他唷。」
陈圣砚从纸袋里拿出铁盒,打开盖子后放在移动式餐桌上。
「有很多种,自己选吧。」
「哇,看起来好高级啊!真不好思让他破费了。」陈母目不转睛地看着饼干,右手悬在半空中举棋不定到底要选择哪一个。陈圣砚瞄了母亲的手一眼,原本挂在手腕上的名条在她手上的大小是刚好的,现在已经变得十分宽松。
「我去一下厕所。」
陈圣砚表情严肃地走进厕所,但陈母并没有看见。一进去后终于抑制不住想哭的冲动,随即一滴眼泪滴在洗手台上,他急忙将水龙头打开想要掩盖自己啜泣的声音。
他想着母亲的消瘦脸庞,就算不用医生告诉他,他也知道情况并不乐观。在最近几次探访中,也发现母亲的食欲已经大不如前,只能吃些小点心补充热量。导致变成每次来到医院总是让陈圣砚心如刀割。
陈圣砚抽了张卫生纸,小心翼翼地擤着鼻涕,接着用双手捧着水龙头流出的水,把自己的脸洗干净。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哭红的双眼怎么样也无法掩饰,微微沾湿的发梢贴在额头上,似乎自己也生病了一样,脸色有些苍白。
用厕所里的毛巾擦干脸后,陈圣砚步出厕所,脸上挂着的是他平常接待客人的笑容。
「好吃吗?」
「很好吃耶,你也吃一个吧。」
「你吃就好,他也有买给我。妈平常饿了但没什么食欲时就可以吃几块。」
「如果是这个,没食欲的时候吃了就胃口大开了。」
陈圣砚苦笑,「那我先去上班了。」
「今天要上班还跑来呀?」
「为了拿这个给你啊。」
「真是我的乖儿子,骑车小心喔。」陈母单手搂着陈圣砚的肩膀,并在他头上亲了一下。
「那我走了,掰掰。」
陈圣砚关上病房的滑门后,搭上了上楼的电梯,前往四楼主治医生的诊间。
其实说要去上班是骗陈母的。在做完检查后的某一天,陈圣砚拜托主治医生在报告出来后,一定要先告知自己后再和陈母报告。为的不是别的,就是希望自己能够有心理准备去面对这件事,陈圣砚知道在自己心里深处,并没有足够坚强到可以迅速接受关于母亲的噩耗。
「医生,打扰了。」
「喔你来啦,来这边坐下吧。」医生指着他眼前的椅子,示意他过去。
「结果怎么样?」陈圣砚不安地正襟危坐。
医生看着他的双眼,停留了几秒钟后才说:「老实说吧,情况并不乐观。」
「嗯,我有预感会是这样。」
「那我就直接说了,你母亲……大概只剩三个月了。之前的癌症复发的太快,已经散布到其他器官了。」
陈圣砚盯着地板上的某一个污渍,然后渐渐地双眼失去了焦点,接下来医生说的话他也完全听不见,耳边只剩下嗡嗡嗡的声音。他的脑袋非常混乱,刚才听见的字眼不停地在重播着。
三个月、三个月、三个月。
突然眼前一阵黑,陈圣砚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好险医生及时拉住了他。
「你没事吧?」
「不太好。」陈圣砚哽咽地说道,吞了几次口水想要抑制自己内心的波动。
「你妈妈那边我们会告知她,你家里有其他家人吗?」
「没有。」
医生叹了口气说:「今天好好找个人陪你吧。接下来你妈妈还会有一些疗程需要你和她一起努力,弟弟你要先调适好自己,知道吗?」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等到医生确认他心情平复后,医生才放心让他离开。陈圣砚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医院,来到脚踏车边后原本打算直接骑回家,但他现在怎么样都不想独自待在安静的屋内,尤其是那个充满与母亲回忆的房子。
陈圣砚像是突然想到似的从钱包里拿出了一张名片,手指发抖地在google地图上键入了名片上的地址,然后就跨上脚踏车前往搜寻的目的地。

「你今天晚上有事吗?」江奕翔笑嘻嘻地对着身旁一起等电梯的吴元青问道。
吴元青看了一下手机,没有收到陈圣砚的讯息说要约吃饭,所以他回答:「没事。」
「要不要去喝一杯?」江奕翔摆出了喝酒的手势。
「虽然还很早,但也是可以陪你喝。不过这样明天就要搭捷运上班了。」吴元青故意显得有点不耐烦。
「太好啦,今天带你去一间新的居酒屋,很厉害喔。」
两人搭了电梯到一楼大厅,和警卫点头道别后,准备一起前往捷运站。
当他们走出大门,转了个弯走进公司大楼旁的走道时,江奕翔发现了一个人蹲在一旁的树丛边。
「怎么有人蹲在那里?」
吴元青听了以后,目光从手机萤幕转向前方,随即看到江奕翔所说的人。那个人将头深埋进自己的手臂里,完全看不到长相,他一动也不动地蹲在那,看起来很像身体不舒服。
吴元青皱起眉头,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带着疑惑歪着头靠近。等到走近确认以后,吴元青唤道:「陈圣砚?」
陈圣砚忽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原本想要用力抱住吴元青,但他发现一旁还有人。于是赶紧用双手擦掉脸上的眼泪。
江奕翔看见对方身穿高中制服,立刻了解他就是吴元青平常口中的男朋友。
「你先带他回家吧,再连络。」
「不好意思,掰掰。」
和江奕翔道别后,吴元青马上将注意力转回陈圣砚。
「你怎么了?」
「对不起,什么都没说就跑来。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比较好,所以就……」
「没关系。」吴元青轻拍他的头安抚。「先回我家吧。」
陈圣砚坐在吴元青家的客厅,两眼无神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虽然心情些许平复了,但双手依旧不安地互相搓着。
