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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光临,分手民宿 6-10

送交者: lycab[☆品衔R4☆] 于 2024-05-11 9:20 已读 19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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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欢迎光临,分手民宿 由 lycab 于 2024-05-11 9:15

天刚亮的时候房子里传来拖拽重物的声响,并不大,陈谦和听见了只是翻个身继续睡。然而声响不大但陆续有来,陈谦和辗转数次后皱着眉头下床。他站在房门口扫视大门和客厅,没人没动静。他半闭着眼睛摸到饭厅和厨房也没人。声音从楼上传来,他刹时清醒。狗能从二楼神出鬼没,住客说不定也不是从正门进来。陈谦和慌忙跑到201前往门缝里窥探,天刚亮阳光不刺眼,渗透进室内的更淡薄,目所能及的范围还是没人。倏然声音从更上方的地方传来。
天台的铁门大开,里面蹲着个人朝地上左右开弓,旁边放了个像装沙子的尼龙袋,还有一些不知道是花还是草的小盆栽东倒西歪地靠在袋子旁。陈谦和绕到正面去看,江川在翻动一个长条种菜盆里面的土,脚边有一个已经翻好了的。
「这是甚么?」陈谦和捏起地上一株嫩绿色只有叶的植物问江川。
「生菜菜苗。」
「菜苗?」
「三十天左右就能收成了。」
从陶土到种菜,陈谦和只能对江川叹为观止。「杂物室里的?」
江川点点头,专心致志地在土里隔间挖洞,把还没有巴掌大的菜苗种进去。等他忙完了阳光开始散发出热度。
下楼去刷牙的时候陈谦和问:「要是我想要咖啡机和咖啡豆杂物室也会有吗?」
江川神秘兮兮道:「心想事成。」
「那我要一箱金条呢?」
江川想了想:「会被赶出去吧。」
陈谦和露出狡猾的笑容:「可能这才是正确离开民宿的办法。」
杂物室里没有金条也没有金币,咖啡机和咖啡豆就藏在架子的最高层,被陈谦和找到了。把东西搬到厨房的两人看见饭桌上又出现一份档案,和昨天如出一辙,连位置都没有偏差。
陈谦和做西式早餐,煎蛋吐司热咖啡。蛋打在滚烫的油里立刻冒泡,透明的蛋白瞬间变成一团光滑的白云,中间是黄得发橙的小山,这白云绕山在凝固之前离开了锅子。切片面包在另一个平底锅里烤着,适时翻面。煎完鸡蛋的油留着用来炒蕃茄,红嫩的果肉化成泥,下盐下糖下罗勒叶碎。把炒好的蕃茄浇到烤好的吐司上面,再撒上一些牛油果丁。在一旁煮咖啡的江川闻到酸甜浓郁的香气拼命咽口水。
独自躺在桌上的文件在早餐的陪伴下终于被掀开。
秦凛,女,私人秘书。联络电话对应上之前第二个订单里的号码。
单人入住,房号202,入住5晚。
注意事项:父母已逝,避免谈及亲人话题。
重要事项:有明确的个人空间需求。
陈谦和被吐司烫到嘴,一边哈气一边说:「一个人旅行又需要个人空间,还挺独立的。202的房间可能开了,等会儿去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注意的地方。」
江川小口小口地吃着吐司,对比起就算烫到嘴巴也狼吞虎咽的陈谦和斯文太多。江川擦掉嘴边的酱料问陈谦和:「你甚么时候学做饭的?不是很忙吗?」
像推土机一样把食物往嘴里送的陈谦和总算缓了缓,保留最后一点仪态咽下食物才张嘴说话:「以前不忙的时候常给女朋友做饭,她嘴馋甚么都喜欢吃我就甚么都学一下。后来分开了渐渐地就不开火了。」
陈谦和眨眨眼把眼底的遗憾眨掉。
江川喝下一口自己煮的咖啡,努力唤醒身体里的幽默细胞道:「看来这三十天里我可以体验一下当你女朋友是甚么感觉。请问可以点菜吗?」
原本在喝咖啡的陈谦和听了这番话后,强忍住咖啡从鼻腔里涌出的冲动,液体呛进喉咙惹得连连咳嗽。江川递给陈谦和纸巾,嘟嚷反问:「我的笑话有这么难笑吗?」结果陈谦和咳得更厉害,在唇间竖起食指示意江川闭嘴。
「可能三十天还没到我就先死在你手里了。」缓过气来的陈谦和把擦过嘴的纸巾扔到江川脸上。
江川乐呵呵地继续吃早餐,完成最后一口时问:「为甚么分手?」
陈谦和在江川张嘴之前便放下杯子,以免重蹈覆辙。他抿起嘴唇用手指头敲了敲桌子:「大家工作都忙没甚么时间见面。」而后浅笑着轻声道:「可能嫌我烦吧。」
陈谦和的眼睛虽是单眼皮,但有桃花的弧度柳叶的细长,两边大小稍微不一样但不明显,这种无法归类的眼型笑起来有种清澈灵动的感觉。
江川默默收起两人的餐具,夺过陈谦和手里正要喝的咖啡,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含糖量超标的果汁放到桌上。陈谦和喝了一口,被冰得五官聚拢。
作为一个速成陶艺家,江川逮到时间就捏陶土练手。做陶瓷有拉坯机可以协助做出对称的作品,但江川手上捏的大盘似乎不是对称的,这里凸一块那里凸两块,现在还看不出来是甚么东西。
另一位速成摄影家则在民宿里寻找拍摄灵感,最终在天台拍了几张大海的照片,海平线贴合水平线,大自然的颜色一层一层出现在画面上。拍完照,间不下来的陈谦和又忙起做水上活动的海报,打开电脑看教程一点一点学修图软件。
两人各自忙活到下午三点,陈谦和的手机闹铃突然响起,提示他不到半小时后第一位住客就会到达民宿。早上已经确认过201状态正常,此时他坐不住又去确认一遍。江川看着他跑上跑下,建议准备些茶水给住客。
陈谦和下楼在厨房里团团转,语速快声调高地自言自语:「比大学毕业第一次面试找工作还要紧张啊……」然后像高考背课本一样循环背诵住客资料:「唐垣,男性作家,不能随便打扰房间……」
江川适时打断陈谦和诵经:「在网上找不到这个作家的名字,可能是用了笔名。」
「是不出名还是注重个人隐私?」
「要是能找到他的作品看一下就好了。」
三时二十六分,陈谦和和江川严陈以待地坐在沙发上连话都不说了,更别提午睡。两人这时才明白大门左右两堵墙上的大玻璃窗的用途,坐在客厅里能看见小院子门口的来人。他们盯着院子外那条只露了一小截的路。
倒数五秒,一只狗的嘴巴进入视线范围,随后展露出熟悉的刚来蹭过饭的身影。在狗之后是一个小巧的行李箱,拉杆上搭着一只人手,接着一个瘦削的男人停在院子门口。
三时二十六分五十四秒,分秒不差。
狗在外面把门打开,陈谦和合上不知不觉张开的嘴巴迎上前,江川跟在他身后。
门外的男人头发偏长,扎在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遗漏的几缕发丝随意垂落,衣着朴素低调。房子外面没有招牌。男人展示手机里民宿外貌的照片问:「你好,请问这里是『梨舍』吗?」
「是的!」陈谦和忙应道,退到一边让男人进门。
狗在门口甩着尾巴,见男人进门后便转身离开。
