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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误的河 6-10

送交者: lycab[☆品衔R4☆] 于 2024-04-27 10:55 已读 19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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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错误的河 由 lycab 于 2024-04-27 10:51

李景恪睁开了眼,停顿片刻,喉结滚动:“明天要去要饭的是你,不是我。”
“哥哥,你是不是讨厌我。”
李景恪没理他。
池灿后背和肩膀都被椅子硌得有点儿疼,腿蜷缩着也隐隐发麻,他很慢地把被子也卷进身下垫着,眯着眼看李景恪一直没转身,就还是靠到床边去了点。
池灿忽然很执着,声音还是那么小:“如果不能换钱,你就不会把我接回来。”
“是。”李景恪说。
这一句过后,池灿彻底安静了,连带着轻微鼻音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李景恪被他弄得睡意全无,趁拿手机时扭头看了眼,光一照过去,就看见池灿正悄无声息抹着眼泪,眼里亮晶晶闪着水光。
“你到底还睡不睡?”李景恪侧身支起胳膊,没好气道。
池灿泪眼朦胧看着他,像是终于忍耐不住:“……我想妈妈了,可是不能去见妈妈,睡着好怕掉下去……”
他蔫了吧唧说话牛头不对马嘴的,李景恪明天还要起个大早,实在没有耐心跟他耗下去,伸手把他已经裹成一条毛毛虫似的被子狠狠拽了一把,把人拽到床上,容了他一块地方睡着。
池灿睡在李景恪床上,裹着暂时属于自己的被子缩成一团。
他这一觉睡得紧张却很沉,在梦里没有再变成任何吃的喝的奇怪的东西,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一半身体躺床上一半躺坚硬的椅子上了。
池灿暗暗放心,睡相没有太不受控,他爬起来揉了两下肿胀的眼睛,却发现李景恪已经不在了。
慌慌张张起床后,池灿在空落落的屋子里转了一圈,又趴在窗台上透过掀开一点窗帘往外看,最后放弃了一般打开行李箱,跑去厕所洗漱。
他拧上铁锈斑斑的水龙头,把为数不多属于自己的小熊卡通杯和牙刷放在旁边。
池灿走出来,看到桌上昨晚打包带回来的烤串,肚子立即又饿了,想着吃完是不是要自己主动去街上啊……
眼神游离之际,他突然发现那下面压了张纸条。
李景恪的字干脆利落,带着笔锋,只有四个字——
“屋里待着。”
第7章 是弟弟
池灿在屋里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看不到时间。李景恪不在他本应该轻松一点,不用去街上要饭他也应该庆幸。但池灿坐在那张木桌子边,面对着只有他一个人的房间,因为没有李景恪在,他所有的好奇心也都没有了,只有对一切茫然陌生的心悸感。
他有点想吐,想干呕,莫名紧张,不知道要待到什么时候,能去哪里,以后还有没有学上,有没有饭吃,晚上还能不能奢望睡床上,会不会下一秒就被扔出去。
昨晚哭肿的眼睛又有些模糊了,池灿深深地呼吸,捏着手里的纸条再看了看,木讷地打开泡沫塑料餐盒,把昨晚李景恪给他买的烤串塞进嘴里。虽然东西已经彻底冷掉了,但还挺香的,池灿随着食物下肚,专心咀嚼,把心里那点事儿又稍稍压了下去。
他把最后一串鸡翅啃完,门口突然响起了钥匙开锁的声音。
池灿耳朵一动,立即眼睛发亮地站起来,看着门被打开就喊道:“哥——”
推门而入的却是一个穿着厚毛衣开衫和碎花长裙的女人,长头发,素淡的眉眼,有些愁容憔悴。虽然看起来普通拮据,但打扮搭配得很舒服。她看见池灿后停下来定睛一看,转而笑笑,问道:“是池灿吗?长这么大了,你小时候应该见过我的。”
“你哥哥很忙,中午没空回来,我来送点东西,顺便给你带了午饭,不过好像有点晚了。”
池灿的眼神稍稍黯淡下去,呆站在原地忘了说话。
“真的不记得我了?”许如桔走进来,把手里的电脑包和饭盒都放到桌上,看见池灿在吃冷掉的烤串,她皱起眉,把餐盒垃圾收起来扔进垃圾桶里,“他怎么让你吃这种东西,快过来吃饭吧,还是热的。”
池灿原本已经反应过来,听完她一番话又懵了,对这样温柔的感觉竟然不太适应。
他慢慢坐回去,想了想,说:“你是我哥的朋友吗?”
“是吧,”许如桔看着他圆溜溜谨慎的样子,笑说,“我叫许如桔,以前住在你家马路对面村里呀,你还很小的时候,带你去鱼塘边看过打鱼呢。”
池灿五岁之前的记忆,如果其他都只是一层稀薄的沙,去鱼塘边看打鱼却格外具象,他也是凭此认出了李景恪,他曾经的哥哥。
但他不记得眼前这个温柔姐姐了。
“我叫池灿。”池灿扁扁嘴说。
许如桔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你可以叫我小桔姐,以前就是这么叫的,”她说完在屋子里看了一圈,面色逐渐凝重,叹了口气,“没想到他真的把你接回来了,你们这要怎么住。”
许如桔是难过也愧疚的,李景恪为什么会再去他仇恨的池家趟这趟浑水,为什么会在自己都过得勉勉强强的时候把池灿接回来,她再清楚不过。
可是没有人能改变李景恪自己做的决定,他甚至不需要跟任何人商量,没有那个义务。
许如桔认识李景恪满打满算十六年,从李景恪被池振茂从福利院接回池家起。他们是年少时的同伴。可后来发生了无数的事,永远也只是李景恪自己在做决定,自己一并承担。
“我可以睡椅子上的。”
池灿的声音在这间往常会很寂静的屋子里响起。
看着许如桔的背影,池灿想到见过的每一个认识李景恪的人,都可能会跟李景恪透露他的表现,他往嘴里扒了口饭,继续说:“小桔姐,你做的饭真好吃。”
许如桔转过身,一下子被逗笑了:“你还和小时候一样可爱,更懂事了,嘴真甜。”
“小桔姐,那你说我哥他会喜欢我吗?”池灿打探着问道,发展一切可发展的。而且虽然他没有想起小桔姐,但他觉得她是个好人,做的饭也是真好吃。
这中间池灿还意识到小桔姐有李景恪屋子的钥匙,他们关系一定很好,不止是朋友,是女朋友也说不定。
不过池灿不能想象李景恪有女朋友的样子,李景恪也会像他以前的同学小虎那样给女朋友写保证书吗?会像他爸爸——不对,是继父——会像继父那样哄妈妈开心吗?池灿不太喜欢这个想象,觉得有点违和和奇怪,太差别对待了。而且他又想到了妈妈,想到自己没人要,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
“当然会了,”许如桔并不知道他脑瓜子里在想这些,回答说,“他既然已经把你接回来,就不会不管你的。”
许如桔看见池灿逐渐戚戚然的脸色,意识到李景恪和池家之间恩怨难解,他对池灿一时半会可能不会有多好。
她在风城中学教语文,用惯常安慰孩子的话解释说:“你哥还是关心你的,不然怎么会让我帮忙来送饭给你吃,对不对?”
池灿一听转了转眼睛,捏着筷子认同地点点头,自我安慰般嘟囔说:“他今天也让我待在家里,还没让我出去要饭,应该是关心我的......”
许如桔职业病作祟,皱眉道:“他让你出去要饭——”
他们话都还没说完,许如桔刚刚没完全关紧的门忽然咚一声开了。
李景恪踢门而入的时候刚好听见里面的声音,抬眼问道:“在说什么,我让他出去要什么?”
