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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误的河 16-20

送交者: lycab[☆品衔R4☆] 于 2024-04-27 10:57 已读 28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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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错误的河 由 lycab 于 2024-04-27 10:51

高中学校里的作息时间有所不同,他们需要起得更早,李景恪载着池灿出门时天刚吐白,微微亮,空气格外泠冽清新,能提神。
在车上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到了学校门口,池灿拖拖沓沓从后座下来,屁股其实坐得有些疼。
他看着坐在自行车上的李景恪,知道李景恪可能要过很久才能再送他上一次学,所以一分一秒都需要放慢,周围来往不停的同学都没人送,他们可能在看着。
在这种放养小孩的地方上了高中谁还有家长送,可他有,不介意别人看见。
池灿跟李景恪道了别,往旁边走两步继续看着,直到李景恪抬手捋了捋头发,单手骑着自行车消失在古城岔路的拐角。
“哟,多大的人了还要送,”池文鹏跟他那三两个狐朋狗友从池灿身后经过,站在小商店旁笑嘻嘻嘲笑道,“该不会裤裆里还夹了尿不湿吧!”
“刚刚那就是他那个哥?”有人问道。
池灿偏头看了他们一眼,没理会,转而往对面牌匾熏黄的包子铺走去。
“他哥就是个变态,当年就被我二叔赶出去了,在我们那有名死了!谁不知道他哥李景恪是个孤儿,混过黑社会,特别可怕,据说玩得特别大,男女不忌,有好多怪癖来着……”
“什么怪癖?”
“以前我们初中那个叫许如桔的老师知道吧?她也我们家对面村的,原本说是要跟李景恪结婚,那不是羊入虎口吗,后来果然结不成了,直接把许老师她阿奶气得半死!”池文鹏以往跟池灿狭路相逢都像是败下阵来,这次逮住机会终于滔滔不绝说起来。
“反正你下次碰见了小心着点,所以最好离池灿远点,别不懂事儿。”
“再多的,在学校门口这种圣神的地方可说不得,”池文鹏睨眼看向池灿,挑衅地说,“不如去亲自问问人家的好弟弟咯。”
池灿眼前满是蒸笼里扑出来的奶白色蒸汽,很像烟雾,只是热了很多,也没有那股熟悉的气息。嗡嗡的声音在他耳边升腾,止也止不住,像伤口上涌出来的血珠。
他一直没有回头,松开攥紧的拳头后从兜里掏钱出来,李景恪早上新给的。他递了两块钱过去,买回来一个大牛肉包。
见池灿不搭腔没反应,猜他大抵是被气着了又不敢发作,池文鹏满意地从商店离开,跟着同伴往学校里走,顺便继续炫耀他那块新的电子表。
池灿把包子塞进书包旁没放伞的侧兜,盯着池文鹏和他高举着的左手上那块墨黑色的手表。
他不相信池文鹏说的那些话。全是污蔑。
他这次没有窜出去跟池文鹏打架和纯粹的忍耐力无关,全凭审时度势。校门口,一对三,打不过还不讨好。
但池灿没打算吃这个哑巴亏受这份窝囊气,更不想这么点小事都告状到李景恪那儿去。
这天放学后池灿依然和段雨仪去了杨均班上找他。
他们下午体育课就见过面,无论是探讨八卦还是玩其他游戏池灿都有些心不在焉,严肃着张脸,最后竟然直接扔下他们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这会儿段雨仪说是逮着池灿要去和杨均一起审判他,可其实动作很温柔,握着池灿的胳膊拽他往前走。
到了六班门口,还没看见杨均,只听见里面乌烟瘴气有人在大声哀嚎。
池文鹏的手表不见了。
体育课上池文鹏把他的电子表解了放在抽屉里,回来却再也找不到了。
杨均从教室一出来,看见池灿的笑容遍立马奔向他,夸张地说:“好家伙,你终于变正常了。”
池灿抿嘴微笑着,也不知道自己变没变正常,至少很享受这一刻短暂的畅快。
他以前没碰见过池文鹏这样的人,无论怎么做都是遵循本能,应该不算学坏,李景恪要是知道是他偷了池文鹏的手表扔到了楼下垃圾桶里,会教训他吗?会变得像别人口中所说那么可怕吗?
池灿太想知道,十分怀疑与好奇。
第21章 肮脏和干净
下课后,池灿跟在老师身后出了教室。
他经过四方水池和青瓦长廊时仍然分了神,第一百次感慨上学就像旅游一样,远处古墙上“苍洱毓秀,树人百年”八个字苍劲秀丽,高树枯枝上红叶翩翩。校园里四处古朴典雅,仿佛被书香熏陶了百年的世外桃源。入秋后他们也穿上了秋装校服,中山装款式,俨然可以当个正直漂亮的小大人。
但池灿挺直着背,此刻内心有点没底,不知道老师突然把他叫去办公室做什么。
池灿多少做贼心虚。
他偷手表的事情一直都没有东窗事发。
这么久以来池文鹏手表丢了的事被闹得几乎年级里人尽皆知,却成了一桩不了了之的悬案。
进到办公室,池灿站在老师桌边等了等,看见旁边站着隔壁班被叫家长的那两个同学。
那两人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鹌鹑似的垂下脑袋杵角落里听训,似乎还挺不服,在爹妈老师的夹击和进出同学的围观下简直颜面扫地。池灿觉得他们有点惨,很快代入其中有了具象的想象——如果是自己,那就变成李景恪在上班期间还要被迫抽空来学校听数落。他忽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池灿,”班主任拉开抽屉,笑眯眯叫了他,“这是你上次参加演讲比赛的视频,之前发的时候漏了你的,现在已经重新拷了一份了,和奖状一起补发下来,表现得很不错噶,一点儿也不怯场,再接再厉。”
池灿捏着演讲比赛三等奖的红色奖状和那只拷有现场视频的u盘,心情稀里糊涂地回了教室。
不过好歹松了口气,他再次回想一番池文鹏那些肮脏龌龊的污蔑,依然觉得是池文鹏活该。
自从没了那手表,池文鹏终于闭上了他那张臭嘴,没空聒噪和耀武扬威了。
池灿看着奖状默默开心起来,又找前桌同学借了把小刀,在灰色长条u盘上刻下自己的标记——一根根火柴棍凑起来似的一个“灿”字。
晚上回家他要把它们拿给李景恪展示,u盘可以当做送给哥哥的一件礼物。
这周周末池灿在外面小街上独自吃了碗米线当午饭,然后买了份卷粉,提早去往杨钧家写作业。
他以往也不是没这么早去过,偶尔上午跟杨钧约了去书店看书,中午杨均就会叫他去家里吃饭。
但今天不太一样,今天不去书店,而李景恪本该休息,却一早出门了。
最近都是如此,李景恪在家里待着的时间都少得可怜,上学日的早上甚至没空跟他一块儿出门,早早便走了。应该说一直都是如此,但以前池灿还能去家具厂,现在李景恪却不准他再去,说浪费钱和时间。
不怕冷的李景恪一年到头仿佛就那几件衣服换着穿,可池灿总是看不见那道一眼就认得出的高而瘦的身影。他们那间屋顶结着蜘蛛网、墙壁生出霉点的家时常冷冷清清,池灿带回来的奖状贴窗上没人欣赏,u盘被李景恪扔在杂物小筐里躺着也孤零零。
池灿告诉自己李景恪工作很忙,很辛苦,是没有办法的事。
可他仍然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惩罚,就算他做的坏事没被发现,也逃不过更难过的被忽视的痛苦。
杨均的爷爷奶奶话虽不多,但热情好客,看见池灿来了就招手让他进院子,问吃过饭了没有,然后朝里面喊杨均的名字。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杨钧正愁无聊,跑出来时惊讶又惊喜,可一看池灿兴致不高的脸色,边把他往房间里推边小声问,“怎么,被你哥骂了啊?”
池灿嘟囔:“他要是骂我就好了。”
“神经病,”杨钧哈哈笑道,“用我奶奶的话说你是皮痒了吧!”
不过他很快也不笑了,要怎么获得这个世界更多的关注似乎是每个小孩都苦恼过的事,他们的世界又是那样小。他拍了把池灿的胳膊:“你上回演讲不是拿了三等奖么,这都没用?”
