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虞女武神的废材儿子】(27)大婚
2025.12.12首发于禁忌书屋宴席的气氛,在史前巨兽血肉带来的震撼与异香中,逐渐分化出截然不同的两种节奏。主位之上,是王妃亲自侍奉、充满象征意味的亲密投喂;而殿中宾客,则迅速回归最原始的欲望——口腹之欲。多数人暂时抛却了政治算计与礼法纠结,将全副精力投注于眼前这旷古难逢的珍馐之上。殿内弥漫的香气已不仅仅是食物的香味,更混合着油脂炙烤的焦香、骨髓炖煮的浓醇、冰鲜刺身的凛冽,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时光深处的蛮荒气息,刺激着每一个人的味蕾与神经。武将席列中,黄胜永的吃相最为豪放不羁。他早已嫌刀叉碍事,直接抽出了随身的佩刀——那柄曾痛饮敌血的百炼环首刀,此刻成了他分割食物的利刃。只见他单手按住一块烤得表皮焦黄酥脆、内里仍泛着粉红色泽的巨兽腿肉,刀光一闪,便切下拳头大小、油脂滋滋作响的一块。他也不怕烫,直接上手抓起,又用刀尖从旁边的冰玉盘中挑了几片薄如蝉翼的巨兽刺身,就着辛辣冲鼻的山葵酱与酸香醒胃的油醋,再混上一片鲜亮橙红、肉质莹润的虹鳟鱼刺身,一股脑儿全塞进那张虬髯环绕的大嘴里。“唔——!” 黄胜永闭上眼,腮帮子高高鼓起,用力咀嚼。粗犷的兽肉纤维、滑腻的刺身、山葵的辛辣、油醋的酸爽、虹鳟鱼特有的清甜……种种截然不同的口感与味道在口中轰然炸开,油脂的丰腴与氨基酸的鲜甜混合成一股霸道绝伦的幸福感,直冲天灵盖。他满足地发出一声含糊的喟叹,仿佛比打了一场胜仗还要痛快。咽下口中美食,他油乎乎的大手一把拍在旁边正小口啜饮“万载龙骨汤”的姬宜白肩上,瓮声瓮气地问:“姬先生!你是读书人,见识广!快给俺老黄说说,这大家伙到底是个啥来头?《山海经》里有没有记载?俺吃着这肉,总觉得浑身是劲儿,比喝十碗参汤还补!”姬宜白被他拍得汤勺一颤,险些洒了那乳白浓香的汤汁。他无奈地放下银勺,扶了扶被震歪的进贤冠,清癯的脸上露出一丝博学者的矜持与思索:“黄将军所感不差。依《山海经》所载,西北荒外,有兽焉,其状如牛而赤身、人面、马足,名曰‘猰貐’,其音如婴儿,是食人……又有‘驳’,状如马,白身黑尾,一角,虎牙爪,音如鼓音,食虎豹,可以御兵……然则观此兽遗骸,体型之巨,骨骼之奇,似与经中所载皆有出入,或为更古早、未入典籍之洪荒异种,冰封于雪山之巅,得存至今。其血肉蕴藏太古精气,或有强筋健骨、益寿延年之奇效也未可知。”黄胜永听得半懂不懂,但“强筋健骨”“益寿延年”几个字却是听进去了,顿时眼睛更亮,一边又切下一大块烤肋排塞进嘴里大嚼,一边含糊追问:“那这些大家伙这么厉害,怎么都死绝了不见了?连骨头都难找?”姬宜白拈须沉吟,目光掠过冰台上那巨大的头骨,摇头道:“此乃天地造化之谜,沧海桑田之变,非人力所能尽知。或毁于天灾,或亡于族群之争,或……顺应气运而隐。或许,”他顿了顿,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向主位,“唯有洞悉天机、身负大运者,如凉王殿下,方能略知一二。”黄胜永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一眼主位上正被王妃细心喂食的我,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随即又把注意力转回食物上,回头冲着自己麾下三位正帮忙分割兽肉的副将——身材敦实如熊的孟贲、面目精悍的乌获、以及沉默寡言的任鄙——高声吆喝:“孟贲!挑那块带软骨的肋排,烤得焦香点!乌获!刺身片薄些!跟那虹鳟鱼、还有刚送来的鲟鱼子并个盘!任鄙!