池灿愣住了,手一碰差点打翻了碗,他站起来喊了一声:“哥哥。”
“你怎么回来了?”许如桔见池灿紧张的模样,揽着他肩膀让他坐回去吃饭,笑说,“没说什么,这么多年没见过,你弟弟很懂事,长得也更漂亮了。”
“中午让人顶了个班。”李景恪说。
他手里提了一袋东西,把放在门边的新买折叠床拎进来,对池灿道:“去把椅子搬出来。”
池灿一直盯着李景恪手里的东西,听见指令又立即弹簧似的站起来,像上了发条。他跑到床边看见椅子上自己睡得乱糟糟的地方,再一对比旁边李景恪铺好的床铺,他有点忐忑地把毯子和被子挪到床上,笨拙地将卡在中间的椅子拖出来。
屋子里一时间显得十分拥挤,池灿做事磕磕绊绊但一直在尽力表现,被椅子腿磕了下脚也没停。许如桔看着这兄弟俩,直皱眉头,伸手拍了李景恪一把,两人去了屋外。
李景恪反手虚掩着门。中午时间有限,他从家具厂出来,在古城路过超市去买了东西刚赶回来,额角还流着汗。已经进入四月,但凡白天出太阳,处在高海拔的风城又是另外一个状况了。李景恪边拉开外套拉链边说:“多谢,麻烦你过来一趟,以后可能换了班,中午就不忙了。”
“你跟一个小孩子置什么气?”许如桔这会儿不跟他客气了,反正客气不客气李景恪都是那样,她直截了当地说。
李景恪看着路中间经过的车辆,忍不住笑了笑:“不小了,去许老师初一班上已经不够念了。”
许如桔压低了声音:“提到这个,你还打算让他去街上要饭?吓他还是真的?”
外面日头刺眼,天蓝得发亮,李景恪晒在阳光底下,微耷着眼,从兜里掏烟出来。他长得很英俊,无论来不来得及修边幅,肤色晒得深或浅,是在学校还是早早出来上了班,兜里有钱没钱,都是那样,漫不经心又自由自在的感觉,好像从不把任何事当回事,天塌了都不用怕。
“去要两天也行,”李景恪笑说,“都说长得像小姑娘,去古城路边蹲一下午,能收半杯子钢镚回来。”
许如桔今年刚做了老师,俨然已经难以接受:“可他正是上学的年纪。”
“以前谁不是上学的年纪,去上学又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李景恪说。
“你……”
许如桔像是有点生气,站在门前仅有的一点屋檐阴影下,一时间没说话了。
李景恪将手按在门把手上,也不再开玩笑提这件事,只说:“池家答应的钱晚上就会打过来。”
“算我借你的。”许如桔轻声说。
李景恪没说话。
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走下那两级矮矮的台阶,蹙眉看着李景恪:“电脑我放桌上了,你看看能不能用,下午我先去医院看看阿奶,饭盒明天到古城再给吧。”
“行,谢了,”李景恪拿着烟盒又放了回去,转身踏进门,很有绅士风度地跟她招手,“路上注意安全。”
许如桔深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再说。
她很清楚,李景恪替她解决燃眉之急,付了阿奶这笔治疗费,不会答应算是她借的;李景恪也不会跟她去医院。
从此李景恪不再欠他们什么了,虽然原本就没有欠什么。
李景恪回到屋里时,表情不显但说不上很好。池灿正搬了张木板凳坐在靠门口的床尾,低着脑袋像在整理小箱子,拉链拉开又关,关了又拉。
一听见门口的动静,他慢慢吞吞扭头过去看,和李景恪对视了个正着。
“我已经把床弄好了,哥哥。”池灿站了起来,邀功般说。
李景恪看着新买的折叠床已经铺在昨晚放椅子的位置,毯子被子原样盖在上面,池灿还放了一只不知道从哪来的小熊玩偶在上面。很突兀。
他要是看了池灿的小箱子就会知道,池灿被打包送回风城的时候是自己收拾的行李,该带的没几件,零零散散不该带的全带来了。
好在李景恪也没把他当生活能完全自理的懂事小孩,中午提回来的袋子里也顺手拿了点生活用品,李景恪自己要用,勉强稍上池灿凑活凑活。池灿要是受不了,腿长他自己身上,来去自由。
池灿见李景恪没有表示,又说:“我已经吃完饭了,下午可以出门……”
李景恪拉着椅子坐下休息,眼神示意让他也坐下,说:“知道找人告状了。”
池灿张了张嘴,想为自己辩解。
“想去上学还是想去要饭,自己说。”李景恪问他。
“……上学。”池灿小声地说。虽然他以前在学校成绩也没多好,但其实从未设想过除了上学以外的事情,恰逢初升高的升学考,大人们都说对他们而言这才是唯一的头等大事。
“以前班上考多少分?上学期成绩单,报个数。”
李景恪竟然开始盘问他的成绩,池灿咽咽口水,坐在板凳上伸手扶了扶床腿,支支吾吾说:“还不错的,数学八十六,英语九十……三?我记不太清了哥哥。”
“记不清就是考得差。”李景恪毫不留情拆穿了他。
考得差就不能上学,池灿自动给补全了下一句。
他刚刚坐在门口偷听他们说话,清楚自己去上学已经希望渺茫,眼下表情顿时又变得茫然和不知所措,像蜗牛缩回了壳里,就差和昨晚一样抹眼泪了。
“怎么才说两句又要哭,”李景恪看了看手机时间,起身走过去捏了捏池灿的脸,软绵绵的,他低头看着他打趣道,“不会真是小姑娘吧?”
“不是!”池灿一开口带着鼻音,低着嗓子较真地说,“我不是,你可以看。”

“我看什么?看你是弟弟啊,”李景恪终于被他逗着了,忍不住笑起来,“你得脱了裤子才能给我看了,池灿。”
池灿一愣,脸上登时热了,觉得很没有面子。他在李景恪手晃过来时反射性把腿夹住。
“乖乖待着,”李景恪把手伸进兜里,笑意淡得很快,嘴角微抿着说,“等去上学了,考得差再脱裤子也不迟。”
池灿还没有反应过来,李景恪已经出了门。他连忙跑去窗户口边往外看,外面太阳很大,他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第8章 晚安哥哥
在等待李景恪晚上回来的时间里,池灿终于安定下来,看着自己的折叠床摆在原本那张床旁边,都是灰色的,一大一小,很合适和谐,就像他跟在李景恪旁边的小尾巴影子一样。
环顾李景恪这间狭小的单间,池灿心中的凄凉也不多了,他开始认真整理起因自己到来而显得有些凌乱的部分。他把小箱子里带的可怜的几件衣服拿出来放进衣柜,红的蓝的黄的,都摆在李景恪黑灰白占多数的衣服墩旁边;其余用不上的玩具和妈妈送的礼物他就都塞箱子里了,最后把箱子放到墙边。
书包里就是文具用品,差生文具多、派头足,多到他可以不用再让李景恪在这上面为他破费。他当初在医院边哭边抄写完的寒假作业也在里面,那本子上现在还能看见眼泪掉在上面的凹痕。
池灿把它们放在桌上。
屋子里就只有一张这样的木桌子,满是时间和使用痕迹,好在还算大,靠着走廊这头的窗户边。池灿盖好饭盒,挪了挪小桔姐送来的笔记本电脑,给自己划出一块学习区域,他觉得李景恪应该不会不高兴。
李景恪下午送货前又跑了趟古城,晚上上夜班延迟了点,骑车回去的时候显示十点,对大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当地人来说,已经很晚。
这天天气不错,池灿在厕所捣鼓半天热水,冷热参半惨兮兮地洗完澡出来,在窗口看了一会儿,实在没忍住给门打开了一道口子,蹲在门框边仰头看门前的垂柳和天上的星星。没有高楼大厦,空气里带着清凉的泥土气息,风城晚上的星星又多又密,还非常明亮,他好像从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天空。
这座边陲小城在这个时候仿佛已经被按下休息的暂停键,静谧安和,池灿放着空不知道蹲了多久,余光里看见坡底下街口的人影,他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
等李景恪明明白白出现在他眼前时已经晚了,池灿想起身回屋,哪怕躲到门后也好,却发现自己腿麻了,只见李景恪锁了自行车朝他越走越近。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池灿边说边往后退,然而双腿发麻迟迟站不起来,一下扑通往后仰去,摔了个屁股墩。
李景恪站在门前,让他拦在门口下不去脚,黑黢黢的影子投下来像要吃人。
池灿灵机一动,伸手就去抱了抱李景恪的裤腿,解释说:“我腿麻了。”
“我看你是想找打了。”李景恪大手一捞把他捞起来,扯着人进屋关门,手一松开,池灿就被扔到了床上。
池灿穿着自己带来的那套小熊花纹白睡衣,看样子是洗过澡了,趴在床上衣摆和裤腿都勒上去了一截,乱乱堆在身上,露出白皙的皮肉。
过去这些年,他被妈妈养得很好。
池灿觉得很奇怪,他这会儿腿很快不麻了,讪讪翻身站起来,心想这才第二天,李景恪不至于就要动手打他吧。
可就因为才第二天,才更好下手的样子。李景恪早就说了,跟他回来也是要受折磨的。
“我没出去,就刚刚看了看,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池灿慢慢往后退两步,卡在床边早已无处可退,“能不能别打我,哥哥。”
李景恪看了一圈,发现屋子被收拾过了,他朝池灿走去。
“能不能轻点......”池灿还在讨价还价。
李景恪绕过他去打开衣柜,看见了池灿挤着放在旁边的那几件,他惯常扯出自己的换洗衣服,却不知道什么东西跟着掉出来,一骨碌掉到了床上。
“你以前在家也半夜敞开家门,蹲外面看?”李景恪抢先一步拿过掉在床上的那只猪鼻子存钱罐,一只胳膊就挡开了池灿想来抢的手,“让别人进来把你的私房钱抢走?”