“他没空看。”池灿说。
“放心!接着要开家长会了,你哥又不是不管你,不像我爸妈都赶不回来呢,肯定没问题!”
池灿心情好了一些,跟着笑起来,和杨钧窝在床脚下一起分吃完了那份卷粉。
杨钧家虽然也不是很富裕,父母常年在外打工,但他有自己独立的房间。早没了升学考那会儿的紧张节奏,他们只草草写会儿作业,等爷爷奶奶出门赶集了就开始锁门关窗拉帘,准备放碟来看。
池灿盘腿坐着,身下垫着一只扁扁的垫子,杨钧把他从班里其他兄弟人情渠道弄来的cd卡进放映机里。
房间里昏暗无比,特地调小的声音却在聚精会神中格外清晰入耳。影片一开始池灿就被吓到了,今天杨钧不知道弄来的是什么碟,黑黢黢的片头一过小电视机上便闪出撕衣服揪被子的狂野画面,细小的呻吟和粗喘像涨潮后扫过脚趾尖的一点浪花水渍,不明显却无法装听不见。
“不是说只看爱情电影,不看毛片么。”一阵死寂般的沉默过后,池灿梗着脖子开口问道。
怕带坏池灿的杨钧,平常自个看色情漫画都是没告诉池灿的,毕竟他也在六班,多少听说了一些池灿他哥李景恪的故事,也怕被揍。
然而动态画面的冲击让人始料未及。杨钧见池灿如此镇静,自己也不能丢面儿,他拿水喝了口,隔两秒说:“他们说只有这样的,有些光碟上就看着挺流氓,这个都算好的,看不出来......”
方块头般的电视机上却能看出来,里面肉搏一样大片赤裸的场景愈演愈烈,声音令人面红耳赤的同时不免担惊受怕。
“啊啊,哥哥好大......好厉害,哥哥,嗯啊......”
池灿闻声诡异地僵化在原地,忽然感觉腿有点儿麻。
突然屋外跟着传来哗啦响动,两人都惊了魂似的,杨钧赶紧爬起来按下暂停键,池灿眼睛转了转,迅速起身替他跑出去侦查一番,发现是塑料袋掉在地上被风刮得跑来跑去。
池灿回来之后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杨钧问:“还看吗?”
“几点了?”
“四点多,”他们讲话突然正经起来,杨钧忍不住发笑,说,“是不是太那啥了?”
池灿说不上来感觉,眉头还皱着:“我感觉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杨钧瞧他脸色大概知道答案了,收好cd后边拉窗帘边揽着池灿大咧咧说,“大家都看!就说你哥,你信不信,他都不知道看过多少了!”
光线从窗口涌进来照得池灿身上的马卡龙色外套鲜艳活泼。他带来风城的那两套衣服都快穿成干咸菜了,这天气也穿不住,这还是放暑假的时候李景恪带他去集市上买的,虽然材质偏硬线头很多,洗过一次就有些缩水,但池灿很喜欢。
池灿不接杨钧的话茬,他不喜欢今天这样的片子,没有故事情节,没有因果缘由,也没有牵手拥抱亲嘴,只是犹如当头一棒砸得人晕乎乎犯堵,非常奇怪又难受。
这天池灿抱着作业打算提前回去,走前顺便和杨均一起去他家土砖房后院抓了两把糠皮和硬玉米粒,站在栅栏边喂嘎嘎嘎的大鹅。
池灿很想去摸摸大鹅雪白漂亮的羽毛,但大鹅看起来很凶,不认识他。于是池灿撒完手里的玉米粒便跟杨均拜拜,一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
刚才电视机里播放的东西还回旋在脑海里,大鹅的嘎嘎嘎并赶不跑它们,池灿爬上坡进了走廊,打开门时都没反应过来钥匙只用拧动一下——李景恪居然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关门一进来,抬头便看见李景恪坐在椅子上正看着他,被猛地吓了一大跳,心脏仿佛趋停。
“哥……哥。”池灿喊得一顿一顿,烫嘴似的。
李景恪从家具厂回来不久,想来池灿下午又是去同学家了,起身疑惑地打量他两下,说道:“做了什么亏心事,别把你小胆给吓破了。”
池灿很慢地走到桌边,嘟囔说:“我还以为你又要出去一整天,让我一个人吃晚饭,大晚上才回来呢。”
这是种类似控诉的怨念的话,李景恪伸手擦掉池灿脸上沾着的谷壳,笑问:“不喜欢一个人吃晚饭?”
池灿“嗯”了一声,眼睛抬起却发现李景恪的额角上有道新鲜的伤口,要隔得很近才看得清皮下微微渗血的痕迹。
他顿时迟钝了两秒,蹙着眉毛张开嘴。
“那放下作业,拿上你的伞。”李景恪拍了拍他脑袋,已经若无其事转身走了。
小伤而已,池灿很懂,心想李景恪可能不希望他小题大做地提出来,池灿忍着卡住了喉咙般收了声。
“我们去哪里?”他便这么问。
“正好多带一张嘴去蹭饭敲他一顿,就上次那个罗杰哥哥。”
池灿还是从抽屉里偷偷拿了一个创口贴。他一听罗杰的名字板了板脸,不大情愿的样子,但又跑去拿伞很快跟上了李景恪。
“非得跟他么?”池灿问道。
“上次他跟你开玩笑占便宜,多可恶,”李景恪却说,“这次让他知道知道厉害,争取吃垮他的钱包。”
池灿听着莫名觉得李景恪总把他当三岁小孩对待,类似李景恪就很懂怎么睡觉,而他还在喝奶一样。
明明不是这样的。
可他还是想开心一点,至少干巴巴望了这么久,李景恪终于肯带他一块出去了。

李景恪没骑自行车,他们走了条以往池灿从未走过的路,经过一大片深绿色的麦田,终于到了罗杰家住着的地方。
李景恪让池灿在外面等了一小会,没多久他跟罗杰就一前一后从屋子里出来,两人手里都拿着根烟。
罗杰个子不算高但身材魁梧,吨位不轻,他把烟盒塞进裤口袋,时隔这么久一见到池灿又笑起来,哎哟一声。
“这是池灿呀,你哥终于肯带你出来了,好久没见没什么差别啊,倒是长高了点。”
他摘了头顶根本不合适的黑色棒球帽——上回李景恪落他家的,直接按到了池灿脑袋上。
“平常记得打伞戴帽子防防晒,别跟你哥一样晒黑了,小姑娘晒黑不好看。”罗杰嘿嘿玩笑道。
池灿一直没说话,显得和当初那样乖乖巧巧,然而此时却骤然掀掉了帽子,直直看着罗杰说:“我不是小姑娘。”
场面变得些许下不来台,李景恪皱着眉回过身,朝罗杰看了一眼,罗杰有些诧异地耸肩,笑着表示自己闭嘴。
“捡起来。”李景恪看回池灿,对他说道。
池灿微凸的喉结动了动,一言不发迅速弯腰捡起了地上蹭了灰的黑帽子,僵硬地拿在手里。
“哎呀没关系没关系,”罗杰讪讪一笑,也没见过李景恪这耐心又不耐心的样子,边去隔壁院里取摩托车边说道,“是罗杰哥哥的错,以后不开这个玩笑了。”
李景恪径直往前外了两步,站在屋墙脚下,隔了片刻才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响声。
下午快结束已经看不见太阳,但还是能感受到灼人的紫外线在皮肤上停留,池灿揪着帽沿煎熬地站在一旁。
连日来的低气压使得一切都变得不太美妙。
不过李景恪忽然感觉手背被碰了一下,有些发痒。李景恪没理,对方居然得寸进尺顺着捏住了他的手指。
他终于垂眼看下去,转头和池灿对视,淡淡说:“什么意思?”
“我……”
“送你去上学,老师是这么教你懂礼貌的?”