看着点火候,骨髓汤别炖过头了!”孟贲声如闷雷应了一声,蒲扇般的大手毫不费力地掰下一根粗大的肋骨;乌获刀法精准,将暗红色的兽肉片得薄而均匀;任鄙则默默盯着陶瓮下的炭火,不时用长勺撇去浮沫。很快,一盘融合了烤兽排、巨兽刺身、虹鳟鱼刺身与晶莹鲟鱼子的奢华拼盘,以及一碗热气腾腾、骨髓油花荡漾的浓汤,便送到了黄胜永案前。他哈哈大笑,左右开弓,吃得汁水淋漓,酣畅无比。不远处,百里玄霍将军的吃法则另有一番豪迈。他不用餐具,直接端起一只盛满橙红色、颗粒饱满的鲟鱼子的金碗,仰头便倒入口中大半,鱼卵在口中噼啪轻爆,鲜咸的海洋气息瞬间弥漫。紧接着,他用筷子夹起一大块煎得表皮金黄微焦、肉质雪白细嫩的鳇鱼肉,又舀起一勺炖得乳白浓稠、骨髓已近乎融化的巨兽骨汤,就着一块酸香浓郁的草原乳酪,一同塞进嘴里,用力咀嚼吞咽。“妙!妙不可言!”百里玄霍咂摸着嘴,眼中放光。“这巨兽之味,非羊非牛,鲜甜之中带着一股子……玄妙!仿佛能把人的魂儿都勾出来!”他扭头对侍立身后的副将繇余吩咐道:“记下了,下次巡边,多留意高原冰川缝隙!若再寻得此等神物,便是大功一件!”繇余正抱着一根烤兽腿大啃,闻言连忙点头,含糊应道:“将军放心!末将定带人细细搜寻!”他吃得满脸油光,那粗犷的吃相与百里玄霍的豪放如出一辙。与这些武将的粗豪饕餮相比,女将席位的吃相则文雅克制得多。玄素与青鸾并肩而坐,两人皆身着合体的礼服,虽未卸甲冑的英气,但举止间自有法度。她们左手持银质餐刀,右手握叉,动作舒缓而精准。玄素仔细地将一块烤得恰到好处的巨兽腿肉与一片嫩滑的牛肉分别切成大小均匀的方块,然后从容不迫地撒上细盐、现磨的黑胡椒,再淋上少许提鲜的料酒,这才用叉子优雅地送入口中,细嚼慢咽,仿佛在品鉴艺术品。青鸾的吃法类似,只是她更偏好刺身的原味,将巨兽刺身与虹鳟鱼刺身在冰盘上摆放整齐,蘸取少许山葵酱油,小口品尝,眉宇间流露出专注与享受。她们身后各自家族的年轻子弟,也泾渭分明地遵循着这种差异:玄家的十余名青年男女,皆坐姿端正,用餐无声,刀叉起落间颇有章法;而青鸾家族带来的十多个年轻后辈,则显然继承了家主部分豪爽的基因,虽不至于如黄胜永那般狂放,却也吃得眉飞色舞,不时低声赞叹,与玄家的静默文雅形成了鲜明对比。宫殿之外,迪化城。凛冽的寒风依旧呼啸,却吹不散弥漫全城的浓郁肉香与欢庆气氛。与承运殿内极尽奢华的珍稀盛宴不同,王府早已下令,大婚之日,与民同乐。城中各处官设的施粥棚、肉铺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每家每户,皆可凭户籍册,领到一份丰厚的“王上大婚恩赏”:五斤肥瘦相间的上好羊肉,五斤皮薄膘厚的五花猪肉,以及十斤雪白细腻的上等面粉。这对于许多刚刚在安西落脚、生活尚不宽裕的关内流民,乃至许多普通市民而言,不啻于一场丰盛的年节。领到肉面的百姓们,脸上洋溢着真挚的喜悦与感激。男人们扛着沉甸甸的肉块,互相打着招呼,讨论着是包饺子还是炖肉;女人们小心地捧着面粉,盘算着能给家人蒸几笼白面馍馍;孩子们则围着大人欢叫奔跑,空气中充满了久违的、属于太平年景的满足与安宁。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起了袅袅炊烟,普通的羊肉汤、红烧肉的香味与宫殿内飘出的奇异兽肉香气混合在一起,飘荡在迪化城的上空。坐于万人瞩目的主位之上,周身被璀璨灯火与山珍海味的香气环绕,我却感到一种近乎荒谬的饥饿感。妇姽的“侍奉”无微不至,甚至到了严苛的地步。每一口送入我唇边的食物,都经过她精心的挑选、切割、乃至吹凉,务必符合她心中最完美、最适宜、也最“安全”的标准——烤肉的焦嫩程度,刺身的薄厚与蘸料比例,汤品的温度与撇净浮油……她仿佛不是在喂食,而是在进行一项神圣而不可有丝毫差错的仪式。