池灿下意识狡辩两句:“可能因为就在马路边,外面星星好看,也没什么人......”
又认识到李景恪说的没错,他喃喃:“我以后不会了。”
“别人养狗能看家,”李景恪看他一眼,“养你你自己敞开门等着别人上门,该不该打?”
“该。”池灿沮丧小声地说,眼睛红红的。
存钱罐是打不开的,只有等哪天一把砸了才行,李景恪把罐子扔还给他,却径直去了洗手间。
“不是私房钱,小金库而已,”池灿见不打了,捧着手里的猪鼻子存钱罐,跟在李景恪后面忙不迭地解释,“是以前的压岁钱和零花钱,可以砸开用的。”
走到洗手间门口,李景恪停下来转过身,池灿审时度势地自动闭上了嘴,嘴边有个很浅的酒窝。
李景恪盯着池灿不安的表情,隔两秒,挑了挑眉问他:“中午的小桔姐说如果实在不行,可以让你先去跟她住一起,她可以......”
池灿边听边大睁着眼睛愣住了。
“我不要!”池灿突然放大声音打断了李景恪,胸口剧烈起伏着,比李景恪刚刚说要打他还反应激烈。
他只知道自己又要被丢掉了,暖和的新床还没睡过,饱饭还没吃两顿,他又要把自己那点没用的东西收拾打包,然后像垃圾一样被赶出门去。从一个人人夸奖聪明懂事的小孩变成做不好任何事的累赘废物,池灿觉得世界天翻地覆变得太快,让他成了一个傻瓜,而更令人绝望的是,他对李景恪而言确实是实实在在的累赘,非亲非故,毫不相熟。仅凭小时候那点交集,李景恪可能讨厌他都来不及。池灿的喘气声越来越急,视线听觉都变得混沌不清,池灿不再看李景恪,转身就去背自己的书包,存钱罐从手里滚出去滚到了地上也没管。
他边掉眼泪边想不如直接让他自生自灭好了,就不用再被嫌弃讨厌,穿着睡衣拖鞋就要往外跑。
筒子楼隔壁刚有人上楼,邻里左右多的是鸡飞狗跳,李景恪见得多了,但依然没想到池灿会这样,看着他想起了那时候的自己,要走的时候也发过誓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池家。
李景恪把衣服搭到肩上,大迈两步就走过去按住了房门,一伸手把冲到门边的池灿揽腰抱回来,咔嗒一声顺手反锁了门锁。
池灿身上很热,洗完自然干的头发毛毛躁躁,整个人软乎又炸毛,李景恪轻而易举搂着池灿脱下书包,将池灿控制着放回床上坐下,过程中摸到了一点眼泪。
李景恪半弯着腰按住他,等他稍微冷静,说道:“大晚上了能跑去哪,嗯?有野兽下山专吃小孩的。”
“让它吃了我吧,”池灿说话带着点哭腔,两只胳膊被握着摆在身前,但他也用手抓着李景恪的手臂,浑身发热,倔强地说,“而且我也不小了。”
李景恪微笑了笑,干脆蹲下来,问他:“为什么不答应去跟小桔姐一起?”
“我才认识了她一天,你说让我跟你走,又要把我丢掉。”池灿低着头,断断续续地说。他一抽一抽吸鼻子,对没走得成有点庆幸又尴尬。
“我们认识多久?”
“我记得你……你在池塘边教我玩过打枪。”
李景恪沉默下来,伸手拨了拨他那根扎到眼睛边的头发丝,他想问池灿为什么会唯独记得这一段,但想想没什么必要。对幸福快乐的小孩来说只记得自己认为新鲜好玩的事情,是没有错的。
他站起身松开了池灿,开口道:“以后不要乱跑了,去睡觉,明天要早点起来。”
池灿已经不哭了,低声问了一句:“为什么又要我了呢……”
李景恪从肩上拿下衣服,捏捏他有点婴儿肥的脸,说:“收了钱要负责的,你不是还叫我一声哥哥么。”
池灿“哦”了一声。
“你的小金库不要了?”李景恪再去厕所时指了指掉在门边上的存钱罐。
池灿愣了愣,很快跑下去捡起了罐子,摸了一圈蔫蔫说:“猪耳朵摔裂了。”
他像是瞬间忘了刚刚还闹脾气要出走的事,蹙眉递过去给李景恪看。李景恪本来没有要看的想法,随手顺着他的意思一捏,摔裂的那一小点猪耳朵居然直接掉了下来,正好掉在池灿摊开的手心里。
“坏了。”池灿张嘴傻眼看着,想到这是妈妈送他的生日礼物,有点难过起来,但反正存钱罐的最终命运也是要被砸的,他这么安慰自己。
“坏了就坏了,看不出来,”李景恪说,“去放衣柜抽屉里收好。”
直到李景恪进去洗澡,池灿都在厕所门边站了好一阵,听着里面的水声,慢慢去床头抽了卫生纸,他把掉下来的小猪耳朵包进纸里,盯着衣柜一阵,最后还是和存钱罐一起放进了自己的小箱子。
放完东西他躺上了折叠床,把被子盖到下巴,直挺挺躺着。李景恪出来时见他就露了颗脑袋在外面。
李景恪站在他的折叠床边拉开衣柜,过了一会儿,问道:“存钱罐放哪儿去了。”
池灿紧张地捏着被子,说:“行李箱里。”
“自己收好就行。”李景恪没反应,只这么说。
池灿心里有点失落,但睁着有些困倦的眼睛,像是一直在等他:“明天早点起来去干什么呀?”
李景恪把灯关了,然后说:“去上学。”
黑暗里,池灿转了转身体,床很小,他和李景恪其实隔得很近,但是在两张床上。他看着那个宽阔的背影,“去上学”三个字仍然萦绕在耳边,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能去上学了,对存钱罐的事也突然冒出很多后悔。虽然李景恪并不在乎。
池灿往大床上靠了靠,小声对李景恪说:“谢谢哥哥。”
李景恪应该听见了。他听见李景恪似乎低笑了一声,几不可闻。他在折叠床上弄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睡觉。”李景恪这时候是真的出声了,沉声警告道。
池灿不动了,静默了一会儿,闭上这几天恢复了泪腺功能又使用过度的双眼,仍然说:“哥哥晚安。”
他是不吝啬也不羞于表达感情的,感谢要说,晚安也要说,认为天经地义,心里那浅浅的池子里装满喜怒哀乐,随便就能洋洋洒洒得到处都是。
池灿没等到什么回应,抱着自己的小熊枕头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第9章 不记路
早上池灿没有听见李景恪手机里的震动闹铃。
他昨晚对李景恪说完晚安之后睡了过去,半夜摸黑起来上厕所时却听见楼上有人吵架,哐哐哐把他给弄清醒了,再睡回来他犯了春游综合症,想到第二天李景恪会带他去上学就有些紧张激动,盯着李景恪睡着的背影挨了好半天才再次入睡。
闹铃响起后,李景恪起来洗漱完并穿上了外套,拎着热水瓶去走廊尽头的热水房接了壶水回来。他看见池灿还睡得死死的,走过叫两声,没反应,李景恪扯开池灿身上的被子直接把他推醒了。
“走开……”池灿大概还在梦里,皱着眉头像是有起床气,不高兴地想推开李景恪的手,翻身再睡回去。
但李景恪再次叫了他的名字:“池灿。”
池灿迟钝两秒,缓缓转过头睁开眼,朦朦胧胧间看见李景恪的脸。
他继续在迷茫中愣了好一阵,紧接着一下子就彻底醒了,还是跟弹簧似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迟到了吗?”池灿惊慌地问。
李景恪笑了一声,转身去打开了靠马路边的门,阳光刷的照进屋子。
他说:“看来你以前经常迟到啊。”
“没有经常,”池灿下了床,跑走两步又回来有模有样学着叠被子,替自己解释,“我不怎么迟到的。”
“是么,”李景恪问他,“怎么刚刚睡得跟小猪一样,叫都叫不醒?”
