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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光临,分手民宿 21-25

送交者: lycab[☆品衔R4☆] 于 2024-05-11 9:26 已读 19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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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欢迎光临,分手民宿 由 lycab 于 2024-05-11 9:15

台风过后仍有小雨飘飘。陈谦和睁开眼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淅沥淅沥的雨声对着天花板发呆。许久不曾有过脑子空空的状态,就像雨水把空气中的尘埃都洗落,细不可见的颗粒沿水流飘荡去一个未命名的远方。陈谦和想起那只豆腐墙上的黑豆猫,又想起一些别的事情忽而浅笑。
「笑甚么呢?」
江川立在门边问道,饶是他的声音再轻还是把陈谦和给吓着了。他语气里带着豆大的不满对床上的人说:「你倒是睡得挺好的。」
陈谦和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对着已经没有人的门边哧哧地笑。
站在客厅与饭厅之间的梨树没被风吹没被雨打,昨天仍枝叶茂盛,不知怎的,竟然一夜间掉光了叶子,只剩下散发清香的果实挂在树上,不清楚的人还以为这是一棵假树。陈谦和用扫帚把叶子集中一起铺在树根上。
昨天的新住客喝酒喝成一摊烂泥,今天起来肯定会宿醉不舒服。陈谦和做生姜大枣养胃粥。他把姜切丝,切出一小垒后顿了顿。
江川在一旁问:「怎么了?」
「不知道他吃不吃姜,不吃的话姜丝有点难挑出来,还是切片吧。」说完陈谦和改为切姜片。
在洗西红柿的江川安静了一小会儿,等陈谦和切完姜片才悠悠地说:「这么体贴吗。」
陈谦和在埋头处理瘦肉和豆腐,肉切片豆腐切块,还洗了一点小白菜,接过江川洗好的西红柿一并扔进汤锅里煮解酒汤。忙完这些,他拿起一个杯子倒了些透明的液体进去,端给坐在饭桌边上休息的江川。
江川嘴上说着「我不渴啊」,手里握住杯子往嘴边凑,突然一股刺鼻的酸味窜进鼻孔里。
陈谦和一脸平静地问:「你不是喜欢吃这个吗?」
杯子里的不是水,是醋。
江川哭笑不得地放下杯子,「我没有你想像中那么佛啊,也不是甚么都不执着。」
陈谦和点点头说:「我看出来了。」接着翘起两边嘴角:「我高兴。」
新住客不是唐垣那种日夜颠倒的人,早饭时间点到了就揉着太阳穴从房间里出来。他仍有些迷糊地看着饭厅里的老板和员工,先是道歉再是道谢。
江川打量起这个昨晚醉酒咬人的人,皮肤白晳得发亮,剪了个普通的学生短发显得特别年轻,眼睛狭长眼角尖尖却不让人觉得刻薄。整体气质干净得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很难与房地产开发商联想到一起。
陈谦和盛了三碗粥和一碗汤放到桌上。住客看着自己面前比别人还多了一汤的早餐一动不动。
陈谦和说:「粥是养胃的汤是解酒的。」
住客的眼睛绕房子转了一圈,扬起眉毛问:「这里是民宿?」
陈谦和笑着点点头。员工把自己碗里的红枣挑给老板。
住客仍是狐疑着问:「不会在我走的时候叫我给甚么费甚么费吧?」
老板和员工可算知道档案上的「爱财」是怎么来的了。
江川一边搅拌陈谦和的粥一边说:「你要是觉得不能白白吃了我们的东西可以缴饭钱。」
陈谦和给了江川一肘子,转头对住客说:「昨天你喝醉了说起工作的事情,如果入住这几天要应酬可以提早通知我们,我们有空就给你做解酒汤,晚上吃一次早上吃一次可以加快减轻宿醉的情况。」
住客狭长的眼眶瞪大了几分。江川赶紧澄清道:「我们民宿不骗人的,每顿饭缴个二十块钱就可以了。」
陈谦和似乎被气笑了,一勺一勺吃起被搅拌得不再发烫的粥。
钱来钱去的交易抵不上肚子饿的生存问题,住客大口大口地吃起早餐。他拨开姜片舀起粥和红枣吃进嘴里,红枣细腻的甜味补充了糖份但又不过甜,姜带来一丝热辣让胃刹时暖和起来,吃到最后有一点点的咸味反而带出米的甘甜。解酒汤略带酸味令人提神又开胃,豆腐熬得既有豆香又有肉香。住客吃得满头大汗但停不下来。豆腐烫着他的嘴,他张大嘴巴哈气也不愿意把豆腐吐出来。
早饭过后陈谦和给住客办理入住手续,确认对方是「钱奄」无误。在缴房费的时候钱奄真的多缴了饭钱。
「你们有认识相熟的本地导游吗?小岛这个范围的。」钱奄问。
不管是本地还是非本地,江陈二人除了民宿住客,基本上不认识小岛上的其他人。陈谦和睁着一双狡黠的眼睛看向江川,指了指楼上。
江川道:「还没醒吧?」
陈谦和跟钱奄说:「你急着出门吗?不急的话我们民宿有一个住客可以带你走走。不过他现在还没醒。」陈谦和咽下口水说了句不知道真假成分是多少的话:「他对小岛挺熟悉的。」
钱奄没拒绝,回房里洗了个澡,耐心等导游醒来。
唐垣的作息时间江川和陈谦和都领略过,看着墙上的时钟一点一点走向正午,陈谦和坐不住了。这时大门打开,狗摇着尾巴进来准备吃午饭。妙计心生,陈谦和快步上前把狗领到唐垣房门前,用手机播放狼嚎的视频。狗听了果然跟着叫,一声声「嗷呜」差点要掀了屋顶。
「咔嚓」,201的房门被打开。陈谦和抱起狗就冲下楼。唐垣顶着一头乱发从楼上往楼下张望,刚好看见陈谦和抱着狗逃亡的身影。
「陈谦『喝』!」唐垣一宿没用嗓子,喊得激动了不慎破音。
陈谦和故作不知地抬头看唐垣:「今天醒得挺早的啊。快点刷牙洗脸吧,有任务要交给你。」
老板员工和住客在客厅里坐了十分钟左右终于等到了唐垣。唐垣毫不含糊地揪住老板的脸,骂骂咧咧地指责老板低劣的行为。员工让唐垣骂两句后救下老板护到身后。钱奄从刚刚起就带着看戏的表情,以一人之力围观三人的战争。
「好啦我知道错啦,改天给你做糖醋鱼吧。」
陈谦和的认错十分奏效,唐垣立刻由嘴里出气改为鼻子出气。他把钱奄介绍给唐垣并说明了导游工作。唐垣睥睨陈谦和,但嘴上没说话。
「我今天想把岛上都逛一遍,得大半天时间,付你三百块可以吗?」钱奄敞开大门说话。
「我又不是出来卖的。」唐垣一句话瞧不出来答应不答应。他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说:「请我吃午饭就行了。」