半个时辰下来,我咽下的,多是些经过她反复斟酌、甚至自己先尝过一口的“精华”部分,量少而精细,对于我这个年纪、且近日消耗颇大的身体而言,实在有些不够看。腹中空鸣被殿内的喧嚣掩盖,却在我自己耳中清晰可闻。就在这时,两名身着淡青色宫装、低眉顺目的侍女,合力端着一只装饰着繁复鎏金云纹、盖得严严实实的巨大汤蛊,小心翼翼地来到御案侧前方。她们将汤蛊放在备用的案几上,动作轻柔地揭开盖子,一股比之前“万载龙骨汤”更加醇厚、甚至带着一丝奇异清冽药香的蒸汽升腾而起,显然又是一道极其耗费功夫的顶级珍汤。做完这一切,两名侍女便准备躬身退下,回到自己的位置待命。“站住。”我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宴饮后的慵懒,却清晰地让那两名侍女僵在了原地,也引来了身侧妇姽探寻的目光。我没有看她,而是指了指那只硕大的汤蛊,对侍女道:“这汤,先放着。去,告诉膳房,立刻给我煮一大碗肉汤来,不要这些精巧玩意儿,要大块带骨头的肉,炖得烂烂的,撒上葱花香菜即可。本王……” 我顿了顿,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腹部,眉头微蹙,声音里带上一丝不容置疑的任性,“饿了。”此言一出,近处几位耳尖的臣僚与使节动作微微一滞,虽未抬头,注意力却已悄悄飘了过来。王妃亲自侍奉,王上竟还喊饿?这……
妇姽的眉头立刻蹙起,她放下手中正欲递来的、切得方方正正的一块“油炸龙脊”,美眸中闪过一丝不赞同,低声道:“夫君,此乃‘雪莲凤髓羹’,以千年雪莲、雪山灵禽髓骨并数十味珍药,文火炖了十二个时辰,最是温补滋养,胜过寻常肉汤百倍。且宴饮之物,贵精不贵多……”我侧过头,看着她妆容完美却隐含掌控意味的脸,忽然将身体微微靠向她,拉近了距离,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带着一丝少年人撒娇般的委屈气音,轻声道:“娘……那些都好,可我就是想吃大块肉,喝热乎乎的肉汤……肚子空落落的,难受。”一声“娘”,在此时此刻,在这大婚礼成、万众庆贺的殿堂之上,轻飘飘地落下,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妇姽的身体明显僵住了,她眼中那层属于王妃的、精于计算的亮光骤然波动,迅速被一种更深沉的、几乎源自本能的柔软与疼惜所覆盖。那是我幼时体弱、向她讨要吃食时常有的语气。岁月与伦常的壁垒,似乎在这一声称呼里被短暂地凿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底下从未真正改变的血脉羁绊与养育之情。她定定地看了我两秒,眸中挣扎一闪而逝,随即化为无奈的纵容。她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不是阻止,而是安抚地拍了拍我的手背,声音也柔了下来:“罢了……依你。只是那寻常肉汤粗糙,怕伤了肠胃。” 她说着,目光却已锐利地扫向殿中那依然散发着凛冽寒气的巨兽冰台。下一刻,令近处目睹者终生难忘的一幕发生了。只见妇姽豁然起身,甚至未曾撩起那身厚重华美的王妃礼服下摆。她足尖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轻轻一点,那高达近两米的丰腴身躯,竟如一片毫无重量的羽毛,又似一头蓄势已久的雌豹,以一种与她体型绝不相符的轻盈与迅猛,凌空跃起!玄色的礼服广袖在空中展开,宛如鹰隼的羽翼,其上金线绣制的翟鸟纹在灯火下划过一道流光。她并未使用任何轻功步法,纯粹凭借腿部惊世骇俗的爆发力与腰肢核心的强大控制,一个起落间,便已跨越了十数丈的距离,稳稳落在那巨大的冰台之侧,脚步轻得未曾惊动冰台上丝毫冰屑。