男人指着狗问:「这是你们的狗吗?我刚找不到路是牠带我来的。」
陈谦和含糊地点点头,有些慌神地看向江川。后者淡若自如道:「牠对你比较客气,对我一般是用追的。」
男人的笑容掩盖不住疲态,陈谦和见了,迅速让男人提供证件进行入住登记。刚刚的对话显然花光了男人剩馀的精力,只见他抽出一张百货公司积分卡递给陈谦和,经过提醒后边道歉边翻出身份证。
「唐垣」,与档案上的名字一字不差。
陈谦和把证件交还给唐垣,江川领人上楼。经过梨树时唐垣驻足凝望,原本迷离的眼睛微微睁大,露出深邃的银光。
陈谦和怕唐垣有疑,两步上前胡编乱造道:「房东建这房子时舍不得把树砍掉就保留了下来。」
唐垣放松眼帘恢复一脸倦容,「以前见过在屋里建鱼池的,树很正常。」
陈谦和讪笑着称是,等唐垣确认完房间交接完钥匙,赶紧带江川逃到客厅。两人坐在沙发上呆滞片刻后相视一笑。
「前两天都在渡假,现在才有办民宿的实感啊。」
唐垣进了房间直到晚饭前也没出门。陈谦和怕对方从窗户或者天台溜走,又不能敲门打扰,只好趴在房门上贴耳偷听,结果房里传来一阵阵鼾声,听得他也想睡觉。
老板下楼跟员工说明状况,又问员工意见:「要不我们晚饭多准备一点,他随时起来都可以吃?不知道岛上的店几点关门。」
为了维护民宿经营,员工说:「让他付饭钱就好。」
「这么没有人情味的做法不符合我们民宿的作风,江员工,要扣你工资了。」说完陈谦和投身于厨房。
唐垣睡到凌晨才醒,看见房门底下塞了一张纸条,速读过后摸黑来到冰箱前找纸条上写的晚餐。江川还没睡下在房间里看书,听见声响先到陈谦和房间看一眼,果然陈谦和正要翻身下床,江川把他按回床上。
「我去吧,你继续睡。」
厨房里的唐垣不开灯摸不清厨具。江川已经待了几天,闭起眼睛也知道方向,他接过唐垣手里冰冷的饭菜放到微波炉里加热。唐垣道谢后尝了几口,细嚼慢咽,脸上看不出来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江川取过盐和酱油放到饭桌上:「味道可能有点偏淡,可以加点调味料。」
唐垣的动作只比树懒快些许,他缓缓摇头又吃几口饭,进食速度越来越慢。
江川有点担心:「不喜欢吃不用勉强。」
唐垣停下筷子,脸带愧色地说:「对不起我食量很小,不是味道的问题。」
江川给唐垣倒了杯清水让对方别介意,然后把吃剩的饭菜倒进一个小垃圾袋里束起袋口,放进垃圾桶底层,上面再用一些干垃圾把小垃圾袋盖住,像是不能让人发现底下有剩饭。唐垣目睹整个程,还带有一丝睡意的眼睛露出意味深长的光芒。江川回过头撞上唐垣的眼神愣了愣,随即竖起食指挡在嘴前:
「保密。」

梨舍的位置听不见海浪声但能闻到浓浓的海水味,若是呆在天台久了皮肤上会留下一层薄薄的盐,舔起来咸咸的,感觉露在衣服外的四肢像一条条腌制中的腊肉。
陈谦和之前很少上天台,决定当速成摄影家后来得比较频繁。今天他起得比江川早,到天台记录完大海后给菜苗浇水。世界倒映在圆圆胖胖的水珠表面,晨光从内里折射而出。嫩叶腰背发颤,倔强地扛起身上快比自己大的水珠。从天台往下看并不觉得房子有多高,放在三天前陈谦和可以不顾危险地一跃而下只为了逃出民宿,但现在他开始期待从大门走出去的那一天。
早上八点江川准时醒来,以前因为工作而日夜颠倒的生理时钟来到民宿只花几天便调好了。一夜无梦睡到自然醒的感觉就像给皮球注满气体,一下床就能活蹦乱跳。江川上天台,抱膝蹲在还挂着水滴的菜苗前。
「有人照顾真好啊,要茁壮成长才行。」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逗弄菜叶,水滴一起一落弹到他手上。
楼下的陈谦和在看视频学做葱油饼,不慎打了个喷嚏,把撒在盆里的面粉反喷到脸上。江川下楼看见一个白面人站在厨房里吓了一跳。陈谦和一眨眼,眼皮上的面粉就往下掉飘进眼睛里,闭起眼睛又甚么都看不见,他扁起嘴巴不知所措地杵在原地。江川强忍笑意走到那人身前,拿纸巾把他脸上的面粉轻轻拂走。为了赶紧把早餐做出来陈谦和没有去洗脸。江川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和面团,擀开,撒葱花和五香粉,然后卷起切段,再把一段段擀平,下油锅煎。昨天两人间聊时江川提起过喜欢吃葱油饼,今天就吃上了。
葱油饼外酥内软,吃得两人满嘴是油。唐垣顶着刚洗过还没有吹干的头发下楼。陈谦和邀请唐垣一起吃早餐。江川拿了张纸巾想给他擦嘴,还没触到唇边纸巾转了个方向落到陈谦和手里。唐垣瞇起一双近视眼。
「谢谢,我不吃早餐。」唐垣果真看都不看葱油饼一眼,问:「请问附近开得最早的咖啡店在哪里?」
认真算起来陈谦和只粗略逛过小岛一天,江川更是直奔着民宿而来哪里都没去过。唐垣见他们答不上来便表示自己上网查不麻烦他们了。
陈谦和问:「我们有咖啡豆可以自己煮咖啡,你要喝吗?」
唐垣往厨房方向张望,看见琉璃台上放着的咖啡机惊讶道:「是全自动咖啡机吗?」
使用过一次的江川说:「放咖啡豆和水进去调好程序就可以了。」
「我之前想买但一直没研究过,」话说到一半,唐垣用馀光瞄了瞄还在吃葱油饼的陈谦和,忽而眼睛滴溜一转对江川道:「你能教教我怎么使用吗?」
有的作家因写作而擅于交流,有的则擅于独处,唐垣明显是前者。江川在滤网里放泸纸,他问泸网与滤纸叠加的用途是甚么;江川讲到放水放咖啡豆,他问哪种咖啡豆的味道比较好;江川调整研磨设定和咖啡款式,他说完自己对咖啡的喜好又问江川喜欢哪一种咖啡。
从江川与唐垣聊得甚欢能看出来唐垣的交流都恰到好处,对方负责展露有能力的一面,自己负责把话题延续下去,内容围绕着相关事物,不尴尬也不过度热情。唐垣放下头发,才发现并没有昨天见到的那么长,从头顶垂下来最长的也在脖子以上。这种长度的发型令他看起来有种十分容易让人接受的痞气,也略带阴柔。
江川吃到一半的葱油饼在盘子里散着热气渐渐变凉,陈谦和抓过来往嘴里塞,竟学起了细嚼慢咽。
江川回过头问陈谦和:「你要咖啡吗?」
葱油饼搭咖啡好像有点奇怪,尽管江川的眼角很好看但陈谦和还是摇了摇头。
「你怎么把我的葱油饼也吃了?」
「凉了。」陈谦和淡淡道,又问:「给你煎新鲜的?」
咖啡机磨完豆到煮好得花几分钟,期间不需要守在机子旁。江川皱起眉头走到陈谦和面前,捏住对方的脸强迫对方张嘴。
「吃不下就别吃了别撑坏肚子。」
陈谦和仰头一咽,食物全吞到肚子里去只剩下空空的一张嘴。「你要不要吃新鲜的。」
这话语气有点强硬,一点儿也没有询问的意思,江川愣住。陈谦和的强硬似乎只能维持一两秒,眼睛一眨态度立刻软了下来。
「我吃了你那一份,给你补回两份?」
江川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点头。陈谦和做煎饼的背影像是一高速转动的旋涡吸住他的目光。唐垣憋住笑意,坐在饭桌前问那两人怎么称呼,江川道出两人的名字。
「昨天的晚饭是谦和你做的吧?很好吃。」为了表示有多好吃唐垣补充道:「我原本不喜欢吃土豆的,但你做的我都吃光了。」