刚才一到家,陈圣砚在沙发坐下后马上痛哭了起来,说了今天医生宣告母亲病情的事。在将近快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吴元青只是静静地握着他的手,轻抚着他的背。
「喝点水吧。」吴元青将透明的玻璃杯放在矮桌上。
「谢谢。」
伸手拿了玻璃杯,陈圣砚突然想起以前母亲都会在自己放学回家后,倒一杯凉凉的饮料给他,同样也是装在像这样的玻璃杯里。陈圣砚无法想像自己在母亲走了以后,还会遇到多少这样触景伤情的情况,又低头哭了起来。
吴元青将玻璃杯拿到桌上放好,将陈圣砚紧紧搂在怀里,两手轻轻拍着他的头和背。
「我以后要怎么办啊……」陈圣砚的每个字夹杂在嚎哭里,他将脸深埋在吴元青的肩膀,双手无力地垂下,肩膀抽动着。吴元青听着他几近撕裂心扉的哭声,也跟着鼻酸,将他搂的更深。
过了一段时间,陈圣砚终于再次恢复了平静,用着哭到沙哑的声音开口问:「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吴元青帮他擦掉停留在脸上的泪珠,捧起他的脸好让两人的双眼可以对视。
「想哭的时候就尽量哭,然后珍惜剩下的时间吧。」
「怎么做才算珍惜?」
「就像你以往那样就好了,有空就去陪她。」
「……我觉得我办不到,我没办法和平常一样。」
「没关系,觉得办不到的时候,还有我在。」
陈圣砚虽然眼里还泛着泪,但听见这句话后露出了微笑。尽管随即又扭曲表情,再次哭了起来,但这次落下的不再是伤心的眼泪,而是因为吴元青给予的温暖所滋养出的感动的泪水。
吴元青再次将陈圣砚紧搂着,陈圣砚这次终于回抱了他。
两人紧紧相拥,借着拥抱的力量,抚慰着。

窗户外的阳光洒了进来,恣意填满整个病房。病床上的白色床单被照的闪亮,要不是医院里冰冷的摆设,房间内应该会充满着温馨的气息,只可惜这张病床大概是这病房里唯一称的上让人感到温暖的东西。
陈母因为稍早吃了药熟睡着,而吴元青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读着手中的小说,耳边传来的是陈母插在身上的机器所发出的规律滴答声。才几个礼拜没有过来,她消瘦凹陷的脸颊让吴元青感到难以置信,以前还能扎起来的头发现在已被针织帽取代。
吴元青看了几行书里的字,频频抬头查看她的情况,虽然熟睡的陈母和前几分钟并没有不一样,但吴元青还是忍不住想望向她。
「元青?」
陈母正好在他低头继续看书时醒了过来,并唤了他的名字。
吴元青抬起头,似乎显得有点不知所措,停顿了几秒才露出笑容问:「肚子会饿吗?」
陈母笑着摇摇头说:「不会。一起床看到有人在旁边感觉真好。」
「我帮你把床立起来吧。」
「好,谢谢。」
吴元青起身调整床头,是刚好可以看清楚电视的角度。接着他拿起了放在一旁柜子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转到电影台,坐回旁边的椅子上。将放在地上公事包旁边的环保袋拾起后,从里面拿出了在楼下便利商店买的寿司准备享用。
原本专注在电视的陈母,转头对吴元青说:「你又吃那个呀?」
为了不让陈母知道他一下班就从公司赶过来,他开着寿司盒子的手停顿一秒后,当机立断决定说谎:「我刚才在路上有吃一些,只是觉得不太饱所以又买了这个。」
「那就好,男生果然还是要多吃点啊。」
吴元青塞了一个寿司在嘴里,边咀嚼边思考着要怎么和陈母解释陈圣砚最近的状况。
经过半晌的沉默后,陈母自己开口问:「小圣他有好好吃饭吗?」
吴元青看不清楚陈母的表情,她的脸别向电视的方向,但双眼似乎没有聚焦在萤幕上。
「别担心,我有好好盯着他吃饭。」这句话不是骗人的,吴元青最近只要有空就会「盯」着陈圣砚吃饭,就怕他因为心情不好就懒得吃或是随便泡个泡面就解决一餐。
「是吗?那就好。」
「他最近学校考试,所以比较不方便过来。」
陈母苦笑了一下,说:「那孩子连这种事都要你来说吗?」
「没有,这是我自己想告诉你的。」
「他是不是最近都在闹脾气啊?」
「嗯……或许是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的心情。」
陈母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然后大大叹了口气。
「他一定是认为我要丢下他了吧!他只要和我有关的事就会特别别扭。以前有一次小圣还是国小的时候,我原本说好要去接他下课,结果我忘记了,他生气了好几天耶!最后我也受不了了想说这孩子到底在气什么,就问他,结果他就边哭边说是他以为我在路上发生意外了,他生气是因为白担心了。结果之后就办了一支手机给他随时可以联络,免得又发生一样的事。」
「因为这样得到一支新手机了。」
「哈哈哈,对啊!虽然说是以方便联络的名义买的,但他拿到新手机时真的很兴奋呢!」
陈母谈到陈圣砚时总是会特别开心,话也变多了。吴元青也很享受地听着她分享故事,然后一边想着陈圣砚的个性原来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但是现在和当时不一样了,我有多少时间能够等他呢?」
这句话仿佛一根针刺进吴元青的心里,他低下头,将寿司的盒子放在自己腿上。
「我下班也没有事,我有空都会过来陪陪你。」
「但说不定像今天这样,你过来时我在睡觉,不就浪费时间了吗?」
「不然我给你我的电话吧?在圣砚调适好以前你都可以找我,要我过来或说说话都可以。或是有什么话想和圣砚说的,我也可以帮忙转达。」
陈母露出欣喜的表情,这让吴元青想起第一次和陈圣砚约会时,他调皮地笑着的脸。
「你真的很爱他呢?」
「什么?」吴元青没想到陈母会说出这句话,瞬间脸颊感到滚烫,烫到他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耳垂。