“对不起。”池灿咬咬唇,说得很快。
李景恪从他手里抽出帽子,往他头上又是一扣,遮住那双湿漉漉惹人烦的眼睛,说道:“怎么不掀了。”
池灿眼前忽然黑了,于是抓李景恪抓得更紧,然后把一只捏得皱皱巴巴的创口贴塞进了李景恪手里。
池灿示弱求饶喊了一声:“哥。”
他是有意避开的哥哥两个字,脸却变得热起来,混乱的脑子涌出无数稀奇古怪的东西,池灿忍不住笑,眨眼间成了个仰着头咧嘴的傻子。
罗杰轰隆隆发动摩托车溜出来时,看那两人像在说什么悄悄话——也就池灿能对着李景恪那张冷脸还能笑出来,他猜大概是受制于人寄人篱下,也没办法。
李景恪近来在家具厂似乎遇到了点麻烦,连程言宁都来跟他打探怎么回事,但罗杰哪里能知道具体,李景恪平常跟他们出来碰了面也从不提这些,只是认识这么久了,看他心情和说话频次能猜到一点。
李景恪唯一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还在养着眼前这个池灿——所谓的弟弟。
不怪程言宁怀疑李景恪的动机,连罗杰看了池灿都知道池灿漂亮诱人在哪里,他不信李景恪看不出来、不是别有所图。
见罗杰已经停在那头,李景恪哼笑着拽了拽池灿头上的棒球帽,看着他被弄乱刘海后露出的干净洁白的额头和一双清澈的瞳仁,里面倒影着天边晚霞和云彩,眼睛却弯起来冲他笑。
李景恪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拿的创口贴,甚至第一瞬觉得奇怪,池灿为什么要给他一个这个。
李景恪忽然也想起十年前教池灿玩仿真枪的那个下午,当时他想弄坏那个天生好命的弟弟,现在却希望池灿可以永远这么干净漂亮,如湖水蔚蓝。
第22章 会更刺激
李景恪收了池灿的创口贴,但没用。
池灿以没被拒绝和训斥为胜利,他带着那顶不合头围的帽子忽然看见罗杰拿手机镜头对准了他们。
他习惯拍照,也很上相,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以前池灿跟爸爸妈妈出去玩都会拍很多照片,虽然如今一张也都不剩了。
李景恪在发现偷拍后也只愣了一瞬,双眼习惯性紧盯过去,罗杰立即装作看时间收起手机,朝他们招手。
一切发生得太快,池灿还没摆好拍照表情反应过来,就被李景恪拽着去了摩托车旁。
罗杰把先开出来的这辆让给了李景恪,自己又去开了辆更旧但马力更足更刺激的老式大摩托出来,得意道:“你带池灿就不能跟我抢这辆了吧。”
李景恪看了眼傻站在一旁的池灿,池灿迅速明白过来,想到不用三个人挤一辆车而是可以单独跟李景恪一起,他欣喜地抬手按着棒球帽往后退两步,等李景恪跨腿骑上车后也吭哧上了车后座,然后两手扶着李景恪的腰,比起来到风城第一晚爬上车的模样沉着不少。
引擎呜呜转起来,罗杰一个人潇洒先上了路。
混合着灰尘的傍晚阳光笼罩在整个大地和他们身上,李景恪很快也发动了车子,池灿有了经验,听着轰鸣声不自觉揪紧一点李景恪的衣服,紧接着车就飞速冲了出去,身后跟着扬起一片四散腾飞的尘土。
一开始车速并不算快,整条路上就他们一前一后这两辆摩托,池灿还有空边记路边眯眼看过路开阔的稻田、村镇和远处的洱海平面,而头顶就是带着烟紫晚霞飘带的天空,处处碧波万顷,风动粼粼。
池灿才陶醉了一小会儿,转转脑袋打算换一边继续看风景。
李景恪感觉到动静,反手就拍了一把池灿的腿,车头跟着左右拐了两下,吓得池灿瞬间不敢动了。
“会不会太快了?”李景恪偏过头问道。
池灿喃喃着只想让李景恪别偏头了,心里却很甜蜜,李景恪这次还会关心他。他怕李景恪听不见,扯着嗓子说:“不快,这样刚刚好。”
“确实不快,所以跟在别人后面吃灰,”李景恪懒洋洋说完,也只稍稍提了点速,仍然偏头笑着问池灿,“这样行吧?”
池灿其实觉得挺快的了,点着头忘了出声。
“上回骑马有比今天快吗?害怕可以慢一点。”
李景恪抬高的声音有一部分飘散在呼啸而过的风里,池灿被一连串问得感觉颜面扫地,就怕李景恪又提他掉猫眼泪的事。
“不怕!”池灿抱紧了李景恪的腰喊道,“不用慢一点!”
看着跑在前面的罗杰笑嘻嘻回头,扑了一串灰往后飘来,李景恪眯起眼,说:“那我们慢慢的。”
然而话音刚落,池灿趋于稳定的高速心率还没稳两秒,李景恪勾起嘴角,转眼挂上四档后拧动油门,车速猝不及防陡然飙升,池灿干瞪着眼看着身下装着两个轮子的钢铁块发出巨大轰鸣,一下往前窜去,风把他眼睛吹得迷瞪,头发胡乱飞舞,打在皮肤上生疼。
李景恪开得太快了,疯狂却稳健,令本就因为和李景恪飙车而摔骨折过的罗杰根本不敢提速追赶,没两下就被超了过去,换成自己跟在后面吃灰。
换李景恪载着池灿到了前面之后,大路仿佛一卷不断展开的画卷,任他们疾驰向前。池灿恍然间有种别样的畅快,积攒的郁结也被冲散。
他虽然十分紧张,但到底不像上回骑马那样害怕了。
贴着李景恪的后背勉强缓过来后,池灿抬起了头。
他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大鹅都赶不走的东西,此刻分分钟被甩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没哭吧?”李景恪朝后视镜瞟了两眼,紧接着对池灿问道。
他今天回来后的心情似乎不错。
池灿拽了拽李景恪的衣角,喊道:“你说话不算数!”
李景恪笑了两声,胸腔震颤随着体温和贴近的身体传过来,池灿支支吾吾几句,刺激之余不忘扭头去看看被他们甩在后面的罗杰,觉得罗杰很像沧桑版熊大,一脸苦哈哈都追不上来。
他嘿嘿也笑了笑,得意地吸着鼻子回来继续抱紧李景恪,仿佛已经完全适应,没一会儿便感觉充斥在耳朵里的声音小下来,映入眼帘的是张挂着木牌匾的大门,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池灿扶着李景恪的手臂和车后座跳下车,一落地,前两天才刷洗干净的白鞋子又踩了一脚泥。
不过他那双白运动鞋早就蒙了层灰,池灿软着腿跑到路边草里蹭了蹭,整理好刚刚被刮乱的头发和衣服,心脏随着逐渐恢复正常的跳动速率而沉甸甸静下来。
他自认状态良好地站着等李景恪停好车,李景恪熄了火坐在车上,朝迟来一步的罗杰看了眼,再看向池灿,仰仰下巴说:“裤腿卷起来了。”
池灿原本不信,低头一看,立即惆怅地弯腰大力扯下去裤腿。
李景恪看起来其实有些疲惫,他下车后揽着池灿先一步进了那张门,问道:“下次还敢坐我的车吗?”