江川可以证明,昨晚倒掉的是一些肉类和米饭。唐垣低眉浅笑,目光专注坦荡。被夸赞完又被盯着看的陈谦和瞬间红了耳朵,连忙道:「我只是按照食谱做,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分享食谱给你。」
「好啊。」
「我的煎饼要糊了。」
江川的声音略盖过唐垣的声音。唐垣憋了半天的笑终于憋不住了,笑得肩膀颤动。陈谦和赶紧查看葱油饼的情况,江川则面无表情地去给唐垣倒咖啡。唐垣接过咖啡道谢,转身离开前低声说了一句:「真有趣啊。」
江川一只手支起下巴,另一只手有节奏地轻敲桌子。陈谦和把煎饼起锅时江川的眼睛突然一亮:「今天会有一个女住客来,唐垣也一个人住,我们可以开始任务了?」
为了提升任务的成功率,江陈二人又来到昨天已经确认过的202里,打算从蛛丝马迹中找出撮合住客的办法。202没有书柜也没有大长桌,只是一间普通的暖色调房间,比较特别的是床头有一个花瓶,里面放着一些花:一圈白色满天星簇拥着一朵康乃馨和一朵石斛兰。
线索少得可怜,两人甚么也推测不出来。
中午,狗准时把新住客领到民宿门前,是一个长相甜美但神情给人有距离感的女生。陈谦和接过她递来的证件时触碰到她纤细小巧的手指,指尖如同她的神情一样冰凉。
「秦凛」,是出现在档案上的名字。
陈谦和注意到秦凛身份证上的生日正好在入住期间内,他悄悄在电脑上的入住表格里标注好。江川像唐垣来时一样替秦凛把行李扛上二楼,又给她介绍民宿里的设施和使用注意事项。
狗甩甩尾巴离开民宿,不一会儿带来一个外卖员。陈谦和正想跟外卖员解释自己没点外卖,唐垣从楼上跑下来欣喜地把外卖取走。陈谦和与江川的适应能力已经算快了,现在有一个更快的。
这时秦凛整理好行李下楼碰上唐垣。陈谦和状似随意地向两人介绍道:「我们小岛上有一块姻缘石,听说有缘人一起摸是暖的,普通情况是凉的。你们要是感兴趣可以一起去看看?」
「离民宿不太远。」江川应和道。
一个是都市传说作家,一个是青春正好的女生,应该是一个合得来的组合。陈谦和开始想像两人有说有笑的同行画面,可惜有人张嘴把他的美梦给戳破了。
「我今天不外出。」唐垣怕不够说服力,提起手中的外卖晃了晃。
「我也安排好了行程,有机会的话会去看看的。」秦凛的语气委婉,但脸上的表情比刚进门时更淡漠了。
第一次牵线宣告惨败。陈谦和有点沮丧。江川从表情上看没怎么受到影响,搬出陶土又东捏捏西捏捏,捏到一半时停下来去杂物室取出一大块布,随便披在身上又继续捏。陈谦和见了,打开电脑上网找裁缝的教学视频看,还认真地在纸上记笔记画图。唐垣不外出是连房门也不出,吃过午饭后就回房里闭关了。
陈谦和环顾方圆十米内确认唐垣不在后说:「他是花钱换个地方睡觉吗?」
江川噗呲一笑,「他花钱在我们身上不挺好的。」
从这个角度出发陈谦和高兴多了,他拿着笔记走到江川身旁让对方停下工作。「我给你量一下尺寸。」
陈谦和在纸上画了个小人,量好一个尺寸就在小人身上对应的地方标上数值。
「你要给我做围裙?」江川看着那个在自己身上忙活的人问道。
「是啊,不然你那块布披着披着就滑落,不方便。」
「你会?」
「看教学嘛,反正有那么多时间。」说完陈谦和羞赧地挠挠头:「但质量如何我不敢保证。」
陈谦和选了最简单的款式,基本上裁出正面围住身体最大的那一块布,再缝几条带子就好了。他趴在地上拿划粉和尺子在布上画出形状,时不时在江川背上比划,决定好形状后把布料裁好。因为款式简单到连缝纫机也不需要,陈谦和用针线就把带子缝完了。
「汪!」
突如其来一声狗吠把客厅里的两人吓得魂魄齐飞。他们定神往饭厅看,刚叫完的狗发出委屈的呜咽声,垂下头慢慢趴到地上,嘴里空无一物却拼命舔舌,两颗褐色的眼珠徘徊在两个人类之间。
江川读懂了狗的眼神:「是饿了吗?」
午饭时间早过了但没有人想起要吃饭。陈谦和扔下刚做好的围裙,到厨房准备给两人一狗做些吃的。他打开冰箱,蔬菜水果鲜肉酱料──都没有。他果断阖上门再打开──箱徒四壁──要说箱徒四壁也不准确,因为在空荡荡的冰箱里有一罐独自存在的狗粮,就是给狗吃的那种狗粮。趴在地上的狗看见粮食立刻站起,甩着尾巴走到陈谦和脚边。江川注意到陈谦和的异样,放下陶土也走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敞开着冰箱的门,忘了此举动会浪费电,明知道盯着空荡荡的隔层食物也不会出现,但这道门始终阖不上。
唐垣提着吃完的外卖下楼准备扔掉,看见两个民宿人员奇怪的举动不禁凑上前一起打量冰箱。
「我说,」唐垣的声音十分轻柔,但还是吓到了全神贯注盯着冰箱的两人,「你们认为我跟那女生为甚么一个人出来玩儿?」
此话醍醐灌顶。陈谦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明确的个人空间需求』?」
唐垣满意地点点头,搔了搔狗的下巴又回到房里。
江川拿出狗罐头把冰箱的门阖上。
「这是惩罚吧,我们失职了。」
拒绝了牵线的秦凛按照手机上的计划路线看了美景又吃了美食,完成一项清单内容便打一个勾。夕阳西下,她坐在打了橙光的海边检视今天的计划进度,还差一项吃芝麻雪糕没完成。秦凛拍拍沾了沙子的小短裙,打手机开导航输入雪糕店的地址。
躺在沙发上饿了半天的陈谦和和江川,隔着大门闻到一股食物的香味,原来是秦凛拎着在夜市买的宵夜回来了。饥肠辘辘的两人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地盯着别人手里的食物,陈谦和的视线飘啊飘,飘到秦凛发红的脚跟上。
陈谦和喊住她,从杂物室里翻出一瓶浴盐:「洗澡的时候泡点这个,消除疲劳。」
秦凛杏眼微弯,「一起吃宵夜吗?」
小岛上的卤味十分有名,无论是肉类还是豆制品味道都浓而不咸,爽嫩而不软烂。三个人围在饭桌前就着宵夜喝了点酒。秦凛完成了今天的计划再加上酒精的原故,早上的冷清感褪去一大半,多了稚气和柔软。她不怎么说话,安静吃完宵夜后清理掉自己的垃圾,在回房间的路上经过梨树。梨树高大蓬勃,四散开来的树枝像张开怀抱的手臂。她上前轻轻抱住树干,像抱住着许久未见的亲人一样。
「谢谢你们的花。」秦凛转过头对江川和陈谦和说。
直到睡觉前冰箱也没有变出食材,宵夜填不饱江陈二人的肚子,无计可施之下只能用洗澡睡觉来解决饥饿问题。屋漏偏逢连夜雨,陈谦和脱光衣服站在莲蓬头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热水炉打不着火,他赶紧穿上衣服跑到江川房里求救。
「这么晚了维修师傅不上门吧?」陈谦和问。
江川把他推往自己的浴室:「我去看一下,你先在我这里洗吧。」
没有人帮忙的时候网络就是最好的老师。江川上网查了一下热水炉一般的故障情况,然后逐一排查,最后检查出是盘皮裂了,导致水压不足无法启动点火开关,换个盘皮就可以了。陈谦和洗完澡江川还在维修热水炉,他搬过椅子坐在浴室门口看江川忙活。
「不打算帮忙吗?」江川被陈谦和事不关己的样子逗笑了。