钱奄声音不大地说了一句:「那还挺划算。」
钱奄列了几个必须去的地点,唐垣一一带路。博物馆,美食街,历史遗迹这些基本上是旅客必去之处。唐垣一开始以为钱奄只是普通的旅客,可钱奄站在博物馆里目光没在展品上停留过,反而昂起头打量环境。之后去其它景点也是如此,美食街的食物他不吃,遗迹的建筑他不看,眼睛只盯着人打转。
路过的一家四口小的吵着要去吃巨型雪糕,大的说美食街太远了。钱奄侧耳倾听,唐垣发现这人是在观察人群,连带自己也留意起路人的对话。有人觉得网络照片夸大了实际景点的魅力,有人觉得人太多太挤,有人觉得展覧枯燥乏味浪费了门票钱。这些话不假,但小岛还是有小岛的魅力,不少建筑因历史原因揉合了中西两方的风格,至今保存完好;博物馆的展览方式虽然缺乏互动性,但不能掩盖展品是世界珍宝这一事实;人多,热閙,有气氛,来到小岛就像过节一样。
唐垣还在接收人群无意间分享出来的讯资,那边钱奄接了个电话。
「我刚听不清楚,你说哪个地盘质量出问题了?」
「是工人的问题还是判头的问题?」
「行,他偷工减料那就把他埋水泥里给房子加固。」
短短几句话让唐垣眼神流转。钱奄谈电话并不避讳,谈完也不看人脸色直问唐垣:「你觉得这个小岛怎么样?」
唐垣取巧道:「居民可能会觉得旅客很烦。」
钱奄饶有兴趣地看着唐垣。后者又道:「可以整改一下,把旅游区域集中在某个地段与居民区分割开来,再来个限流,既能保障居民生活又能吊起旅客的瘾。」
钱奄点点头,「可以借着古迹把旅游区包装得像影城那样,再开一些古着店出租或者出售旧时代衣服,让旅客有浸淫式的古城体验。」
「如果是那样我还挺想来逛一逛的。」
钱奄似乎说话习惯了直来直去,他问见面只有几小时的唐垣:「你有兴趣来我公司工作吗?地产开发方向的。」
唐垣摆摆手一脸不愿意地说:「你经营的不是公司是社团吧。」
钱奄没有否认,转头打了个电话让人把埋了几分钟的判头挖出来。结束通话后他若无其事地对唐垣说:「还能喘气。」
唐垣笑得前仰后合。
把两位住客送出门后,陈谦和无所事事地观看江川捏陶泥。眼前的人一派隐居深山的艺术家风范,可以今天画个画,明天钓个鱼,后天再采个野菜,惬意又随性。
陈谦和隐隐蹙眉说:「以前我以为自己喜欢过随性一点的生活,但现在过上了这样的生活我又觉得很不安。你说我是不是已经被奴役出奴性了啊?」
江川没抬头,眼睛盯着手里捏到一半的花问:「找点事情做也不行吗?」
「之前说的拍照我有好好拍。就是一件事情做完之后我会坐不住,总想继续找事情做,不能停下来。」
「那你找一件能让你做一天的事情。」
陈谦和想了想,「搞破坏算是找事做吗?」
「搞甚么破坏?」
陈谦和不回答,抓过一巴掌陶土又搓又揉,很快就出产了一坨盘起来的大便。江川撇着嘴角无奈地看着这个搞破坏的人,伸手拿过那一坨杰作捏了两下,把大便捏成一条盘尾的蛇。陈谦和取来一根牙签给蛇雕出细细的蛇鳞。
祸害完江川,陈谦和躺在沙发上看电影。各种选项在他眼前滑过,最终选了一部同性爱情片《蓝宇》。前面角色亲密的部分看得他面红耳赤,差点就关了电视。江川虽然在捏陶土没看电影也没看他,但从那翘起的嘴角和烧开锅的耳朵,便可知道两人的情况差不多。然而令人羞涩的情节短如过眼云烟,随后砸面而来的剧情让陈谦和无所适从。戏里的两人合了分,分了合,今天找新玩伴明天找女人结婚。眼看一个人走上普通的人生轨道,最终却离婚收场。复合再一次降临,转眼一人入狱一人救援。这个坎过完了,等在终点的不是暖如冬日的大团圆,而是一个人的死亡。
这种戏剧人生发生的概率不高,可也让陈谦和许久回不过神来。江川替他把幕后工作人员名单都滚完的电视关掉。
唐垣和钱奄回来的时候有说有笑,在厨房忙着准备晚饭的江川和陈谦和互相交换了眼神。
「今晚吃甚么啊?」唐垣回来之前就发了讯息,告诉老板和员工今晩回民宿吃饭。
陈谦和批评道:「人家请了你吃午饭你怎么不请人家吃晚饭,要懂得礼尚往来啊。」
钱奄抢着道:「这倒不用。我听唐垣说民宿可以天天蹭饭?我也可以蹭吗?」
江川刻意板起脸说:「他算是我们半个员工,所以是员工福利。」
唐垣握起拳头想要挥向江川却被陈谦和拦下,「谁是你们员工!给你们打工还倒贴工钱给你们啊!」
钱奄没理会他们的纠纷,向现实妥协道:「二十块钱一顿饭比外面便宜又好吃,那我还是缴了这饭钱吧。」
打不了江川的唐垣把气撒到陈谦和身上:「我警告你,你再乱点鸳鸯我就真给你们民宿差评了!」
唐垣这话吼得现场一片寂静。陈谦和眼神乱瞟,不敢跟江川打眼色也不敢看钱奄的反应。
锅里的汤咕噜咕噜滚着,发出巫女施咒时的声响。
钱奄倒是挺平静的,沉默半天说:「我有男朋友。」
寂静延续。汤水滚溢出锅边,撒在被火烤得干燥高温的锅支架和承液盘上,发出喳喳的声响。
唐垣冷着脸跟钱奄说:「你地盘还缺人吗?把他俩给埋了吧」
钱奄一本正经地回道:「改天吧。」
虽然牵线失败了,但陈谦和找到了新住客的发光点。饭后他趁江川在洗碗,悄悄敲响钱奄的房门。钱奄才打开一条门缝,他便像泥鳅一样钻了进去。陈谦和一脸赧色又局促地站在房间中央。
「我有点事情想问一下你。不想回答可以不用管我的,我立刻就走。」
「你问吧。」爽快答应的钱奄看起来很好说话。
陈谦和视死如归地张开嘴巴:「你有跟家人出柜的经验吗?他们有甚么反应?」
钱奄神色无异地说:「我跟我男朋友都没有家人,这个问题回答不了你。」
原本想道歉的陈谦和见钱奄没有半点哀伤,道歉似乎变得有点多馀。他把道歉省下接着问:「你们会考虑结婚和要孩子的事情吗?」
陈谦和一直以为房里只有他和钱奄,直到唐垣从厕所里走出来他才知道有第三个人在。
「老板,这位客人才来半天你就抓着人问一堆私人问题,很没有礼貌啊。」唐垣把手上的水擦到衣服上,脸上的严肃弹指间转换成嬉笑:「你这么快就想到以后了吗?」
陈谦和原本只是脸红现在连脖子都红了,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唐垣凑到他面前说:「取写作素材啊,光明正大的那种。倒是你,再乱点鸳鸯我就真的生气了。」

钱奄的作息时间十分规律,昨天因为宿醉耽误了早上的运动,今天一早起来便沿着岸边小路慢跑了半小时。回到民宿洗个澡后,不动声响地坐在饭厅里等吃早餐。陈谦和看见他压在桌上的那张二十块钱纸币,走过时顺手收走了。