「这样我也就放心了,我现在想做的就是开开心心地过着剩下的日子,我也希望小圣能够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当然你也是。你可要好好帮我看着他喔!」陈母心满意足地说。
「嗯,好。」吴元青腼腆地说,脸颊还是维持刚才的温度。

陈圣砚没有去医院的这几天,吴元青都会在探望完后,打电话和陈圣砚报告陈母的情况。
回到家后,吴元青拉开领带,用左手解开了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右手则是拿着手机等待陈圣砚接听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接,于是他先将电话挂断,从冰箱里拿出了啤酒。就在打开时响亮地「喀」的一声同时,电话也响了。
「刚刚在收东西。」没等吴元青出声,陈圣砚先解释了刚才没接电话的原因。
「嗯。今天伯母满有精神的,话比前几天多。」
「好,我知道了。」
「考试准备的怎么样了?」
「我也不确定,反正应该不会太差。」
「不要被当就好了。」在这种时候吴元青实在无法鼓励他用功念书。
两人接着是一阵沉默,电话两边只剩下陈圣砚走路和吴元青喝啤酒的声音。
「那我不吵你了,你要回家了吧?」
「对啊。」
「你……还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应该……没有。」
吴元青不用面对面,也听得出来陈圣砚嘟着嘴说这句话,所以他没有挂断反而是安静地喝着啤酒等对方开口。
「我这样是不是很糟糕?」
「哪样?」吴元青故意反问。
「都没有去看我妈。」
「这是你的决定,我不会擅自评论。」
「我其实因为知道你会去,所以总是会有侥幸的心态,想说我可以暂时不用面对这一切。」陈圣砚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后继续说:「结果就这样一直停滞不前。」
吴元青沉默,对他说的话感到意外但并没有不悦。
「对不起。」可能是见对方没有回复,陈圣砚开口道歉。
「没关系。」
电话另一头传来一些细微的吸气声,听了好久吴元青才发现陈圣砚哽咽了。
「我可以问你家人的事吗?」
「想问什么?」
「他们是怎么过世的?」
「意外。」
「你有好好说再见吗?」
「没有,来不及。」
「……那你一定更想叫我赶快接受一切吧?还有时间却不珍惜。」
吴元青依旧没有回答,他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探问也没有特别的感觉。但他不自觉地有些焦虑,像个小孩一样搓着西装外套的滚边。
就像陈圣砚说的,吴元青内心深处想要赶快说服他走出来,去珍惜和把握眼前正在倒数的时光,毕竟那是当初自己无法拥有的。但这样做真的有比较好吗?虽然说好会陪伴在身边,但他其实不确定什么才是对陈圣砚最好的。
「我知道尊重我是你的体贴,所以我想要把我心里的想法都说出来。我现在好像得有人一拳把我打醒,或是把我直接拖到医院我才有办法面对。很自私吧?自己做不来还想要别人拉着自己。而且更自私的是,我希望那个人是你。但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强迫别人,所以……你听听就算了吧。」
「嗯。」吴元青应了一声,但他自己也不确定是肯定陈圣砚的说法还是别的意思。
「有时候我好害怕我的依赖把你压垮,你为我做的太多太多了。」陈圣砚无奈地笑了。
「因为这是我唯一会的爱人的方式。」
「这是在和我告白吗?」
吴元青心想怎么会扯到那边去?但还是回答:「算是吧。」
「我也爱你。」陈圣砚语气轻松地说。
吴元青又瞬间红了脸,今天这对母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好将手里的啤酒灌下肚,化解害羞的感觉。
「怎么没说话?」
「谢谢。」
陈圣砚在另一头调皮地哈哈大笑,这是他得知母亲病情以后第一次笑出声。
「好久没听你笑了。」
「哪有,才几天而已吧。」
「对于每天都在笑的你,一天不笑就算很久了。」
「说的也是。」
「你赶快回家吧。」
「嗯,掰掰啰。」
挂上电话后,吴元青将啤酒放在桌上,往旁边一倒躺在沙发上。
以为刚才的对话到最后会不愉快,没想到意外的会是这样的结尾,他不禁笑了一下,嘴里喃喃地重复一次「我也爱你」。

吴元青在这周六起了个大早,来到了北海岸。
骑着重机在宽敞的公路上奔驰着,不时能够瞥见一旁蓝色的大海,每次骑来这里总是能够放松身心,有时候吴元青甚至会多绕个几圈才前往目的地。
离开沿海的风景,吴元青拐进通往山区的一条岔路。这条笔直的道路虽说比公路小很多,但两旁皆是蓊郁的高大树木,树枝往马路中间延伸,形成了自然的屏障。这让柏油路上铺满了被上头树枝和树叶打散的阳光,让人有种波光粼粼的错觉。
进入更窄的道路后开始一连串的爬坡,但中间又有穿插着需要煞车才能安全通过的斜坡弯道,吴元青每次都当作是在训练自己的骑车技术,总会自我评断哪个弯过得比较完美。
在经过高低起伏不定的山路后,眼前突然一片豁然开朗,马路又变回原本的宽度。而右手边突然出现了一长排的围墙,围墙内的远方伫立了一栋非常雄伟的建筑,灰色与白色互相衬托的颜色,显得十分庄严。过了不久,随即看到有着闸门的入口,吴元青打了方向灯右转,在栅栏前停了下来,等到杆子升起后再次起步穿越大门。
在园区内的停车场停好了车子,吴元青从加装的置物箱里拿出了水果和鲜花,走向那栋高耸建筑的门口。
自动门开启后,马上映入眼帘的是一尊地藏王菩萨,前面是一张放供品用的大桌子。吴元青拿了一个叠置在一旁的敬果盘放在桌上,并将水果整齐的摆放在盘子里。接着他低头阖眼,双手合十,喃喃低语。