跟着往里走了两步,池灿沉默几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紧接着嘀咕道:“还行,有点刺激。”
“下次抓衣服抓松一点,别抱我抱那么紧,会更刺激。”李景恪边给了他一个略带肯定的眼神,边提醒池灿怎么改进行为才能令话语听着更使人信服。
至于那到底是不是肯定,全凭池灿自己领悟。
池灿顿时不说话了,李景恪笑着拿过他一直攥在手里的棒球帽,顺手捏了捏他气呼呼的脸。
被嘲笑后生气的池灿往往坚持不了多久,才被捏两下就忍不住咧嘴,面对李景恪毫无原则。
罗杰今天请客安排聚在老地方之一,是一个朋友自家开的农家乐,吃饭打牌一条龙都有,花卉果园和草坪样样齐全。
今晚也能算得上是他们的同学聚会,有人已经提早来了,从窗口探头出来朝他们打招呼。
罗杰从后面赶上来率先跑进屋子里跟他们打成一片,李景恪领着池灿反而慢悠悠才进去,好在池灿对着人并不怯场,想到有李景恪在给他撑腰,他深知如何做个懂礼貌的好学生,在一圈人眼睛的好奇注视下自我介绍起来:“你们好,我是李景恪的弟弟池灿。”
“李景恪的弟弟怎么姓池呢!”有人哈哈笑着脱口而出。
除此之外,回应无外乎还是颠来倒去那么几句话,打量和玩笑都必不可少。
池灿不知道李景恪听没听腻,反正他已经听腻了,礼貌过后则是闭口不言,看起来还是那么乖巧。
罗杰吃过一次教训,心想劝大家悠着点,看着池灿却愈发觉得有趣。
天色逐渐黑下来,外面的紫罗兰藤架下已经摆上圆桌,藤架上缠着星星点点亮白又粉红的小灯,刻意营造出来的烂漫光晕倒是无人在意,一群人从包房挪出来坐到外面,因为三天两头见过面也无需寒暄,聊的都是刚刚的牌局和插科打诨间的小事。
池灿发现李景恪跟这些人在一起话好像是更少的,但他们很热情,像是终于逮到李景恪有空,叫李景恪等会吃完饭打牌,想见识见识。
然而到了此时,桌上一直都在等人,似乎还有个多么重要的人还没到场。
池灿下午吃了卷粉,肚子不是很饿,他在混着彩色灯光的幽暗光线里瞥了瞥李景恪。
还是熟悉的姿势。李景恪搭着条胳膊靠坐在椅子上,偶尔笑一笑,大多时候背光隐匿在夜色里,看起来面无表情思忖良久,但应该不是心情不好。池灿心想有自己逗李景恪开心呢,他哥怎么会心情不好。
“怎么还没来啊,不是说开车来的吗,程言宁他怎么回回要迟到!”罗杰先忍不住说道。
“他只有跟恪哥一起来的时候能准时,平常不知道谁惯的,你们也没看见说说。”
“毕竟是出国留学过的海龟,大家担待点!”
“你说谁惯的?谁敢说啊!”
那几双眼睛竟然齐刷刷看向李景恪,意味深长。
而李景恪不搭话,这话题就只能过去。
“哥,”池灿蹙着眉没听明白,他坐了一会儿,悄悄凑过去用气声说,“我想去上个厕所。”
李景恪转头看了看,对他说:“厕所在停车那边的林子后面。”
“我怕找不到。”
到了陌生的地方,周围都是陌生人,池灿今天有点想耍赖,做梦般想让李景恪陪他去。
“那你随便找块地撒了。”李景恪说。
“可以吗?“池灿也看了一圈,没灯的地方树木丛生荒郊野岭似的,他有点当真了,或许可以当给地施肥。
“就是院里养了狼狗,等会突然窜出来咬掉你的小鸡鸡就不好了。”李景恪低笑两声,煞有介事地好心提醒。

池灿闻言脸色一僵,没反驳就气冲冲跑走,自己找厕所去了。
那边厕所周围是成片的果园和田地,路上黑影幢幢,寂静得能听见虫鸣和一旁水池里的水滴声,池灿提心吊胆撒完尿,想起李景恪的话心中略有羞涩和不忿。
他洗了手往回走,听见里头人语笑声连连,紧接着院子外也传来轮胎碾过地面石子粒的声音。
池灿越过灌木丛看见一辆车型流畅漂亮的银灰色轿车不紧不慢驶进院门里的停车坪,有人从车上下来。
那就是程言宁了。
池灿隔着一段距离走在后面,看不清程言宁的正脸,直到程言宁走到藤架下跟他们赔罪,然后径直走向李景恪的座位边坐下——他坐了池灿刚刚的位置。程言宁是亮眼的,他对李景恪笑了笑,在一片起哄声中握住李景恪的手臂,李景恪没有动作。
程言宁又凑近过去对李景恪说了什么,抬手似乎碰了一下李景恪的额角,嘴唇离李景恪的脸侧是那么近。
他跟李景恪的关系非比寻常,这个认知让池灿骤然胸口发闷。
池灿抬腿走了过去,暴露在光线下然后站停在不远处,因为不知道自己该坐哪里去。李景恪抬眼看见了他,停顿片刻,招手对他说过来。
“这就是你那个弟弟?”
程言宁的一只手仍然握着李景恪的左手胳膊,池灿站在原地,把一切看得很清楚。
第23章 我没有怪癖
池灿站着不动的时间里,李景恪一直在看着他,带着些许了然于心的宽容和玩味。
在与池灿相处近半年之后,在日复一日避免不了的麻烦里,李景恪的耐心似乎变多了一点。又或许为不打扰众人兴致,因此容忍弟弟因为座位被占而生出的小性子并不是件难事。
这期间有人注意到了池灿,罗杰拉开旁边一张空缺的座位朝他招手。
不过在李景恪让人帮忙换了个座位后,池灿最终走过去坐在了李景恪左边的位置。
程言宁一来,桌上的菜陆陆续续很快就上齐了。
池灿用余光往他原本的座位那边瞟了瞟——程言宁搬动过椅子,和李景恪坐得是那么近。
他捏着筷子也把椅子搬了两下,整顿饭只伸手夹摆到面前的菜塞进嘴里,金灿灿油汪汪的煎土豆大饼和砂锅里的黄焖鸡香气扑鼻,可他品尝不太出格外的美味了。
饭后李景恪直接被他们叫去包间麻将室打牌,池灿坐立难安,没有着落地站起身想跟过去,手上重新拿着刚刚李景恪递给他的棒球帽。
一旁苦口婆心替大伙攒好局的罗杰叼着烟走出来,看见池灿要进去连忙把人拦住,又拉了张椅子一坐:“小小年纪看什么打牌,就在外面玩!等李景恪打牌赚了钱回来,让他带你回去吃宵夜。”
“我为什么不能进去?”池灿迫于形势没法离开,仍然问道,“我哥没说不行。”
“能不能懂点儿事小屁孩,”罗杰喷了口烟,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别去打扰你哥哥的好事,要不是有你,指不定他俩早成了。”
“什么好事?”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罗杰打算让他见识见识人性险恶,笑嘻嘻问。
池灿看着包间外那扇倒映着夜色的玻璃窗,心里挣扎一番,开口道:“罗杰哥,”他看起来颇为无辜,“你也不想我闯进去坏我哥好事吧。”
“啧,威胁我?你哥到底教没教你点好的,”罗杰敲着烟灰,“想必该知道的也知道咯,刚刚坐你哥旁边的人看没看见?那是你……怎么说,现在还算你哥前任,但看那暧昧劲儿,估计很快就复合了。”
“他们都是男的。”
“那又怎么了?”
罗杰轻佻地说:“原来还不知道啊,所以池灿小弟弟,那你喜欢女孩子还是男孩子呢?”
池灿不知怎的脱口而出问道:“我哥喜欢他什么?”
“那得去问你哥,”罗杰逗他似的,“到时候李景恪有了别人不要你了,你怎么办?”
紫罗兰藤下光影浓重,蚊虫飞舞,池灿呆了一会儿往小腿上啪地拍了一下,抓着棒球帽捏得扁扁的,然后失魂落魄般往路边走了过去,面朝黑漆漆的果树林子,和那头笼子里锁着的大狼狗遥遥相望。
池灿在路边呆滞地喂了不知多久的蚊子,再走进麻将室时已经没人再拦他。
包间里麻将机正在运作,噼里啪啦一通响,空气里烟雾缭绕令池灿更觉得胸口闷得慌,他一直走到李景恪座位旁李景恪才偏头看他。
“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池灿脸上都被蚊子咬了个包,说起来话来仿佛在此地倍受摧残,声音很低。
“你还回去吗?”他问道。
李景恪拍了下他后背,扔掉手里的烟头,一旁坐着的程言宁倒是先笑了笑说:“是挺无聊的,晚上这外面也没得玩,我开车先送他回去吧。”
池灿只是看着李景恪,煎熬异常。
“输完这场你哥哥变成穷光蛋,再也养不起你了,”牌桌上有人跟着玩笑道,“要不跟我走吧!”
李景恪只是捏着颗麻将子转了转,没说话,池灿再也忍不了了,回敬问那人道:“你很有钱么?有多少?”
屋子里大家都笑起来,那人一时间被哽住了:“恪哥,他平常也这么盘问你啊。”
李景恪拿牌扔出去,笑着说:“问你两句探探家底就受不了,让别人怎么跟你走。”
池灿吸入着屋子里浑浊的空气,喉咙发紧,庆幸借此逃过了程言宁要先把他送走的提议,他要是走了,李景恪就会留在这里和别人一起过夜、然后一起睡觉,他们会旧情复燃吗?两个男人要怎么牵手拥抱接吻?