今天的早饭是豆浆配油条。豆浆做起来不难,比较麻烦的是油条,面团得提前一晚上做好,难怪钱奄昨天看见江川和陈谦和晚饭后还在厨房里忙来忙去。油条的面团用的是低筋面粉,一颗鸡蛋,下少许酵母和小苏打,再加入适量的凉水和油,把混合物和出块状后下手搓揉成团。揉得差不多了在表面抹上油,裹上保鲜膜放冰箱里醒一晚上。
醒好的面团柔软得轻轻一碰就落下痕迹。陈谦和把面团擀成巴掌宽的长条,然后切段,每两段叠在一起,再用筷子沿长边的方向在中央处把两层面团压合。油光亮丽的面团铺在琉璃台上等着下锅。油锅的温度烧到筷子插入时有气泡就可以下面团了,陈谦和捏起一面团稍稍拉长后扔进锅里,面团四周立刻泛起密集的气泡。还没熟的油条得不断翻面以防受热不均匀。
钱奄托着腮看陈谦和认真做早饭的背影,声音没有起伏地说道:「你昨晚后来问的问题我回答不了你,我跟我男朋友对于家庭没有甚么概念。」
陈谦和握着油炸用的长筷子回过头看钱奄。
钱奄换了一只手托腮,「同性情侣可以到国外结婚。想要小孩,便宜一点的做法是本地领养,讲究血缘又钱多得没地方花的可以找代孕,不过目前国内代孕不合法。这些都是唐垣告诉我的,估计是想借我的嘴跟你说。」
锅里的油条从白嫩炸至金脆,泡在油里没有及时翻过去的那一面颜色越发焦黄。
陈谦和把筷子捏在手里不停用指尖打转,踌躇须臾问:「和男的在一起不会觉得害怕吗?跟别人不一样。很多东西都变得不可掌控。」
钱奄弯起眼睛,仿佛布满积雪的悬崖边上开出一朵花:「我比较怕穷。」
「我比较怕吃到焦掉的油条。」
江川不知道甚么时候走到厨房,抽走陈谦和手里的筷子把油条救出油锅。
早饭吃得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只有油条的脆皮被咬碎时发出声响。整个民宿像被塞满了棉花,理应轻飘飘的却让人喘不过气来。
陈谦和吃完早饭到天台,铁门敞开着,江川在里面检查大盘子晒干的情况。陈谦和往后退了半步,江川转过头看见了他,他顿住,把退后的那只脚改为踏向前。
风不再刮雨不再下后江川便把大盘子拿到天台晒干。之前陈谦和一直没细看,现在才发现盘子像一块怪石,左边有一截断手扣在盘边,像是要把盘子掀翻;右边是从盘底卷起的浪,一层层掀至盘沿。浪尖上有陈谦和捏的梨树,树干上有一个横飘着的小人,那小人双手抱住树干以防掉进浪花里。整个盘子看起来犹如左边的恶手造成大浪把小人置于千钧一发的困境当中。
「你这个,太生动了!」
陈谦和啧啧称奇江川的手艺,虽然技术没有到炉火纯青的程度但十分有意境。技巧可以后天锻练,对艺术的触觉却是很难练出来的。
此时远处飘来一朵桂花落在盘子里,空气中弥漫着清淡的桂花香。又一朵小花随风飘来落在铁门处,忽然一个狗头从门后面冒出来,脑袋上顶着小鸟。陈谦和走过去捧起小鸟。小鸟挺起小巧的胸膛啾啾地叫着。陈谦和轻轻拆开牠的胶布,牠用力地拍打翅膀,看来骨头已经愈合了。陈谦和把小鸟放回狗的脑袋上,小鸟跳了两下后扑闪着翅膀飞了起来。狗抬头朝小鸟叫了两声,小鸟盘旋两周后往天边飞去。
江川和陈谦和走在天台边目送小鸟越飞越远。所有事物都能离开这里,唯独驻足的两人不可以。
「要是钱奄的男朋友来帮我们完成任务就好了。」陈谦和的视线收不回来。「可是又怕他男朋友来了会闹分手,我们民宿太可怕了……」
江川把掉到陈谦和头上的花瓣拿下来,放到围栏边上,「还有十天,不怕。」
陈谦和用指尖辗着花瓣玩,抬头看了江川一眼又低下头去,「要是不成功,我们这辈子都要孤独终老了?」
原本以为江川会说些安慰的话,但等了半天都没有声响。陈谦和忍不住去看身旁的人,只见那人似乎定睛看了他好一会儿。
「比起无法掌控的生活,孤独终老,你更害怕哪一个?」江川问。
在陈谦和的印象中,江川的眼睛一直是有光芒的,不是像太阳那种炙热而是像月光映在水面那种温和。可是现在江川的眼睛里没有光芒了。陈谦和提起眉心压下眉尾,一不小心把花瓣给辗平了。他下意识摇了摇头可嘴上说不出话来。江川拈起破碎的花瓣扬到空中让它随风飘走。
「不要害怕。」一句话四个字简洁易懂,但难做到。
晚上钱奄脚步飘浮地回到民宿,精神比昨天清醒但还是喝醉的状态。陈谦和想扶他一把被婉拒了。钱奄跌跌碰碰地回到房里,没一会儿传出呕吐的声音。陈谦和朝楼上大喊江川的名字,自己先赶到102。
房里的钱奄来不及跑到厕所跪在地板上就开始吐,浑浊不清的物体从他嘴里瀑布一样落到地上,不大的空间顿时飘满酸臭味。江川赶到后,反应迅速地拉过一旁的垃圾桶接住钱奄的呕吐物,再转身跑去杂物室找清洁工具。陈谦和等钱奄吐到一个停歇点时赶紧把人架到厕所里,打开马桶的盖子让钱奄吐个痛快。钱奄的西装上沾了脏东西,陈谦和呆在厕所里憋着气给他一点一点擦干净。
江川提着扫帚铲子和纸巾回来,先打开了窗户透气再清理地上的东西。他动作快,没一会儿就把浑浊物打包扔到厨房的垃圾桶里。江川回到房里拿湿的拖把来回擦洗地面,又用消毒喷雾全方位喷了一遍。结果地面湿滑他没注意,脚下没站稳摔倒在地上,右手手肘蹭破皮血珠往外冒。
钱奄吐完后清醒了不少,能自己站起来走到床上坐好。他用力揉着太阳穴说:「对不起,今天突然被灌酒,来不及提前告诉你们我的情况。」
江川给他倒了杯水,他接过时看见江川流血的手肘,刚缓下去的头晕又袭上大脑。手机嫌情况不够乱,在钱奄的裤兜里响了起来。他抖着手掏出手机,看见来电显示后吐了一口气。
「喂,你怎么还没睡?」
「我没事,今天喝得有点多又有点晕血。」
「不是我受伤。」
「你的字练好了吗?」
「让你看的书看完了没有?」
陈谦和清洁完厕所出来看见江川的手肘受了伤,立即撇下钱奄带人去处理伤口。江川以为伤口不大,清理后才看见掉了一大块皮还有大范围瘀青。陈谦和仔细给他包扎,怕他痛还一直往伤口上呼气。江川见了一把捏住陈谦和因呼气而突起的嘴唇。
「我不痛。」江川说。
陈谦和扭过头挣脱开江川的手,继续往伤口上呼气。在确认过江川身上没有其它伤口后,陈谦和才安心去给钱奄煮解酒汤。伤员被勒令只能在一旁看,不能下手帮忙。陈谦和按照上一次的食谱准备材料。
「民宿的事不少啊。」江川说。
「他虽然吐了但平时还是好相处的。如果遇上不好的房东或者旅客就更麻烦了。」陈谦和说。
江川点点头,看着陈谦和的侧脸不说话。材料下到锅里只需要等它煮沸。江川拉陈谦和坐到饭桌前稍作休息。
「钱奄算是成功人士了吧?有工作有男朋友还有孩子。」陈谦和不自觉地感叹道。
「你想要那样的生活?」江川问。
陈谦和哽住,眼神绕梨树跑了八百圈才敢看向江川。「也不是,但如果做到他那种程度,生活就能圆满一点吧?」