这座纳骨塔在几年前改为不拿香的祭拜方式,于是吴元青进拜完地藏王菩萨后,就拿着鲜花直接走进右侧的走道。尽管里面像个迷宫一般弯来拐去,但对已经来这里许多次的吴元青来说,路线已经是可以不需要思考就可以靠身体记忆来行走。在众多并列的方形物体之间穿梭,走到其中一排转了进去后,他马上蹲下来,不用数就可以知道塔位的确切位置。
他对着其中一个塔位双手合十,将小门打开来,说:「妈,我来看你了。」
里面放置的是一个呈现淡淡粉色、清透的骨灰坛,这是吴元青当初特地帮母亲挑选的,她生前对选择家具和生活用品都有自己独特的品味,因此吴元青对这件事也不敢马虎。
他将鲜花放在里头,轻轻抚摸了骨灰坛上面母亲的照片,照片中背景白色的部分看的出来已经有些泛黄了。
「今天虽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但还是过来了。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也一直想到妈妈。」吴元青双手环抱着膝盖,将身子了缩起来,直直地看着母亲的照片。
「我啊,现在也有能力照顾好别人了,虽然还不够好,但算是没有让自己失望。妈妈也要继续保佑我以后拥有让别人幸福的能力喔。」吴元青说完后脸上挂着新月般的微笑,和照片里的母亲如出一辙。「改天再带他来看看你,虽然可能还要很久,我也不确定。他是个很有趣的人,古灵精怪的。如果妈妈还在的话,感觉会和他很合然后一起联合吐槽我吧。」吴元青说完后收起笑容,歪了头,皱起眉头露出苦恼的样子。
「我好想你啊……」
吴元青用些微颤抖的声音,说出了令人苦恼的思念。
在母亲面前,他总是不自觉地变回小孩的样子,变回当初那个青涩年纪的少年。
在那个年纪拥有的美好的一切都在母亲独自开车,自撞分隔岛的那天完全崩解。因为车祸非常严重,母亲在被送往医院以前就已经没有呼吸心跳,等到吴元青从学校赶去医院时,母亲早已经变成冰冷的遗体。
吴元青从那天开始内心如鳞片般一点一滴剥落,随着时间的增长并没有复原,反而加速崩坏直到最后遍体鳞伤。母亲的时间永远停留在那时候,而少年时的吴元青也在这天,在他自己的内心世界里死的彻底。
过了很多年后他才来到这里,慢慢地拾起自己曾经落在过去的一切,在生活中重新找到了感情、希望还有爱人的能力。
但好不容易拼凑了完整的自己,还是带着无法完全复原的裂痕,所以只好一直回来这里,继续修补。
只能一直活下去,然后再回到与那天、与母亲相连的这个地方,修补着自己。

今天是考试的最后一天。
但陈圣砚并没有感到解脱,他表情严肃地一边看着刚才考的考卷,一边对照着课本。发现刚才不确定的题目全都猜错了答案。
这次的考试他并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因为每天晚上打开参考书准备念书时,总是一不留神就想到母亲的事,哭倒在书桌上后就不小心睡着了,隔天早上又带着疲惫的身躯到学校上课。心理的压力加上身体的疲惫,使他根本无法专心将课本里的东西吸收。
所有事情都于事无补,他只好叹了一口气,「啪」地一声用力地阖上课本。
已经收拾好书包的刘训辉刚好看到了这幕,于是开口问:「考完了还不开心啊?」
陈圣砚摇着头回答:「这次真的是惨不忍睹。」
「欸好啦,就只是学校的考试麻,又不是大考。」
「只要一次考不好就会拉低总平均啊。」
刘训辉忍不住翻了白眼,「哪有人刚考完试就像你一样诅咒自己啊!」
陈圣砚撇了撇嘴收拾考卷和书包,心里想着这次一定会跌到十名以外,这样上次努力考了好成绩等于是白费。
「你还好吧?」刘训辉反着坐在前面的椅子上,趴在椅背上一脸严肃地问道。
「就考差了,还能怎样。」
「我说另外一件事。」
「嗯……老实说不太好。」
自从前几天陈圣砚和他说了母亲的情况,刘训辉总是很担心这位朋友的心理状况,三不五时地关心他。
「现在考试结束了,不如我们去转换一下心情吧!」
「蛤~但我好懒喔。」
「你这根本是大叔发言啊。」刘训辉难掩失望的表情。
「抱歉啦?今天没打工,我只想补眠。」
「好啦,但我很担心你欸,如果想聊聊的话都可以打给我知道吗?」
「知道啦。」陈圣砚假装不耐烦回答道。
「走吧,一起走到校门口。」刘训辉拍着陈圣砚的肩膀要他赶快起身。
两人就这样打打闹闹走出教室,但下一秒又像兄弟一样勾肩搭背走往校门口。因为身高的关系,每次都是陈圣砚被比较高的刘训辉搭肩。第一次陈圣砚被他这个举动吓到,但又不好意思甩掉他的手,于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那你等一下要去哪吗?」陈圣砚问道。
「嗯……应该会自己去看个电影吧。」
「自己看电影听起来好孤单喔。」
「你还敢说!一个人看电影才是成熟的男人啦!」
陈圣砚听了白眼都要翻到天灵盖了。
两人走到快接近门口时,刘训辉用下巴指向校门外说:「欸,那台重机超帅的欸。」
陈圣砚看了一眼远方的黑色重机,觉得有点眼熟,再往上一看,果然坐在上面的人是吴元青。
他怎么会来这里?心里这么想的同时,陈圣砚不顾刘训辉的小小心灵会被打碎,连忙将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拍掉。
「干嘛?」
果不其然刘训辉吓了一跳,喊得有点大声。这让原本看着手机的吴元青抬起头,朝他们挥了挥手。
「咦?他在对谁挥手?」刘训辉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后面有没有人,但附近就只有他们两人。
陈圣砚不好意思地也举起手来,回应吴元青。
「你认识他?」
「那个人……是我男朋友。」
陈圣砚害怕地等着刘训辉会接什么话。他其实大可再次说谎蒙混过去,但这次他打算顺势说出来,因为实在是不想继续骗他了。如果是真正的朋友,根本不会在意这件事吧?