只是试图想象一下,池灿就发现这困难重重,和别人做那些事情的李景恪根本不能存在哪怕一秒,他会觉得自己的哥哥突然成了一个陌生人,一个令他感到抗拒的陌生人。
他头昏脑胀地看李景恪打完了这局牌,没看出这算什么娱乐项目,李景恪的表情都没有带他骑车的时候舒展。
不过最后其他三个人都掏钱递给了李景恪,麻将机再一次循环转动起来,紧接着又要进去无聊的下一局。
然而这时李景恪却突然站起了身,池灿还没反应过来,李景恪按着他的肩膀往后拉了两步,边点了点收回来的钞票边说:“走了。”
“操!太黑心了吧恪哥,赢完钱就真的走了,也不给个机会翻盘!”
刚刚还吹嘘牌技的人哀嚎起来。
李景恪本就只答应了打一会儿,刚刚那是最后一局。
“都说了不跟你们打,每次说我胜之不武,那能怎么办?”李景恪捏了捏池灿的肩膀,说,“愿赌服输朋友们。”
他们出了包间,终于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池灿站在院门口回头看去,程言宁从里面跟出来把李景恪叫住了。他看着李景恪走过去,越走离他越远,那头地上投映着两道逐渐重叠在一起影子。
“真的就走么?”程言宁说,“好不容易才开心聚一次,要是担心你弟弟,我说了我可以先送他回去。”
李景恪看着他停顿两秒,慢条斯理地说:“没什么心情聚,下次吧。”
比起两年前,程言宁带着后悔的心情自认自己改变了很多,对李景恪“下次吧”的推辞选择视若无睹,而是问道:“你额头上的伤是怎么了,我今天去家具厂,他们说你不在那干了?”
他絮絮叨叨起来:“不过不在了也好,早就想让你辞了这破工作,去我那里——”
李景恪打断了他,提醒道:“你知道这不可能,还有,我们早就分手了。”
“可你在我之后再也没跟别人在一起过。”程言宁压低了声音喊道。
李景恪神情平淡,朝远处等着的池灿望过去,又看回来说:“谁说跟别人就非得在一起?”
“非要这么无情吗李景恪,”程言宁见他要走,抬手便握住李景恪的手臂急切说道,“我问过罗杰了,你别骗我,自从我回来你不也没有。”
地上的影子终究充满着欺骗,夜色里李景恪的身影只和山脉轮廓融为一体,池灿的目光无法挪开,他看见他们分别的时候程言宁抬起头想去亲李景恪,李景恪偏头躲开,侧脸宛如一尊雕塑。
可这令人绝望地补上了池灿困难重重的想象,没有躲开的另外一种模样轻而易举地重现,曾经频繁地发生,它们像黑色的潮水反复拍打着池灿。如果池灿是只还算干净的玻璃杯,现在那双在雨中抱过他的粗糙温热的手就扼在了杯沿,摩擦出酸涩的感觉,留下了从未有过的手印和痕迹。
池灿一时间想不明白这种感觉,他想起池文鹏的那些话,池文鹏的声音尖酸刻薄带着幸灾乐祸,即便池灿从来告诉自己不要理会,它们还是会往耳朵里钻,钻到脑海深处不断闪现。
李景恪直接借了罗杰的摩托车载着池灿回去,一路上冷风萧瑟,吹得池灿手脚冰凉。
他们回了家,池灿放下拿了快大半天的棒球帽,在桌前坐了一会儿,干脆埋头趴进臂弯里闭上了眼。
李景恪停好车才走进来,反锁门时寂静的屋子里响起轻微而清晰的咔哒声。
把钥匙丢在了杂物柜上,李景恪抬眼就被池灿身后窗户上贴着的奖状夺去了视线,他走过去喝水,拿着水杯放回桌上,离趴在桌上的池灿很近。
他看着池灿露出的半只耳朵,伸手过去揉了揉池灿蓬松翘起的黑发,手指碰到池灿有些冰凉的颈侧皮肤,开口说道:“回床上去睡。”
“我数三下。”李景恪又说。
他没打算数,池灿也没再给李景恪数三下的机会。
池灿很快就抬起头,脸上并没有睡意,可看起来很累,他不看李景恪,眼睛微微垂着,一副假装睡觉被抓包之后的黏糊糊的沮丧模样。
但李景恪也知道不是,他问道:“怎么了?吃饭吃了一肚子气回来啊。”
池灿眼睛盯着水杯上浮动的闪光,没一会儿又移动到旁边小筐里,他那只刻着“灿”字的u盘就躺在那里,乍一看字写得七零八落,有些幼稚和难看。
见他不说话,李景恪顺着脸侧摸到池灿下巴,让他抬起头看向自己,一只手撑着桌面也稍稍俯身,说:“你在跟我生气,是么。”
“哥,”池灿声音很轻,有些哑地开了口,“你看过我给你的演讲视频了吗?”
他突然地问道,学着握住了李景恪的手,让李景恪更紧地捏着他,他感觉他的皮肤上真的留下了李景恪的手印和痕迹。就像他写字留标记一样证明着什么。
李景恪愣了一瞬,说:“等会就看。”
池灿仰头看向李景恪,李景恪低着头,他站起身时李景恪松开了手,自然也让开,打算先去换衣服。他身上有很重的烟草味,比李景恪自己一个人抽烟时浓得多,大概不太好闻。
“我看见你跟程言宁在一起了,”池灿见李景恪一下离他显得突兀的远,终于说,“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李景恪解皮带的手停下来,顿时眯起眼凝视着池灿,低声轻笑:“是不是又怎么样,我不是你唯一的哥哥了么。”
池灿忽然怔着心悸了悸,脸颊莫名发烫,喃喃说:“可我没有怪癖。”
他矛盾地贴近了李景恪,因为没有怪癖,所以靠近的时候希望李景恪不用躲开他。
李景恪任由他抱着,像是这一天之后的某种补偿。
池灿这么想着竟然偏过头,把自己的嘴唇凑上去贴在了李景恪的喉结和颈侧,心中偷偷颤抖。
第24章 同性恋
李景恪把池灿从身上拉开的时候,脖子上那点冰凉柔软又带着氤氲鼻息的感觉也跟着远离,转瞬即逝了。
他垂眼看下去,池灿脸颊边上那个凸起的蚊子包仍然没消,微微发红,莫名显得突兀又好笑。
也许因为是池灿,刚刚做出这样的举动并不应该让人觉得奇怪,对于池灿而言,想要从李景恪这里获得从前一直都有的注视、夸奖和拥抱,都是合情合理的。虽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很好地表达情感,但池灿无疑大胆又热情,和他身上的外套一样明晃晃,灯泡照着也映上了金色的光,像包了层彩纸的糖果。
池灿仍然靠得很近,李景恪按了按他的脸,没怎么当回事。
哪怕池灿把今晚在他哥哥身上的所见所闻称之为怪癖。李景恪只是微微挑眉,捏着池灿的手臂放回他身体两侧,彻底抽身开来打算径直往厕所去。
然而见到池灿睫毛扑扇两下一脸更加失落茫然的样子,他松开池灿,停顿片刻,忽然改变了主意,将皮带搭扣草草系回去然后拉开椅子坐下,开口说道:“什么意思?”
池灿一被问就回过了神来,面对李景恪要跟他来真的说道说道了,又只想逃避。
他说不过李景恪,也可能是吃人嘴短。

在丁老板之后又来一个程言宁,李景恪世界里全是他弄不懂的人,他们似乎都比池灿更了解李景恪,认识李景恪,只用挥挥手跺跺脚,就能戳破池灿费力维持的生活和信念。
他站在原地抠了抠脸上的蚊子包,小声说:“什么什么意思。”
“谁说你有怪癖,”李景恪朝后靠在椅背上,问道,“他们说是谁说,都跟你说了什么?”
他从杂物筐里先拿起u盘丢桌上,又找出那一小瓶风油精扔给了池灿。
“罗杰哥跟我说你有了别人就会抛弃我。”池灿拧开风油精瓶盖,被那股辣眼睛的气味冲得皱起五官,硬着头皮选择性回答道。
“你也这么觉得?”