在咀嚼一个人的遣词用字之前得有心理准备,否则会承受不起掩埋在字里行间的真相。
江川反复重复「圆满」两个字。陈谦和挪了挪屁股向江川靠近,吞吞吐吐道:「也不是一定要有结婚跟孩子这些东西,就是按照普通人的人生规划是这么一回事。」
「『普通人的人生规划』……」江川低吟了一句,而后拉拢了一下陈谦和那宽大的衣领,把露出来的半截肩膀遮回去。「这几天民宿兵荒马乱的,突然觉得随波逐流的生活会不会没有我想像中那么难熬。」
要是有火柴,陈谦和会跳到江川的眼睛里点一把小火。
江川有点恍神:「如果继续按照我父母的安排来过日子,生活是普通了一点,但也会简单一点顺畅一点,还有你说的圆满一点?可是在他们的安排里应该不会有你。」
陈谦和听见汤煮沸腾了,但他挪不开脚去调火。江川转头去看煤气炉上的锅子,摇曳的火苗照进他漆黑一片的瞳孔里。他起身把火调小,靠在一旁的琉璃台上看向陈谦和。
「我想要有我自己的生活,随性一点的。」
陈谦和堪堪承受着江川的目光,问:「不会觉得不安吗?」
「会。」江川斩钉截铁道。「但我心甘情愿。」
汤的香味开始入侵嗅觉细胞,钱奄闻着味道过来。这汤昨天才喝过味道忘不了,这房子除了他醉酒也没有别人需要这一锅汤。他把二十块钱放到桌上。江川收下钱告诉他汤再滚十分钟就可以关火,然后拉过陈谦和到房里。
乡村版霍格沃茨把202跟102调换了,陈谦和坐到江川的床上霎时分不清自己在楼下还是楼上。
「你玩过打地鼠吗?」江川坐在椅子上问道。
「玩过。」陈谦和小时候甚至把游戏机器给敲坏了,有几只地鼠卡在洞里再也出不来。
江川用商量的语气问陈谦和:「不安来了我们就跟打地鼠一样,冒出来一个打走一个。不去想它从哪个洞里冒出来,也不去想它甚么时候冒出来。好不好?」
陈谦和蓦然醒悟小时候为甚么会把机器给敲坏了,那是因为突然钻出来的地鼠在他眼里是一种失控的现象,害怕过头的他下手没控制住力度,把地鼠一个个往死里敲。没有人发现那机器坏了,但从此以后他也不再玩打地鼠游戏了。
那棵一直在窥视着人类的梨树在没人知晓的情况下长出了嫩芽。

有的人习惯在极安静的环境下睡觉,有的人则需要一点点噪音作伴。江川不能被归纳为这两种人之一,他属于任何情况下都能睡着的人。昨晚他破天荒地睡得不安稳,今天天还没亮就醒来了。他试着闭眼继续睡,但心闷的感觉把他赶下了床。
太阳的脸埋在地平线下,馀光照出天空一片白肚皮。江川站在天台上能隐隐约约看见周围的环境。那两盆生菜长得比掌心要大一些,盆里的位置开始变得拥挤。他找来另一个长条盆,倒进泥土,把部分生菜移种到新盆里再浇点水。做完这些的时候太阳准备露脸,他失神的看了几秒,忽然逃亡一样逃离天台。
下了楼梯江川听见厨房里有声响,是陈谦和在里面打转。他没问对方怎么起这么早,反倒是陈谦和有些窘涩地说:「睡不着,想找点事情做做。」
陈谦和在厨柜里取出一大袋黄豆,倒进一个盆子里放水泡着。
「做豆浆?」江川问。昨天才喝过。
「做豆腐。」陈谦和说。
「早餐吃吗?」
「来不及,中午应该可以。」
饭桌上有新的档案,两人随便吃了点早餐便开始工作。这次的住客看起来像是一对老夫妻。
杨二,男,退休。
双人入住,房号101,入住6晚。
没有注意事项和重要事项。
林思缘,女,退休。
双人入住,房号101,入住6晚。
没有注意事项和重要事项。
这是第一次遇上没有注意事项和重要事项的住客。根据「退休」可以推断住客都有点年纪。
楼下陈谦和的房间变成了两位老人的房间。霍格沃茨?梨舍对老人是十分友好的,房里有不少老人设施,例如厕所里在马桶位置和淋浴间都有扶手,便于老人坐下起来和站立洗澡时借力。床头位置和厕所里都有两只小鸡模样的软胶玩具。陈谦和纳闷怎么会有玩具时,江川伸手轻轻一拍小鸡的头,小鸡从内里亮起柔和的黄光,原来是便携式小夜灯,方便老人夜里起来照着路走动。床对面的小桌子上有一个水壸,应该是为了老人在房里有水喝,不用特地跑到厨房去倒水那么麻烦。要加水陈谦和和江川也可以帮忙。
陈谦和喃喃了一句:「这次应该稳扎稳打不会散了吧?」
黄豆泡到中午已经胀大而且软了许多。陈谦和把豆子捞起来加水放搅拌机里打成浆。网上有许多大同小异的做豆腐的教程,陈谦和看了几个,然后挑出每个教程中的优点集合成一个他自己的食谱。豆子打一次浆后滤出豆渣,用豆渣加水再打浆取汁,把豆渣反复搅拌打浆至颜色变得十分浅。
陈谦和期间忘了盖搅拌机的盖子,豆渣和水旋转起来时少许豆浆飞溅到他身上,他赶紧停下机器把盖子盖好再启动。江川用厨房纸巾给陈谦和印干衣服,又擦干净琉璃台。
豆浆打好了用锅子煮。陈谦和趁豆浆沸腾之前用水兑开一点白醋。等豆浆烧开后把火调小,再倒入一些冷水防止豆浆溢出。豆浆会有一些浮沫,得用大勺把浮沫捞走。这时可以点豆腐了,把醋分次一勺一勺加入和搅拌。醋和豆浆里的蛋白质起作用,很快就产出一些细小的豆花。豆浆仍是乳白色,陈谦和继续加醋,直到豆浆变得透明豆花挤满一锅才关火。
江川在一旁洗水果跟蔬菜,水果切丁蔬菜切丝,放在一个大碗里。之后在另一边的炉子上用清水煮虾子,煮好后剥壳放到蔬果堆里。他用醋、盐、柠檬和黑胡椒做了酱汁淋到食材上。
陈谦和在洗碗槽里放了一个压豆腐的盒子,铺上一层布,再在锅里滤出细碎的豆花放进盒子里,裹好布,用一个有重量的玻璃瓶压在豆花上面,挤出里面的水份让豆腐变结实。
等他忙完抬头看时钟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啊,这么晚了,怎么办?我还没做午饭?」
江川端出一大碗色彩缤纷的沙拉,陈谦和眼前一亮。两人似乎没甚么胃口,吃得很慢。幸好沙拉清淡又酸甜可口,否则两人可能就省下一顿午饭了。
陈谦和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草莓来吃,闷闷不乐地自责起来:「还以为很快就做好豆腐,结果连午饭都忘了做……时间没算好……」
「计划总是会有出状况的时候,这不是甚么大事,别放心上。」
江川说了安慰的话但陈谦和没有舒展开皱起的五官,嘴巴嚼着嚼着停下来忘了吞。江川把自己的草莓挑到陈谦和的碗里。
「你忘了做午饭,我帮你做。你吃不完东西怕浪费,我帮你吃。你不会修电器,我帮你修。」
陈谦和看向江川。后者缓缓道:「不要害怕,不要担心。」
陈谦和低头在碗里戳来戳去,只露出头顶给江川。江川摸不下手也低下了头。忽然一只只虾子跳进江川的碗里,他抬头去看陈谦和,那人还是垂着头,但手上的叉子不停歇地挑出虾子放进他的碗里。
