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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朝 41-45

送交者: lycab[☆品衔R4☆] 于 2024-04-27 10:03 已读 27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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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贺新朝 由 lycab 于 2024-04-27 9:48

连白日里做这事仿佛也变得寻常。
沈雁清低声,“这才叫肌肤之亲.....”
在朦朦胧胧里,满身热汗的纪榛忽而想到自己幼年时极为心爱的木马玩具。
小时候骑木马只为玩乐,长大了反倒多了一层意味。打碎纯真,莫过于将美好赋予另外一层寓意。
纪榛委屈地掉眼泪,他不喜欢如此。
可在乎他心意的人皆已不在他身旁,由不得他谈喜欢与否。

院外积了薄雪,奴仆勤勤恳恳地扫着白霜。
主厢房里传来隐隐约约的交谈声,吉安往箱子添东西,拿着个赏玩回头问:“公子,这个要带吗?”
纪榛正在收拾书柜,瞥一眼,“不带。”
柜子里的春宫图早被纪榛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如今只剩下些有趣的话本和画集,他把喜欢的书册都叠起来,又唤来婢子,“将这些搬到西厢房。”
纪榛晨起后就命奴仆将久无人问津的西厢房打扫了出来。
婢子提醒道:“少夫人,这些若是不要了可放在库房里。”
“不是不要,”纪榛摆手,“你只管替我搬去就好。”
吉安等婢子走了,搔着脑袋说:“公子,你搬去西厢房睡,沈大人可同意?”
纪榛翻书的动作一顿,嘀咕,“只准他从前动不动就去东厢房,就不准我去西厢房吗?”
他如此想已经许久了,昨日沈雁清没有反驳蒋蕴玉常驻漠北一事与之有关,他方落实了这个念头。
现今纪榛与沈雁清相处得越近就越是惶悸不安。他没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也不大会察言观色,不知哪句话将引得对方不快,也不知是否会无意再给兄长和蒋蕴玉招惹祸端,但笨人有笨办法,想必与沈雁清分房睡少些见面的时辰便能少许多烦扰。
吉安合上盖子,见着镜台上的木匣,问:“公子,这个要带过去吗?”
木匣里头装的是纪榛收藏之物,粉玉和彩绳亦在里头。他一凝,接着捆书,晃晃脑袋,“这不是我的。”
“都收拾好了。”吉安拍拍手,“我现在就搬过去。”
纪榛唤了两个奴仆搭把手,三两趟就将所需的物件都放在了西厢房。
西厢房在主院最里处,离主厢房有些距离,除了负责打扫的奴仆无人过来,纪榛也几乎不曾过来此处。
他一进去就冻得打了个颤,吉安连忙将银炭烧起来,“公子,这处没地龙,夜里怕是寒凉.....”
纪榛走到炭前暖手,无所谓道:“三年没地龙不也活得好好的。”他一笑,打趣,“吉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身娇肉贵了?”
吉安本该跟着笑,却笑不出来。他挠挠额头,说:“公子不冷,我也不冷!”
纪榛望着火红的炭火,心中挂念。他自知愚笨,兄长要他静候佳音,他便老老实实待在京都不做旁想,以免无心办坏事又或被旁人利用给兄长另添麻烦——哥哥,你在远方不必担心我,我已经长大,再不像从前那般任性了。
唯盼早日相聚。
作者有话说:
沈大人belike:
嘴上(咬牙切齿):我没有杀蒋蕴玉已经是¥#%&@.....
实际(阴暗爬向):哈哈你小子给我永远待在漠北最好也葬在那里别回来了。
ps:文案标了榛榛就是笨笨的漂亮草包哇,以他的智商搞报仇那一套肯定会好心办坏事,所以他只要好好待着什么都不做就是给哥哥最大的帮助了(不是
第40章
酉时,天幕将暗。沈府的管家将沈雁清与易执一同迎进门。
易执再过五日就要成婚,人逢喜事精神爽,满面笑容说:“今儿个我亲自上门送喜帖,你若是不款待一番,枉费你我多年交情。”
二人先去拜访了沈家父母。沈母要留人在院中用晚膳,沈雁清道:“纪榛还在主院候着。”
他存了些隐秘的心思——纪榛曾三番五次吃些莫须有的酸醋,如今易执将要完婚,又特地走了这一遭,往后纪榛就不必再揣测他与易执的情谊。
易执随手拿喜帖做扇子,“你并未告诉纪榛我要过来,别是没准备我的膳食吧?”
沈雁清夷然道:“沈府少不了你一双筷子。”
易执见着好友疏朗的眉眼,哈哈大笑起来,“沈雁清,你可真是.....”他啧啧道,“早如此不就好了,成日板着一张脸,莫说纪榛,老虎见了你也要退避三舍。”
他又有些感慨的,“你我皆在朝中为官,圣意难测,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之地。现下这样也好,纪家虽是没落了,好歹纪决保住了性命,能给纪榛留个念想。只是纪家到底是废太子一党,今日三殿下不计较,难保他哪朝会秋后算账,你往后定要小心行事。”
沈雁清并非恃才傲物之人,其中利弊自清,他颔首,“多谢。”
易执素不爱掺和朝堂纷争,点到为止,又笑着谈自己的婚事。
二人到主院时,主厢房的烛亮着,却不见纪榛的身影。
易执揶揄道:“知晓我与你无缘,连防都懒得防了。”
沈雁清随意唤来奴仆问:“少夫人何在?”
奴仆支支吾吾半晌,才说:“大人,您去上朝后不久,少夫人就叫小的们收拾西厢房,不到午时就搬过去了.....”
沈雁清眼神一滞,唇角往下抿,进屋查看。只见主厢房里少了几个放置物件的箱子,大部分属于纪榛的东西都消失无踪,唯独镜台上的木匣还在原处。
易执本是高高兴兴来送喜帖,还以为沈雁清与纪榛早琴瑟和鸣,未料到夫妻二人竟到了分居两房的地步。纵然他与沈雁清相识多年,也颇替好友感到尴尬,轻咳嗽两声后问:“这是,闹别扭了?”
沈雁清面色微沉,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最终道:“去西厢房。”
易执无意卷入夫妻俩的矛盾里,连忙把喜帖塞给沈雁清,“还是由你交给纪榛吧,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急事要办,这晚膳留着下回吃。”
“好,我就不送了。”
易执一走,沈雁清便拿着大红喜帖绕过走廊径直走向西厢房。
这处屋门面北,冬日刮寒风,纪榛最是畏冷,竟躲他躲到了这里。
方走近就听得吉安的声音,“公子,这花生米好生酥香,你快尝尝。”
纪榛语气轻快,“我觉着这香米蒸糕也不错。”
沈雁清透过开了一条缝隙的窗前往里瞧。屋内银炭滚滚,纪榛裹着厚厚的狐袄,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暖炉边烤火,脸蛋被烘得红扑扑的,正抓着块松软的花形黑米蒸糕有滋有味地吃着。许是当真喜欢,近来总是愁苦的眉眼都弯了起来。
“那我明日再去市集买了给公子吃。”吉安蹲在一旁嚼着花生米,还想说话,先看见了窗边的人影,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待看清来人才爬起来,“沈大人。”
纪榛往窗边看去,腮帮子微鼓,看着乖觉又灵秀,只是眼里的笑容明显淡了许多。
他把半块米糕塞进嘴里,亦站起身,沈雁清已经推开了房门。
纪榛拍拍掌心的糕点碎屑,未等沈雁清先开口,先将满腹的草稿托出,“你散值了,我有事和你说。往后我想住在西厢房,东西我自个儿都搬好了,不该拿都都没有拿。”
沈雁清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黑瞳里倒映着燃炭的烨烨火光。
纪榛等了会听不见回应,心里打鼓,又恂恂地说:“你不喜欢我出府,我就待在这儿,成吗?”