陈谦和厚着脸皮摇头:「软件程序类的我还行,硬件零件类的就交给你了。之前公司的复印机不也是你修好的。」
那一次陈谦和得在下午开会前把资料都复印好,可偏偏复印机坏了急得他团团转,原本约了江川吃午饭也得推掉。江川知道后带上外卖赶来,围着复印机忙前忙后,硬是在开了空调的办公室里忙出一身汗。复印机弄好后两人趁着印刷资料的时间解决午饭。他当时看着江川湿了一大片的衬衫,发自内心地想:这么好的人要是──
「嗞嗞」,陈谦和放在桌面上的手机跳动了两下,他断开思绪查看手机,屏幕上显示接收到两封单人入住的订房邮件。

早上,空荡荡的厨房里时而传来不易察觉的轰隆隆声,是那个立在厨房里的冰箱在尽职制冷。保鲜库的门被打开,满满当当的食材中一瓶简单腌制过的酱瓜被取了出。
今天唤醒江川的不是生理时钟而是饥饿,昨晚吃的宵夜在躺下床之前就消化得一干二净了。睡到凌晨,江川因为口渴到厨房喝水。他眉间一动,被鬼神使差了一样伸出手打开冰箱的门,那些消失了大半天的食材全部物归原位。肚子叽哩咕噜叫了一顿,但这时候吃东西对胃不好。江川想了想,取出几根黄瓜切成段,然后撒上几勺盐和少许糖拌匀,装到大瓶子里放冰箱保鲜腌制一夜。
陈谦和闻到香味,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就摸到厨房。江川正在用油爆香花椒,适时倒入生抽和老抽。琉璃台上放着已经控干水份的黄瓜,一小部分装在酱菜碟子里,其馀的留在瓶内,原本饱满的果肉现在变得皱巴巴的。在中火煮沸酱汁的过程中,江川把姜、蒜、辣椒切片,取一小部份留着用,剩下的全放进瓶子里和黄瓜混到一起。酱汁煮得差不多了倒出一大半放凉,留在锅里的则倒入刚刚预留出来的黄瓜和香料再煮一会儿。
陈谦和早在江川煮酱料的时候就去刷了牙又洗米煮粥,现在坐在饭桌前嗷嗷待哺。江川盛粥的时候发现粥有点多。
陈谦和说:「那些是给客人的,要是他们不吃我们中午也可以吃。」
江川端来还在冒烟的酱瓜,陈谦和问:「那些瓜跟酱汁怎么不一起煮了?」
江川道:「原本是要凉了放的,不煮。现在吃的来不及腌就煮一下看能不能快点入味。」
陈谦和尝了一口酱瓜,的确内里还没入味但酱汁是不得了的。早上吃点清淡的酱瓜配白粥,有一种正确开始一天的感觉。
粥太烫了,江川一边拌开一边说:「我们在平台上没有标明房费是包括餐费的,这样住客有时候能吃到有时候不能吃到,好像没有一个标准,容易产生意见。」
陈谦和恍然大悟:「对哦,都怪生活太悠间了,没有在做生意的感觉。」
「或者在平台上标两个价钱,一个包餐费一个不包,让客人选择?」
老板对员工的提议没有半点异议,吃完早餐就动手修改平台上的租房资讯,顺便看一眼微博。狗的话题热度早下去了,现在排第一的是一部电影的拍摄路透,正巧这路透地点就在小岛上。
江川打开电视选了个电影台,陈谦和看了「嘿」一声道:「又是他!」
电影里的男主角冷着一张脸把反派角色全杀了,然后擦干净手上的血,抱起倒在一旁已经断气的女主角。整整几分钟的戏没落泪没痛哭,但男主角脸上的深情让人心痛至极。
陈谦和说:「要是粉丝都来围观,这小岛估计要沉了。」
江川点播一个轻松搞笑的综艺节目,没想到画面上的人还是同一个。陈谦和取出昨天裁剩下的布又剪了起来。江川问他做甚么,他说江川还差一双袖套。对陈谦和来说袖套比围裙要难些,他弄了半天才明白弹力袖口怎么做。电视上放着嘻嘻哈哈的综艺,地板上坐着两个人,一个人捏陶土,一个人缝袖套。
男演员在节目镜头前跟电影里的角色有点像,话不多表情也不多,不同的是嘴边擒着些许表达礼貌的笑意,没有生人勿近的气场,但也不招人靠近。
陈谦和看着那张俊俏的脸问:「现在的人都喜欢程诺这种的?」
江川仔细塑造大盘底的花纹:「可能吧,微博上的人都喊着要给他生猴子。」
陈谦和话没听进去,倒是不小心在指尖上扎了一针,条件反射地叫了一声。江川倾身查看,确认伤口不严重又坐了回去。
「可是冰冰冷冷的不觉得很难沟通吗?」陈谦和问。
「可能有的人就喜欢这样的吧?」江川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你呢,喜欢甚么类型的?」
陈谦和又往指尖上扎了一针,这次嘴巴闭紧了没有哎哎叫。他想了想道:「成熟一点的吧,要好沟通的不能冷战,平易近人,还有就是不嫌我烦。」
江川垂首默默点头表示有在听。陈谦和手里的袖套缝着缝着缝歪了,问:「你呢?」
「我喜欢笨一点的。」
说话声在陈谦和背后响起,不是江川是唐垣。幸好陈谦和刚缝完一圈,不然这一针又要扎进肉里。
看着地上齐齐抬头的两人,唐垣摊开双手道:「我五分钟前就站在这儿了。」
他蹲下来打量陈谦和手里的袖套,又扫一眼旁边摸得满手是泥的江川,续起刚刚的话题:「笨笨的逗起来多好玩啊,会炸毛又会脸红。」
江川的声音沉而冷清:「那不是玩具。」
「是吗?」唐垣的语气没有反思的意思。他挪到江川身边研究那个大盘子。盘子一边有几道起伏的沟壑,看似是山又似古怪的触须。唐垣问:「这是海浪?」
江川眉峰轻耸。海浪的形状并不突出,水的形态不容易塑造,江川还在思考怎么做得更形象。不知道是唐垣观察入微还是运气好猜对的。昨天陈谦和猜了几个小时都猜不出来。
唐垣今天要外出,没在客厅停留多久便出门了,走之前问陈谦和:「今晚我可以像之前那样蹭饭吗?」
老板说:「可以啊,早点回来吃。」
员工说:「记得给饭钱。」
老板笑道:「给饭钱那还叫『蹭饭』吗?」
唐垣阖上大门前像唱歌一样语调夸张地道:「陈谦和就笨笨的啊!」
小岛因为是旅游区,很多餐厅的装潢都非常有特色,甚至有一些是主题性的,像是欧洲风情,老电影,学校课堂,要是每一间都去看一眼得花不少时间。唐垣没有目的地,随意在街上逛到一家土耳其甜品店走了进去。店里除了甜品还卖简单的主食。唐垣点了一个肉丸配沙拉,甜点是酸奶配雪糕。店面不小,不过今天只留出一小部份招待客人,五分之四的面积被人群围了起来,唐垣问了店员才知道是剧组在拍戏。
唐垣在等餐的过程中将视线锁定在工作人员身上。有一个负责收音的男生扛着两米长的话筒挑杆,原本聚精会神地收录演员对话声,倏然脸上狰狞地龇牙咧嘴像被鬼怪附身,但他身子不动只有表情不停在变。一条片子拍完了大家原地休息,他赶紧放下话筒空出一只手挠鼻子,原来是鼻子痒。唐垣裂嘴一笑,把收音人员的趣闻用文字记录在一个小本子上。
土耳其餐厅的食物不错,唐垣打算离开小岛之前再来一次尝尝其它菜式。餐厅附近有许多小巷子,他随意钻进去一条,前脚踩在地上,后脚听见有人在打电话,他下意识后退两步。
「好累啊。」是一个男生的声音,轻声说话显得像在撒娇。
「从早上到现在才刚有时间休息。」
「想见见你。」
「前两天见了今天就不能见吗?」男生佯装生气,不消半秒声音变得更轻柔道:「好啦我知道,专心工作变成大人物才能早点让你当上程太太。」
「小岛好玩吗?」
「我给你寄了点东西但没有你在小岛上的地址,你晚上十点多可以到码头取一下吗?」
「就是一些生活用品怕你忘了带去旅行。」
「你记得去取啊,晚上十点左右,我给了快递小哥你的照片,他能认出来。」