池灿张了下嘴,有些被拆穿的窘迫和尴尬,他把被子叠成不太整齐的薄方包,觉得没太多时间了,最后捡起掉到地上去了的玩偶拍拍灰,按在被子上遮挡装饰起来。
“有起床气?”李景恪又问。
池灿看了看背光的表情不显的李景恪,保证道:“没有的。”
“不管有没有,”李景恪靠站在门边顺手掏烟,一大早犯了烟瘾,但习惯性忍耐着不抽,他动作着,挡住了一大半太阳的光影也在变幻,他懒懒一笑,告知池灿,“在这里,以后你也没机会迟到了。”
池灿和李景恪对视了一眼,抹抹自己睡乱的刘海,说:“我会尽快的,不迟到,哥哥你等我。”
然后池灿拿着自己要换的衣服冲去了洗手间。
为了不失去存在的价值,池灿无疑在努力做一个好弟弟。
虽然见过池灿的人好像都在由衷感叹他漂亮可爱,一看就是个富养长大的娇气包,但李景恪觉得池灿最应该被夸奖的是聪明。不是听话,而是极其聪明,所以即使是个娇气包,他也能对自己的处境有着清晰认知,紧绷着神经,说讨好的话,强行掩饰慌张。
池灿应该忘光了。十年前教他打枪的时候,李景恪十一岁,被赶出池家前,池灿从来没有叫过李景恪哥哥。
曾经的李景恪想过,如果让池振茂的亲生儿子也尝尝流离失所、尊严尽失的日子,会怎么样?

现在的李景恪可以轻易就做到这点。
命运总是出其不意,谁也没想到十年后池灿会失去一切庇护,竟被他领了回来。
过了那阵烟瘾,在等池灿洗漱的时间里,李景恪进来坐到了桌前,从灰扑扑的电脑包里的把电脑拿出来开机。
这是许如桔从同事那儿拿来、原本打算扔了的二手笔记本,李景恪试了试,屏幕上裂了一角,开机显示蓝屏,键盘太旧也不灵敏,但应该问题不大,找时间修修还能继续用。
他敲了敲电脑键盘,看见对面摆着的书包和池灿擅自布置的学习区,朝里问了一声:“好了没有?”
厕所里忽然乒乒乓乓一阵响。
池灿马上出来了,两手拿着杯子牙刷说:“水有点冷,我就好了。”
风城日照大,紫外线足,他们楼顶安的都是太阳能,但光靠太阳能出热水极不稳定,早上只有彻骨的冷水能用。
李景恪合上电脑,对池灿说:“热水壶里有热水,弄完背上书包出来,少磨磨蹭蹭。”
听见有热水,池灿欣喜地去提了洗手台下的热水壶,哗啦哗啦倒盆里,见缝插针地说:“我第一天去上学,要不要带什么?”
“带上你的人就行了。”
李景恪说完顿了顿,想起了什么似的站在厕所门口停下来,不确定地说:“之前学校的转学证,有吗?”
池灿双手拿着他那块方毛巾捂脸上,舒舒服服又擦了遍脸,闻言傻住了,飞快收拾好一切跑出来在书包里翻来翻去,桌子上也统统找了一遍。
他中途不忘朝李景恪瞥一眼,那样子仿佛害怕李景恪分分钟反悔,借此不带他走了,又继续把他一个人关在这间屋子里。
“在这里!”池灿最后在他那本坑坑洼洼的寒假作业里找到了那张不显眼的纸,开始庆幸那时候是去办了证明的,也被他稀里糊涂带过来了,否则后果简直可怕。
李景恪看着他掩饰不住的高兴,觉得单纯得令人咂舌,更昭示着池灿从现在开始的命运真的由他说了算,当年池振茂并没有来得及和他解除收养关系,李景恪已经可以说得上就是池灿的监护人。
“一起带上,该走了。”李景恪说。
池灿点着头,真的跟要去春游了一样兴奋。
出门前李景恪关上洗手间被腐蚀得有些破的木门,无意瞥到角落那件黄外套,说道:“昨晚的换洗衣服晚上回来洗了,不然再过两天打算裸奔去上学?”
池灿顿时收了收脸上的笑容,讪讪捏着书包带子说:“晚上回来洗。”
两人终于出了门,李景恪稍慢一步在锁门,池灿就等在马路边,看见李景恪没推自行车就走了过来。
他有些奇怪,背着书包跟在李景恪旁边一路往坡下走,犹疑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哥哥,怎么不用骑单车啊,走路去吗?”
“走不了?”
“不是……”
到了大马路,他们走在路边枝叶繁茂的人行道上,四月的杜鹃花开得正旺。早上的天气偏凉,远处水平面对岸的青山上飘着没散完的雾,再往上又是划破天际的流云,日出之处金光熠熠,洒在中间这一小块平整的大地上。
而他们这岸的左边也是山,池灿发现路边都有一道沟渠,水流不断,从山上来。
李景恪在路边一个不显眼的车站停下来。
很快迎面来了辆c7的绿色公交,摇摇晃晃的,池灿跟着李景恪上去了,车上人不多,有两个背着背篓的老奶奶打算去赶集。池灿挨着李景恪旁边的座位坐下来,有些新奇和紧张,还没坐多久,他们就又到了。
池灿将要就读的风城初级中学在古城北门外,许如桔就在这所学校正教初一。他算是插班去读初三下学期,马上要升高中,短短半年不到,户口又还没落回来,原本学校是不会接收的。
穿过古城时简单吃了两包子当早餐,然后走进简陋的校门,池灿四处看个不停,学校里全是青瓦白墙不过三层高的教学楼,零散的读书声从窗口传出来,前方的操场中间黄黄绿绿,跑道却黑乎乎的,并不是池灿曾经学校的那种红色塑胶跑道。
李景恪领着他去初三那栋楼的一楼见班主任,刚一进办公室门,对方一看见李景恪,笑道:“来了,这么早。”
她说的仿佛是池灿不懂的方言。不过很快池灿反应了过来,妈妈就是白族人,他隐约记得一点,是白语。
“陈老师,”李景恪自然地回道,“来早点多熟悉一下。”
“等会儿是不是还要急着去上班?”
“还好,离得不远,再走一段就到了。”
池灿一知半解地听着,只觉得李景恪声音从头顶传来,比跟自己说话的时候有点不一样。他扁了扁嘴。
“陈老师,”李景恪扶着池灿的肩膀往前按了按,用普通话介绍,“这是池灿。”
池灿有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抿嘴露出笑容说:“陈老师好。”
陈老师年过五十,在这里任教多年,曾经也是李景恪的班主任。她一见池灿的模样便忍不住让他再过来点:“好乖呀,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小孩,不用说就张嘴说话这么甜,景恪,这是你弟弟?”
“麻烦陈老师了。”李景恪笑笑说。
“昨天都说过一次麻烦了,有什么麻烦的,”陈老师摸摸池灿的脑袋,说,“等会儿要办个入学手续,其他的校服啊什么的可能要一周时间才能慢慢下来,不过先来上课就是了。”
池灿靠着李景恪站着,希望作为李景恪的弟弟不丢脸,认真说:“谢谢陈老师。”
终于出了办公室,校门口陆陆续续有同学老师进来,池灿对着学校的模样还有些茫然,心里的凄凉不受控冒出来。
但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他转身回来看向后一步出来的李景恪,想到昨天李景恪已经为了他来学校跑过一趟,心里依然被某种不知名的感觉塞得满满的。
“哥哥,”池灿叫道,“我以后就在这里上学了么。”
“也就两个月,”李景恪看他一眼,笑了笑说,“再过两个月中考,考不考得上高中就看你自己了。”
池灿不说话了,默默跟着李景恪沿走廊走了一阵,说:“你希望我考上吗哥哥?”
“说了,看你。”李景恪停下来,对他说,“刚刚陈老师告诉你地方了,自己去教室,不管你会不会,但在学校少惹事,听老师的话,听见了吗?”