沈雁清抬步进内,支走了吉安,手抚过木桌,回身缓缓坐了下来,这才抬眼道:“你不曾与我商讨过。”
纪榛抿唇,犹犹豫豫地开口,“可你住东厢房时,不也未曾与我言说吗?”
他自觉占了理,可真实想法是绝不能对沈雁清说的,于是又低声补充,“我只是觉着这里清净.....”
沈雁清细细打量着纪榛,将对方的谨慎和仓惶都看得一清二楚。纪榛不是喜欢这儿,而是想离他远一些。
“易执方才来过。”沈雁清勉力压下想要诘问的念头,将红帖递出去,“给你送喜帖。”
纪榛眉梢一动,慢悠悠伸手去接,打开来看,果真是易执和林家小姐的请帖。大红喜帖请画工描了比翼鸟的图式,他抚摸着活灵活现的画笔,不禁想到他与沈雁清的婚帖。
他与沈雁清的婚帖画了并蒂莲,意寓夫妻同心,伉俪情深。这样美好的愿想,他已经很久不去做奢盼了。
纪榛抬眸笑了笑,“就在五日后。”
沈雁清的目光太深,深得纪榛看不明,他只好挪开视线,咕叨着,“真好,真好.....”
不知为何,纪榛忽感有些鼻酸,他重重地呼吸两次,走到镜台旁将喜帖收好,方转身就被抱了个满怀。
沈雁清双臂拥着他,低声,“我命人将东西搬回去。”
纪榛不说话。
待沈雁清要叫人时,纪榛才鼓起勇气看向对方,定定道:“我不想搬。”
沈雁清沉声,“西厢房冬冷夏热.....”
纪榛慌忙地错开两步,“可我就是想住这。”
沈雁清皱眉,恍惚间仿佛见着了从前有气性的纪榛,一时无话。半晌,无可奈何道:“随你。”
等到纪榛领略了什么叫做冬冷夏热,自会搬回主屋。至于旁的,沈雁清说不清是不愿还是不敢细想,一旦想明白纪榛搬离主厢房的真正意图,怕是锥心一击。
幸而时日还长。
纪榛到底还是在西厢房住了下来,除了夜里,沈雁清依旧是会到西厢房同纪榛用膳。两人见面谈话的次数少了,果真如纪榛所愿亦少了许多本不必要的龃龉。
可一日、两日、三日过去,沈雁清书房里的字帖堆如小山高,娇生惯养的纪榛竟半点儿没有搬走的意思,仿若当真决心要在西厢房长住。
裕和把落地的宣纸收好,又替自家大人磨墨,说:“大人,你练了近一个时辰了,歇会儿吧。”
沈雁清置若罔闻,提笔写诗。
“今早老夫人差人来问小的您与少夫人分房睡一事。”
笔墨稍顿。
“再这样下去,老夫人又该罚少夫人跪祠堂了.....”裕和顿了顿,“之前您住东厢房时,少夫人不是常常找您吗?这主院的屋子哪个不是大人的,东西厢房,大人想宿哪屋就宿哪屋。”
沈雁清落下最后一笔,余光扫向裕和。
裕和摸摸鼻子,“小的虽没什么学识,但也听过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大人,家和万事兴。”他忍不住哼唧,“您就是在这儿练字练出朵花来少夫人也瞧不见.....”
沈雁清把宣纸放置一旁,淡淡道:“你如今话是越来越多了。”
裕和嘿嘿笑说:“也得大人宽容大量,小的才敢进言。”
“磨你的墨。”
“诶.....”

黑靴踩在厚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西厢房里烛光幽微,正要睡下的纪榛听见声音,扬声说:“吉安,天冷,你回屋吧,不必守夜。”
他迟迟等不到吉安的回答,反倒察觉外头的人在尝试推门。
纪榛早就落了锁,外人自然是进不来的,他以为是奴仆,奇怪地爬下软榻走至门前问:“谁啊?”
只见门外有人影,可就是不出声。
纪榛踌躇着将手搭在门上,一个想法涌上心头,他动作停下来,略一思索,还是将门打开了。
月影、雪色和沈雁清一同深夜到访。
纪榛已经猜出来人,只是一瞬的讶异便错开了身子沈雁清进内。
除却西厢房被落锁外,沈雁清此行还算顺利。他关了门,转身,正想开口,就见纪榛已经走到软榻旁。
纪榛抬起清亮的眼睛看他一眼,在他的视线里动手宽衣。
沈雁清忽感荒诞,三两步上前擒住纪榛脱衣的手腕,近乎咬牙切齿的,“你做什么?”
门一关一闭,银炭的暖意被抽走。纪榛瑟瑟地缩了下肩,咬唇,“你来,是为了做这个吗?”
近来对方极为热衷于此,除了这个他想不出旁的理由。
可沈雁清冰凌似的眼神让他觉着难堪,他会错意了。顿感自作多情的纪榛脸上红白交加,“我以为.....”
沈雁清深吸一口气,替他拢好衣物。拢至一半,又气不过将人推到榻上,厉声说:“若真是呢?”
纪榛面颊的红晕深了点,缩着腿垂着脑袋不说话,一副任君宰割的姿态。
他如此温驯,本以为沈雁清会满意,可沈雁清却将他狠狠地摁在软褥里。
沈雁清看够了死气沉沉的纪榛,他五官微拧,半是怒意,半是痛心,“纪榛,你从前的那些心气都到哪里去了?”
纪榛很是不知所措地反问:“如今这般不好吗?”
明明以前沈雁清最厌恶他骄纵妄为,如今他不再强迫沈雁清,甚至事事听从,沈雁清究竟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纪榛委屈地红了眼睛,半蜷起身躯,神情惝恍。
沈雁清抚他的脸,眉心紧蹙,连他都回答不了纪榛的话——好与不好,已经由不得他来评判。
他松开战栗的纪榛,胸腔内翻腾着暗流,几次压制后才尽力平静道:“明日要早起去易府,我只是来看看你,不做别的。”
纪榛闻言才止住瑟抖,想了想往里处爬,轻声问:“那你要睡这儿吗?”
夜露雪深,他知道通往主厢房这一条路有多难漫长、有多难行。
沈雁清沉默片刻,上塌。纪榛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他闭眸从后拥住。
红烛滚滚声声泪,有人不眠到五更。
作者有话说:
好友易执(x)随从裕和(x)
沈大人嘴替(√)
歇后语:沈大人你可真是乌龟的亲戚,真能——憋!