冰台周围侍立的力士与御厨们吓得慌忙后退。妇姽却看也未看他们,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瞬间锁定了冰台上几块肉质最为厚实、纹理最为均匀的部位——那是靠近脊柱的“龙脊”嫩肉以及大腿内侧的“股心”肉。没有借用任何刀具,她右手并指如剑,指尖竟隐隐泛起一层白玉般的光泽,那是将外家硬功与内家真气修炼到极高境界的体现。只见她手起“刀”落!“嗤!嗤!嗤!”几声轻响,并非金属切割的刺耳,更像是利刃划过最坚韧皮革的沉闷撕裂声。她那凝气如刃的手指,竟比最锋利的宝刀还要利落,轻而易举地切入那冻得坚硬、连寻常刀斧都难伤的巨兽厚皮与肌肉之中,精准地沿着肌肉纹理,割下了三大块加起来足有二十余斤、仍带着冰碴与血丝的暗红色兽肉!切口平滑如镜,仿佛经过最细心匠人的打磨。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从跃起到取肉,不过三五个呼吸之间。她单手稳稳托着那三大块沉甸甸、还冒着丝丝寒气的兽肉,脚尖再次一点冰台边缘,身形倒飞而回,衣袂翩然,如同谪仙临凡,又稳稳落回我的御案之前,气息均匀,连冠冕上的玉旒都未曾剧烈晃动。殿中离得稍近、恰好目睹了这短暂一幕的人,无论是西凉的文武重臣,还是外邦的使节贵胄,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瞳孔骤缩,手中的酒杯、筷子僵在半空。他们知道西凉王妃曾是威震北境的镇守都统,知道她武功高强,力能扛鼎。但听说与亲眼目睹,完全是两回事!在这极尽奢华的婚宴之上,她身着王妃华服,却展现出如此惊世骇俗、举重若轻的武技——那凌空飞跃的身法,那并指切割冻肉的凌厉,那举重若轻的掌控力……这已超出了他们对“女将”或“王妃”的认知范畴,那是一种融力量、速度、精准与控制于一体的、近乎艺术的暴力美学,充满了最原始也最慑人的压迫感。就连席间素以武勇自傲的黄胜永、百里玄霍等悍将,此刻也看得瞠目结舌,孟贲更是忘了咀嚼口中的兽肉,呆呆地望向主位。文官如姬宜白、榮夷等人,则面色微白,眼中充满了震撼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凛然。妇姽却对这一切恍若未觉。落地后,她随手将那块最大的“股心”肉掷给一旁已然看呆的侍女,声音恢复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拿去,按王上吩咐,加大骨、老姜,炖一锅浓浓的肉汤,快。” 同时,她已拿起银质餐刀与铁叉,就着御案,开始处理另外两块“龙脊”嫩肉。这一次,她的动作不再有半分之前的刻意精细与优雅,而是快得让人眼花缭乱。餐刀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化作一道道银色残影。一块肉被迅速切成厚薄均匀的片状,她顺手从旁边炙热的铁板上掠过,高温瞬间让肉片表面泛起焦黄,肉香“滋啦”一声爆开,被她用叉子叉起,直接递到我嘴边:“夫君,先垫垫,炙烤的,快。”另一块肉则被她切成稍大的方块,投入旁边一只小铜锅里,那锅里正温着之前未动的一些“龙骨汤”底,她加入几样简单的香料,亲自执勺,手腕稳健地搅动,目光专注地盯着汤面变化。我就着她递来的叉子,将那块炙烤得恰到好处、边缘微焦、中心嫩滑的兽肉咬下,大口咀嚼,实实在在的肉感与炙烤的香气终于缓解了腹中的空虚。她也毫不停歇,炙烤一片,喂我一片,同时照看着那小锅肉汤。