豆腐成形不用花很长时间,陈谦和把稍微凉下来的豆腐放进冰箱里保鲜。江川从天台捧下来大盘子,在客厅里抓耳挠腮好一阵后,转身到杂物室里找出一块比盘子大的木板和几个轮子。他敲敲打打了十几分钟做出一个滑板车,盘子放在上面刚刚好。他又做了个纸牌,上面写着「请带我到岛上可以烧陶瓷的地方」。
狗现在看到纸皮类的东西已经万分有自觉地低下头,让纸皮套到脖子上。江川把连着滑板的绳子放到狗的嘴巴里,拍拍狗屁股示意出发。
狗的头上不再有小鸟。牠拉着滑板车慢慢地走着,遇见有坑或是有障碍物的地方就绕道而行,走一段路会停下来看看身后的盘子,没问题再前行。
狗不需要人带领,自己走到一家陶瓷店前蹲坐好。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讶异狗与大盘子的出现,她抬起树枝一样的手臂把狗招进店里。妇人虽年老但行动仍然稳健,她弯腰取下狗身上的牌子,牌子背面写了江川烧盘子的请求,又让好心人士写下需要的费用他改天付上。老妇人从摆着各式各样瓷器的架子上取了一个小碗,给狗倒了点水。滑板车上的大盘子被老妇人捧起来放到眼前,像鉴定宝物一样端详了许久。而后她在牌子上写了几个字,挂回狗脖子上。老妇人把盘子捧进了店后方,她出来时狗已经不见了,碗里的水也一滴不剩。
盘子的制作者把狗送出门后就坐在沙发上边吃雪糕边看电视,吃完了空杯放在茶几上没扔。
原本在一旁发呆的陈谦和用手肘碰了碰江川:「扔垃圾。」
江川点头表示听到了。十分钟后,杯子还在茶几上。江川的眼睛简直黏在了电视上,眨也不眨。十几分钟前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此时荡然无存。陈谦和挑起一边眉毛,用力拍了一下江川的大腿。
「扔,垃,圾。」
江川这回动了,但眼睛还是离不开电视,一步十回头地拿着杯子往厨房垃圾桶走。
早上钱奄喝完解酒汤就跟唐垣出门了。晚饭前唐垣给陈谦和打电话,兴致高昂地说:「我跟钱奄买了很多小菜,你不用做饭啦!」
陈谦和想试试今天早上做的豆腐,他等钱奄和唐垣回来后做了浇汁淋到冰冻的豆腐上。浇汁是热的豆腐是冰凉的,吃进嘴里冰热两种口感混合在一起,再喝一口酒,没有人能忍得住不张大嘴巴叹气。唐垣买回来的小菜真的很多,有炸的有卤的有蒸的有烤的,差不多把东西南北各式烹饪方法的小菜都搜刮回来了。
「你是一天内把全国走了一遍吗?」陈谦和吃着卤鸭翅问。
唐垣眼睛斜斜地看着他:「美食博览会,有听说过吗?」
陈谦和吃得满嘴油光:「我又去不了。」
饭桌上基本是陈谦和和唐垣你挠我一下,我挠你一下地聊着,气氛融洽。江川忍不住多喝了几杯酒,脸上像抹了胭脂。他再要喝的时候被陈谦和拦住。
「你醉了。」陈谦和说。
「哦,我醉了。」
江川的眼睛波光粼粼又朦胧,不知道是故意还是真的有醉意了,眨得又慢又媚。他慢动作放倒身子埋到桌子底下,躺到陈谦和的腿上。弹指间,他的眼神清澈明亮。
「这么无趣吗。」唐垣一副看戏的模样。
「总比咬人好啊。」陈谦和对钱奄说:「你第一天喝醉太可怕了。」
钱奄愕然,「我咬你了?」
陈谦和谈「咬」色变道:「当时还以为要被你咬下一块肉。」
钱奄握住陈谦和的手查看伤口,牙印子已经没有了但还有淡淡的瘀青。倏然一只手从桌子底下伸出来,拉下陈谦和那只正在被查看的手藏到桌子底下。陈谦和感觉到自己的手在被一下一下地捏着玩。
钱奄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恰巧响起,他的眼睛染上柔色。
「字帖又练完了?明天回去给你买吧。」
他的通话都直奔主题,结束得也干脆。一句话能说完的事情不会说两句。
陈谦和等他挂断电话后问:「你孩子多大了?」
钱奄懵了,「我没有孩子。」
「啊?那刚刚谁给你打电话?」
「我男朋友。」钱奄皱起眉头眼珠子来回移动,忽而抬起眉毛说:「他最近在练字。」
唐垣在一旁笑得肩膀不停抖动,不说话,即使这样陈谦和仍然感觉到自己被取笑了。
「你是有多想组织家庭啊。」唐垣最终还是开了口。
「不是我想,只是惯性思维嘛,不是常说成家立业吗?有了基本配套生活就比较安稳吧。」
陈谦和刚说完,被藏到桌子底下的手没有人捏着玩了。钱奄闷头喝了几杯酒,眼神开始迷糊,话也多了起来。
「安稳都是假象,结了婚不一定不离婚,有了孩子他不一定听话也不一定给你养老,哪一条路都不是必然会安稳的,噢有了家庭还不一定有钱,哪里担心得了这么多?」
唐垣在一旁拍手附和:「快,快点醒他这榆木脑袋。」
钱奄打了个酒嗝,用手托着因酒精而泛红的脸颊说:「你父母没问过你意愿就把你生下来了,谁都一样自私。『孝顺』那些光好看不实用的东西装装样子就行了。他们要是想打断你的腿你就跑快一点甩掉他们,自己赚钱过自己的生活。」
钱奄真的句句都离不开钱,他不应该叫「钱奄」,应该叫「钱眼」。
梨树受不了钱奄这个俗人,抖了抖身上那些放缓生长的嫩叶。

钱奄昨天聊电话时说了今天走,天刚亮就敲响老板的房门办理退房手续。老板眼睛半睁半阖地检查钱奄的房间。
「这么早,工作这么忙啊。」陈谦和打了个哈欠。
钱奄整装待发地靠在门边上,似笑非笑地说:「赶回去买字帖。」
陈谦和看了看天色,除非钱奄的回程路线极远,否则这时间点回去了可能商店都还没开门。他回头朝钱奄皱起鼻子做了一个受不了的表情。
鸡飞狗跳地相处了几天,虽然交流不多,但每次聊天都投石进湖动荡不已,这让陈谦和脸上露出了不舍的表情。钱奄却是两袖清风的样子,摆摆手就去赶第一班渡轮离开小岛。
钱奄有伴侣但不是一起从民宿离开,可想而知任务没有成功。回笼觉睡不成,做早饭又太早,陈谦和在这个已经熟悉了的空间里有点茫然若失,比飘浮在大海上迷失在丛林里还要茫然。他坐在梨树下有意识地放空脑袋。
一个个像铃铛一样的果实牢牢挂在树上,旧叶掉了长新叶,尽管陈谦和不清楚梨树的生长过程,但他知道这种换叶情况不正常。他坐在树下许久也没参透出甚么东西,倒是闻梨香闻到鼻子麻木了。
江川下楼的时候看见梨树前坐着个人,那人明明不是海里的花园鳗但江川仍是放轻了脚步,尽可能不惊扰对方。梨树随风朝楼梯的方向招了招手,那人初时呆滞的目光飘进了零星的波动,一寸一寸移至江川所在的地方。
陈谦和的眼睛原本就明澈,此时更像一汪雨后的清泉。他无思无想地看着江川走进厨房。一树之隔,咫尺天涯。
江川用虾肉加香菜、韭花和一点点生蛋白做成肉馅,然后用最简单的方法包出二十只馄饨,每一只都长得像下雨天挂在窗边的晴天娃娃。在馄饨下水煮的时候,虾壳可以伴葱段下锅炒香,加热水直接煮成汤,再加一点点麻油,海鲜与芝麻的香味顷刻弥漫整个空间。