第41章
易府门前张灯结彩,前来祝贺的宾客把府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爱凑热闹的孩童叽叽喳喳到处跑个不停,唢呐声渐近,众人异口同声喜笑道:“接到新娘子了.....”
纪榛也望向由远及近的接亲队伍,易执穿着新服满面春风地骑着大马,身后健硕的轿夫稳妥地扛着绣了鸳鸯的花轿,有不知事的孩童想要去掀轿侧的帘子偷看新嫁娘,被媒婆拿扇子驱赶。
易府的管家点了炮仗,在劈里啪啦的响声里,易执轻轻踹了轿门,媒婆背上新娘子,嘴里念念有词祝福语,一同进府拜堂去。
纪榛被这喜乐洋洋的新婚气息感染,忍不住想挤到最前头去瞧。方想越过挨挤的人群,沈雁清先一步握了他的手腕,纪榛困惑地回头。
“走这边。”
沈雁清牵着纪榛从左侧的走廊通往大堂,这处人较少,倒是顺畅。
欢声笑语中,纪榛盯着两人相握的手,又看着走在前头的沈雁清,眼前不由得浮现他们婚礼时的场景。今日易执脸上的笑就没落下过,可当年婚宴上的沈雁清对宾客皆能笑脸相迎,偏偏就是吝啬给他一个眼神。
爱与不爱,愿与不愿,一眼就能区分。
一在厅堂站定,纪榛就把自己的手从沈雁清的掌心里抽了出来。为了掩盖冲上心头的回忆,他随着宾客一同鼓掌叫好,满目真诚的祝福。
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再美满不过的画卷。
沈雁清凝视着故意避开他的纪榛,不由得想起四年前。那场迫不得已的婚宴,虽有顺势而为,但亦对打乱他计划的纪榛有些怨望,再多的祝贺犹如耳边风,杯杯薄酒入肚,他被众人簇拥着到婚房前。
纪榛身着繁琐的婚服坐在榻上,因是男妻,并未披红盖头,于是沈雁清得以一眼窥见对方桃羞杏让的眉眼。纪榛被烛光点亮的黑眸里盈满了赧然与爱慕,许是紧张,放在腿上的十指不安地紧扣着,见了来人,更是满面霞光。
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
可沈雁清却无心欣赏,只冷语一句“好自为之”,又将纪榛顿然挫败的神情收纳眼底便抛下新嫁郎而去。
如此久远的、他以为无关紧要的桥段,竟如最细致的工笔画,每一笔都清晰可见。
年年有新人,旧年难相忘。
礼成,媒婆将新嫁娘送往婚房,大伙拱手相让到里屋用席。纪榛走出两步回头看,见沈雁清定在原地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眉宇间竟罕见地染了几分哀忧。
这样大喜的日子,沈雁清在愁郁什么呢?
还未等纪榛想出所以然,易执大步上前拍了下沈雁清的肩,“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随我入席,今日定要陪我喝个畅快。”又看向纪榛,笑说,“嫂嫂莫要介意,喝过一坛就放他回去。”
上回听易执叫嫂嫂还是去年春日。
又是一年好春光,再听此语却不复欢欣。纪榛笑笑,随着人潮进了席。
纪榛的衣影消失在转角,沈雁清却无端端地追了一步,他难得的有些失神,易执也瞧出来了,戏言,“莫不是真让纪榛猜中,你对我芳心暗许,我成婚了你为我黯然神伤罢?”
他自个说着受不了地打了个抖,沈雁清拂开他的手,“吃酒去。”
席面坐满了交头接耳的宾客,纪榛随沈母坐一桌,时不时看向被易执拉去饮酒的沈雁清,只用着膳,并不多言。
不知哪来一个调皮孩童玩闹间扑到纪榛的腿上,险些把纪榛撞到,他连忙扶着桌子坐稳,还没说什么呢,那小孩儿倒先哇哇大哭起来。
纪榛手足无措,全然不知如何处理。好在孩童的祖母赶了过来,一见沈母,笑说:“哎呀是沈夫人.....”
老人家抱着孩子一顿安慰,沈母站起身逗弄孩童。
“这孩子多大了?”
“刚满六岁,正是最闹人的年纪。”
沈母刮着小孩的鼻尖,“就是要活泼些才好呢,不像我家那个,打小就安静.....”
又有人围上前交谈,皆是些含饴弄孙的内容。
“沈大人年岁也不小了罢,我听说那谁前些时日还到你府上说媒呢,你想要抱孙,可不是简简单单吗?”
“是呀,”妇人附和,“沈大人乃人中龙凤,还愁没有.....”
她话说一半才发现纪榛在旁安静地用膳,声音戛然而止,尴尬地捂了下嘴,讪笑道:“我得回我那桌了。”
沈母依依不舍地摸摸小孩儿的脸蛋,重新入座,又忍不住与旁人低语。
纪榛依稀听见什么“孙儿孙女”的字眼,一块炙牛肉噎在喉咙口似的怎么都咽不下去。纪家还未落魄时,纪榛念着逼迫沈家结亲心中有愧,对沈父沈母敬爱有加,唯沈母要替沈雁清纳侧室时说了重话。
近两月上门说亲的门户不少,他知晓沈母从未断过为沈家添香火的念头,可心里清楚是一回事,当面听见又是一回事。纪榛明知不该还对沈雁清有旁的念头,可一想到沈雁清若与他人新婚燕尔乃至延续血脉,他仍难消悲痛。
纪榛费力地咽下嚼烂的牛肉,连同把那些早该消弭的心思一并埋葬腹中。
等饮了酒的沈雁清回来时纪榛已然瞧不出半点异样。
他闻见对方身上浓烈的酒气,略有些诧异,记忆当中沈雁清时时刻刻都是克制的,就连吃酒也只是浅尝辄止。
这一回却喝得颇为醉意朦胧,回府路上半靠着纪榛闭眼休憩。
沈家父母虽没多说什么,可在长辈面前如此亲昵纪榛还是有些不自在,遂悄悄地推了沈雁清一把。可不知是否喝了酒的缘故,沈雁清并未动弹,纪榛只好作罢。
回主院的路上沈雁清倒是步履稳当,仿佛在马车上的不适都是假象。
纪榛略落后两步跟着沈雁清,对方走走停停,慢慢地便与他并肩。待行至主厢房,纪榛想要往西面去,沈雁清却一把将他扯进主室里。
门开门关,纪榛被抵在墙面亲吻。
酒气夹杂着清香往他鼻尖钻,他攥着沈雁清的衣侧,微仰着脖子,当是酒意灼人,熏得他眼睛也有些热意。
沈雁清不说话,只重重地亲他。双唇含住他的,舌尖往口中探舔他的牙齿和上颚,犹嫌不够,又吮住他的舌尖往外吸。纪榛把布料都抓皱了,喉咙渴水似的咕噜咕噜吞咽,被抱着坐到了镜台上。
有木匣的开关声,须臾,纪榛察觉手腕上多了坠坠的冰凉之物。
沈雁清终于肯松开他,他急促呼吸着低头去看,只见白腕上戴着的粉玉泛着剔透的光。
纪榛刹那清醒了,下意识就要摘下来,沈雁清擒住他的手,不让他摘。
两人较劲一般谁都不肯让着谁。
纪榛究竟拗不过对方,泄气地垂下手,说:“我不要这个。”
沈雁清定定看着他,“那你想要.....”