殿内的喧嚣似乎在这一角诡异地安静了片刻,又迅速被更大的声浪覆盖。大多数人仍在专注于自己的宴饮,未曾察觉这短暂而惊人的插曲。但那些目睹了全程的少数人,心中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们看着那个侍立在王上身侧、正专心炙烤炖汤的美艳王妃,眼神已然完全不同。这不再仅仅是一个因特殊关系而登上高位的女人,而是一座真正拥有雷霆手段、且能将其完美控制于方寸之间的、活生生的“武神”。我咽下口中鲜嫩的兽肉,感受着胃里传来的暖意,目光扫过那些神色各异的臣属与使者,最后落回妇姽专注而温柔的侧脸上。她额角渗出细微的汗珠,在宫灯下晶莹闪烁,却浑然不觉,所有的心思似乎都放在了如何更快更好地满足我“想吃大块肉”的愿望上。
权力与武力,亲密与掌控,盛宴与饥饿,伦常与本能……这一切,在这金碧辉煌的承运殿中,被一块史前巨兽的肉,一碗简单的肉汤,以及王妃那惊鸿一瞥的武技,搅拌成了一杯滋味难言、却又令人无比清醒的烈酒。我接过她递来的、刚刚炖煮好、撒了翠绿葱花的第一碗热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彼此的视线。“谢谢……姽儿。” 我低声道,吹了吹汤面的热气。她闻言,抬起头,对我展颜一笑,那笑容褪去了所有的心机与棱角,纯净如赤子,仿佛刚才那震慑全场的武技从未发生。“趁热喝,夫君。”那厢王妃妇姽惊世骇俗的取肉、炙烤、炖汤,行云流水又饱含温情,震得近处众人心神摇曳。而位于大殿右侧偏中、代表朝歌朝廷的使节席位,气氛却骤然降至冰点,与周围的喧嚣饕餮格格不入。正使桑弘,乃朝廷九卿之一的太仆,掌管舆马,素以老成持重、精于算计著称。此刻,他手中那杯来自江南的琥珀色美酒已然冰凉,却忘了啜饮。他双目圆睁,死死盯着主位方向,方才妇姽那凌空飞渡、并指切肉的短暂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他的视网膜上,更烙进了他心里。他艰难地转动有些僵硬的脖颈,凑近身旁一位面容清矍、目光锐利的中年副使,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悸与颓然:“子舆(取《孟子》典故,暗示其谋士身份),看见了吗?这妇人……这西凉王妃!她离镇北军权已有年余,老夫本以为她耽于内帷,武艺纵有根基,也难免生疏。可方才……那身法,那指力,举重若轻,收发由心,怕是已臻化境!莫说靖北将军南宫适与禁军统领林泽合力,便是将朝廷‘五虎上将’尽数聚齐,结阵围攻,恐怕……也难撼其锋!”被称为子舆的副使,同样面色凝重,他缓缓放下银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象牙筷身,声音同样低沉,却更显冷静:“桑公所言甚是。观其行止,非但武技未废,恐怕因心境转变,更添几分圆融莫测。且她与西凉王之间……” 他目光扫过主位上正被妇姽细心喂食热汤的韩月,以及妇人脸上那毫不作伪的温柔专注。“羁绊之深,远超我等此前预估。单凭武力硬撼,已非上策。”桑弘喉头滚动,将杯中冷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却浇不灭心头的焦灼:“更棘手的是西凉王韩月此人。年少而心深,善揽人心,又能驱策如青鸾、玄素、薛敏华等各色英才为己用。短短数年,拓地万里,威服诸夷,如今连这等洪荒遗种都能拿来宴客示威……其志岂在区区西域?” 他重重叹息一声,声音满是苦涩。“之前我等耗费心力,在安西散布的那些流言,看来……收效甚微,甚至可能适得其反,让其内部更加警醒团结。”子舆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流言未能动摇根本,反倒打草惊蛇。更麻烦的是关内。‘太子非陛下所出’的传言,如今在朝野已是甚嚣尘上,几位皇子推波助澜,陛下又……龙体堪忧。