突然巷子另一头有人大喊:「第43场要准备了啊!」
男生捂住电话应道:「来了!」又跟电话里的人细细聊了两句才跑出小巷子。
唐垣听了一路,然后转身像甚么也没听见一样钻进另一条小巷子。
陈谦和的袖套做了一整天,错了拆,拆了缝,觉得不好看再拆再缝,袖套做好了技巧也磨练出来了。江川戴在手上刚刚好,不愿意脱下来,被陈谦和笑话太傻了。
晚饭是老板掌勺员工做副手,很快就做好三个人的饭菜。唐垣踩着饭点回来,手上提着一个小袋子。
「来,这个给你。」唐垣从袋子里取出一个画有财神爷和写着「招财进宝」四个大字的手机壳给陈谦和。
收到礼物的人情绪复杂,惊喜于收到礼物,震惊那红中带金的喜庆设计,莫名于收礼原因。
「我看你手机壳快烂了,今天路过精品店刚好买一个。」唐垣解释完后看向一旁的江川:「欸别瞪我,你也有,别着急。」
唐垣又伸手进袋子里掏出一支润手霜。江川接过礼物道谢后冷不防补一句:「我没有瞪你。」
一个送了礼两个收了礼,晚饭在愉快的氛围中开始,在饱隔连连的演奏下结束。
住客除了有民宿的房间钥匙还有大门钥匙,基本上可以随时出去随时回来。秦凛今天也是一大早出去,现在十一点多了还没回来。
陈谦和在江川房间里讨论明天的早餐,离开前看见江川把擦头发的湿毛巾搭在被衣服盖住的椅背上。
「这样会弄潮衣服毛巾也干不了啊。」
「我等会儿看完书就去晾。」
「等会儿衣服就要湿了……」陈谦和忍不住念叨,「为甚么不能现在就晾?」
江川正要从床上起来,陈谦和已经把毛巾拿到浴室挂好,经过江川时还轻轻拍了拍江川的额头。
陈谦和回自己房间的路上,透过大门两旁的玻璃窗看见院子外有人,还是两个抱在一起的人。他溜到门后暗中观察,发现其中一人是秦凛。另一个人长得颇高大,戴着鸭舌帽,把矮小的秦凛整个拥入怀中。小路上只有他们俩,抱过后又分开牵住手说了会儿话。以轮廓和穿作打扮来看另一个人是一个男生,他摸了摸秦凛的头又把人搂进怀里。不知道两人说了甚么悄悄话,再次分开的时候男生突然取下帽子捏着帽沿在空中胡乱挥动,秦凛慌张地踮起脚尖把帽子戴回男生头上,男生借机亲住秦凛。
陈谦和缩回脑袋,迅速爬上客厅沙发掏出手机,在搜索平台上输入几个字后屏幕上出现一张脸,和门外的男生一模一样──程诺,那个最近大伙抢着要跟他生猴子的演员。
陈谦和还没激动完,大门被秦凛打开。他憋着气偷偷打量秦凛,原以为会看到一张藏不住甜蜜的笑脸,可秦凛脸上除了倦怠便没有其它表情。昨天就算逛到脚跟发红,她也没有露出过这种疲态。

陈谦和昨晚临睡前搜了一下程诺。程诺因为拍戏跟一两个女演员传过绯闻,但自始至终都没有承认过恋爱关系。现在澄清工作都落到了粉丝头上,在每个社交平台交待艺人之间的关系,论点论据论证结论,图片影片应有尽有只会多不会少,次序分明条理清晰,比大多数的毕业生论文强多了。刷着刷着陈谦和忘了睡觉,还越看越心痛粉丝。
「父爱」角色陷入太深的陈谦和今天见到江川的第一句话是:「你有追过星吗?」
「周杰伦?」
「他要是谈恋爱了你伤心吗?」
江川看着明显没睡好在胡言乱语的陈谦和说:「孩子都有了,伤心恐怕来不及了。」
「果然会伤心啊,多傻啊……」
陈谦和迷糊归迷糊,昨天商量好的早餐馒头他记得清楚,在橱柜里找出面粉和即发酵母便开始和面团。见老板能正常运作员工也不敢怠慢自己的职责,到天台给长大了些许的生菜浇水。晨光中一棵棵生菜像挂满了钻石的袖珍树。
面团和好之后需要醒一下,陈谦和在等待过程中也「醒」了。江川下楼看见他眼神清明忍不住笑了。问了蠢问题的人面带赧色道:「现在的人追星都跟谈恋爱似的,为甚么啊?」
江川打开桌面上两份档案说:「可能明星镜头前的样子符合他们的喜好吧。」
陈谦和想起昨天看见的程诺与镜头前的很不一样,不仅不孤高冷傲还挺黏人的。
「要是理想或者想像跟真实有出入呢?」
江川停下掀档案的手,「我不知道原来你还追星啊。」
「不是我!」陈谦和脸上的羞红刚褪下去又返场追加表演,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江川逗完人又给人解围,把档案推到陈谦和面前道:「这次来的是两个女生。」
高歌,女,特殊清洁业。联络电话对应上之前第三个订单里的号码。
单人入住,房号101,入住2晚。
注意事项:如非必要切勿有身体上的接触。
重要事项:不能忍受异味。
「不能有身体上的接触?是指同性还是异性?」陈谦和问。
「这里没写应该是没有指定吧?」江川指着职业问:「这个行业你清楚吗?」
江川和陈谦和都没听说过「特殊清洁业」,上网查资料后对视一眼,陈谦和忍不住道:「生活中会遇到但完全没想过这种工作啊。」
「特殊清洁」特殊在与死亡有关,那些有人离世的地方如果有血迹或者更复杂的情况,就需要这个行业的人员来专业清理。档案上那些特殊要求登时就不难理解了。
另一位住客的档案在阅读到职业时,江陈二人十分有默契地顿了顿。
李果,女,遗体化妆师。联络电话对应上之前第四个订单里的号码。
单人入住,房号102,入住2晚。
注意事项:如非必要切勿有身体上的接触。
没有重要事项。
「虽然是她们分别独自订房的,但这也太凑巧了吧?」陈谦和趴在档案上用手指着字,一个字一个字确认,仿佛怕是自己看错了。
「这些奇怪的巧合在民宿这里都合理化了。」
陈谦和突然一巴掌拍在档案上,指着一个地方惊讶道:「101和102不是我跟你的房间吗?」
江川不看档案也明白陈谦和的意思。两人匆匆来到自己的房门前惴惴不安地握住门锁,不敢太快打开却又焦急得想快点确认房内情况,等门缝打开到能一览室内时两人各自在门前呆立原地。
无论是陈谦和的房间还是江川的房间都干净整洁得像没有人住过,装潢基本上一样但原本属于两人的私人物品全不见了。江川冷静地回过神来,在楼下绕了一圈,最终在杂物室里找到那些被「清理掉」的行李。他走到已经进入了房间的陈谦和身旁说明了情况。
陈谦和迅速进入工作状态道:「我们先看101吧。」
房间设计很普通就跟陈谦和住的时候一样,只是多了几样东西。第一个是桌子上有跟秦凛一样的化妆镜,第二个是角落里的空气净化器,第三个是柜子里的活性碳。陈谦和用力吸了一口气,房间里甚么味道都没有,「没有」是指木柜子的味道,床单的味道,空调过滤网的味道,所有正常该有的气味都没有。陈谦和为了求证而把鼻子伏到江川的背上,他鼻子因用力吸气而发出声响──就连人体身上的味道也淡得几乎嗅不出来。那种「纯静」反而令人感到突兀。
「看来民宿其它公共区域也要消消气味。」陈谦和说。反正杂物室甚么都能变出来,一两部大型一点的空气净化器应该不成问题。
102的房间也跟江川住的时候没有甚么区别,如果不是在整理完101后再整理102,可能会没有人发现102只有浴室里有镜子,并没有准备额外的化妆镜。江川学会了陈谦和的强迫式摆放物品法则,把102的物品整理得像样板房一样,老板对员工比了个拇指。
房间检查完了面团也发酵好了,两人一个搓条切段一个开火烧水,不一会儿就蒸出松软可口的白馒头。陈谦和和江川都偏好南方的口味,昨天讨论早餐便决定了把馒头做成甜的。奶香味甜的馒头配上昨天腌制的咸辣酱菜,甜了吃口咸的,咸了吃口甜的,停不下来。