无需回应已有答案——纪榛想要离开沈雁清的身边、离开沈府、离开京都。
屋内一时静默无声,沈雁清双臂在纪榛背后交叉牢牢拥住对方,额头枕在纪榛的肩上,借着酒意,低声说:“今日易执大婚让我想到我们成婚之时。是,我曾气恨你强人所难,可万事已定,我并非如你所以为的那般.....”
纪榛眼瞳闪动地盯着前方。
沈雁清又似酝酿了一晚后才郑重道:“朝堂之事错综复杂,非三言两语能道清,纪家一事我有愧于你。”
辩口利辞的大学士竟语断路绝。怕言多必失,又恐词不达意。
他轻轻地叹一口气,“纪榛,搬回来吧。”
片纸只字难载千端万绪。
纪榛垂着眼帘,字字清晰,却又不敢入心。他被沈雁清诓怕了,唯恐真的信了之后又是迎头猛击——四年,沈雁清都不曾明示过对他有意,每每想起都是冷眼刺语,怎么如今又要说这些话来扰人心神?
他缩着身躯,忍着不安道:“我.....”
沈雁清抬眼看他。
“我还是想住西厢房。”
沈雁清合了合眼,掩去怆然。他放开纪榛,有些计无可施的,少顷,终是应,“好。”

纪榛站定了,摸向腕上的粉玉。
沈雁清先一步按着他,如骨在喉,“这便是你的,戴着。”
对方的语气不容置喙,纪榛想到往后一月多还要依靠沈雁清才能得到兄长音讯,到底没有再继续动作。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走到门前,忽想起以往总是他目送着沈雁清离开此处,如今总算也轮到对方看着他的背影。
他有些孩子气的得意,也夹杂着些酸楚无声地笑了笑。
在这局一眼就能定胜负的棋盘里,痴钝不敏的纪榛虽输得惨烈,赌上了四年情意,又赔得倾家荡产,但终于也下对了一颗棋子。
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主室,直往西厢房去。
冬风呼啸刮着他的脸颊,他只觉凉意。
待到了西厢房外,出来倒水的吉安见了他惊呼,“公子,你眼睛怎的这样红,是不是沈大人又为难你?”
纪榛摇头,想了想将粉玉摘了下来藏好,随意拿袖子抹了下脸,挤出笑脸,“许是风太大吹的吧.....”又小声嘀咕着,“不是我的东西我才不要呢。”
英英白云浮在天,下无根蒂旁无连。时来不道难为雨,直以无心最可怜。
作者有话说:
沈 · 十世情商换一世智商和脸蛋 · 雁清。
第42章
日上三竿,吉安小心地晃了晃睡得不省人事的纪榛,“公子,沈老夫人差人让你过去。”
纪榛迷迷糊糊地睁眼,还以为是从前,翻了个身就要睡,“我还困.....”
他半只手伸出被褥,摸到床沿,没摸到上头圆润的玛瑙,这才慢悠悠转醒。
这儿不是主厢房,他睡的也不是兄长命人打造的婚床,哪里来得玛瑙?
纪榛探出脑袋,对吉安道:“让他们等两刻钟。”
吉安应声,小跑着出去回话。不多时梳洗完毕的纪榛就出现在门前。
来的是沈老夫人陪嫁的嬷嬷,对纪榛倒还算慈和,笑着引到沈母的院落。
“少夫人这里来,老夫人在屋内等着呢。”
纪榛还未进屋便听着谈笑声,屋里除了沈母,还有一个略有些眼熟的老妇。纪榛瞅了又瞅,才想起来曾在易执的婚宴上见过一面。
他心中忽而就有了底。
果然,行过礼后,沈母便道:“今日让你来,是有事和你商讨。”
纪榛规规矩矩站着,“母亲请说。”
纪家如山倒后,沈母再不曾为难过纪榛,也无需纪榛再前来问安,纪榛几乎不必见她。
沈母几次欲开口,老妇啧道:“你要是觉着不好意思,就让我来说。”
“纪榛,你是小辈,我便这样唤你了。”老妇招手,“你过来。”
纪榛上前,见到桌上摆着两幅画卷,垂在侧的手不自觉地握了下。
“这两位,一位是监正的嫡女,一位是太常寺卿的庶女,他两家呢都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养出来的儿女个个知书达理。”老妇把画卷往前推了推,“你瞧瞧,都是花容月貌的好女子。”
纪榛勉力地嗯了声。
“你与沈大人成婚也有四载,寻常人家独子娶了男妻的,大多都会抬一个平妻。”老妇握住纪榛的手拍了拍,“可我听你母亲说,你不同意。今日我也不怕做这个坏人,我想问问你的意思,这二人你更中意谁?”
字字柔和,又句句戳心。纪榛不顾老妇想法将手收了回来,低语,“我说了不算,要问沈雁清.....再者,我亦不知这两位姑娘的意愿,如何擅自替她们定姻缘?”
老妇道:“要是不愿意,我哪有脸皮上这个门?”
她给沈母使眼色,沈母说:“纪榛,你体谅我做母亲的心,你松了口,雁清那头我也好交代。”
纪榛喉咙哽塞。顷刻,抬起微红的眼睛,道:“其实大可不必抬为平妻这般麻烦,若母亲能替我向沈雁清要来一封休书,就皆大欢喜了。”
老妇哎呦一声,“你说的什么话,拿休妻来要挟你婆母么?”
沈母也是十分讶异。
“母亲,我不是玩笑话。”纪榛看向沈母,一双眼睛清亮又澄澈,他顿了顿,艰涩地强迫自己往下说,“沈雁清再娶与否,平妻也好,侧室也好,你们不必过问我的意见,任凭你们做主。”
他说罢,随意一拱手就转身离去。
老妇气道:“这,好大的脾性!”
沈母慢慢站起身,若有所思地看着阔步消失在檐角的纪榛。
纪榛一步不敢停地走出院门,吉安在外头翘首以盼,见他安然无恙出来,连忙迎上去,“公子,没事吧?”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直到完全止住,眨眨眼,茫然地指着自己的胸口对吉安说:“我这里,难受.....”
吉安急道:“哪儿哪儿,我去请大夫。”
纪榛却知此痛药石无灵,他摇头喋喋道:“不用了,会好的。”似为了让自己相信,又重复,“我会好的。”

沈母一番话落,沈雁清久久未语。
沈父听罢,深感怪异,“他当真这样说?”
“可不是。”沈母目露悔意,“真是把我吓了一跳,说什么休了妻就皆大欢喜,我可不曾这样想。”
沈父道:“许是被气着了说些不着调的话,当年他一哭二闹才进我们沈府的门,哪能这么轻易的就.....”
“父亲母亲。”静默的沈雁清突然冷声打断二人谈话,“今时不同往日了。”
沈家父母不解地望向儿子。
沈雁清站起身,像是自嘲地,很轻微地勾了勾唇,“如今不是他胁迫我,而是我逼着他留下。是我不肯与他和离,是我不愿休妻,是他不介意我再娶.....”