直到江川做好早饭陈谦和都没有挪位置。做好的馄饨还热着,江川拿起桌上的新档案走到陈谦和身旁坐下。昨天收到一对老夫妻的档案,陈谦和翻阅了邮件没找到他们的订单,反而找到一个明天双人入住的订单。
江川摊开档案。
许可,女,学生。联系电话对应上订单上的号码。
双人入住,房号102,入住3晚。
注意事项:声量过大。
没有重要事项。
周胜天,男,学生。
双人入住,房号102,入住3晚。
注意事项:声量过大。
没有重要事项。
「怎么是三晚?邮件上他们订了四晚。」
「这个档案应该不会出错,可能是他们要提早退房吧。」
陈谦和的肩膀登时垮了,「又有事情要发生吗?」
江川指着纸上的「声量过大」问:「这是甚么意思?」
这一对学生明显就是情侣,同一个房间还声量过大,让人不得不往歪的方向想。陈谦和立马不纠结提前退房的事情了,抓了抓后脖子问:「这个要怎么跟他们沟通啊?」
江川的脸微微发红:「就说有其他住客反应有噪音打扰到休息吧。」
「哦。」
暧昧尴尬的馀韵还没散,员工强行结束工作会议,拉老板吃早餐去了。馄饨的虾肉弹滑,韭菜味浓,互相提升了甜度。汤头清爽解腻,喝得了第一勺就不会剩半滴在碗里。
陈谦和没改吃得直哈气的习惯,他跟江川说:「要是之后民宿办不了,开个早餐店也好。」然后他自顾自地算起开店成本,材料成本,每天客量,菜式,回本期,在考虑到处理每天剩馀食材时他终于住嘴,「好麻烦,还是不开了。」
钱奄住过的102由单人间变成双人间。估计是因应住客的需求配置了一个大衣柜,里面挂了好些衣架。整体装潢比之前的更加简洁时尚又带点俏皮可爱,例如用一面墙做了一个大时钟,角落里有一张像鸡蛋一样的吊椅。配色用了粉蓝嫩黄这种比较活泼亮丽的颜色。床对面有一个大的梳妆桌。浴室里有一个能容纳一双脚大小的面盆。
退出房外,江川感叹了一句:「好青春啊。」
老板今天有点蔫巴,动作比平时放慢了一倍。午饭后他给狗套上之前的民宿宣传广告牌让狗去拉客。江川把狗叫住,让狗拉上滑板车。昨天狗回来的时候纸皮上写了取货时间,但没有标明费用,江川在滑板车上放了一包从厨柜里找到的茶叶,又写了感谢信。
看着狗出门,江川问陈谦和:「之后几天都客满的情况,怎么还让狗去拉客?」
陈谦和呶嘴道:「增加成功机率啊,不想失败。」
失败的结果是甚么两人都十分清楚。江川不笑不恼地看着陈谦和:「如果成功了,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这句话从语法上来说令人费解,但不妨碍陈谦和解读。他低下头去撕手上的倒刺,问:「找到就是可以在一起的意思吗?」
离民宿不远的码头上停靠了一艘渡轮,一对老夫妻互相搀扶着下船。老太太的皮肤虽然因年老而松弛,但一双状似兔子的大眼睛让她显得活泼又有精神。她拿着手机对着眼前能看到的事物一一拍照,嘴上更是对小岛热闹繁华的景象赞不绝口。
「欸你看!那儿有卖雪糕!」老太太拉着老先生的胳膊说。
「人好多啊,走进去不得热死。」穿着衬衫的老先生只顾着扇风,汗打湿了背后的衣服。
老太太瞪了老先生一眼问:「我们从哪儿逛起?」
老先生手背朝上地向前方的旅客扬了扬:「跟人群走吧。我跟你都不知道路,跟着他们走到哪儿是哪儿。」
这也是一种游览方法。两个老人随着人潮慢慢移动,见到有人围观就停下来看看,觉得没有意思再前进。临海的地方一般都多寺庙,不一会儿两人跟着旅客的脚步走到一间小寺庙前。老太太一头钻进庙里,老先生原本要往大路走的脚拐个弯也进了寺庙。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拿着香,老太太穿梭在人与香之间走到神像前抬起头细细观赏。
「这天后娘娘做得好细致啊!土豆儿你快看她的衣服!」
老太太拉过老先生指着她赞叹的地方,老先生的眼睛像滚珠一样扫了一眼道:「跟咱家附近那尊有点儿像。」
老太太不高兴地甩开了老先生的手,斥道:「看都没看就知道胡扯!」
两位老人逛得不快可体力消耗得快,出了寺庙后两人坐在石椅上休息。一只拉着滑板车的狗走到他们脚边蹲下。老太太不假思索地伸手抚上狗的脑袋,狗被伺服得舒服了把头挨在她腿上,她高兴地掏出手机拍了几张与狗互动的照片。
「咱啥时候走啊?这天看着就要黑了。」老先生不看景物不看人,瞅着手表计算时间。
老太太晃了晃脑袋,指着狗身上写有民宿广告的纸皮对老先生说:「这小岛还没看完呢,在这儿住上几天,等看完了我就回去。」
老先生挪开被狗尾巴碰到的脚,喘了几口气又抹了把脸才点点头。
陈谦和跟江川在民宿里讨论着晚饭,看见狗带了两位老人来,档案的谜团终于被解开。江川接过狗拖回来的盘子,陈谦和去接待两位老人。老太太收回被民宿内部吸引住的目光,笑着问陈谦和有没有空房间。陈谦和直接把两位客人带到101去看。老太太对房里的贴心设施极为满意,当下就拍板要在梨舍住下。陈谦和在登记入住时,看见证件上的「林思缘」和「杨二」两个名字没有一丝惊讶。
林老和杨老的行李不多,一人一个小箱子。安顿好后林老问老板可不可以叫外卖到民宿吃。
陈谦和说:「可以的。或者跟我们一起吃?正要做晚饭。」
林老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这太麻烦你们了,我们自己决解就好。谢谢你啊!」
「不麻烦啊,我们两个人吃反而不好拿捏份量,多煮几个菜能多尝一点。」
「真的不用,咱点外卖很方便的。」
「我们自己煮也方便,外卖油盐太多了。您跟杨老先生有甚么不吃的吗?」
林老招架不住陈谦和的热情,嘴巴张了又张欲言又止,最终于只好接受陈谦和的好意。
陈谦和用昨天自制的豆腐做了一道麻婆豆腐,江川炒了一个肉和一个青菜。林老向陈谦和要了一个小碟了,倒了点酱油。
饭桌上两个年轻人先让长辈动筷,林老有点拘谨地拨动碗里的米粒,杨老倒是不客气地夹起肉配着米饭吃进嘴里。他砸巴砸巴嘴,声音不大地说道:「这饭有点硬,肉炒得过火了。」一根青菜半截进了他的嘴里,另一半在酱油碟里走了一遭,「青菜有点淡。」
林老的额头已经分不清哪些是皱纹哪些是她蹙眉产生的沟壑。「好好吃饭别说话。」
杨老对饭菜的评价似乎是难以自控的,他尝过豆腐后忍不住说:「这口感不好。」
林老恼羞参半,顾不上餐桌礼仪用自己的筷子敲了敲杨老的碗:「有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了?」