一旦有变,中枢必然大乱。届时,辽东公孙、江南司马,必不会放过机会。山东、河北诸王,亦非安分之辈。此消彼长之下……”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朝廷自顾不暇,西凉却如日中天,此消彼长,大势恐将倾斜。桑弘颓然靠向椅背,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喃喃道:“难道这煌煌虞室四百年江山,真要……真要落到这韩家小儿手中?”就在这时,坐在桑弘另一侧、一位一直沉默寡言、面容略显阴鸷的年轻副使忽然微微倾身,用几乎细不可闻的气音插话道:“桑公,子舆先生,何必如此丧气?猛兽虽凶,亦有软肋。堡垒,往往从内部攻破,最为省力。”桑弘浑身一激灵,猛地坐直,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把捂住了奚隗的嘴巴,力道之大,让奚隗险些窒息。他眼中厉色一闪,左右飞速扫视,确认无人注意这边,才缓缓松手,但脸色已然铁青,压低声音斥道:“噤声!此地是何所在?安敢妄言!若被西凉‘谛听’察觉,你我顷刻间便是刀下之鬼!”另一位名叫奚隗揉了揉被捂疼的嘴,却并无惧色,反而眼中闪过一丝诡谲的光,同样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桑公勿忧,下官自有分寸。只是见二位大人忧心如焚,不忍坐视。朝廷虽处弱势,然制胜之道,未必在疆场。”桑弘与子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与一丝微弱的希冀。桑弘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你有何策?需知,绝不可妄动刀兵!如今朝廷四十五万兵马,最精锐的朔方军被南宫适带往北疆抵御匈人,二十万平南军在熊辉(接前文熊熙阵亡,其族侄接替)手中于湖广与南楚胶着,五万安东军需时刻盯防辽东公孙氏。中枢真正可机动调遣之兵,不过五万之数,且战力堪忧,绝不可与西凉三十万虎狼之师正面相抗!”奚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伸出三根手指,逐一屈下:“其一,离间其军。西凉军看似一体,实则由两部分构成——韩月亲手打造、根基浅薄却备受信任的‘朔风’系,以及王妃妇姽旧部、根基深厚却难免有‘外人’之感的‘镇北’系。两系将领表面和睦,私下岂无龃龉?只需暗中操作,令韩月对朔风军更加优渥信赖,而对镇北旧部稍加冷落、或在其立功时奖赏不公,再辅以流言,言韩月‘重亲疏远旧’,猜忌之种一旦播下,自有生根发芽之时。军心不稳,则根基动摇。”子舆闻言,眼中精光一闪,缓缓点头:“此计……倒是可行。需寻机在军功封赏、物资配给、职位升迁上做文章,务求细微难察,却能积成怨隙。”奚隗屈下第二根手指:“其二,分化其财。西凉商贸繁盛,十大财团看似铁板一块,皆听命于韩月与薛敏华。然则,安西本地,岂无原有之世家豪族?彼等昔日的产业、人脉、影响力,被新崛起的财团挤压侵吞,心中岂无怨怼?之前朝廷扶持的那几家,虽被拔除,但证明此路可行。如今大可暗中接触其他失意者,许以重利,允诺将来,令其在西凉内部制造麻烦,在赋税、物流、甚至军需供给上做些手脚,不需多,只需令其首尾难顾,疲于奔命即可。经济血脉若生淤塞,巨人亦会行动迟缓。”桑弘若有所思:“安西本地世家……确有此可能。此事需极为隐秘,联络之人必须可靠,且要有足以打动他们的筹码。”