皆大欢喜,任凭做主。
曾拿性命要挟不让沈雁清纳侧室的纪榛竟也有满不在乎之日。
沈母皱眉,“雁清,沈家人丁单薄.....”
沈雁清作揖,掷地有声道:“香火一事,全当雁清不孝,待九泉之下自会向列祖列宗请罪。只还望父亲母亲不要再张罗我的婚事,终生我的婚契上只会有纪榛一人,至死不渝。”
沈母因儿子强硬的口吻微吸一口气。
沈雁清神情坚决向双亲告退,大步走向院外,走至庭院,抓了一手的月光,却握得骨节发白都攥不住。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西厢房外有细微的交谈声。
“公子,我去小厨房拿的萝卜,你看看合适吗?”
“我让你拿红萝卜,你拿个白的做什么?”
“我没找着红的.....”
沈雁清行至木栏处,风悠悠吹着檐角下的灯笼,荡起一波又一波的光影。纪榛正蹲在月色下堆雪人,披着袄,从厚袄里露出一双炯亮的眼睛,被雪冻得发红的手抓着个短胖的白萝卜往堆好的膝盖高的雪人上安。
吉安搔首,“好像是不大适合,我再去找。”
纪榛一把将萝卜扎进雪人脑袋里,说:“别费劲了,你过来,我有旁的事。”
吉安把脑袋凑过去听,纪榛抓了把雪就往人衣襟里洒,听得吉安被冻得吱哇乱叫,他捧腹大笑起来,一个没蹲稳就坐在了地上。
纪榛也不急着起身,坐在地上又抓了把雪丢向吉安,可吉安却望向他的身后。
他撑着手往后仰了下头,上方的身影将他包裹住,沈雁清高高站立,垂眸与眉开眼笑的纪榛对望。
若他们之间没有那样多难以泯灭的爱恨情仇,实在是很美好又恬静的一幕。
沈雁清弯腰去扶纪榛,才未碰到对方的手,纪榛先一步往前爬了一步,继而三两下就站起来了,脸上的笑意无形无影。
他转身看沈雁清,拍拍手上的雪屑,想到今日跟沈母的对话,低声说:“你有什么事吗?”
沈雁清抬步往屋内走,纪榛想了想跟进去,没让吉安陪同。
烧着的银炭快熄了,屋里冷冰冰的,沈雁清拿了小铁条随意搅了搅,让银炭重新烧起来。纪榛洗了手,见沈雁清还在搅银炭,搅得都扬了灰,不禁道:“已经可以了。”
沈雁清的动作一顿,这才放下铁条回望,眸中浮光忽明忽暗,说:“我去见过母亲了。”
纪榛心口发紧,走到桌旁端起水壶,轻轻地嗯了声。
沈雁清问:“你就没有旁的要和我说?”
水放得久了有些冷了,凉意顺着喉管蔓延到四肢,纪榛摇头。
沈雁清大步上前,抓住纪榛的手腕,瓷杯里的水溅出去一些,他定定注视着纪榛,眉心缓缓皱起。
纪榛想了想涩声道:“如果是为了你的婚事,你不用特地过来,我已经同母亲表明,我绝不会阻拦.....”
沈雁清太阳穴狠狠一跳,冷厉打断他,“你当真能看着我与旁人成亲生子?”
只是听一耳,就让纪榛鼻眼都发酸,他别过脸,“这是你的事。”
纪榛用力地把自己的手往回收,沈雁清不让,挣扎之间,瓷杯脱了掌心,被大力地掼了出去,摔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我的事?”沈雁清反问,“是谁说过我若敢娶旁人就让沈家喜红变白丧,绝不放过我?”
纪榛哽咽,“我都忘了......”
沈雁清摇头沉吟,“你忘了,可我替你记得真真切切。人而不信不知其可也,你说过的为何要反悔?”
纪榛忍无可忍推了沈雁清一把,红着眼睛道:“你不要和我说这些大道理,我脑子笨听不懂也不想听。从我进你沈家门那天起,你们都想法子要撵走我,现在我愿意腾出位子迎新主入住,你们如愿,我也不必再因所谓的德行有亏一跪祠堂就是两个时辰。”
他控诉一般,“你又没有被罚跪过,你不知道就算是铺了两个软垫,一通跪下来连路都走不好,我不想再跪了.....”
以前罚跪的时候沈雁清从来不会替他多说一句话,现在他就更不求对方为他出头。
纪榛终是委屈抽噎道:“你母亲说得对,你是独子,我不想被人戳脊梁骨说我害得你们沈家断子绝孙,我同意你另娶再好不过。”
沈雁清下颌绷紧,很轻微地侧了下脸,“再好不过?”
纪榛被对方阴恻恻的神情吓得往后退了小半步,噤声不敢回答。
他如同林中毫无自保之力的幼羊,凭借着天性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本能的、畏惧地,手摸着桌子慢腾腾地远离沈雁清。
方挪了两步,就被沈雁清擒住了腰往软榻的方向拖。

纪榛被抛到榻上,手忙脚乱要逃,被牢牢地钉住。
沈雁清眼里尽是阴沉的风雨,低声说:“好,你不想听便不听。我亦同你保证,往后绝无人会罚跪你。”
他掌心贴到纪榛的脸颊,轻轻抚着,“你如此为我沈家着想,我怎能辜负你一番好意。”
纪榛喉咙黏了米糕似的半个字说不出来。
沈雁清的手又摸到平坦的小腹,俯首逼近,“我听闻南疆有令男子怀胎的秘药,你既想给沈家添儿添女,又何需旁人代劳,亲力亲为岂不是更显诚意?”
纪榛惊愣地瞪大了眼,“你,你胡说八道.....”
沈雁清眸光流盼,轻揉纪榛的肚子,用极为轻缓的语气说着令人毛骨悚然之语,“是真是是假试试便知。不如现在就猜猜,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会更似我还是更像你。”
对方是学识渊博之士,神态又不似作伪,纪榛吓得魂飞魄散,翻身就要跑,“我不要.....”
沈雁清三两下制住他,堵住他的唇,低语,“纪榛,这才是皆大欢喜,再好不过。”
哭吟声填饱了整个软榻,屋外雪飞风吹,满室春情荡漾。
作者有话说:
不能生,骗笨蛋榛榛的。
第43章
因着沈雁清似真似假的胡话,纪榛绝口不敢再提同意对方纳侧室之事,沈家父母也因沈雁清强势的态度拒绝了所有有意上门提亲的媒人。
只是纪榛虽住在西厢房,却又和住在主室时没有多大区别。每夜沈雁清都会出现在西厢房门前,纪榛锁门无用,到最后也就由着对方了。
可他不曾想到沈雁清当真会给他喂不知名的药。第三夜,纪榛正是迷迷糊糊时,嘴里忽地被塞了一颗甜滋滋的糖丸,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沈雁清便率先用舌头把糖丸推到喉咙口,他吐不出来,咕噜一声咽进肚子里。
听得沈雁清说给他吃的是南疆的秘药,纪榛捂着肚子崩溃大哭,想要把糖丸抠出来,可早就化作水液一同融进他的胃里。
他起先怀疑过沈雁清只是在诓他,可吃了糖丸后的每一次情事,沈雁清都会设法让东西留在他肚子里,次日清晨才肯让他清洗。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纪榛也逐渐相信了真有南疆秘药一说。
他不敢把这等耻事告诉吉安,日夜心神不宁,一闲下来就忍不住去摸自己的肚子,生怕真如沈雁清所言会一天天鼓起来。
他真心实意地后悔同意沈雁清另娶,以至于为自己招来祸端,又着实埋怨起沈雁清的荒唐行径——他从未听说过男子有孕,倘若他起了这个先例,岂不是会被人当成怪物观摩?