「我还以为民宿会变出几个房间来,在楼上或着地底下。」陈谦和把烫人的馒头从左手换到右手。
「违例建筑不行啊。」
「要是房间不停变多可能就成了酒店大楼了哈哈。」
江川看见陈谦和大笑自己也笑了,「这样看来我们接待客人的数量有限,而且是很有限。」
陈谦和的笑声戛然而止。员工看见老板这呆若木鸡的模样笑得更欢了,转眼敛了敛笑容装出一副被训话的表情道:「我会好好工作争取早日完成任务逃出民宿的。」
陈谦和撇了撇嘴道:「男女比例失调就算了,唯一一个男的还日夜颠倒又闭关。」
江川思忖片晌,轻转眼珠道:「还是有机会的。」
那个日夜颠倒又闭关的唐垣起床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他到厨房倒了杯咖啡,瞧见客厅里江川在捏陶土,陈谦和在看电影。
一杯咖啡落到江川脚边,随后一个身影坐下。
「能教我怎么捏这个吗?」唐垣问江川。
一个是住客一个是民宿员工,一个花了钱买服务一个收了钱提供服务。江川讷讷道:「我是半路自学出家,按照自己想法捏就可以了。」
唐垣没有受到实质上的教导也不恼,默默在一旁挖陶土捏了一个动物的形态,然后用牙签雕出动物的毛。江川原本专注于自己的作品,但看见唐垣无师自通的手艺后被吸引了视线。唐垣手上的陶土渐渐展现出一只熊的模样,不是卡通化的,是真实的形象。
「你还挺有天分的。」江川说。
唐垣得意得仰起下巴,目光落到江川的大盘子上。他细细观察后说:「这个海浪好像缺了点甚么……」他指着浪尖:「太工整了,没有汹涌的感觉。」
江川把浪尖的陶土捏成细条再凌乱地缠绕到一起,整个气势意境瞬间不同。
「你是想要这种感觉吧?」唐垣问。
江川重重地点了点头。
陶土中的水份会经过人手触碰和自体挥发而流失,唐垣手上的熊被捏了一段时间又在空调下吹风变得有点干了,江川以手沾水摸上陶土熊。
「还没完成的作品要适时加点水,不然干透了就捏不了了。」
「捏的时候注意不要有气泡,不然进窑烧的时候气泡里的空气膨胀,会令作品裂开来或者直接爆掉。」
半路师傅开始传授自学知识,传到一半突然指着徒弟的脸大笑。唐垣一脸懵然,拿出手机照看才发现自己不知道甚么时候把脸抓出了八字胡。
秦凛今天没出门,走到客厅看见地上两个笑作一团的人,还有一个坐在沙发上看着别人笑而发呆。她欠了欠身,细声问沙发上的人可不可以用民宿的食材做饭,她会付相应的钱。
陈谦和回过神来说道:「我们也要吃,一起煮好了,多加双筷子而已。」
民宿老板和住客在厨房里捣腾起午饭。秦凛刀功快又好,陈谦和变成副手,插缝帮忙。四个人吃饭四道菜,两道蔬菜一道肉一道鱼。秦凛煎鱼的时候被油弹到,手上立刻红了一大片。陈谦和即时关火让秦凛到水龙头下开水冲手,自己转身去取烫伤膏给秦凛敷上。
江川早就停下了捏陶土的工作,脸色淡然地望着厨房里的两人。唐垣举起手中的熊以视觉错觉放到陈谦和和秦凛的身旁,泥熊与远处的人一般大,高举着双爪像是要把人吃掉。
最后鱼还是秦凛煎好的,她说这点烫伤她烫多了。吃饭的时候她频频看手机,微信的对话框里接连跳出几条文字信息。
「今天想带你去个地方!」
「是听当地人说的,很神奇的!」
「不过现在还不知道收工时间,拍摄进度不是很顺利……」
「你能等我吗?」
秦凛没有回复,反而打开了旅行计划翻看今天原本定下的行程,每一项都是她出发前仔细查好资料按照路线时间规划好的。秦凛的手指在行程上来回滑动,最后闭上眼睛按下删除键把所有行程都删了。
她回复微信:「我等你。」
唐垣食量少,比其他人早吃完,收拾好自己的碗筷后端着咖啡到客厅看电视。电视上正在播放娱乐新闻,程诺在接受一个采访。
那张俊秀的脸还是表情不多,认真在听主持人的问话。
「程诺,你觉得这次演的角色跟本人有没有相似的地方?」
程诺低眉深思似乎找不到答案。一旁的演员搭档坐不住了插话道:「我跟程诺在戏里有一幕是我哭到妆都花了鼻涕流了一地,他站在远远的地方抽烟,留给我一个独处的时间。跟他现实中相处也差不多,是一个会给予对方很多空间的人。」
不知道是省力气还是不好推翻搭档的说词,程诺笑着默认不语。
采访气氛融洽,可陈谦和略感不安,眼睛时不时飘向秦凛。秦凛处变不惊,看不出来心情如何。
陈谦和还是忍不住想用谈话盖住电视的采访声,忙问唐垣:「你今天不出门?」
唐垣点了点头。
陈谦和又问:「你来小岛是打算取灵感吗?」
唐垣张嘴的同时蹙眉直视陈谦和:「为甚么这么问?」但表情却在质疑「你知道我是做甚么的?」「你怎么知道的?」
江川给陈谦和夹了一块肉道:「看你观察能力这么强,应该是搞创作的吧?」
唐垣没有正面回答也没有追问,「你观察能力也不差。」
陈谦和反应过来自己捅了娄子,不敢再搭话只低声调侃道:「天天不出门难道灵感自己送上门?」
唐垣耳朵一动,瞇起眼睛目露狡色,「灵感到处都有,谁说一定要出门?」
陈谦和没料到小声说话也被唐垣听见了,一口饭噎在喉咙里下不去,江川赶紧给他倒了杯水。
唐垣眼中的狡色更深,看了看陈谦和又看了看江川,问:「你俩有没有女朋友啊?或者男朋友?」
刚喝了口水的陈谦和不敢喷出来又吞不下去,直接从鼻孔里淌了出来。江川忙着照顾人懒得搭理祸根。
祸根不怕事大再次搅动众人的神经:「那我就不客气了。」转头跟秦凛说:「对不起啊姑娘,我只喜欢汉子。」
秦凛虽然受到冲击但没有表现出不能接受的样子,用冷静的表情给自己划出一个安全区域。饭后她一直握着手机,直到晚上接了个电话才出门。
在小路的拐弯处站着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人,秦凛上前牵住对方的手。帽子底下露出一双笑眼。
「累不累?」秦凛问。
程诺摇了摇头,握紧秦凛的手。他带秦凛去的地方是民宿媒人提起过的姻缘石。石头在一个没有灯又阴凉的小山洞里,程诺打开手机的电筒拥住秦凛往里走,找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一块刻着「姻缘石」的碑,碑上有一块两个巴掌大的石头。
程诺兴奋地举起与秦凛相握的手:「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摸?」
秦凛浅笑着点点头。
程诺吸了一口气,「一、二、三!」
两人的手搭在石头上刚好覆盖住整块石头,程诺左手的拇指挨着秦凛右手的拇指。一秒两秒十秒过去了,石头依然冰冰凉凉的就像没有热源靠近过。程诺把手放到附近其它石块上,捂热了一块又一块。他再把手放回姻缘石上,秦凛的手从未离开过,姻缘石也从未向两人展现过暖意。
两人走出山洞转入大街,一路上程诺都不说话。秦凛稳稳地握住他的手。
「传说只是传说,不然就不会有人来摸了。我听说有些人摸到暖的但第二天还是分手了。那块石头也很为难啊,冰的不行暖的也不行,还不如一杯珍珠奶茶能讨人喜欢。」
程诺听到这里忍俊不禁,低头亲了亲秦凛,没有考究她的「听说」是从哪里来的。