奚隗屈下最后一根手指,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阴冷:“其三,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乱其内帷,破其伉俪。”桑弘与子舆同时瞳孔一缩。“韩月与妇姽,母子成婚,悖逆人伦,此乃其最大之疮疤,亦是其最脆弱之关节。”奚隗语速加快,“妇姽善妒,掌控欲极强,此乃众所周知。先前波斯人献美触怒于她,便是明证。我等正可从此处着手。”“如何着手?”桑弘追问。“双管齐下。”奚隗眼中幽光闪烁。“明面上,朝廷可下旨,‘嘉奖’西凉王镇守边陲之功,‘体恤’王妃劳苦,特赐婚名门淑女,以充后宫,协助王妃打理内务,并为西凉王室开枝散叶。人选需精心挑选,既要出身足够高贵,令韩月难以断然拒绝朝廷‘美意’,又要貌美聪慧,懂得争宠之道。此女入西凉后宫,便是埋下的一颗钉子,日夜在妇姽眼前晃动,时刻提醒她‘王妃’之位并非独一无二,更能分走韩月部分关注。以妇姽之妒性,天长日久,焉能不起风波?”子舆眉头紧皱:“此计险矣。韩月未必肯纳,即便纳了,也可能冷处理,反而打草惊蛇。”“故有暗手相辅。”奚隗冷笑。“妇姽正值虎狼之年,韩月却尚在少年。她久旷之身,又自负武勇美貌,对韩月之外男子,潜意识里未必没有一丝……比较之心。朝廷需暗中物色一人,须是相貌英俊、气度不凡、文武双全且善于言辞、懂得风月的青壮男子。此人身份需干净,最好是游历四方的名士、或投效西凉的关内才俊。设法安排其与妇姽‘偶遇’,展现其魅力与不同于韩月的成熟男子气概。不必急于求成,只需如春雨润物,在她心中种下一颗暧昧的种子。待朝廷赐婚之女入府,韩月若有分心,妇姽心怀怨怼失落之时,这颗种子便有发芽之机。一旦她心思浮动,哪怕只有一丝缝隙,便足以在韩月心中埋下猜忌的毒刺!”桑弘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此计之毒,之险,远超前面两条。一旦泄露,便是万劫不复。但……若真能成功,其效果也必将是最致命的。夫妻反目,内帷失和,对于西凉这种权力高度集中于夫妇二人的政权而言,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他沉默良久,殿中的喧嚣仿佛远在另一个世界。最终,他抬起眼,深深看了奚隗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惊惧,有审视,也有一丝豁出去的决绝。“兹事体大,需从长计议,周密布置。”桑弘的声音干涩,“人选、时机、方式,皆需万无一失。奚副使,你既有此想,想必心中已有些许计较?”奚隗微微躬身,眼中闪过一丝自得:“下官不敢妄言万全,然确有些粗浅想法。人选方面,明路赐婚,可考虑弘农杨氏、或河东裴氏的旁支适龄女子,身份足够,又非嫡系核心,朝廷开口较为便宜。暗路之人……下官倒知一人,或可胜任。”“何人?”子舆追问。“江东名士,顾雍之侄,顾承。此人年方二十,风仪俊朗,文武兼修,尤擅琴剑,且生性风流,惯于周旋裙钗之间。其叔顾雍现为南楚司马氏座上宾,然顾承本人却游历四方,声称不涉党争。若能以重利或把柄将其收买,遣其西来,以游学或投效为名接近西凉王府……” 奚隗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桑弘闭上眼睛,脑中飞速权衡。风险极大,但潜在的收益也同样巨大。如今朝廷势微,常规手段已难遏制西凉崛起之势,或许……唯有行此险招,方有一线生机。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深沉与算计,低声道:“此事,容后再议。眼下,先专注于前两策。奚副使,军心离间与世家分化之细节,你需尽快拟个条陈上来。至于第三策……”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动。