纪榛愈发抗拒与沈雁清行房,为此还在一回挣扎里无意打了沈雁清一巴掌。
那一巴掌下去,纪榛连动都不敢动弹。沈雁清被他扇得偏过头,半张脸淹在阴暗处,静默地看着他。纪榛瑟瑟缩缩,手心里的酥麻感提醒他做了什么,他抽噎着把手藏起来,眼里写满惊慌。
沈雁清扳着他的手贴在被打的脸侧,不气反笑,竟夸他,“打得好。”
对方眼中没有半分怒意,可纪榛仍生怕沈雁清讨要回来,待沈雁清垫高他腰下的软垫时没有再反驳。
一切不愿皆犹若困兽斗。
开春后便不大下雪了,可天还是一如既往的寒冷。
纪榛在沈府闷了好些日子,吉安见他郁郁不乐,多番劝说,他才应承出去踏春散心。
市集还是一贯的热闹非凡,纪榛买了兔子样式的糖画,顺着人潮往前行。
吉安护着他,奇怪道:“人怎么这样多?”
纪榛也好奇不已,问了路人才知今日街头设了刑场——何尚书之子借由父权狐假虎威,欺男霸女,又常年私加重田税收刮民脂民膏,罄竹难书,是以斩首示众。
吉安伸长脖子,“公子,我还没看过砍脑袋呢.....”
纪榛畏血腥,含一口糖画,“要去你自个儿去,血淋淋的我才不看。”
掉脑袋有什么好看的,也不怕瞧了做噩梦。
吉安只好打消念头,“那我也不去。”
主仆二人正想反人潮离开,行过他们身侧的一辆马车忽而停了下来。车帘掀开,竟是李暮洄。
纪榛想假装没看到,垂着头加快脚步,李暮洄却唤住他,“怎的见了本殿不行礼?”
他不大高兴地抿抿唇,转身作揖,“殿下。”
本以为行了礼李暮洄就会作罢,可李暮洄竟道:“上马,随本殿一同去刑场。”
纪榛仰面,直言,“我不想看砍脑袋。”
李暮洄笑笑,等纪榛走出两步,沉声说:“那你想知道你兄长如今到何处了吗?”
纪榛捏着糖画木杆的手一紧,回头,犹豫地看着李暮洄。
兄长的近况皆有沈雁清告知他,可他还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丁点有关兄长之事。
他想了想说:“我的随从能跟着吗?”
李暮洄挑了挑眉,“自然。”又看向街尾跟着纪榛的几个沈家护卫,朝纪榛伸手。
纪榛只把糖画给了李暮洄,自个撑着手上了马。待进了车厢,找离李暮洄最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李暮洄拿着晶莹剔透的兔子糖画晃了晃,“这个不要了?”
纪榛见对方没有挪动的意思,只好坐近了些接过。
马车继续前行。纪榛挂心兄长,开口问:“殿下可以告诉我了吗?”
李暮洄笑吟吟道:“不急,待本殿看完行刑就细细和你道来。”
纪榛顿觉被骗,敢怒不敢言,狠狠地咬下兔子的半只耳朵。
李暮洄见他瞪眼鼓腮,饶有兴趣地问:“味道如何?”
纪榛对李暮洄的抵触颇深,瞥对方一眼,不冷不淡回:“殿下自己尝尝不就知晓了。”
“你说的有理。”
李暮洄颔首,竟坐到纪榛身旁,继而抓住糖画的木杆。
纪榛一吓,猛地弯着腰起身退后两步,“这是我的,殿下想尝,我让我的随从下马去买。”
他惴惴地看着李暮洄,吃在嘴里的糖画顿时没有了甜味。
李暮洄似笑非笑,“不必。”又拍拍身旁位置,“过来,就快到了。”
纪榛小心翼翼地坐到了李暮洄的对面,好在对方并未多说什么。
马车在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的刑场前停下,李暮洄没有下马,只是半掀开了帘子往外瞧,纪榛也看了一眼,民愤滔天,围观的百姓怒骂不止,皆拿烂叶子和石头砸跪在刑场上的尚书之子。
李暮洄敛容道:“只是斩首,未免便宜他了。”
纪榛唯恐看见血腥一幕,只盯着糖画看。
“前些时日本殿方同沈卿探讨过,他亦觉着如此痛快的死法太轻。”李暮洄悠悠将目光落在不安的纪榛身上,“你如何看呢?”
纪榛摇头,“我不懂刑法,殿下不要问我。”
李暮洄欣赏着纪榛的惶悸,又道:“本殿记得当年你随沈卿一同下江南。”
纪榛不知对方为何提起旧事,困惑抬眼。
“江南刺史罪行不可胜记,沈卿的处理方法深得本殿之意。”
纪榛的瞳孔微微一缩——江南刺史尸首双眼被剜、舌头被割,连下身都被砍去,死状极为可怖。
李暮洄趁他怔愣之际一把将他攥到身旁,压着他的后颈让他直视刑场,纪榛猛地闭上眼,却无法阻止已发生的一幕钻进他眼底。只见刽子手刀起刀落,尚书之子血溅三尺高,血糊糊的脑袋骨碌骨碌地滚到了一旁。
他吓得连惊叫声都发不出来。
李暮洄虚虚搂着他,似很满意他的反应,爽朗地笑起来,说:“你可知为何太子会败,为何你父兄会倒?大衡朝多的是狼虫虎豹,太多仁善只是累赘,处处受人制衡.....”
纪榛听他说起父兄,恨从心起,睁眼,不顾后果一口咬住了李暮洄虎口,眼睛里燃着两簇火苗,烨烨地瞪着对方。
李暮洄皱了眉,捏住纪榛的两腮迫使他松开,又夺了糖画往纪榛嘴里塞,冷笑道:“纪榛,你究竟有什么本事,便是靠你这张脸么?若不是看在沈雁清的面子上,早将你......”
车帘猛然被掀开,流光泄了进来。
纪榛一阵恍惚,被纳入温暖的怀抱里,来人的掌心将他的脸按在胸前,他什么都瞧不见了,只听得一道熟悉的寒若霜雪的音色,“殿下自重。”
纪榛被沈雁清抱下马,他闻见空气里漂浮的血腥气,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挣扎着站稳推跑到路旁,哇的呕出一大口酸水。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吃糖画了。
回府后纪榛就发起了高热,噩梦缠身。梦中是刑场滚动的脑袋,是死状恐怖的江南刺史,是站在血光之中的沈雁清,他身上穿着的白衣被稠血浸透,赤红化作长街游行的状元服,化作抛给纪榛的牡丹花。
“我不要,还给你.....”