“听见了。”
池灿说完看李景恪下台阶就要走,迟疑两秒,立即又往前赶了两步,喊道:“哥哥。”
李景恪从口袋掏出了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才转身回来看着池灿,因为隔着些距离,在背光的淡淡阴影里,他目光显得平淡而温和。
“我放学怎么回去?”池灿很慢地问道。
“刚刚来的时候没记路?”李景恪像是等着要接电话,立即反问他。
池灿这下声音很小,因为他说了可能不会让李景恪喜欢的谎:“我忘了,没记路,不知道要记……”
李景恪似乎不信,转了转手里的手机,把池灿看得几乎下一秒就要说自己记得路、可以想办法回去。
没办法自欺欺人的是,池灿感觉到了李景恪想接电话,想离开,能送他来上学到学校里已经很难得。他来的路上怎么可能不记路,不然李景恪要是想把他丢在外面,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而且我没有钱坐公交车。”池灿心里颤颤弥补道。他不想让李景恪不喜欢他。
李景恪却说:“既然不记路就不用回来了。”
池灿顿时僵在了原地,眼睛迷茫怔愣,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来了。
周围嘈杂不已,李景恪逗完他终于笑笑,离开前道:“放学在学校等着,我来接你。”
第10章 回家再收拾你
池灿把那张转学证交上去,办完入学手续,最终尘埃落定进了陈老师当班主任的初三五班,成为风城中学的一员。
他是班里唯一一个没穿校服的人,不过那身校服灰不溜秋有点难看,池灿觉得没穿就没穿,他更喜欢自己的蓝色外套。陈老师把他介绍给班里同学的时候,池灿感觉每个人都在盯着他,顺便盯他的蓝外套,他又有点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了,难免对新环境感到手足无措。
不过好在班里的同学虽然对他好奇,但并不排外。
池灿跟他们上了一节体育课,在课上投了一个远远的铅球令全年级众人看呆之后,被体育老师大力表扬了一番。这下大家都知道五班转学来了个池灿,他也收获了好几个班里的新朋友。
回到学校里,他终究还是如鱼得水。老师讲课的内容居然也是早就学过的,听起来毫不费力,池灿感觉很奇妙,好像自己也没那么差,对新的校园生活也很快适应起来。
但之前上体育课时,初三年级六个班是一块儿上的,池灿投完铅球去跑步,白鞋子蹭在煤灰压的跑道上,他低头琢磨正看着,背后来了个人却忽然用力推了他一把,推得池灿差点没站稳摔个脸着地。
他摔出跑道后立即回头去看,可其他所有人都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凑一堆嘻嘻哈哈更认不出究竟是谁推的他。
池灿紧闭着嘴唇没说话,继续回到跑道跑完了老师要求的圈数。
下午下课后,前桌刚认识的新朋友杨均拿着抽屉里的麻辣条转过头来,问池灿吃不吃。
池灿犹豫两秒,捻了两根麻辣条吃了:“谢谢。”
“不用谢,”杨均一摆手,憨实胖胖的脸凑过来,伏在池灿的木课桌上说,“我零花钱可多了,是我们班最多的,你信不信?”
“是吗?”池灿居然持怀疑态度。
“当然了!我一个星期四十呢!你多少?”
坐在他们旁边的一个女生见此嘘声道:“可不得四十块才能供上你那壮硕的身材。”
“段雨仪你什么意思?明天早上不帮你收作业了!”杨均咬牙切齿说着,转头回来又问池灿,“你零花钱多少?”
经过池灿小半天观察,段雨仪是他们班长得最漂亮的女生,杨均嘴里恶狠狠,实际上总围着段雨仪转,体育课刚帮人家跑腿买了饮料。
池灿见他非要攀比,边吃着他的辣条边说:“我以前一个星期零花钱五百呢。”
“五百?!”杨均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那你明天请我喝汽水!”
段雨仪噗嗤一笑。
杨均挂不住面子,压低了声音十分好奇地问:“原来你真是那个去北京当官儿了的池振茂的儿子啊?”
池灿闻言一呆,脸色变得凝重,皱起眉头问:“谁告诉你的?”
“隔壁班池文鹏啊,他说他是你堂哥,还说你是没人要……”
“杨均你闭嘴吧!”段雨仪猛地拍了杨均一掌说,“隔壁班的人都讨厌死了,他们就是嫉妒池灿铅球投得远,自己长得彪悍却无能!说的话有什么可信的。”
“是是是,”杨均立即反应过来,嘿嘿笑着把辣条递给池灿,“真按说的那样,怎么可能还有五百块零花钱啊!你放心,我们都可讨厌池文鹏了,他就是个坏学生。”
上课铃叮叮叮响了,很原始真实的打铃声,清脆入耳。
池灿安静片刻,把辣条还给了杨均,说:“你是我们班零花钱最多的,我明天请不了你喝汽水,我现在没零花钱了。”
身无分文的池灿也没有很想要零花钱,没钱就不用坐公交车,而他一直在等放学,放学后就能见到李景恪,李景恪答应了会来接他回家。
李景恪会接他回家就不代表他没人要。
放学前陈老师来教室留了他们一小会儿,顺便说起之后放节日假的事情,让大家不要松懈学习,这两天上课会陆陆续续布置好作业。散了堂之后,她单独叫了池灿过去搬课本资料,问他在班里待得怎么样,能不能适应。
池灿一一回答完,令陈老师放下心来,然后和所有急着放学的小孩一样,归心似箭般背着书包跑出了教室。
才耽误这么短时间,学校里穿着灰不溜秋校服的同学已经不多了,傍晚操场起了风,他站在校门口那栋矮楼的台阶上,看了看天上飘来的乌云,立即又把眼睛投向门外。
人群里没有李景恪的身影,大家都会自己回家,好像只有池灿在等。
池灿才不管,他在台阶上站不住了,往校门外的路边走去,看见一个穿黑衣服骑单车的大人都差点晃了神,才想到今天李景恪出门没骑车。
他脑袋四处张望着,又看见不远处古城外在卖小吃的摊贩,他中午在学校没吃多少,吃不惯,这会儿肚子咕咕叫起来。
周围的人越来越少,池灿分心完再次陷入了等待的焦虑里,开始想会不会在他和陈老师说话的时候,李景恪就来过了?

可自己穿的是蓝外套,应该很显眼才对,李景恪一定能一眼就看见他,不会接错了人或者和他错过。
正在池灿想东想西之际,体育课上的事却再次重演,他身后冒出一双手突然又推了他一把,那人这次没躲了,在旁边看着池灿撞到墙上,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池灿反手扶着粗糙的水泥白墙,抬头看过去,知道眼前这个黝黑瘦猴似的人不会是别人,只能是池文鹏。
“池灿堂弟,你很喜欢出风头啊——”池文鹏左右瞧着没老师也没大人,上上下下打量他,上手挑衅似的晃了晃,“那天你在我家闹出那么大动静,把我家门都砸烂了,现在居然还敢来学校上学?”
池灿站直了身体,发现自己比对方矮了一点,他说:“你家的门不是我砸烂的,我也不是你堂弟。”
“不是你砸的也是李景恪!”池文鹏瞪眼道,又玩味地说,“你不是我堂弟?哦,你爹不要你了,李景恪把你接走了,你现在是打算改姓李了啊。”
“也不是不可以。”池灿面无表情地说。
可看见池文鹏突然往前,他立即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肚子疼一样蹲下去蜷缩着,也好像很害怕池文鹏。
校门过来就是个墙角,路边也没人注意两学生在这干嘛。
池文鹏弯下腰像要去扶他:“没人要你了,你就想认李景恪当哥是吗?他当年早就被赶出我们家了,被我二叔、你亲爹赶出去的,可你们一家人都讨厌!要不是李景恪,我们家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池文鹏是池家大伯的小儿子,那天在楼上听见动静趴着看了半天。
家里跟二叔池振茂一家本就有过摩擦。人人都说二叔本事大,在池家兄弟姐妹里最有出息的,家里有钱是过好日子的,而他别的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亲哥当年是被池振茂领回来的那个养子给打了,从此便结下了梁子。虽然李景恪那时候很快就被赶了出去,但都在一个小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后来池文鹏他哥犯了事去蹲了两年号子,虽然没有证据,但据说就是李景恪害的。
池文鹏没打算把池灿怎么样,瞧他害怕的样子便越发得意,扯着他那件蓝外套的领子一提:“你以为李景恪是真把你当弟弟啊?你可是二叔的儿子,他最恨的人就是二叔,知道吗?”
“你告诉我这些干嘛?”池灿脸色有些苍白,抬头盯着他的脸。
“告诉你李景恪他就是个野种,你现在也是个——”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池灿突然就扑了过来,把他一下扑倒在地,一直背在后背的手也拍过来,快准狠地从书包里抽出本新发的课本砸到了他头上。
“你敢打我!”原来池灿的害怕是装的,池文鹏被迫在泥沙地上擦着衣服,一把揪住池灿的书包,往他身上锤了两拳。
池灿咬着牙,他以前没打过架,在被翻身按住之前胡乱甩手来了个肘击,勉强跟池文鹏打作一团:“你才是野种!”