「喔~骑那机车看起来超威的啊!坐后座应该很爽吧?」
陈圣砚停下脚步,看着他问:「你不惊讶吗?」
「啥?」
「我是同性恋的事……」
「喔……那个我早就知道了啦笨蛋。」
「什么啊!你怎么发现的?我以为我隐瞒得很好。」
「就是……有一次和你借手机查东西的时候,开了你的网页。然后有一个网页没关……就是关于事前准备之类的……」刘训辉支支吾吾地说道。
陈圣砚思索了一下,随即骂了脏话:「干!是那个……」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看的,然后又不好意思和你承认,怕你也尴尬。」
「我没有怪你啦……啊~真是的!」陈圣砚悔恨地双手抱头。
「我不会怎样啦~只是你居然都没和我说,我可是从那天开始就难过到现在耶。」
「抱歉,一直找不到时机说。」
「好啦,不要为这种事道歉。是说他是上班族吧?」
「喔对啊。」
刘训辉好像领悟些什么,边点头边说:「也是呢,同年纪的男生对你来说都太屁了吧?」
「喔?好像很了解我欸。」
「我也是因为比较成熟才能和你当朋友吧?」刘训辉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点着头。
「朋友和男友的标准不一样吧……」
「哈哈哈哈开玩笑的啦!是说你赶快过去吧,他被看的很不自在欸。」
几乎每个从校门口走出来的学生,都不约而同瞄了一眼吴元青和他的重机。他与一旁接送小孩的家长完全格格不入,不知道的人可能都会以为他是要来接小女友放学。
陈圣砚和刘训辉道别后,小跑步跑向吴元青,脸上挂着有点害羞的笑容。
「怎么突然来?」
「有吓到吗?」
「还好,倒是你骑这台车来这里太招摇了。」
「刚刚还想说你再不走过来我就要骑走了,我在这里实在太突兀。」
「敢骑走你就完蛋了。」陈圣砚威胁道。
「因为好像很久没看到你,所以就过来了。」吴元青偷偷拉了陈圣砚的手。
「也才几天而已。」
吴元青露出戏谑地笑容,在他耳边问:「如果在这边亲你的话会怎样?」
「我明天就会被抓去训导处……」
吴元青「噗哧」地笑了一声,接着说:「上车。」
「要去哪?」陈圣砚接过安全帽时问道。
「等一下就会知道了。」
「又来了。」
常常被这台车载去意想不到的地方,陈圣砚本能地瞇起双眼质疑着吴元青,但还是乖乖上车了。

虽然心里有个底,但陈圣砚还是觉得吴元青不可能做这件事。不过就在吴元青弯进医院前面的道路时,陈圣砚终于证实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吴元青将车子停好后熄火,陈圣砚依旧坐在后座,似乎不肯下来。
「下来吧。」吴元青在前座温柔劝导。
「都说叫你听听就算了……」陈圣砚在嘴里小声地说,但还是缓缓地从机车上下来。
锁好龙头和安全帽,吴元青便二话不说就牵着陈圣砚的手往门口走去,穿过了医院大厅前往电梯,一整路都没有放开过。
「欸,吴元青你干嘛……」
他试着想要挣脱吴元青紧握的手,但怎么样都没办法扳开。陈圣砚感受到经过一旁的护理师和人们的视线,不时朝他们两人投射过来。
在等电梯的空档,陈圣砚终于忍不住小声地对着吴元青说:「你先放手啦,大家都在看。」
「我怕你跑走啊。」吴元青不理会他,手反而握得更紧。
电梯抵达三楼后,陈圣砚又被拉着走出来,然后来到了他一直不想面对的地方。
吴元青在病房门口停了下来,转头问道:「准备好了吗?」
「就算说还没你还是会拉我进去啊……」
果然吴元青只是随便问问,下一秒陈圣砚被带到了陈母的面前,他不时看着地板然后又苦恼地看着吴元青,显得很不知所措。
「我带他过来了。」
「真是的,还麻烦人家。」陈母皱着眉头说道。
「我没有啊……」
「没有吗?」吴元青瞅了他一眼。
陈圣砚惊讶地盯着他看。真的是无话可说了,万万也没想到吴元青真的把他抓来这里。
「那我下楼吃饭了,我有点饿。就不打扰你们了。」
「欸等一下啊……」这是借口吧!陈圣砚在内心呐喊,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唯一的救兵离去。
接着陈圣砚像是做错事一样,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两手不自在地抓着制服的裤子。
「来这里坐下吧。」陈母说道。
陈圣砚嘟着嘴,乖乖地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但始终不敢抬头看陈母。
「考试还顺利吗?」
「应该不太好。」
「最近有好好吃饭吧?」
「嗯,每餐都有吃。」
「那就好。」
话题结束后,病房里被安静垄罩着,这使得陈圣砚紧张的呼吸声显得很大声。他每每深吸一口气想要说些什么,但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过了好几分钟,终于陈母开口划破了宁静:「可以帮妈妈削一颗苹果吗?」
「嗯,好。」
陈圣砚像是获得救赎般,迅速起身去洗了水果和水果刀,然后回到座位椅子上坐下,将保鲜盒放在一旁,开始用刀子削皮。
前阵子他为了提升自己削水果皮的技能,还请教了吴元青一些诀窍,因此现在变的很熟练,削下来的果皮呈现一个完美的螺旋状。
「元青教你的?」
「嗯。」
两人一起盯着由红渐渐转黄的苹果,再次陷入沉默。
看着手中的苹果旋转着,陈圣砚默默地红了眼睛,接着眼前渐渐模糊,最后随着眨了一下眼睛,眼眶终于乘载不了眼泪。
陈圣砚用手背将干扰视线的眼泪抹去,继续削着果皮。他忍着情绪削完了最后唯一红色的区块以后,将苹果切成块状,放进保鲜盒里。