纪榛冷汗淋漓,登的张开眼。
吉安着急大喊,“醒了,公子醒了,大夫!”
纪榛握了握空荡荡的手心,后怕地松一口气,还好,这回他没在梦里接了沈雁清的红牡丹。
大夫替纪榛把过脉道:“少夫人是惊吓过度,服用三贴安神药,再好生歇息即可。”
吉安拍拍胸口,“公子,你还有哪儿不舒服的吗?”
纪榛转了转雾蒙蒙的眼睛,撑着坐起来,发现自己在主厢房,先是往房中看了眼。吉安会意道:“沈大人送公子回来后便出府了。”
他点点脑袋,说:“吉安,你先出去,我有话问大夫。”
吉安很是不解,但在纪榛的催促中还是离开。
纪榛十分难于启齿,嗫嚅着问:“大夫,女子有孕是否会作呕.....”
大夫虽困惑,但也老老实实地回了,“正是,但母体不同反应也有大小之分。”
纪榛脸色一白,想起自己在刑场旁吐出的秽物,恐惧地摸了摸腹部。
“大夫,你可不可以,给我开些.....”他说得极为艰难,“开些落胎药。”
年过五十的大夫惊道:“少夫人这是?”
纪榛道:“你只管写方子,不许告诉旁人。”
大夫诶诶两声,抬手抹去额上冷汗,不欲多打听世家秘事,拿了纸笔,一顿后刷刷写下药方交给纪榛,忍不住嘱咐道:“少夫人,人命关天,这药可不能乱吃。”
纪榛把药方攥得发皱,他本就不聪敏,惊吓过后反应更是有些迟钝,半晌才嗯了声,又强硬地塞给老大夫一锭金子,再三嘱咐不可将这事外传。
大夫应声,背着药箱告退,走到门前,越想越觉着诡异,想拉住吉安说说话,又怕坏事,一步三摇头。
莫不是这身为男妻的纪榛和旁人暗结珠胎要偷偷落了?
使不得,使不得。

老大夫心惊不已,唯恐出大事,守在沈府前迟迟不敢离开。待见着沈府的马车行来,连忙上前,“沈大人,老夫有一事相告......”
第44章
沈父迈过走廊时险些摔了一跤,随从眼疾手快来扶,他一把将官帽塞给奴仆,怒气冲冲地绕过木栏,推开了书房的门。
沈雁清静立在案前,还未下笔,先抬眼看向父亲。
“我来时路上撞见吏部尚书,他说,说你方才递了辞呈,可有此事?”
沈父性情温吞,极少有如此情绪激动之时,见沈雁清称是,双目简直要冒火。他瞠目结舌,“你疯了不成,你前些时日才升迁,何事无端端要辞官?再说了,这官是你想辞就能辞的吗,你,你叫我如何说你是好?”
沈父一拍大腿坐在了椅子上,吹胡子瞪眼。
相较于父亲的激昂,当事人沈雁清却像无事发生,仔细瞧着摊在案桌上的宣纸,缓缓落笔,回:“父亲且宽心,我有分寸。”
“你有什么分寸?”沈父急得焦头烂额,“这是能拿来玩笑的么,雁清,你做事向来稳当,怎的近来越发莽撞,为父实在担心。”
沈雁清细细临摹着不属于自己的字迹,收笔时,想了想终是回:“父亲亦知非我辞官便定能如愿。”
沈父神情凝重,半晌反应过来沈雁清的话,越发不解,“那你何苦平白无故唱这一出,你这是,这是.....”
以退为进。
沈父长长叹道:“自打为父知晓你早向三殿下投诚,为父便知你有凌霄之志。你走至今日实属不易,究竟出什么天大的事情,让你赌上自己的仕途,一个不慎,怕真要丢了乌纱帽!”
沈雁清放下笔,将临摹好的字放进信封里,用火漆封口。
几瞬,他凝眸道:“父亲,良臣不效二主,我绝不做那迎风而摆之徒。”
沈父久默后无奈地摇头,“你有自己的主张,为父拦不了你。今日已散值,尚书还未将辞呈递上去,且看明日如何罢。你母亲那边我先瞒着,无谓让她担惊受怕。”
沈雁清颔首,“多谢父亲。”
暮色四合,黄日隐入云端,月牙悄上枝头。
沈雁清收好信笺,稳步朝主院走去。一路上,老大夫的声音不绝于耳。
“沈大人,少夫人让老夫开了落胎药,老夫不敢隐瞒。”
“人命攸关,老夫偷偷将方子皆换成了静气凝神的药材,喝了对人体无害。”
“这是少夫人给老夫的金子,老夫受之有愧。”
沈雁清将灿灿的金子捏在掌心,皮肉都摁出了痕迹。
南疆秘药自然是无稽之谈,只是用来吓唬纪榛的小把戏。一来让其打消抬平妻的念头,二来也是气热之下的胡言乱语,三来便不过是夫妻床笫间的情趣.....纪榛好骗,信以为实,可他没想到对方竟会跟大夫要落胎药。
若南疆秘药为真,纪榛亦当真以男身怀胎,是不是也会狠心地将属于他们的结珠打掉?
沈雁清觉着自己很是荒谬,骗着骗着把自己也骗进去了,有时摸着纪榛的腹部,竟也会遏制不住地臆想他与纪榛的孩子会是何等样貌。
是儿是女皆可,眉眼要像纪榛,性子也得像纪榛,娇气天真些亦无妨。
他忽觉又患了癔症,暗暗自嘲地摇头无声发笑。
行至主厢房前,沈雁清的手放在门上,迟迟未推开。
纪榛发热受惊耐不得寒,吉安好说歹说才让他留在有地龙的主室。他坐在桌旁,盯着木盘里的瓷碗,一碗黑糊糊的药汁,已经快放凉了。
吉安打开油纸,“公子,这儿有梅子,待喝了药吃一颗就不苦了。”
纪榛蔫蔫地垂着脑袋,吉安不知他心里的苦楚,他亦不知道这碗药喝下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还是有些许疑心沈雁清的话,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的心早飞出京都,更不想要跟沈雁清有如此深的羁绊。
今日在刑场的血腥历历在目,三殿下亦透露江南刺史的死与沈雁清有关.....
对方远比纪榛想象中的要深沉,可笑江南刺史死讯传出时他还当着沈雁清的面斥责背后指使之人暴虐成性、狠戾不仁。
纪榛寒毛卓竖。
吉安催促道:“药真的凉了。”
地龙烧得滚烫,纪榛却觉寒风侵体。他盯着黑稠的药汁,慢慢地、忍着对未知的畏惧抬手去端。
纪榛狠了狠心,仰面将药灌进了喉咙里,唯恐自己后悔,溢出的药水打湿了衣襟。
吉安吓道:“公子,慢些喝.....”