陈谦和羞赧地表示豆腐是他自己做的,所以口感比不上外面卖的。林老这头还没羞恼完,那头讶异陈谦和的动手能力。
「豆腐可以自己做?」
「可以的。」
陈谦和把做豆腐的方法告诉了林老,还交换了一些做饭心德。杨老不受任何影响,纵然对饭菜挑剔,但脸上没有任何吃不下或者不喜悦的表情,反倒吃得挺欢的。陈谦和偷偷观察杨老的情况,不动声色地吁了一口气。江川摸了摸他脑袋,抿嘴笑着说:「很好吃。」
饭后林老表示碗由她来刷,在家都是这么做的。江川把洗碗布揣在手里断绝了让长辈洗碗的机会。
碗没得洗林老也没有离开厨房,她徘徊在江川身边说:「今天对不住啊,那个老头子就是管不住嘴巴。我们之后都在外面吃。今天的事情你们别往心里去啊。」
江川大方地笑着安抚林老,道:「就在我们这里吃吧,要不然我老板会不高兴的。」
「哎哟你们小伙子太好啦,都怪老头子丢人。」
江川听了故作鬼祟地说道:「那您多夸夸我老板就好啦。」
江川同样被挑剔了,但他嘴上挂着的都是陈谦和,向别人展示着陈谦和的好,让别人也疼惜陈谦和,就像诺大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么一个可以围绕着的对象。
陈谦和在转角处听见了一老一小的对话,眼底的波动几经抑制才堪堪平伏。
江川洗完碗回到房里发现有个人坐在他床上。
陈谦和抱着衣服问他:「借你浴室用一用?」
江川问:「楼下102的坏了吗?」
坏了得及时维修,否则明天新住客会受到影响。
陈谦和说没坏,依然抱着衣服坐在床上。江川没多问就借出了浴室。两人轮流洗澡。江川出来时以为陈谦和已经走了,没想到那人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见他出来了就盯着他看。
「怎么了?」江川问。
「我房间变成了客房,你能借我半边床吗?」
之前两人在住客来之前都会睡原本的房间,没试过因为房间变换的原因而同床过。江川察觉到不对劲,他坐到陈谦和身边迎上对方隐隐风雨来袭的目光。陈谦和没有挪开视线,这让江川坐立难安,怕下一秒小岛上又刮起台风把他直接送回家。
陈谦和眼底那尚在远方的风雨骤然融合成一汪清泉,甘甜透澈。
「我以后想养一条狗,你可以在我忘了喂狗的时候帮我喂牠吗?」陈谦和问。
小岛没再刮风,但江川感觉听见了雷鸣。那贯耳的轰动声带着翻天覆地的躁动。
许久,他抑压不住脸上的笑容,瞇起眼睛道:「我对老太太和老先生有信心!」
楼下的梨树如同被雷击中,所有嫩叶同时掉落。

单人床睡两个人,注定过于拥挤而导致第二天的肌肉疼痛。陈谦和仅仅是推开江川搭在他身上的手臂,就已经感受到背部肌肉的拉扯。他尽量不牵动到更多肌肉,慢吞吞地下床,但还是免不了龇牙咧嘴的精彩表情。还在睡梦中的江川感受到床上有空位,自觉舒展身体霸占每一寸空间。
陈谦和轻轻推开房门,馀光瞥见隔壁201钻出一颗脑袋。陈谦和每天会查阅一次入住客房表格,确保能及时安排客人的退房手续,因此他记得今天是唐垣离开的日子。唐垣除了看日出那天早起过,其它时候基本睡到晒屁股,今天再次早起却是要退房了。
唐垣自然也看见了陈谦和。202住着江川,此时老板顶着一张睡脸从员工的房间里出来,唐垣的眼神里闪过不解,震惊,最后只露出一抹坏笑。
陈谦和的脊梁一阵凉意,在唐垣张嘴之前抢先喊道:「你闭嘴!甚么都没有!」
「哦。」唐垣拉长人中撇嘴做了个鬼脸。
陈谦和独自尴尬,视线乱飘的时候瞧见了唐垣身旁的行李箱。尴尬刹时被驱散。
一年最热的日子过去了,现在早晚都微凉。陈谦和摸了摸自己有些冰凉的手臂。「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要是有遗漏的话不会给你送过去哦。」
唐垣走过来捏了捏陈谦和的脸,柔声哄道:「不要难过,以后还会见面的。」
听见唐垣这么说陈谦和更控制不住颦眉垂眸,「可能你出了那道门就不记得我了。」
「谁说的,你有多少只脚我都记得。」
「这个还用去记吗……」
唐垣竖起三根手指嘿嘿笑道:「我会记得的,真的。」
突然一只手轻轻地搭在陈谦和的头上:「他虽然爱捉弄人但不骗人。」
刚起床的江川下巴一片胡渣,看上去像要赶人走一样替唐垣把行李搬到楼下。
办理完退房手续后唐垣在客厅坐着。陈谦和做了疙瘩汤让唐垣吃过早饭再走。唐垣一反常态乖乖坐到饭桌前吃了一些。
很少在早上出现的狗蹲坐在民宿外,身旁站着一个身材高大得像只熊的男人。唐垣见了拉着行李箱快步走出民宿跳到那人身上。男人托住他的身体,腾出一只手推行李。
唐垣勒住男人的脖子不让走。他朝民宿里的两人喊道:「梨舍太古怪了我就不让他进去了,以后有机会见面再好好介绍。」
陈谦和看着门外两人亲密的状态瞬间醒悟又扼腕。江川爽快地向他们挥手道别。
唐垣也笑着挥手,说:「你还欠我一顿糖醋鱼。」
陈谦和也不管有没有用,在唐垣离开后一直背对方的电话号码。
住在楼下的林老和杨老吃着疙瘩汤,问江川岛上有甚么好去处。江川说了几个以老人的体力能到达的旅游景点。等老人吃完早餐又领着老人去看墙上的小岛地图,让老人有个大概的了解。
送林老和杨老出门后,江川又在客厅摆摊,一个大盘子,几罐不同颜色的釉料,几根大小粗细不一的刷子。他盘腿而坐,陈谦和来来回回打扫完了他还在斟酌。釉料烧前和烧后会有色差,不同温度烧出来的效果也不一样,烧完不可改得落子无悔,江川第一次烧完全拿捏不准。再三斟酌后他挑了白釉给树和小人上色,但手和浪都留空着。
陈谦和在冰箱前从上而下扫瞄食材,上一秒想出一个菜,下一秒就否决掉再想一个,简直是刚刚在苦恼选色的江川。
江川问他:「怎么了?在想午饭还是晚饭?」
「晚饭,必须让老爷子称心满意。」
陈谦和报了好几个菜,江川都觉得可以。作为老板的为了尽善尽美认为需要再考虑考虑。他一边在屋里跺步一边发散思维,走到杂物室看见灯开着,脚随即调转方向往客厅走。
「江川,你又忘了关灯。」
盘上的小树比巴掌小,一片片叶子比指甲盖小,江川拿着小刷子一点一点上色,眼睛对得快成斗鸡眼。
陈谦和拿脚踢了踢江川的臀部,「快点去关,养成好习惯,不然要给您吃核桃以形补形了。」
江川说:「我上完颜色就去,很快。」
陈谦和以行动表示不接受,蹲下来盯着地上的人,目光像削尖了的细竹子在江川的皮肤上刺来刺去。
「好好好,我去我去。」江川败阵下来匆匆跑去关灯,又匆匆跑回来继续上色。