将手里的水果刀放在一旁的柜子上,陈圣砚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眼泪不停地低落在他握着拳头的手上,他垂下头,紧咬着下唇。
尽管有多么不甘心,他还是改变不了已经确定的未来。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努力,打工赚钱、考上优秀的高中,依旧无法改变母亲即将离去的事实,那么究竟做这些是为了什么?这么想着的同时,陈圣砚紧握的拳头挥落在自己的大腿上,一遍比一遍更用力,似乎是在惩罚自己的无能为力。
陈母看着这样的陈圣砚,眼泪立刻夺眶而出,急忙伸手握住他那充满愤怒的拳头,阻止他伤害自己。
「圣砚,不要这样!」陈母用着她微薄的力气,紧紧握住陈圣砚的愤怒。
母亲温热的手心传来的温度,渐渐地传递到了陈圣砚的心里,让他失控的情绪踩了刹车。陈圣砚被制止的手停在半空中,接着垂落下来,但握紧的拳头依旧没有松开,陈圣砚能感觉到指甲深深地掐进自己的掌心,但那股痛楚还是比不上自己心里的痛。
「过来让妈妈抱抱……」
陈母拉着陈圣砚的手,示意他靠近自己。陈圣砚坐上病床抱住了母亲,下巴靠在她纤细的肩膀,他再次溃堤的眼泪浸湿了她的衣服。
「妈妈不在后,要好好活下去知道吗?」陈母泪流满面,呜咽地说道。「小圣做的一切妈妈都知道,你真的很棒,是妈妈最骄傲的儿子……」
陈圣砚用力紧闭着双眼,眼泪从眼角被逼出,斗大的泪珠滑落在他的脸颊。
「别说了……我明明知道你比我害怕,但我却都不敢过来看你,对不起……对不起。」
「乖儿子,看着我。」陈母双手捧着陈圣砚的脸,温柔地看着他的双眼说:「你知道我听到剩下的时间后,第一个想到的是什么吗?我想到的都是你之后可不可以自己好好生活?会不会很难过,然后吃不下饭?」
陈圣砚皱起眉头,蠕动着嘴唇,圆滚滚的大眼全是泪水。陈母温柔地将他凌乱的浏海整理好,露出了微笑。
「其他的我什么都带不走,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未来。妈妈只希望你以后可以过得开心,能够好好振作。所以答应我你可以做到,好吗?」
自己真的办的到吗?陈圣砚内心的答案和之前一样是否定的。
但看着母亲削瘦的脸庞和带着期望的神情,他不得不给她承诺。陈圣砚点了点头说:「好,我答应你。」
这句话像是催眠一般,不停在陈圣砚的脑海里重复着,一遍又一遍。

陈圣砚搭了电梯准备下楼,他看了一眼镜子中自己的模样,双眼很明显是刚哭过的样子,和他的考试成绩一样一蹋糊涂。
来到地下一楼的美食街,他扫视了一番座位区,随即看到吴元青的背影。但他没有马上走过去,而是靠在墙边盯着吴元青那没穿西装外套的肩膀良久。吴元青虽然不喜欢自己的窄肩膀,但陈圣砚却非常喜欢,可以一把抱住让人很有安全感。如果现在不是在医院的话,陈圣砚很想从背后抱住他。
陈圣砚在他前面的座位坐下,瞄了一眼桌上,看起来不像有吃过饭的痕迹,桌面十分干净。虽然这也不足以证明什么,但陈圣砚直觉认为他是故意找了吃饭的借口下来。
「我妈睡着了。」
吴元青听见声音后抬起头,将书签夹进书里。他发现陈圣砚的眼睛有哭过的痕迹,令他感到心疼,于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有好好聊聊吗?」
「嗯,算是有吧。」
「那就好。」
「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带我来?」
「你都说那是希望我做的事了,你觉得我会听过就算了吗?而且因为我不可能揍你所以就只好把你抓来了,好险你有两个选项给我选。」
「但你那天也没有答应啊……」
「因为如果答应的话你又会叫我不要这么做,只好先斩后奏了。」吴元青说完捏了陈圣砚的鼻子一下。
陈圣砚摀着整张脸说:「呜啊居然让你做了这种事??我原本是想说你应该不会做才告诉你的。」
「我也只是把你载来而已,别太在意。」
陈圣砚从指缝中偷看吴元青,从眼里望出去的他虽然被些许眼泪模糊了轮廓,但依旧看的见他温柔的笑脸。每次看到这个只会对他展现的笑容,总是让陈圣砚感觉到自己对吴元青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吴元青伸手将他摀在脸上的手拉开,说:「如果我不带你来的话,我觉得我以后应该会很后悔,你八成也会。所以既然改变不了未来,我希望在你之后的人生中,心里可以不要留下遗憾。」
「你有曾经感到遗憾的事吗?」
「多着呢。」吴元青用修长的手指轻抚着陈圣砚的手背。「最遗憾的那几个多半都和人有关。」
陈圣砚习惯性地不继续追问,而是望入吴元青的眼里想读出他的情绪。这次是无奈的神情,没有悲伤在里头。
「是说我刚刚和我妈约定好了,以后会好好振作。但是还是觉得我有可能办不到……」
「既然约定好了就一定会做到的,不要小看语言的力量。」
「你相信这个啊?」
「难道你不相信你自己说出来的话吗?」
这时吴元青刚好瞄到了墙上的时钟,说:「好晚了,你肚子应该饿了吧?我们去吃饭吧。」
「你不是吃过了……?」
吴元青愣了一秒,但还是面不改色地编了一个理由:「我……我刚刚没吃很多。」
陈圣砚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心里想着他也太不会说谎了吧。

期考结束后,陈圣砚恢复了以往的排班,距离上次上班已经隔了一个礼拜。