“我才不信。”池灿必须这么说。
“你不会让我一个人的,对么。”
李景恪哼笑一声,凝视着池灿的目光懒洋洋也锐利,他随口般说对啊,看池灿磨磨蹭蹭就是不往脸上擦,直接接回风油精往他脸颊边上那个蚊子包上一抹。
池灿安了安心,瞥见李景恪仍旧盯着他,眼神犹如实质带着不经意的压迫,他犹豫了一会儿,接着坦白:“他还问我是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李景恪慢悠悠拧上瓶盖,没说话。
“哥,那你会跟那个人重新在一起吗?”池灿心一横,一下子又勇气十足了般,“这是我能问的事吗。”
“能啊,你不是已经长大了么,”李景恪本就没打算藏着掖着刻意隐瞒,他没那么讲究,也不觉得这件事多么重要,笑说,“池灿,你就是为了这个生这么久闷气啊,明天上学的作业写完了?”
“写完了……”
“你每星期去同学家说写作业,都做了些什么?今天的在哪?”
李景恪突然开始盘问他的学习了。池灿心虚得一颤,觉得李景恪这是在故意报复他,顺便错开话题。虽然李景恪常常面容冷峻,但行使手段根本称不上正经,池灿想起李景恪说过的“胜之不武”几个字。
“就写写作业,看看电视,喂喂大鹅。”他嗫喏着说。
无奈李景恪在这个小小的家里确实拥有无上权威。
池灿翻出早在学校里就写完的卷子拿给李景恪看,李景恪手掌指腹上生着薄茧,触碰到皮肤时总是温热又粗砺,指节却笔直修长,他夹着卷子指向窗台,说那上面放着的才是池灿下午带去的作业。
鼻间的风油精气味混上了烟味和某些盖住的淡香,池灿深吸一口气,有些不敢看李景恪了。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李景恪就一把将他拉过去,他撞到李景恪的膝盖,李景恪紧接着就往他屁股上扇了两巴掌。
池灿顿时心惊肉跳,唔了一声,震惊之余被某种难以名状的羞耻心一路漫过头顶,脑袋发起热。
李景恪嘴角带着胜利者的微笑,冷冰冰,很坏,他对池灿说:“你哥跟不跟别人在一起,都不妨碍在发现你骗人和没写作业之后教训你,知道吗。”
池灿抓着李景恪的手臂闷声说知道了。
他其实也不想要答案了,无论李景恪会不会跟别人在一起,他根本不关心也不在意。池灿只想要跟李景恪是在一起。
池灿挨了两下打,却顺便被李景恪揽了腰握了手,短暂的痛感消失后,后半边身体变得酥酥麻麻。他感觉自己也要染上那种别人嘴里嗤之以鼻的怪癖,如果李景恪有的话,他也要有,他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更何况,如果弟弟喜欢哥哥就叫同性恋,也是怪癖中的怪癖的话——
池灿希望自己快快有。
第25章 仰泳的鱼
虽然池灿一被抓就现原形,那个周末的作业确实没写多少,是他连夜被李景恪呵斥监督着写到十二点然后第二天来学校继续赶才赶完的,但池灿在一周后的家长会上依然是被表扬的对象。
家长会赶上了好时候,李景恪不再和以前一样早出晚归,这周时间仿佛松散不少,今天真的按时来了学校。
池灿难掩高兴,为了安慰只有爷爷来开家长会的杨均,心甘情愿拿为数不多的零花钱请他喝了瓶酸角汁饮料。
刚从小卖部溜达回来,他一只手被杨均扒拉着,趴在教室外墙边鬼鬼祟祟探头往里看。
夸奖的部分已经过了,讲台上老师正一脸严肃地分析考试成绩。池灿在学校活动上为班争了光,进高中后对学习却松懈了很多,一夜回到解放前,考试成绩自然只有一般般,没什么存在感,不被批评都算好的。李景恪坐池灿座位上和其他家长一块儿听着,在里面一点儿也不像家长,没什么家长样,也像听课走神那号不良学生,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中途李景恪甚至掏了打火机出来,啪嗒点燃两下,意识到此地不能抽烟才收回去,没一会儿又转起了笔。
不过这很满足叛逆期少年的想象,池灿哼哼两声,探头看了好半天,杨均也趴旁边看着,说道:“瞧你高兴的,那就是你哥?”
池灿“嗯”了一声,嘀咕道:“不高兴把你酸角汁还给我。”
“瞧瞧你,多么小肚鸡肠的!”
“不然怎么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呢。”
“说真的,你就跟你哥一起住,”杨均说,“要是我肯定不敢造次了,你可千万把嘴守严实,咱们偷偷干的任何事不能让大人知道。”
“看毛片么?”池灿说。
“嘘!”
杨钧倾斜着上半身有点喘,大迈一步站稳后最终评价说:“你哥虽然像个法西斯,但确实酷毙了,”他嘿嘿笑着,学电影里那语气挤出双下巴沉嗓道,“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god father。”
池灿这下皱起眉不笑了。
“你懂什么叫法西斯?你是不是每天跟池文鹏一个班,他说什么都信了,那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呗——”
杨钧一听连忙悬崖勒马,挤着池灿求和道:“哪里的话哪里的话,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哥也不是法西斯,别生气嘛池灿,小火山,池灿......”
“你别挤我!”
“火山喷发啊这是,小火山......”
两人正推推拉拉掰扯得忘我,声音越放越大,人也越站越高,等池灿反应过来转脸一看时,教室后门附近一众家长们都瞥眼看来,李景恪从无聊听讲中也偏头望过来,狭长漆黑的眼睛微眯,目光和池灿直直撞上。
池灿率先噤声,双眼瞪圆,讪讪着还没想出对策,就被杨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拽着衣袖和胳膊冲出了走道的屋檐,从出糗现场逃跑了。
他们一路往教学楼外花园的长廊狂奔而去,路上遇见其他同学还有一头雾水的段雨仪和她小姐妹,你忽我应,到亭子里有了座位,两人才气喘吁吁停下,噗嗤一声,乐不可支起来。
杨均说道:“你说他们刚刚听到哪儿了?可能以为哪里的休眠火山要爆发了!”
池灿迎风吹得脸冷冷的:“可能是听见你喜欢看毛片呢。”
“你不也看过!”杨均薅了根杜鹃灌木丛旁的绿草,问道,“这个星期还来不来?”
池灿摸着石头柱坐下,想了想,悄声说:“你有没有听说过,特别一点的,就是男的跟男……”
他话正说到关键时刻,杨均以为有什么特别大八卦,尖着耳朵等音落,突然两下脚步声却盖了过来——段雨仪一个人跑过来找他们,大着嗓门就喊道:“你们在密谋什么呢?搞得咋咋呼呼的。”
池灿立即不说了,杨均一愣,也喊道:“谁咋咋呼呼,谁是我们中间的叛徒,考试居然考全年级第四!”
“杨均!有你什么事,只有你一个人倒数!”
这俩人越来越活像一对欢喜冤家,池灿正襟危坐,看得一乐一乐。
段雨仪来找他们不止为了和杨均斗嘴加入打闹队伍,还为商讨点小事。
她和杨均都有手机,虽然是早过时破旧的淘汰货,但能联系,他们已经提过一嘴,现在打算拉池灿入伙,约池灿国庆去玉龙雪山看雪,她妈妈可以带他们一块儿。
听见出去玩,池灿本来一口答应,最后还是说要回去问问他哥。
风城离那片雪山群不远也没多近,坐火车去,中途很可能要在丽江停一晚。这超出了池灿能掌握和决定的范围,需要很多钱,不是撒丫子就能腿儿着奔去的地方,他下意识还想让李景恪带他一起,他们一起去翻过连绵壮丽的雪山。但实在希望渺茫,是那么遥远。
池灿站出亭子,眺望了眼近在眼前模样熟悉的群山,说了句:“这个山顶上也有雪。”
“池灿!”段雨仪忍俊不禁绕道他面前,捏着他肩膀摇晃劝道,“这里的雪只有主峰最高的地方有,只能远看,上面没路的。”
池灿不为所动,鼓脸说:“还是算了吧。”
从考试成绩分析之后家长会上再讲的便都是班级建设云云,终于结束了,头顶广播的放学铃居然也打响起来。
像坐了个牢般漫长,李景恪卷着发下来的缴费通知单走出教室,想到以后还有无数个家长会就恼火,打算去找之前在走道里调皮捣蛋的某个小兔崽子。
李景恪没走两步,在不远处长廊中间的亭子里看见了池灿。
池灿正跟同学叽叽咕咕说着什么,旁边站的小胖子就是他每周跑去别人家玩的铁哥们,而池灿跟那个女同学说得尤为认真。
段雨仪以为池灿不愿意是没被雪山吸引,为了劝他答应去简直恨铁不成钢,边说边抓狂地捏了把池灿的脸蛋,接着和杨均一起伸出魔爪,揉乱了池灿的头发挠他痒痒,弄得池灿又笑又没有还手之力。
李景恪走到长廊这头时,是杨均先发现了对面这个高高瘦瘦面无表情的男人——池灿的“法西斯”哥哥。
他立即停了手,朝李景恪皮笑肉不笑了一下,连忙拍了拍池灿胳膊,又喊道:“段雨仪。”
池灿只转转眼珠就瞬间回过神来,心头一跳,握着段雨仪的手腕离开了自己的头顶,喊了声:“哥。”
“谁啊。”段雨仪没发现人,顺着目光看过去。
“回去了。”李景恪盯着池灿说完便转了身。
池灿莫名觉得李景恪在生气,可不清楚为什么,家长会上难道被老师批评了?