陈谦和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顺从的背影。江川这时候应该要表现得不耐烦,可是他没有。陈谦和不自知地在挑战江川的临界点。
陶瓷上釉后同样得晾干,大盘子孑然一身呆在天台。徐风轻吹,楼下小路上走来两人一狗。
新住客到达的时候陈谦和正在看食谱记笔记。两个学生各人拉一个箱子,男生的箱子比女生的大一倍,是很讨喜的薄荷绿色。女生拉着的箱子是黑色布料款,特别普通,跟她身着极具设计感的衣服饰品十分不相称。反观男生穿着朴实不扎眼,旁边立着的行李箱比他还引人注意。
陈谦和给两人办理入住登记,看见周胜天把许可当宝贝宠,一个人处理好两人的行李,该许可休息。许可活泼得很,看见室内梨树后激动得蹦蹦跳跳。
她的声音绵绵软软:「这实物比照片有意境!我期待了这么多天终于见着了!」
许可跑到房间里窸窸窣窣一阵,出来时换了一身飘逸的长纱裙,衬得她清新脱俗如同一个小仙女。她依偎在树上让周胜天给她拍照。周胜天明显被许可迷住了,注视着手机画面忘了按拍照键。
「可以了吗?需要换姿势吗?」
许可迫切想看照片,周胜天这才完成拍照任务。许可看见照片高兴坏了,边走边裁剪照片,准备上传到微博和朋友圈。周胜天怕她不看路会摔倒,连忙贴在一旁扶着她注意她脚下。
陈谦和看着两个年轻人的背影张嘴想感叹,江川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葡萄。
「唔,这葡萄不酸。」
傍晚杨老和林老回到民宿,一屁股坐到客厅沙发上捶腿又捶腰。林老跟陈谦和说今天去看了一个名人的故居,夸完名人夸建筑,夸完建筑夸历史。
陈谦和听了像去过一样,不禁佩服道:「您看得好仔细啊,还记得住这么多细节,现在都能当导游了。」
林老调皮地眨动一只眼睛,「要是腿利索些,当个环游世界的导游都不成问题。」
杨老没有参与到对话中,歇息够了就慢步走到梨树下,指着令人垂涎三尺的梨子问:「能摘一个吃吗?」
「可以的。」
杨老快狠准地摘了两个,转过头跟林老说:「阿缘,炖梨吃好不好。」
住客档案上写着两老都退休了没显示之前的工作,昨天杨老对晚饭的评价看得出来是一个对饮食有要求和研究的人,说不定之前是一个厨师。陈谦和正以为能一尝杨老的厨艺,却见身旁的林老吸一口气憋在胸腔,手撑在膝盖上哼哧一声站起来。杨老把梨子交给林老,吹着口哨回沙发上坐好。
在厨房的江川拿出炖盅,伸手想要接过林老手上的鲜梨,「我来吧,您去坐会儿。」
林老把梨子往怀里藏躲过江川的手:「别别别,你跟小陈等会儿还要给我们做晚饭呢。炖梨不费事儿,我来就好。」
两人的声音不小,陈谦和听见了。林老说完望向杨老,杨老闭着眼睛哼歌全不在意。像是经历过千次万次,林老收回目光,熟练地把梨洗了切开去核,又向江川要了点冰糖。
唐垣走了,201成了陈谦和的房间。他在林老炖梨的时候回房里上网看一些经营民宿的帖子。天色变暗,他想起晾在天台的衣服还没收,便朝楼下喊江川的名字:「去收一下衣服。」
十分钟后江川抱着一堆衣服走进201,看见陈谦和埋首在电脑前也不是在做一些无法抽身的事情。员工把衣服压到老板身上。「我还以为你在蹲厕所忙着呢。」
陈谦和笑瞇瞇说:「不是在钻研经营之道嘛。」
江川抱着衣服鞠躬道:「我错了老板,是我对工作不够主动。」
陈谦和顺手捏了一把江川低下头的脸。
老板考虑了一天的晚饭,菜单是拌面和几道小菜,都不难做但工序繁琐。老板和员工像以往一样互相配合,你洗菜我切瓜,你煮面我调酱。
坐在客厅嗷嗷待哺的杨老眼看还没能吃上晚饭,便推了推林老说:「我想喝水。」
林老起来的时候一个踉跄,杨老扶住她才没摔倒。陈谦和放下手中的活拿杯子倒水,回过头看见杨老正在看电视,林老缓慢走来。他赶紧把水送上又扶林老到客厅。陈谦和回到厨房,视线仍往客厅溜去,杨老悠悠喝水的样子仿佛没察觉到林老同样已不再年轻。
陈谦和攀着江川的手臂问:「我刚叫你去收衣服是不是也是那个样子?」
江川问他甚么样子,陈谦和说:「就是理所当然到麻木的地步。」
江川尝了一口刚调好的酱料,又沾一点点到陈谦和的嘴唇上让他试味,「没有那么夸张。」
「你说相处久了是不是会变成那个样子?」陈谦和尝过酱料后瞪大双眼,竖起拇指夸赞江川。
「你会这样反省就证明这种情况发生的机会不大。你要是还担心,那我们建立一个『互相监督制度』?」江川细细数着陈谦和的睫毛。
陈谦和忍不住发笑,然后努力压平嘴角态度恳切道:「对不起,我好像使唤您使唤得太顺手了。」
江川问:「能涨工资吗?」
陈谦和嘴角压不平了:「能不能回本都成问题。」
老板与员工的合力之作,拌面,吃得杨老忘乎所以。
「要是我女儿再年轻个二十岁,必须让你们其中一个娶她。」林老这一番话算是对陈谦和跟江川最高的评价了。
为了表达谢意林老亲自削水果,摆出大酒家那种精致的水果盘。在外面玩了一天的周胜天和许可正好回来了,老板招呼他们一起吃水果。许可举手欢呼,脱下脚上的高跟鞋一拐一拐跑到客厅,蹲坐在茶几前吃了一块苹果,又给身后的周胜天喂了一块水蜜桃。
林老看着落落大方的许可问道:「还有炖梨水,要喝吗?」
许可不忸怩作态,忙不迭点头。炖梨水放在冰箱里冰过后清甜可口,正适合在外奔波了一天的人喝,生津止渴。周胜天吃了一块水蜜桃后先回了房间,用浴室里的面盆接好热水,倒进一点在超市买的米酒还有在厨房切好的姜片。他用手试了试水温。
「小可,进来泡脚。」
「好!」
许可进房间换周胜天出来,后者借厨房和食材煮生姜红茶。陈谦和因为好奇,所以在旁边观看养生茶的制作方法。周胜天先泡红茶,等茶叶泡开的时候把姜切细,茶泡好了下姜细和少量黄糖。茶量足够大家分享,陈谦和拿个托盘把茶和杯子全端到客厅。
周胜天把许可那一杯端到房里,嘴上连哄带威胁道:「小可,喝茶,不喝明天不能再吃凉的东西了。」
许可期期艾艾应了一声。
陈谦和在客厅沙发上吹着自己的热茶,从心底里冒出一句:「真贴心啊。感觉能成。」
靠在陈谦和身上的江川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等他把茶吹凉了喝下一口才贴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我除了贴心还能贴肺贴肾。」
陈谦和手一抖,把梨树上的果实抖得熟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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