在休息室换下学校制服后,穿上了店里的黑色制服衬衫。在扣扣子的同时,陈圣砚突然意识到自己总是在生活中的不同场合切换着各种身分。换装完毕后围上了围裙,才刚走到前台,便听见曹一郁宏亮的声音迎接他。
「我们的阿圣终于回来了!」曹一郁不顾吧台有客人,张开双臂抱住陈圣砚。
陈圣砚面对突如其来的热情拥抱吓得措手不及,急忙说:「店长干嘛啦?!」
「抱歉抱歉,看到你我太开心了!好险吴元青不在这里不然我就死定了。」曹一郁说完后识相地放开陈圣砚。
「不就才离开几天而已,店长太夸张了。」
「你还记得之前在店里大闹的那个老头吧?」
「记得啊。」
「你不在的时候啊,客人变的爆炸多,我和刘丰丞还想说到底怎么回事。结果发现是那老头的影片被传到网路上,大家知道是这家店后就都跑来光顾了哈哈哈哈。」曹一郁难掩兴奋地滔滔不绝。「而且来的新客人几乎都是圈内人喔,是不是可以在店里挂上彩虹旗呢……」
陈圣砚探头看了一下店里,确实比起以往同一个时段多了很多人,而且绝大多数看起来确实都是同志。
「真是辛苦你们了。」
「既然阿圣回来了,手冲的部分就交给你啦~」曹一郁拍拍陈圣砚的肩膀。
「没问题!」
陈圣砚卷起袖子,先从准备道具开始着手。以往大考过后回归工作岗位,陈圣砚总是会先煮一杯给店长或副店长喝,再开始冲制客人的咖啡。一方面是想要复习手感,另一方面是为了确保品质没有因为荒废几天而降低,是陈圣砚要求自己的固定程序。
听着店里吵杂的说话声、餐具碰撞的声音,陈圣砚感到莫名安心。在这段重新振作的日子里,他开始试着检视自己身边的人事物。只有有意识地去感受那些,才能够发现自己所拥有的是多么的丰富。在这同时,他也才惊觉这个待了四年的咖啡厅对他来说是多么的重要,连带地让他心中的那个愿望更加的强烈。
这时一位金发的外国客人走了进来,当陈圣砚在想着是否要特别和他介绍菜单时,他瞥了曹一郁一眼,发现他一直看着那位客人,脸上挂着的并非招呼客人时的职业笑容。
过了几秒钟后,曹一郁才开始主动上前用流利的英文和那位客人聊天,并介绍着菜单,接着帮他带位。
等到曹一郁回到前台后,陈圣砚一边以规律划圆的动作在咖啡粉里注入热水,一边问:「店长是外文系的吧?」
「是啊,元青和你说的?」
「嗯他把大学关于你的所~有~事都告诉我了。」陈圣砚在关键字的地方故意拉长音。
「哈哈哈哈真是的……但我相信他讲的应该都是事实了。」曹一郁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动作,苦笑地说。
「念外文系……很花钱吗?」
曹一郁看着陈圣砚有些害羞的侧脸,问:「你想考外文系啊?」
「我只是好奇问一下而已。」
「如果要出国比较花钱吧,虽然我当时有奖学金补助,但我还是在国外吃了好一阵子的泡面呢。不过去国外学到很多就是了,这点小事根本算不了什么,省吃俭用的话还是过得去。」
陈圣砚点点头,然后就陷入了自己思考的世界里。曹一郁接着说:「不过我觉得语言就是个工具,一定还得多多拓展其他领域的知识。不得不说这个工具帮助我很多,如果真的选了外文,一定要好好利用啊。」
陈圣砚眼里闪烁着光芒,因为他预想的计画和曹一郁说的一样,这让他增加了不少信心。当然这些他是不会告诉店长的,免得他又过于兴奋。
「阿圣有梦想吗?」
「算是有吧。」
「可以告诉我吗?」
「有点难为情啊……」
「不会啦,说说看嘛。」
「就是……开一家咖啡厅。」
曹一郁先是愣了愣,接着笑着说:「我第一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是很害羞呢。」
陈圣砚嘟着嘴低头将咖啡倒入杯子中,双颊因羞赧而有些红润。
「你平常一定都觉得我在唬烂或是挑好听话说,但我真心觉得你很有天分,你可以考虑一下往这方面发展。」曹一郁说完,随即将陈圣砚练习煮的咖啡拿起来喝了一口。「真的很好喝喔。」
「谢谢。」陈圣砚搔了搔后颈。
突然曹一郁停止了将咖啡杯凑近嘴边的动作,问:「你该不会是因为我才想念外文的吧?」
「一切纯属巧合。」陈圣砚立刻皱起眉头来,低头继续煮咖啡。

吴元青将开瓶器顺时钟方向转进酒瓶里的软木塞,随着拉起的动作,软木塞就滑溜地从原本齐平瓶口的位置被拉了出来。
吴元青将红酒倒进高脚杯里时,发现陈圣砚好奇的视线,于是问:「要喝吗?」
「一点点就好。」
吴元青从一旁又拿了另一个高脚杯,倒了杯子四分之一的量给了他。陈圣砚接过杯子后小小地啜了一口,立刻睁大了眼睛。
「好喝。」
「看你这么开心,以后一定很会喝。」
「我开心是因为和你一起喝,而且晚餐很好吃啊。」
今天难得吴元青在家里下厨,煮了很多道料理搭配陈圣砚喜欢的义大利面。虽然准备食材和煮饭花了很多时间,但看到陈圣砚吃下第一口义大利面后,露出了幸福的傻笑,吴元青就心满意足了。吃完饭后两人一起在客厅的沙发上,享用吴元青珍藏已久的红酒。
「最近接了新案子有可能会加班,但没事的话我还是会去看伯母。」
「嗯,谢谢你。」
「你上次去看她还好吗?」
「还是一样一直昏睡,听护理师说清醒的时间也不多。」
「嗯了解,这阵子你辛苦了。」吴元青拿着酒杯敲了陈圣砚的杯子。
「和平常一样啦。」
「你总是这样忽视你自己努力的事。」
「因为没什么好说的嘛。」
「在我眼里,你努力的样子很帅啊。」
「什么啦。」陈圣砚害羞地摀着嘴,忍不住笑着。
「我说真的,你经历的事并不是小事。」
陈圣砚喝了一口红酒,双手握着高脚杯说:「觉得一直强调『自己的努力』的话就会让自己很不快乐,表示世界上有这么多不尽人意的事得去努力,而且结果还不一定会和自己预想的。所以某一天就下定决心只能一直往前看,不想去管自己做过什么。」