他慌张地跟朋友们对视两下说再见,很快理着校服和头发便出了亭子,穿过花园走得飞快。
池灿在校门口见到了等在古城街边的李景恪,李景恪把缴费单压在了车座底下。他在沉默中小心翼翼上了李景恪的自行车,出发前李景恪笑了声问道:“班里一共五十个人,你考三十五,这就是你说的作业没做完也不影响啊。”
池灿从没想过人生需要遭受这么多的煎熬时刻。
以前成绩不好、学习取巧只会被鼓励,他还没被这么说过。
“同样都是玩,怎么别人不仅考前五,演讲比赛拿奖,还能按着你搓圆捏扁,你就只知道笑?”李景恪说道,不知道是天冷还是声音也很冷。
池灿蹙了蹙眉,想着刚刚的样子确实有点丢脸也不够庄重,成绩不好也是事实,可回想李景恪从始至终的眼神,他莫名觉得委屈极了。
“是他们问我国庆要不要出去玩,去看雪山,我说不去。”池灿在后面迎风吸着鼻子回道。
李景恪说:“你确实不配去。”
这一句结束,回程路上再没有声音。
低气压连日来一直盘旋,池灿运气不好,赶上爆发。李景恪只认为自己的心情大概是在会上彻底耗完的,池灿被他骂两句估计生了闷气,便也没管。
直到快到家门口。
上坡前他们下了车,李景恪走在前面,停车开门后回头扫了一眼,池灿乱糟糟的黑发、颤动的睫毛在傍晚路灯下被照出阴影,仿佛一颤一颤。
是池灿在哭。
眼泪一滴滴连续不断地落下来,仿佛随着池灿强忍着的急促呼吸冒出热气,被冷风刮走又冒出来。
李景恪很久没见他哭过了,一时间只觉头疼,池灿缩着肩膀梗着脖子,鼻尖耳朵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哭的,四处泛着红。
李景恪伸手关上了门,说:“别哭了。”
池灿知道李景恪看他哭就厌烦,他也讨厌极了,抽噎着反手抹眼睛,可是无处可躲,直直就往厕所冲去。
正在不断长身体的池灿个子抽条,高了一些,李景恪依然拧眉一手把他拦了回来。池灿却已经不会再抗拒,像尾平静仰泳的鱼,只有腮还在难过地呼吸。
然而在摸到池灿发热紧绷的喘气时僵硬起伏的后背,看着池灿湿漉漉的脸时,李景恪空荡的心口像被什么阻塞住了,干涩不已,第一次后悔话说得太重。

第26章 软肋
家长会后一切照旧。
从取款机取出最后一笔工资,李景恪数了数,其中有池灿学校要新交的学杂费用,再付完之前欠房东的两个月房租,只余下几百块拿来当生活费了。
风城秋末的阳光一如既往猛烈,将大地照耀出粼粼光波,下关城区的风更是终年不歇,灰沙飘过,李景恪的外套被吹起一角。
他把钱折进口袋,站在取款机亭子外摸出空烟壳,抬眼看了看马路两边,去旁边小商店重新买了包烟,却不是为自己抽。
李景恪从家具厂离职已经有两个星期,带池灿去农家乐跟他们吃饭那天就是最后一天。
他得找新地方和新活儿干了,否则真像那些人说的,没钱了只能去大街上喝西北风。李景恪自己一个人倒是很随便,习以为常的同时游刃有余,早已能像对待变幻莫测的天气一样对待自己突然间可能流离失所的人生,却依然可以掌握,沉默又锋利。
但现在他还带着池灿。
池灿还在上学,会参加演讲比赛,要交学杂班费,以后想跟同学出去玩。
哪怕以最苛刻的条件要求池灿,他们过的也是禁不起动荡的日子。额角那道消失的疤痕,似乎说明李景恪仍然不够沉稳成熟,仅仅因为和同事领导闹矛盾就大打出手进而说不干就不干了,冲动至极。
但他们都心知肚明并非如此。
李景恪在家具厂干了两年,开始于跟丁雷彻底划清界限之后,结束于他发现从来没有所谓的划清界限。丁雷几个月前在赛马场上也许仅是一时兴起,但他一定会把条件跟李景恪讲完,想证实李景恪想要的自由可以轻易被他摧毁。
那些源源不断的指定由李景恪接收的大订单,客户签字最终只有一个——丁老板的最新代理人:阿文。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家具送进了丁老板家中,负责筑造的人却因此失去工作。
而李景恪只是确实不擅长卑躬屈膝、卖身投靠。
依照惯有轨迹,新的下家该去哪落脚对李景恪来说并不重要,基本相差无几,没有无缝衔接只是家具厂先前的一些客户单还需要收尾。这中间程言宁依然不死心地跟他说过好几次,程言宁家中在风城开了家颇具规模的茶企,如今重心打算移去昆明,他想让李景恪跟他一起过去。
程言宁有着富家子弟不改的天真与理所当然,他不断道歉和承诺,仿佛两年前他没有一夜之间说要出国留学、他们也没分过手。
李景恪以为感情这回事不用弄得如此执着,任何事都不用,何况两年足够久,抓紧过去不放手既不是什么好事,也没有什么必要。
他少接了两通程言宁打来的电话,烦得很,自从成为无业游民再开完家长会回来就更烦起来。
池灿那天被女同学摸得有多高兴,回去后哭得就有多稀里哗啦,上床睡觉的时候还一抽一抽,之后改头换面了般每天都自己按时起床、晚上一言不发学习,像换了个弟弟回来,家里变得格外沉闷。
今天李景恪出门前,池灿连杨均家也不去了。
不去就不去,李景恪习惯性懒得管,他对池灿的学习其实没太多要求,无非是在公报私仇,这点李景恪恶劣地承认了。因为他不比别人,确实有着怪癖、冷血无情难以共处,池文茂当年收养他后便说他成为孤儿不是没有道理的。池灿一定在外面听见了种种声音,总有一天将长齐羽翼,冲破狭窄屋子的窗户去找属于他的自由。
但现在还不怕池灿能翻了天去,只是李景恪发觉池灿没有手机联系不上已经变成一个突兀的问题,像落下了什么东西让人放不下心。
贫穷两个字也变得更加突兀。
他横穿过马路走进一条街道,更快地往目的地走去。
那家玉石工作室开得并不偏僻,但不太好找,休息日更是有些冷冷清清,李景恪推门而入时,门口蹲着的毛发发亮的伯恩山庞然大物不理不睬。
和李景恪见面的,是在家具厂订过一单红檀木桌椅的玉石工作室老板之一,姓沈,三十多,做事严谨话少,不苟言笑,像藏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讲当地语时娴熟至极,但李景恪能听出他不是当地人。
因为话都很少,作风利落敞亮,几次来往颇为投缘,听说了李景恪不在家具厂继续干了,沈老板像是一眼就看出李景恪身手能力都不错,想请李景恪来他这里画稿谈生意。
李景恪帮他们把最后订的柜子装好,拍了拍手里的灰屑,将新开包的烟递了根过去。
接着他婉拒了这桩听起来十分不错的差事,理由是离得太远,家里弟弟上学的地方挪不了。
对方直接打消了李景恪的顾虑,工作时间上给得很宽泛。
“不知道沈老板这么信任我的原因是什么?”李景恪收起工具笑问道,又说,“我只是个画家具图和送货的,雕不来翡翠,何况翡翠生意在风城不好做,最后都还是要转瑞丽,据我所知,风城这边很大一部分都被银桥玉业垄断了。”
“你是说丁雷,你的前雇主?”沈老板手中敲了敲烟,直言不讳道。
李景恪愣住,凝视他两秒,从容地说:“沈老板调查过我了,”他纠正,“是前前雇主。”
“因为调查过,所以信任你。”
“但可能不太合适。”
“哪里不合适?”