池文鹏缓过神来很快占了上风,他往池灿身上踢了一脚,迅速站起来,把池灿攥着一起按到墙上,怒目圆瞪道,“你打得过我?会投铅球也是个废物!小白脸!”他突然怪笑起来,“难怪了,你说李景恪会不会是———”
这一次池文鹏的话仍然没说完,就让一只力道不可抗拒的大手给揪住衣领、卡着脖子。
“谁啊!”窒息感猛烈涌来,池文鹏一只手不得不松开池灿去扒那只手,扭头看去已经晚了。
池灿两眼放光,一时间什么也顾不上了,看见救星般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哥哥!”
这天不上晚班的李景恪下班时间也比学校放学时间晚很多,匆匆赶来却没想到看见的是这个——动不动就要哭、看起来弱小又可怜的池灿穿着他那件打眼的蓝外套居然和人在打架。
“会是什么?要不要我再跑一趟你家,亲自把你送回去?”他揪着池文鹏没多动手,随便一用力就拉开了他,让他从池灿身上彻底离开。
李景恪来得太突然,池文鹏看见他只觉得凶神恶煞。他到底是个初中生,被吓了一大跳,一听送回家,瞬间更怂了,他因为打架的事已经被他妈揍过好几回。不过他又气又惊,没想到李景恪还会来接池灿,惊魂未定地扶着墙往后退了退。
李景恪接着问他:“还是明天进学校找老师,或者你想跟我讲道理?”
每一个提议都十分吓人,真当着面,池文鹏是更不敢惹李景恪的,只能喊道:“是他先打的我!”
“池灿先动手把书拍我脑袋上!”
他转过墙角,往校门那边跑了两步,似乎害怕李景恪私下对他做什么。
李景恪这才看了池灿一眼,握着池灿的肩膀把他从墙根上拉下来。池灿鹌鹑似的站在一边,低着头,嚅动嘴巴说:“他推我,还骂人。”
“等会再来跟你算账。”李景恪把池灿说得一抖。
抖完心里无端冒上来很多委屈,酸酸的,池灿抬起头,看着李景恪朝池文鹏走过去。池文鹏刚刚那副厉害的样子全没了,一个劲儿往后跑,李景恪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他很快撒丫子直接往古城里跑了。
池灿忍不住咧嘴偷偷笑了笑。
“还笑得出来?”李景恪一转身就逮住了他,站定在不远处,不像在生气可更令人觉得忐忑煎熬,“上学第一天,早上我怎么跟你说的,你怎么答应的。”
池灿笑不出来了,捡起地上的书后重新低下头,抿着嘴角慢吞吞走了过去。
沉默片刻后,李景恪问道:“哪些地方被揍了?”
听见李景恪是问他的伤,池灿捂了捂刚刚被打的地方,在腰腹那块移来移去,回答说:“好几个地方。”
“打不过不知道跑?”
池灿的理由简单生硬,依然梗着脖子说:“他无缘无故推了我两下,还骂人,骂了你。”
天色已经有些暗,古城城门上亮起了灯,李景恪看着池灿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头顶发旋乱乱的。李景恪伸手沿着他脸侧捏住他下巴,池灿不得不仰起头,露出沾了灰的脸蛋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倔强又委屈。
“被人按在墙上毫无还手的力气,现在却在生气。”李景恪陈述道,然后问他:“我要是没来你怎么办?”
池灿心里一颤。
“你会来的,”李景恪手指修长,指腹有层粗砺的茧,池灿被捏得有点不舒服,但维持着姿势和李景恪对视,声音不稳,“你答应了来接我回家,答应的事不可以不做到。”
李景恪静默了一会儿,低笑一声,用指腹擦了擦池灿的脸,最后扶着他后颈说:“那走吧,小朋友,回家再收拾你。”
第11章 少儿不宜
池灿两手提着一袋大蒜葱姜小料和一袋小白菜从公交车上下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刚刚坐公交车回来之前他们去了古城的菜场买菜,只有一些小摊贩挤在路边,池灿就全程跟着李景恪,在如织的人流里一停一顿。
一路上李景恪都没再跟他说话。
开门回到家,窄小的屋子里不能说是存在厨房的,只有平常收在柜子里的几样厨具,摆出来倒是有模有样了。等饭蒸熟的时间里,李景恪让池灿先去厕所洗澡。池灿捂着肚子张了张嘴,看见李景恪转身径直出门往楼道去,支支吾吾还是喊了一声:“你去哪儿?”
“去买点东西,”李景恪说,“这边门不用关了,通通风。”
池灿“哦”了一声,放下心来,李景恪很快就走了。
他一直看着李景恪消失在走廊,望着空荡荡走廊里斑驳的墙面和外面幽暗的天井,莫名觉得李景恪依然在因为他打架了而生气。池灿认为自己没错,却也算是给李景恪添了麻烦,这时候宁愿被李景恪痛痛快快收拾一顿,也比这种没有着落的感觉好。但不能继续发呆下去了,不能等李景恪回来发现他还在磨磨蹭蹭没有去洗澡。
“东西搬好了没?快点,等会儿要下雨了,搞起来麻烦!”
池灿听见声音,站在厕所门口忍不住又张望了两下,发现原来是隔壁房间的人在搬家。
一个两个蛇皮袋被从门里扔到走廊,塞得又股又满,里面的衣架脸盆从发了线的破洞里露出来。
“唷这谁家小孩啊,什么时候也搬了?”最后走出来的那个女人,穿着件玫红绸子短裙,底下是黑色丝袜,高跟鞋走在水泥地上哒哒哒。
她往池灿这头走了两步,打量两眼,对这种毛都没长齐的漂亮男孩没兴趣,乜着眼往里探头:“我记得你们这间住的是个高个子啊,一看就是个带劲的坏男人来着,次次在我面前装冷淡矜持,吊胃口,其实晚上都不知道到哪里去野了呢。”
池灿闻见她身上飘来的香水味,很浓很刺鼻,他皱了皱眉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她嘴里李景恪是个坏男人,她却还是热情四溢。
“没走呀,”她瞧见椅子上熟悉的外套,哼了一声,笑出声来,“他可真不简单,居然好这口,小朋友,你多大了——”
“我是他弟弟。”池灿板着脸一口打断了她,看见她愣住的表情,感觉自己也是个冷静镇定的大人了。
“弟弟?你哥去哪了?我跟他老邻居了,留个联系方式呗,以后常联系。”
“他马上就会回来的,”池灿有点想去把门关上,可这门是李景恪开的,池灿说,“......没有联系方式。”
他没有手机,也不知道李景恪的电话号码,一瞬间又觉得自己矮小了回去。
“行吧,不过弟弟好啊!”那女人顿时手一扬,边从包里掏出张名片样的卡片边笑道,“把这个给你哥哥,说是个漂亮姐姐给的,他肯定知道。”
池灿看了看她放在窗台上的卡片,警惕地问道:“你为什么不自己给他?”
“我这不是要搬走了么。”
“给他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有机会聊聊天睡睡觉,嘘——哎呀少儿不宜的啦。”那女人眨眨眼,随便两句打发了他,也不像多认真的样子,转身跟着搬运工便急匆匆往外走了。
走廊里再次安静下来,池灿板着脸走过去拿起那张卡片看了看,上面有名字和联系方式。
李景恪会去跟她聊聊天睡睡觉吗?他觉得李景恪并不会喜欢她。
还没看个仔细,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池灿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做贼被抓的慌张,回头一看,李景恪去上面小街买了做饭缺的东西回来,正目不转睛锁定了还没去洗澡的他。
李景恪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哪怕在笑着,也让人感觉不到真正的情绪。
“池灿。”他喊了一声。
池灿立即扔下卡片,下一秒抱着衣服飞快跑进了厕所。
那张卡片随风转着掉到了地上。
李景恪走进来放下手里的东西,从地上捡起卡片,漫不经心地正反翻转都看了一遍,轻挑挑眉,最后放到桌上。
太阳落山后这段时间里的热水是最好的,池灿站在淋浴下听着外面锅铲乒乓的声音,吁了口气。
他低头往身上四处看了看,就腰和大腿上各有两块乌青,还有点破皮。
用手指按了按肚子边上的那块乌青,没轻没重,池灿顿时捂嘴嗷了一声,又想起今天池文鹏对他说的那些话,不禁垮下了脸,心想真讨厌。
池灿也知道李景恪不会喜欢他,很勉强才做了他哥哥。稍微算算,李景恪离开池家的时候应该比他现在还小,按年龄算是他弟弟呢,也会饿肚子吗?那该怎么办呢?有谁接走他吗?他现在这样了想的还是儿童牛排和炸鸡薯条,李景恪这些年在想些什么?