门骤然被打开,刮来一阵凉风。纪榛张皇地看向眉目冷然的沈雁清,如同见着披了玉皮的修罗,手一抖,瓷碗摔得四分五裂。
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苦药味。
纪榛靥住了一般,呆呆地睁着眼,眸中尽是惊恐与无措。
吉安全不知纪榛反应为何如此强烈,被沈雁清赶到门外,徒劳地拍了两下门。
沈雁清一靠近纪榛,纪榛就像被冤魂索命一般猛地蹦了起来,捂着肚子往后退。腿一软,靠在了柜旁,炯戒地盯着沈雁清。
沈雁清亲眼看着纪榛喝了苦汁,明明南疆秘药只是一句戏言,可带来的痛彻心扉却是实打实的。他半蹲下身去摸碎了的瓷碗,锋利的边缘兀地将他的指腹割破,片刻后,看似完好的皮肉有血液争先恐后往外淌。
沈雁清混作不觉,总是稳静的面庞也似被割开了一道裂缝,沉痛一点点冒了出来。他抬眼看着恐慌万状的纪榛,唯恐吓着对方似的,起身的动作放得很轻,可还没等他靠近,纪榛先摇着脑袋,“你不要过来.....”
曾经想方设法靠近他的人如今却避之如洪水猛兽。
纪榛摸着肚子跌坐在地,护体似的将身躯半蜷。他害怕,太害怕了。
怕刑场滚动的血脑袋,怕城府如海的沈雁清,也怕会有孽胎将他开膛破肚从他无法受孕的身体里爬出来....
沈雁清凝望着看似完好无损实则支离破碎的纪榛,头一回没有强势接近,而是与纪榛一同坐在地面。他犯了痴症似的低声说:“你不想有我们的孩子。”
纪榛闻言痛苦地抱着头,胸膛急剧起伏,把下唇咬得发白。
沈雁清见此一幕痛之入骨,不欲再惊吓他,温声说:“大夫将金子还给你了。”
纪榛抬起红通通的眼睛。
沈雁清把金子丢到他脚边,放缓语调,“大夫没能替你写药方,自然不能收你的金子。”顿了顿,“没有秘药,是我气你同意我另娶,信口开河.....”
纪榛先是一怔,待回味过来沈雁清的话,有汹涌的气恨从眼里迸发出来,他像被逼到绝路敢与野兽对抗的羊羔,猛地扑上去抓住沈雁清的手,狠狠地叼住了手腕的位置,一点儿余力都没有留,牙关死死地往下咬。
剧痛使得沈雁清握紧了拳,但他没有阻止纪榛的动作,纪榛望着他满是痛恨的眼神比肉体带给他的疼更甚百番。
纪榛咬得牙齿酸痛,不多时就尝到了血腥味,这才颤巍巍地松开满是鲜血的嘴,改而毫无章法地扑打沈雁清,控诉地嘶叫着,“你骗我,你又骗我!”
沈雁清被他打得偏过头,总是一丝不苟的墨发也垂下几缕。等纪榛消耗了全身的气力,气喘吁吁地抖着手,沈雁清已是衣衫凌乱,颈子也多了不少挠痕,脸上更是有一道长长的血痕从眼角划到脸颊。
纪榛曾为这张脸神魂颠倒,如今纵是负伤,亦平添了些凄然的妍丽,可他已无心品赏。他摊开手看着自己的掌心,十指颤个不停,被沈雁清牢牢攥住了握起来。
“为什么,总是要骗我.....”
今日目睹斩首在先,被三殿下恐吓在后,又因荒诞无稽的南疆秘药濒临崩溃,纪榛早就魂飞魄散,发泄过后,终是逐渐平静下来,大颗的眼泪安静地往下掉。
沈雁清一手拢着他的掌,从衣袍里抽出一封信笺,神色自若道:“你兄长的信。”
纪榛愣愣抬眼,满脸提防——这几月兄长从未有过来信,沈雁清莫不是又要骗他?
沈雁清把信笺放到他掌心。
他半信半疑地将信纸抽出来,兄长的字迹熟悉可辨——榛榛,兄一切安好,勿念。
纪榛犹如抓住悬崖绳索似的珍贵地将信纸贴到心口的位置,又哭又笑。
沈雁清见他终于冷静,扶着他到软榻上坐好,不顾自己的挠伤,替他褪了鞋袜。
纪榛不理沈雁清,翻身背对,借着烛光反复阅看兄长的来信。
这是他在尘世中仅剩的一点幽光。
沈雁清从背后拥他,他身躯微僵,抗拒地缩起了肩。
“纪榛,”沈雁清轻声说,“我曾答应纪决定会好好照顾你,今日是我失言。”
纪榛抿唇不语,如今对方愿意说了,他却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听。
“你不是想离开京都看看吗,我向朝堂告假,我们去江南散散心好吗?”沈雁清带着几分回味的,“我记得你很喜欢那里的风光人情。”
纪榛噎声说:“我不想去。”
他离了京都,若兄长找不到他怎么办?
沈雁清沉吟片刻,“好,那便不去。”他双臂拥着尝试往前攒的纪榛,又道,“前些时日张镇在紫云楼同一帮走江湖的镖客起了冲突,折了一条腿,此生当只能拄拐了.....”
纪榛瞳孔一凝,哽道:“是你做的?”
沈雁清轻描淡写道:“是不是我不紧要,他曾欺你,落得如此下场是他应得。”
纪榛心脏咚咚跳到嗓子眼,并非因为高兴,而是深深的惧怯,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很艰难地嗯了声。
浑浑噩噩第五载,睁眼不认枕边人。
夜深烛落,沈雁清从浅眠里醒来后见到的是不知何时脱离他怀抱蜷到最角落的纪榛,对方细白手腕上戴着的粉玉也早无影无踪。同床异梦不过如此。
不论是沈雁清还是纪榛,亦或者他们这段姻缘,唯面目全非四字即可囊括无遗。
作者有话说:
沈大人(自我洗脑):打是亲骂是爱,老婆这么打我,他肯定爱惨了我!
第45章
沈雁清顶着被纪榛挠出来的抓痕“招摇过市”,实在显眼,凡有人问皆用“不慎被家中所养的狸猫抓伤”应答,语气亲昵又莫可奈何,至于旁人信与不信并不在考虑的范畴内。而那夜过后,纪榛和沈雁清也彻底陷入了僵局。
若说之前纪榛还对沈雁清有几分好脸色,如今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抵触。只要有沈雁清的地方,纪榛都躲得远远的。
沈雁清上桌用膳,他就捧着碗躲到一旁,沈雁清半夜撬开他锁了的门,他就抱着被褥蜷在长椅上睡。沈雁清说十句话他出不了一个音,倘若察觉到沈雁清要生气,他也破罐破摔地冷眼相待,一副皮硬不怕鞭子打的架势。
有好几回纪榛都觉着沈雁清定要找藤条教训他了,战战兢兢地等了会儿,沈雁清都反常的没有发作,甚至不再强迫他行房。
如此维持了近七八日,府中奴仆将此看着眼中,又开始嚼舌根。
这一回和从前不同的是,沈雁清发落了两个带头议论的奴仆,一个直接逐出了府,一个打五十板子。
打板子时满院都奴仆垂首观罚,听着奴仆惨叫连连皆骇然不已。
行罚时纪榛正在屋内,凄厉的叫声从院里飘到较为偏僻的西厢房,清晰可闻。
吉安哼道:“这叫得比杀猪还响,怕是得半个月都下不了床,我看以后谁还敢烂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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