李景恪眯眼,对着年长他十多岁的人并未收敛同时存在的防备和进攻气息,但仍然保持自我判断后对客户的礼数,笑说:“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算么。”
“你的顾虑我清楚,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刚好需要一个帮手,而你需要找一份正当工作。”
“至于丁雷垄断的低端市场跟我们无关,我们不缺缅矿主资源,前两年都在外省,现在回来也只想做点正经买卖。”
他说得足够真诚,但李景恪依然拒绝,回道:“多谢,但这两年干多了体力活,现在对这些已经不感兴趣一窍不通,您另找人吧。”
正说着,李景恪站起身,这时从里间传出开门声,门口趴着的伯恩山犬缓缓站起来迎了过去。
“我在里面就能闻到你的烟味,你戒烟戒了个寂寞?!”来人容貌同样俊朗,脾气似乎有些蛮横暴躁,但一见外面还有别人,转瞬打了个招呼,“我是唐殊。”
“我们的另一个合伙人。”沈老板跟着按灭了烟头。
李景恪仿佛很快明白过来,但什么也没说,他清楚了对方有手段无恶意,淡淡笑了笑,握手后很快离开。
等人走远了,合伙人唐殊说道:“你不是说他会答应么,干嘛非找他,我让人发了招聘了。那不然让我去把人给你绑回来?”
“绑什么绑,把你绑起来?”沈礼钊说,“他对风城熟悉,能帮我们扩展生意在风城站稳脚跟,他还有个弟弟,这样的人从不会让机会溜走,还会来的。”
凡是看过李景恪过往履历的人,都相信这样的人可以做成任何事。尽管命运的巨轮无数次倾轧碾过,李景恪独自一人又像是什么也不做,只波澜不惊站在那里,随波逐流地沉默,无动于衷地反抗。
这样的人一旦有了软肋,应该也可以做出妥协。
第27章 丧家之犬
暗夜行路,人们需要历经反复磨炼才能适应夜色,辨清前进和回家的方向,再一步一步走下去。李景恪走到出租屋的家门外时,看见窗口该亮起的灯没有亮起,很快拿钥匙插进了锁舌。
池灿显然是受训不足的那个,他正四仰八叉躺在李景恪的床上犯迷糊,再睁开眼周围一片漆黑,静谧得像被世界遗弃了。
他手上还捏着支笔帽失踪的水性笔,终于听见门口传来的开门声。
李景恪推门而入时,池灿已经大梦初醒,几乎是弹射着从床上爬了起来,紧接着头顶灯泡咔擦一亮,他惊魂未定地呆呆和李景恪撞了个照面,慌张凝固在脸上。
那模样其实有些滑稽,李景恪瞥一眼床铺再看着他,没说话,停顿片刻关了门。
屋子重回寂静,池灿咬了下嘴巴,转身直直回到桌前,攥着笔继续写起作业。
晚上他们吃的清炒豌豆苗和洒着绿葱花红辣椒的蒸鱼。池灿跟李景恪赌气冷战七天多了,每天都发誓明天少吃一点李景恪的饭,每天端上碗也都没忍住多吃一点。
饭太好吃,他太失败。
“今天房东又来过了没?”吃完饭,李景恪边收桌子边问道。
池灿低声回道:“没有。”
所谓冷战,池灿照旧有问必答的,只是失落又难过地不想理李景恪了,他觉得李景恪并不关心他、为了一次成绩就那样把他批评得一无是处,对演讲比赛和表扬却视而不见,夸奖和安慰都很少。学校里上周说要交的费用,李景恪明明知道却也从不提起,池灿只跟老师说忘了带,回来更不愿意主动要钱,一连拖到现在成了全班最后两个没交钱的人,还要被老师批评。
现在他有点忍不住了,虽然心里埋怨一百遍,但看见李景恪还是想有哥哥真好。
池灿拿纸擦干净桌子后重新摊开课本,看着李景恪不时走动的身影,满肚子话卡在嘴边呼之欲出。
等到李景恪收捡完一切洗了手坐过来看手机,池灿才张张嘴,李景恪掏出口袋忽然递了钱过来。
“是不是不想要,”李景恪见他一动不动,撇下钱说,“学校里不是说星期三之前要收吗?”
池灿连忙把钱捂回来折好收进书包,嘀咕道:“怎么今天突然就给了呢。”
他无辜地跟李景恪对视,突然特别讲礼貌了,说:“谢谢。”
“因为今天才结清工资,”李景恪笑了一声,“难道你以为天上会掉钱下来,刚好砸到你这个好吃懒做的小鬼脑门上。”
讲了谢谢也是没有用的,池灿被说得哑口无言,看着李景恪打开电脑做自己的事去了,他却无心再写作业,这一个自我惩罚式的下午已经快折磨得他抓狂,跟李景恪赌气是件非常难熬的事,完全不痛不痒。
剩下某些旖旎的幻想,则像池灿跑步时鞋里进了石子,隐隐作祟。
“今天怎么没去同学家玩?”李景恪十分巧合地继续随口问了他。
池灿开口便说:“因为我不配出去玩。”
李景恪抬眼看了过去,池灿硬着头皮把视线移到李景恪手上,只听李景恪敲了下键盘,问道:“哪里不配?”
“......”
“哪里都不配。”
“既然这样,那以后就把你锁家里,哪里都不要去了。”
池灿紧咬着牙关,脸色陡然一白,眼角逐渐发红,里面仿佛慢慢聚拢雾气。他站起来,突兀地对李景恪说:“你可能还不知道,家长会前池文鹏丢了一块手表,是我偷的。”
从语气里可以知道池灿在破罐子破摔,李景恪拧起眉,他的弟弟突然跟他坦白了一件不光彩的事,却装得非常理直气壮,像在挑衅。
池灿试图激怒李景恪,想知道他到底在乎什么。
而把压在心底的秘密一股脑说出去,他顿时又隐隐害怕起来,害怕李景恪真的有传闻中那么可怕。
“什么意思?”李景恪拿起了手边常用的铁尺,目光似乎只顾着研究电脑屏幕上的内容,桌前画着草稿,他声音平直冷淡。
正常情况铁尺是用来画纸稿的,然而现在像极了代表暴风雨来临前的前奏,铁尺边缘闪着幽幽寒光。
“我偷了池文鹏的手表然后扔了,因为想给他个教训让他不要再散布谣言,”李景恪抬了一下手,池灿冷不丁往旁边退了一下,“我是不是果然是你最讨厌的那种人了……”
“哪种人?”李景恪说,“池灿,你是在故意挑战我的底线?”
池灿嘴唇抖了抖:“不是……”
“过来。”李景恪沉默片刻,说道。
池灿终于知道什么叫害怕了,一边腿僵了般走过去一边攥紧了手指,满是难堪和惊惶。
李景恪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刚伸手,池灿又瑟缩了一下,看起来楚楚可怜。
“他散布什么谣言,说你什么了。”
池灿眼睛里有些水光,忽然垂头丧气,哽着嗓子用力说:“他说过很多,说我是丧家之犬。”
一个如雷贯耳的词。
李景恪放下了铁尺,不再看电脑屏幕和草稿画纸,他牵住了池灿的手,把池灿再扯近一点靠过来,伸手扶着后背。池灿并不敢哭,还怕着他,感觉李景恪下一秒依然会要无情揍他一顿。李景恪继续问道:“这件事还有没有别人知道?”
“没有。”池灿鼻音重重地回。
“技术挺好,”李景恪说,“偷东西的感觉好么?”
没人会把这话当夸奖。
“……不好。”池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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