「那我就替你看着后面吧。」吴元青托着下巴,瞇起的眼睛让原本眼角更加上扬。「尽管结果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还是付出值得称赞的努力。」
陈圣砚掩饰害羞喝了一口红酒,说:「你最近真的话变很多耶……」
吴元青将脸凑近,用着气音在陈圣砚耳边说:「因为你我才说这么多的。」
「很痒啦。」陈圣砚扭着脖子,缩起肩膀。吴元青再次朝着他的耳边吹气,陈圣砚又痒的扭动身体,两人开始打闹了起来。最后陈圣砚抓到了吴元青的两只手,调皮地亲了他的脸颊,让这场小小的比赛暂时停止。
「我有事要和你说。」
「嗯?」
「我决定大学要考外文系。」
吴元青愣了一下,歪了头。于是陈圣砚急忙说:「这是我很久之前就在考虑的,和店长没有关系。只是我有稍微问他相关的问题,才下定决心的。」
「我没有在意那个啦。」吴元青挥挥手,接着说:「能够决定真是太好了,这样我也放心了。」
「那……因为确定了目标,所以必须干杯!」
陈圣砚像是在宣示般高举着玻璃杯,吴元青原本要等他放下来再敲杯子,但陈圣砚一脸兴奋地眼神示意他也一同举起手,他只好无奈地举高自己的杯子干杯。
开启着的落地窗这时从外面传来了烟火的声音,两人同时喝着红酒望向窗外。这附近的庙宇有时都会突然放起烟火,吴元青虽然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而放,但每次都会走到阳台边欣赏,这次也不例外。
陈圣砚跟着吴元青起身走向阳台,一起欣赏着不怎么精彩但忍不住让人一直看的烟火。
「曹一郁在工作方面不得不说满厉害的,不用在意之前的事,把他当成学习的对象吧。」吴元青突然说道。
「嗯……好。所以你们到底合好了没嘛?」
「啊,星星好亮。」
烟火刚好结束,让天空恢复了原本的漆黑,当眼睛熟悉了黑暗后,星星渐渐一颗一颗出现在眼前。吴元青抬起头想要寻找熟悉的猎户座,没发现等不到回答的陈圣砚偷偷对他做了鬼脸。
「你知道北极星其实有三颗吗?」
「真的吗?」
「对啊,但我其实现在也找不到在哪。」吴元青依旧漫无目的地抬头看着天空寻找着。
陈圣砚这时突然抱住了吴元青,用头蹭了蹭他的胸口。
「怎么了?」
陈圣砚抬起头说:「我找到啦,在这里。」
「说什么啊?」吴元青轻抚着陈圣砚的刘海问道。
「不是说北极星可以帮迷路的人指引方向吗?」
「嗯,印象中是这样。」
「所以我的北极星在这里嘛。」陈圣砚把头靠在吴元青的肩膀。
吴元青温柔地笑着,吻了陈圣砚的脖子,用着自己笑而不答的方式回应着自己的心情。
陈圣砚又因为发痒而缩了肩膀。「欸欸,我们在阳台欸。」
「我知道啊。」吴元青明知故犯咬了一下陈圣砚的耳朵。
陈圣砚瞇起眼睛「嗯……」了一声,不知道是在拒绝还是在享受着。但不管是哪个,他拍了拍吴元青的肩膀阻止他继续。
吴元青只好改将头靠在他额头上,延续着彼此的触碰。
「以后如果钱的事真的有困难,我还是希望你可以不用客气。」
「又讲这个……那你呢?我可以帮你什么?」
吴元青思索的一下,接着缓缓说出:「你只要好好地待在我身边就好。」
「这样好像没帮到什么嘛,我当然会好好在你身边啊。」
「真的,这样就好了。」
「你说的喔!以后要我帮忙什么我可能要考虑一下。」
「是是是。」吴元青顺手弄乱他的头发走回客厅,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还要喝吗?」
「要!」陈圣砚蹦蹦跳跳地跑向客厅。

深夜突然下起了大雨,雨声被窗户隔绝变成了幽暗、细小的噪音,但这还是让陈圣砚在吴元青的怀里醒了过来。
陈圣砚翻了个身,向窗外看去。雨滴不时打在窗户上形成了像是毛玻璃的效果,让外面的路灯变成了万花筒般的不规则亮点。总是睡得很沉的吴元青,即便陈圣砚移动着身体也没有醒过来,依旧维持着规律、平静的鼻息。
陈圣砚将自己靠的离他更近些,好让自己赤裸的身体实实在在感受着他的温度。
有时候陈圣砚总觉得自己和他之间隔了些什么,他虽然无时无刻感受到吴元青的爱,但吴元青的本质他并没有真的去挖掘。因为吴元青很少提到他的过去,除了之前为了鼓励他而透露生病的事,还有为了让他安心而说了和店长的过去,似乎都是以最低限度的方式在透露着。
三十年对陈圣砚来说实在是太长了,在他自己那短短的十八年的过往,早已被吴元青了解了一大半。说不好奇其实是骗人的,人不就是从过去一点一滴累积到现在的吗?陈圣砚觉得若是知道了吴元青的过去,那怕是一点点,就能更贴近他一些。
「嗯……」
吴元青发出了慵懒的声音,让陈圣砚的注意力从窗户转回身边的他。原以为他醒了过来,但看他只是皱着眉头,双眼依旧紧闭。
做梦了?
接着吴元青将陈圣砚紧紧搂在怀里,力道就像是清醒着一般。陈圣砚靠在吴元青的胸口,无法看见他的表情,也不确定是不是醒着。
「吴元青?」陈圣砚试探性地唤了他。
随着深吸一口气,吴元青的鼻息伴随着抽泣声。陈圣砚有些慌张,但他推不开紧搂着自己的手臂。
「怎么了嘛?」陈圣砚担心地拍了拍吴元青的背,但对方并没有反应。
正当陈圣砚打算直接把他叫醒时,吴元青又紧搂了一下他,用着呜咽的声音说:「妈,不要走啊……」
陈圣砚愣了一下,在心里确认刚才听见的话。
是梦到过世的妈妈了吗?
他用手轻抚着吴元青的背,说:「没事,我不会走的……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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