昨晚老板和员工还是睡在101和102,早上起来立刻换上新的床单被单和枕头套,房间整理得像没有人住过一样。
因为今天有重要的事情得在住客醒来之前做好,所以两人早饭花十分钟就解决了。琉璃台上放着还没打发的鲜奶油,吉利丁片,马斯卡邦尼芝士,新鲜水果,还有其它一些食材和工具,最显眼的是那个圆形的蛋糕模。
昨天等秦凛出了门,陈谦和找江川说今天是秦凛的生日,民宿可以给住客准备一点小礼物像是蛋糕,大家都可以吃既实际又有意义。可惜两人无法出门去买,原本打算让冰箱变出一个来,但没想到变出了一堆做蛋糕的材料。
从来没做过蛋糕的陈谦和对着同样有点紧张的江川说:「来吧,一起玩过家家。」
两人选的是最简单的做法:用热好的牛奶把泡过冷水的吉利丁片化开,然后倒进室温温度的芝士里搅拌均匀,再把打发好的鲜奶油分次混进芝士混合物里同样搅拌均匀,这样基本慕斯底料就做好了,再加点水果泥和果肉做成水果风味。把慕斯倒进提前铺好饼干饼底的模具里,放冰箱里冷藏几个小时。
两人虽然手忙脚乱把琉璃台弄得一片狼藉,但总算把蛋糕做好了。蛋糕放在冰箱里拿其它食材挡住藏好,不能让人提前发现。
员工清洗工具,问在擦琉璃台老板:「今晚我们睡哪里?」
整个民宿今晚将客满,原本一人一个房间的老板和员工变得无处可睡,睡在客厅不雅观又妨碍到住客,地底下是实实在在的水泥,看来只有天台可去了。
「要不今晚我们吹吹西北风?」
江川不敢这么以天为幕,以地为席,跑到杂物室打算翻翻看有没有帐篷和睡袋。陈谦和收拾完厨房才刚到杂物室门口,便听见江川在里面惊慌大叫了一声。他赶忙走进去一看,江川整个人贴在一面架子上不断跳脚,地上一只拇指大的蟑螂正间庭信步。陈谦和迅速取来一张纸巾把蟑螂抓起来。原本他抬脚就要往杂物室外走,但转过身把包裹住蟑螂的纸巾捧到江川面前佯装要打开。江川瞠目摇头,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骚扰到住客,一副良家妇女受到迫害的样子。陈谦和拍腿大笑,满足了捉弄人的欲望后迤迤然离开。江川背后流过冷汗,冷静下来才开始脸红,窘迫得出不了杂物室那道门。
昨天说了「不客气」的唐垣没有起床,半夜里房间还有光估计是在搞创作。秦凛出门吃了个早餐回到民宿里呆坐着,手里握着手机没放下过。
午饭吃饱喝足的狗趴在客厅休息,江川在牠旁边一如既往地捏盘子。门外有一个小点从天空掉落到院子里,狗抬头立起胸膛,不假思索地快步开门往外走。江川好奇地看着门口,不一会儿狗回来了,走近一看发现牠嘴巴里衔着一只小鸟。小鸟被牠轻放到地上,扑扇着翅膀却飞不起来,嘴上哀哀地叫。江川手上有陶土不好随便乱碰小鸟,只好叫来陈谦和。
陈谦和轻柔地把小鸟握在手中,小鸟死命挣扎鸣叫。他一动不动,待小鸟减缓拍翅蹬爪后小心翼翼地翻看牠的翅膀,果然骨折了,幸好没有刺穿皮。陈谦和取过牙签折断尖头,附在受伤的部位作矫正用,然后曲起小鸟的翅膀呈现收翼的状态,用自黏绷带绕八字轻轻缠住整个翅膀避免位移。绷带不剪断继续绕过小鸟的胸膛背部再回到受伤的翅膀位置,三圈,固定好躯干与翅膀才结束包扎。
狗趴在地上观看整个过程,眼睛上方的短毛时而蹙起时而落下。陈谦和把「独臂士兵」放到地上,士兵飞不了便靠双爪跳上狗的前肢,一路进攻到狗的头顶才歇下。小鸟的毛色七彩夺目但不华丽嚣张,头顶一片黄绿渐变到背部的灰绿,眼边一圈白,红喙橘胸膛之间是一片嫩黄。翅膀上的灰绿衔接着一小块橘色,底下是一缕一缕黑底黄边的长毛。半指长的尾巴黑实亮泽。
陈谦和用手机拍下两只动物共处的画面。江川凑上前看了一眼,让陈谦和把照片发给他。
午后两位新住客差不多同时出现。高歌长得清秀,脸上带着淡妆,及肩短发显得干练有气质。轻风飘来,在她身上闻不到洗衣粉或洗衣液的化学香精,反而有一股淡淡的消毒药水味道。
高歌身后的李果长得慈眉善目又温润舒心,是那种迷路时一定敢上前向她问路的长相。她不化妆也不觉得没精神,后脑勺的马尾一荡一荡,让人猜不出她的年纪。
两人行李不多,放置在房间稍作整理后一同到客厅休息间坐。李果微微倾身,闻到高歌身上飘来的消毒水味道,若有所思地向对方投以一个微笑。高歌也展眉浅笑。
江川在厨房倒茶时遇上来倒咖啡的秦凛,他顺手给秦凛倒上满满一杯,秦凛手碰手地接过。江川把两杯茶端到客厅给高歌和李果,却不见两人伸手接茶。他迅速反应过来,不着痕迹地把水杯放到茶几上,谁也没发现中间时间停顿的空隙。等江川撤了手,李果和高歌动作一致地端起水杯喝茶。忽然一只土黄色飞蛾轻巧地落到茶几上,李果放下水杯轻轻捏住飞蛾的翅膀,走到门口托起飞蛾向空中一扬,飞蛾转瞬不见。高歌看着她的背影似乎有点惊讶地微微瞪大眼睛。
新来的两位客人是争分夺秒型的,短短停留十分钟便起身出门。从民宿到码头的路上两人都保持着物理上和心理上的距离,并行但没有开口搭讪。令两人感到意外的是,从码头到小岛对面的地铁站,从同一条地铁线到同一个站下车,再从同一个出口走进同一栋会展大楼,没有预先约好但路线完全重叠。
今天会展大楼只有一个展,指示牌上写得几个庄严大字「国际殡仪及墓园展览会」。高歌和李果当下心中了然。
「你是来看展吗?还是参展?」高歌先开了口。
「看展。」搭话的机会被抢先了,李果不甘落后地介绍自己的职业:「化妆师。」
一个自己不化妆的化妆师逗笑了高歌,她俏皮称自己为:「钟点工。」
殡葬展的内容比一般人想像中的还要丰富,大至器材设备,小至技术服务。由于现代人的想法越来越新奇,展内连给宠物办葬礼的套配也齐全得令人惊叹。逛一次殡葬展会觉得死亡比出生还要精彩。
李果和高歌在墓碑棺木间走过竟然比在民宿里显得放松。
「很少见女性做清洁工作。」李果说的像问的。
「家里祖祖辈辈都做这个。」高歌挽起耳边的头发说道:「我们那个地方就只有我家和另外一家在做,没有新人来,只好晚辈顶上。」
李果大概也猜到了,说:「都一样。」
这个行业眼看近些年多了大胆子的人来尝试,但能持续做下去的人很少,毕竟工种特殊,且不少细分之下的职业收入不稳定,总不能盼着每时每刻有他人用死亡来换取自己口袋里的钱。
「你这次是来看化妆品吗?」高歌问。
李果点点头,「还有填充物料。你呢?」
「防护衣和清洁用品。」
两人在异地遇上同行不免多聊了几句,因此高歌知道了李果曾经收拾过一具没了半边脑壳的遗体,李果知道了高歌曾经因防护衣不透气而患上皮肤病。
聊着聊着,两人的肩膀不小心碰到了一起,就像两只原本不相干的风铃被风吹送而相遇,轻触后发出清脆的笑声。
梨树站在民宿里看着外面的天从晨辉四射到暮色四合,再到灯火通明。
陈谦和在厨房里洗碗。江川靠在琉璃台上吃苹果。
「我们甚么时候送蛋糕?」
「一个小时后?等晚饭消化一下。」
江川点点头,把手上的苹果核扔进垃圾桶里。「那我先去洗澡。」
水哗啦啦地流,陈谦和洗碗的手顿住,转过头面有难色地叫住江川:「我们,今晚去哪儿洗澡啊?」
原来上天台睡帐篷吹西北风不是最大的问题,如何洗漱才是正真的难题。101和102已经入住,包括202,三个房间都是女性住户。老板与员工只能打那个整天语出惊人的男住客的主意了。