怎么会犯了个错误,就被池振茂赶了出去。
可池灿感觉李景恪好像都不会难过的,还是只有等成为了大人,才不会难过了?
对现在的池灿而言,没有爸爸妈妈的日子很难过,寄人篱下其实也有点儿,可如果那天连李景恪也没有把他接走,他恐怕没办法独自一个人活下去。
在十五岁还会犯很多错误的池灿,不敢假设那样即使对他来说并不具象的日子。而他现在都没被赶出去,在洗着热水澡,闻见了外面的饭菜香,已经需要知足了。
厕所门忽然被敲了两下,池灿一激灵,很快套上了他的小熊睡衣,急匆匆出来。
到外面来香味就更浓郁了,让池灿忘记了刚才那股刺鼻的胭脂水粉气。李景恪做的简单的一荤一素,池灿眼巴巴看着李景恪盛了一碗饭,却没有自己的份。
“手断了不会盛饭,要人伺候?”李景恪问他。
“不是。”池灿干坐了两秒缓缓,自己跑去装了碗饭回来。
他捧着碗本来是有点郁闷的,却没想到李景恪还会做饭,做得非常好吃,反正他饿了,吃了两口就把小情绪和儿童牛排一起抛之脑后,把这顿饭吃得很香。
填饱了肚子,池灿有种满足后的放空和凝滞,眼睛往旁边一看,竟突然发现桌子那头一直躺着那张卡片。
李景恪吃饭比他吃得快,早已懒洋洋靠坐在椅子上,看着池灿的眼神从卡片上收了回去。
他和李景恪不小心对视了一眼。
椅子很硬,不像以前的家里会垫上坐垫,池灿坐在那张椅子上变得有些如坐针毡,他放下筷子,抬眼再看了一下李景恪,发现李景恪饶有兴致地一直在注视着他。
“我吃完了,”池灿慢慢把双手塞到屁股下垫着,需要先铺垫一句才能坦白出后面的话,“那个卡片......是隔壁搬走的那个人给的,她说让我给你。”他小声补充道,“我没来得及关门,她太热情了。”
“有多热情?”李景恪仿佛好奇地问道。
池灿拿不准李景恪的意思,不自觉瞪了瞪眼说:“她说你们是老邻居,让你跟她常联系。”
李景恪把手臂搭在旁边椅子的椅背上:“还说了什么?”

“她还说,”池灿被李景恪一问,有些心虚,不知道怎么李景恪就知道对方还说了别的,他并不傻,那些坏话自然不能告诉,嘟囔道,“她还说要跟你聊天睡觉,可我觉得是她单方面喜欢你。”
话音落完,房间里格外静下来。今晚看来是会下雨,屋外狂风大作,把天井里唯一两颗松树摇得哗哗作响,连屋顶的灯光光晕好像都在晃动。
李景恪起身将门关上了。
池灿让李景恪这一下起身弄得心跟着一跳,也站起来,心想不就是聊天睡觉么。
据他所知大人们谈恋爱的时候都是要一起睡觉的,也有早恋的同学这样,学校里经常流传一些这样那样的故事。以前班里的男同学还讨论过他们看的大片儿,每次都说得高深莫测,池灿他在妈妈的羽翼下当了十五年乖乖仔,还没看过。他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的。
想到这里,池灿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这种事怎么能和李景恪说呢,就像早恋不能告诉家长一样......
“都能跟个陌生人聊到这个份上了,”李景恪看他紧张的模样,脸上浮现了些笑意,故意逗他似的,“所以怎么聊天睡觉?”
池灿低着头帮忙收拾桌子,耳朵有点红红的,说:“我怎么知道。”
“那你还知道喜欢不喜欢的?”
“我……”
“在学校有没有喜欢的人?”池灿的表情变化很有意思,李景恪继续问道,忽然发觉了别人家养小猫小狗的乐趣,解闷之余还能省点烟钱。
池灿嘀咕道:“我才刚来呢。”
“看来是没谈过,”李景恪有一搭没一搭叠起碗筷,“以前你妈妈是不是跟你说不准早恋,睡觉前还得喝杯牛奶?”
池灿蹙眉反驳说:“我很早就不睡前喝牛奶了。”
他强装镇定,在好奇心驱使下鬼使神差开口说:“哥哥那你谈过几个女朋友?”
李景恪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无情地打发他:“不是你该问的事。”
碗筷收拾完了,李景恪看了看他,让他接着去把要洗的衣服都放在一个桶里。池灿往厕所去的时候第一下甚至是同手同脚。
不过要洗衣服的事实也很快占据了他的心房,因为以前从没做过家务,突然要做了,他心理上莫名感到抗拒,甚至觉得丢脸。即便池灿知道这是不对的。
他坐在厕所的小板凳上,背靠着特地拿抹布擦干过那一块的墙,看着盆里接满水再哗啦啦倒进桶里,像玩水一样,没一会儿又接受了现实。
于是池灿再次想着李景恪说的睡觉和谈恋爱的事,感觉一点也不好,盆里的水满出来了都没发现,直到一只手突然横亘在眼前啪地关了龙头,李景恪的声音从后上方传来:“池灿,把你卖了我估计还要倒贴钱出去吧。”
池灿立即回过神来,被李景恪一拉胳膊从板凳上拉了起来。
李景恪心软的时候好像不多,冷漠地让他站着在洗漱台上洗衣服:“把自己的衣服洗完就出来写作业,写完作业就睡觉。”
“我这里有点儿疼。”池灿刚刚被拉得没站稳,不小心硌了下肚子,他捂着有乌青的地方对李景恪说。
李景恪对这类跌打损伤再了解不过,揉揉他脑袋随意道:“明天就好了。”
“你不收拾我了么。”池灿突然问道。
李景恪低头一看,知道他又在闹脾气,只是装得很乖不敢使性子,笑道:“这不正在收拾,好好洗,你自己要穿的。”
没管池灿之后,李景恪重新将外面的屋子随手收拾了一遍,然后坐回椅子上打开电脑,在等待开机修缮的时候到底还是点了根烟。
这天池灿窝在厕所里把他那几件衣服洗来洗去,仿佛要在里面新做个窝了,出来的时候脸上还沾了水和泡沫。他蔫蔫坐到了李景恪对面的椅子上,瞥见那张卡片被扔到了垃圾桶里。池灿偷瞄了瞄,而李景恪神情严肃认真地在看电脑,从头到尾看也没看他,他心一酸,就什么都没说地开始写作业。直到池灿打算上床去睡觉,屋子里都静悄悄的,李景恪在池灿写完作业后就关了灯,只有电脑屏幕的光晕幽微亮着。
李景恪把电脑修好已经是凌晨,池灿躺在他的折叠床上睡着了,发出呼呼的鼻音。李景恪俯身过去扯下他捂到脸上的被子,手一碰有些潮湿发凉。
他皱了皱眉,又低笑了一声,起身走到杂物柜附近喝了口水,然后在很久不用的抽屉里找了找,回来又坐到床边。
李景恪拉开了床头的小灯。池灿感觉到光源,不高兴地皱着脸哼了一声,一踢腿把床边的玩偶给踢下了床。
他睡得很死,好像洗了场衣服把他累坏了,还遭受了虐待、受尽了委屈,所以要偷偷跑来床上流眼泪。李景恪掀起熟睡中池灿的衣服,往他腰腹的淤青上抹了药,再帮他拉好衣服盖上被子。
第12章 爱情片儿
那天池灿洗完衣服却忘了晒,后来应该是让李景恪给挂了出去。
他那几件色彩饱和的衣服被挂在屋外走廊上,风一吹就晃来晃去,像彩色小旗子一样,夹在李景恪的黑外套和长袖里显得格外明媚。
这几天连日下起了绵绵小雨,始终潮湿,池灿背着书包站在屋里等出门的时候,总会望向走廊上晾晒的衣服欣赏一番,满是成就感。
从第二天开始,李景恪果然不再送他去学校,一次性给了他这周剩下几天的零花钱,平均每天五块,用来他上下学坐公交车。
清早终于停了一会儿雨,地上湿漉漉但不会再弄脏他的白运动鞋,到了公交车站,池灿捏着钱规矩地站着,不死心地问:“万一池文鹏他来报复我,还来打我怎么办啊哥哥?”
“他没那个胆子,”李景恪一脚踩地跨坐在单车上,晚睡早起不太精神,看了池灿一眼,“他要是再来推你骂你,在学校去找老师,回来再告诉我。”
池灿“哦”了一声,对李景恪说的倒是很相信,觉得能傍上这样一个厉害的哥哥好幸运,他就像被大哥罩着的小弟,是没人敢欺负的。
于是他也只能看着李景恪骑上自行车就扬长而去。
刨除掉来回一共四块的公交车费,池灿每天还能剩一块钱,在学校课间偶尔会跟着小卖部行家杨钧一起去买零食。不过学校小卖部里的零食他也吃不太惯,刚吃两口觉得非同一般,买下一整包却吃不完,反而是杨钧每次分给他吃的那点儿才最好吃。
经历了分零食、上课回答问题打掩护之后,池灿和杨钧他们迅速打成一片。
他以前的富裕生活和“辉煌岁月”在杨钧他们眼里成了见过大世面的象征,反而抓着他问东问西,池灿觉得自己像个免费的说书人。
隔壁班池文鹏也真的再没来找过他麻烦,除了狭路相逢时气氛略有紧张。池灿听见几声挑衅的话也不放在心上了,只在脑子里自动回放那天池文鹏看见李景恪就屁滚尿流跑了的场景,然后挺直着背脊,雄赳赳气昂昂走回教室里。
傍晚放学,李景恪不再来接,池灿跟着杨钧走出学校,情绪不高地打算跟他的朋友告别,结果杨均跟他对了对路,发现原来大家都要穿过古城往南门路口方向去,便直接结伴而行。
大人们讨厌的雨天对小孩来说不算什么问题,一群中学生打着伞呼啦呼啦地荡过古城的街道,跨过青绿澄澈的水渠,路边铺面有端着给游客试吃东西的点位,池灿跟着他们一起去蹭吃到过鲜花饼、麦芽糖和麻花条。
最后竟然连公交车也不用坐了。杨钧听了他的上车站点,正好顺路,拍着胸脯说带他抄近路走回去都不要多久。
池灿最后跟杨钧在路口告别,走到家李景恪还没下班回来,他绕到里面走廊蹲在门口等着,脸上被细雨吹得湿润润。
他捡起脚边被风吹落过来的枯树叶,怕腿蹲麻又站起来,想到以后每天还能省下几块钱存起来就有点雀跃,在等待中也不觉无聊,更期待看见李景恪回来的瞬间。
就这样读了没几天书,学校紧接着迎来放假加周末,一共三天。池灿最后这天要做大扫除,拿着竹木编的大扫帚杵在靠窗的座位旁看向底下黑乎乎的操场,他在数电线杆上的长尾巴鸟。
其实略过操场,窗外的景色称得上波澜壮阔,长尾巴鸟后面便是翻滚着波浪的油菜花田,山脉匍匐在远处,山顶罩着的乌云终于没有了,迎面凉风习习。淳朴又美丽。
池灿忽然觉得新学校很好,风城很好,他每天回去的小屋子也很好。
而这一切得益仰仗于李景恪,李景恪给了他这一切。
就在池灿发着呆的时候,杨钧这个小胖墩架着打湿的拖把急匆匆冲进来,哐一下刹车没刹稳,不小心撞上了池灿,撞得池灿把手里的扫帚飞了出去。
“杨均,你要放假了就疯了!”那边段雨仪晒好抹布从讲台上走下来,拿起飞到了她课桌上的扫帚假意就要往杨均身上扑。
“我帮你擦干净擦干净……”杨均喘着气跑去擦桌子。
池灿见状连忙笑了笑,上去劝道:“哎呀算了算了,让他下星期继续请你喝饮料!”
段雨仪犹豫了一下,看看杨均,又看看池灿,还是把扫帚还给池灿,顺手笑着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然后背着书包便走了。
“等会给你看个东西!”杨均逃过一劫,笑嘿嘿拿肩膀撞了一下池灿,边挤眉弄眼边飞速拖起地,像在地上鬼画符。
池灿后知后觉摸摸额头,才刚把扫帚放回竹篓垃圾桶旁边,杨均就拖完了地扔下拖把,拉着池灿到角落里。
教室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池灿看着杨均从鼓鼓的校服兜里掏出两张游戏卡,同时露出一张cd的一角来。
杨均立马又神秘地放了回去,悄声问:“池灿,马上三月节放假了,来不来我家玩?我爷爷奶奶都要去赶集,不在家。”
池灿想了想,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出得来,我哥他……”
“干嘛!你都多大了,放假他还会把你锁家里?!我去救你!”
“不是,”池灿喃喃,“可我没有手机也没钥匙,得先问问。”
“那这样,我把我家地址给你,你能跑出来就过来,每天下午我肯定在家,离你家那个公交车站也不远的,你坐反方向的车几站路就到了。”
杨均跑去刷刷写了个纸条。
两人说好了,便一起背着书包放学回去,虽然作业很多,但感觉放假后的路上空气都变更得清新,享受着轻松和愉悦的感觉。
才走进古城的大门,杨均忍不住又掏口袋,池灿好奇地瞅着他,冷不丁伸手绕过去拍他另一边肩膀,杨均顿时吓了一跳,缩着脖子回头。
“你在看什么啊?”池灿哈哈笑说。
杨均瞪他一眼,搂着他肩膀往人少的屋檐下走,故弄玄虚了好半天,问道:“你觉得段雨仪漂亮吗?”
池灿点点头说:“漂亮。”
杨均大力赞同地也点头,又说:“你以前有喜欢过女生吗?”
“我妈妈以前说……”
池灿话还没说完就被杨均打断了:“啧你可真是个乖宝宝,”他压低了声音,凑在池灿耳边,“告诉你,这个是我找人借来的电影碟,爱情片儿,懂不懂,教你怎么追心爱的女孩,怎么获取喜欢女孩子的芳心!”
“大片儿?”池灿下意识就问。
“什么大片儿?你是说毛片?”杨均没忍住声量,大喊一声,“那可不是!”
两人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差点掉前面水沟里,弄得贼眉鼠眼的。
“那是什么?”
“你说你,怎么一下子又这么开放!”
池灿被他弄得不好意思起来,闭着嘴不回话了。
“这里面就只有谈情说爱,”杨均嘿嘿笑,小声说,“牵牵手,啵啵嘴。”
见他越说越大胆,池灿忽然脸一热,想起那天说的聊聊天睡睡觉,感觉李景恪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又在盯着审视他、等看他的笑话似的。
池灿琢磨了一路,在和杨均绕着各种羊肠小路到大马路岔路口要各回各家的时候,说了一句:“我周末找机会去你家玩。”
风城每年农历三月十五开始便是一年一度盛大的三月节民族盛会,商客们从四面八方赶来聚集在三月街上,结棚为市,摩肩接踵,繁荣兴旺,千年不衰。
池灿以前还从没听说过,学校里多放了一天假才稍稍了解。
晚上他们吃完饭,池灿光洗澡换了睡衣出来,李景恪洗碗收东西很快,依然和之前的每天晚上一样,早已靠坐在椅子上看着电脑,手里捏着打火机慢悠悠转着,看起来有些疲倦,神色凝重又懒懒的。
池灿之前借着去拿衣服偷瞄过李景恪的电脑屏幕,是他看不懂的界面,李景恪点点鼠标敲敲键盘仿佛在画图,密密麻麻小点背景上是一根根建模线条,复杂又漂亮,再闪跳一下,图片就被上了色,对池灿而言简直神奇无比。
屋子里静悄悄的。
虽然放了假,但池灿发现没什么其他娱乐活动可干,蹑手蹑脚走到自己的学习区坐下来。他托腮干坐了一会儿,慢慢坐直身体,越过电脑屏幕的遮挡,露出一双眼睛,恰好可以偷看到李景恪。
“哥哥,”池灿轻声开口问,“放假我能去同学家玩吗?”
李景恪隔了一会儿抬眼看向他,说:“去就是了。”
池灿掩饰一般随手翻开了书:“可我没有家里钥匙。”
“明天去配一片。”李景恪随意说道。
他见池灿仍然眼巴巴看着他,一双明亮的眼睛忽闪忽闪,他问道:“怎么了?有事说事。”
池灿咧嘴一笑,显得有些傻气:“明天不是三月节吗,我还没去看过,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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