唐垣坐在床上看着两个明明应该为他提供服务却反过来寻求他服务的人,调戏道:「我昨天好像有说过甚么吧,你们不怕?」
陈谦和老老实实地低着头,过意不去道:「借了你的浴室麻烦到你,你要是想偷窥就当作是还人情吧,也不会少一块肉……」
「会少。」江川斩钉截铁道,脸上平静得不像来求人,「用餐费抵销就好。」
唐垣的笑声闷在胸腔里,阖上原本在看的书揶揄道:「为了赚钱真是豁出去了啊你们!」
然而个中的烦苦只有站着的两人知道。
秦凛从白天等讯息等到黑夜,讯息没等着,等来了一通工作电话。
上司问:「后天我跟创世影视的人约谈的事情办好了吗?」
秦凛清楚交待时间地点,「要送礼的茶叶和酒已经交给了司机,后天约谈直接带过去。」
上司交待了几项新任务后结束通话。秦凛刚放下手机便接到一条微信。
「凛凛……对不起……今天的拍摄可能得通宵了……我们的约会得取消了真的对不起……」
文字后面附上一张用小石子摆成心形的照片,周围是一些电线杂物,明显是在拍摄现场。
秦凛用力往后倒在床上,把床垫颠得一抖一抖。天花板空无一物可她盯着看了半天。
「没事你先忙工作,注意别受伤。」
秦凛回复完后把手机摔一旁拉过被子蒙住头。窗外一片夜色但她无暇欣赏。
洗过澡的老板和员工不敢在唐垣房内逗留,三步并两步地走到楼下客厅坐好。
「叩叩」,大门传来敲门的声音。
陈谦和踢了踢窝在茶几下一个毛绒绒的屁股,狗哼哼唧唧地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从头到脚包得过于严实的男生。
「你们好,我是来找秦凛的。」男生说话时眼睛不断检视屋内情况,声音又轻得几乎听不见。
江川犹豫要不要放人进来。陈谦和认出了男生那顶鸭舌帽,是程诺。
「她在楼上,需要帮你叫她下来吗?」
「不用不用!」程诺立刻摆手,用更轻的声音说:「我想偷偷给她庆祝生日。」
陈谦和转头就把住客给卖了:「她在202。」
程诺把手上一袋东西交到江川手里,又对二人说了几句话后悄悄上楼。他站在202前深呼吸一口气,右手握拳敲了敲木门。他能听见屋内有人下床走到门前的声音,赶紧脱下口罩和帽子,在房门打开的瞬间展开双臂把房内的人抱了个满怀。秦凛满头疑云地推开身上的人,看见那张还戴着戏剧妆的脸后目瞪口呆。程诺没给她反应的时间,反手把人牵住往天台上带。
天台的铁门吱呀一声打开,地上原本漆黑一片突然一道火光亮起,接连一束束炸开的小烟花围成一个心形。秦凛眼里闪闪的光点映出一片汪洋。
两道鬼祟的身影完成任务后从铁门逃走,躲在门后看别人约会。
秦凛目不转睛地看着烟火一时说不出话来。
程诺轻轻拥着她低语道:「骗了你,没生气吧?」
秦凛神情有点恍惚,很快回过神抬头瞪了程诺一眼:「生气了。」
「那你能看在仙女棒的份上消消气吗?」
「嗯,不气了。」
眼看烟火快烧完,程诺把秦凛抱得更紧,款款轻语:「凛凛,生日快乐。这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往后我会给你更多更难忘的惊喜。」
秦凛点了点头。程诺又道:「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我把你从父母那边偷过来,他们会不会吃醋啊?」
这句话刚说完,最后一束烟火烧尽,天台回到一片漆黑。
躲在门后的两人同时吸了一口凉气,在黑暗中你看我我看你。
程诺感觉怀里的人动了一下,耳边听见一道乖巧得令人怜悯的声音:「我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所以不会吃醋。」
程诺明白过来秦凛不是动了一下,而是僵直了身体。他茫然地保持住抱着秦凛的姿势,直到秦凛悄然退开。
「谢谢你,连妆都没来得及卸掉就给我庆祝生日,烟花很漂亮,我很开心,真的。」秦凛摸着程诺的脸说道。「你让谁给你点的火?民宿的人吗?」
程诺点头点得像个几岁的孩子。
「你哪来的时间买烟花?」
「让助理买的。」
「他不怀疑你?」
「我说是给侄女的礼物。」
「你这是占了我好大的便宜啊。」秦凛露齿一笑,问:「明天早上有工作吗?」
「有。」
秦凛将手从程诺的脸上移开,放到他胸口上拍了拍:「那你早点休息,别疲劳过度又进医院了。」
程诺猛然握住胸前那只手,气息凌乱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秦凛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程诺的头说:「乖,先回去酒店休息吧。」
偷听到这里也该结束了,陈谦和带着江川下楼,眼见这情形不好正面送蛋糕,于是偷偷把蛋糕放到秦凛房间里,留了字条。现在流离失所的二人没有地方可以躲,只能把自己关在杂物室里等事情结束。听着民宿大门和202客房接连响起的开关门声,江陈二人偷偷摸摸上天台。
仙女棒的残骸已经被清理过,只留下硫磺的味道飘散不去。陈谦和和江川各自默默支好帐篷铺好睡袋。这时秦凛捧着蛋糕上来天台。
「找了一圈没找到你们。谢谢你们的蛋糕。」
老板和员工摆摆手道:「小小心意而已。」
秦凛说:「这蛋糕我一个人吃不完,不如每人分一块?」
这是一个媒人发挥的机会,陈谦和道:「程──呃,你男朋友呢?可以跟他分着吃啊。」
「他走啦。」秦凛把蛋糕放在半身高的围墙上,眼珠灵巧地转动:「你们可以替我保密吗?」
保的甚么密三个人心照不宣。江川刚刚借烟火的微光也看清楚了程诺的脸。
「他现在发展得很好,不想因为我而毁了他。」
陈谦和点头答应,道:「他真人比镜头前要平易近人,你的情敌估计能把小岛踏平吧。」
秦凛失笑,背过身面朝大海在夜风中站了一会儿。她低下头看着蛋糕似乎第一次这样倾露自己的心声:「可我喜欢那个清冷的他啊。」
浮云盖月,这天晚上注定很多人睡不着觉。
陈谦和跟江川躺在帐篷里。沉默了许久的江川突然开口道:「希望天台没有虫子。」
江川见抖出自己的弱处也没有人被逗笑,他转过头去看正在发呆的陈谦和。「在想他俩的事情?」
陈谦和摇摇头又点点头。
江川放软声音问:「怎么了?」
陈谦和转过脸看了看江川,不一会儿又变回仰头的姿势继续看帐篷顶。
江川垂眸片刻,学几岁小朋友说话:「我睡不着,你说说话哄我睡觉吧。」
陈谦和终于破颜而笑,「要不我抓只虫子进来陪你睡?」
江川抬手就拍了陈谦和一下。陈谦和笑完才缓缓道:「你说你修得了机器,创得了业绩,怎么就怕狗又狗虫子呢?」
顺着陈谦和的话,江川的眉毛一会儿起角一会儿放平。
「没跟你一起生活前还真没发现你这一面。」
「还有呢?」
「你比我想像中要更公私分明,你平时都很随和啊,所以我以为你不会在意客人的餐费,但是你默默提了几次。」
陈谦和说着现实与想像中不同的江川,没发现躺在旁边的人正注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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