即便要动,也需等待最佳时机,且必须有完全之策,确保一旦事败,绝不牵连朝廷!”“下官明白。”奚隗躬身应道。奚隗那番“乱其内帷”的毒计,让桑弘心旌摇动,既觉可行,又感如履薄冰。他毕竟宦海沉浮数十载,深知此等阴谋一旦发动,便如放出毒蛇,再难收回,且极易反噬自身。短暂的激动过后,更深的顾虑涌上心头。他捻着胡须,眼中精光闪烁,声音压得比方才更低,几乎贴着奚隗的耳朵:“奚副使所谋虽险,然确有其理。只是……这‘暗手’人选,仅凭江东一顾承,恐怕单薄,且过于显眼。一旦事有不谐,追查起来,顺藤摸瓜,极易牵连朝廷。”奚隗微微一愣,随即恍然:“桑公的意思是……?”“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桑弘语气森然,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殿中那些衣着华贵、正与其他宾客推杯换盏的安西本地世家代表。“男子人选,需多加筛选,不仅要从关内物色,更要……就地取材。安西本地,那些传承数代、树大根深的家族,其子弟中岂无青年才俊?他们久居此地,熟悉风土人情,出入王府或与王妃‘偶遇’,比之外来之人更为自然,不易惹人生疑。”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的冷光:“况且,此事若成,自然是我朝廷之福,能重创西凉根本。但若不成……或者说,即便只是稍稍撩拨,引起西凉王夫妇猜疑,却未能达到离间之效,以韩月之精明、妇姽之酷烈,事后必会彻查。届时,怒火总需有个宣泄之处。若我等所用尽是外人之手,他们查无实据,或许会将怀疑直接指向朝廷,引发明面冲突,反为不美。但若其中混杂了几个‘根正苗红’的安西世家子……”奚隗眼中骤然亮起,接话道:“妙啊!桑公深谋远虑!届时,韩月即便暴怒,查来查去,线索多半会指向这些安西本地家族。他只会认为是这些家族心怀不轨,试图攀附王妃以图私利,或是受人(可以是其他竞争对手,如江南、辽东)挑拨。既能转移视线,避免与朝廷直接冲突,又能借韩月之手,清洗一波不太听话的安西旧族,一石二鸟!”“正是此理。”桑弘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堡垒从内部攻破,这‘内部’,自然也包括西凉治下这些本就心思不纯的‘自己人’。用他们的人,办我们的事,成了,我们得利;败了,他们顶罪。这才叫周全。”奚隗心悦诚服,拱手低声道:“下官思虑不周,远不及桑公老成谋国。人选筛选,确当如桑公所言,内外并举,尤以安西本地为要。既如此……”他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忽然举起手中酒杯,对着桑弘朗声笑道:“桑公,今日西凉王大婚,四海宾朋齐聚,实乃盛事!下官借花献佛,敬您一杯,愿朝廷与西凉,永结盟好,共享太平!”声音稍大,恰好能让邻近几席听到。桑弘会意,也举杯相应,脸上堆起公式化的笑容:“奚副使所言极是,同饮,同饮!”两人对饮一杯。奚隗放下酒杯,仿佛随意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恰好”看到了不远处另一席上几位衣着气度皆不凡的宾客。他眼睛一亮,对桑弘道:“桑公,您看那边,可是安西本地望族曹家的席位?曹公似乎正与子车夫人交谈。久闻曹家乃安西柱石,诗礼传家,子弟俊彦辈出,何不借此良机,结识一番?也好让我等见识见识安西英杰风采。”桑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位年约五旬、面容儒雅中带着几分商贾精明的锦袍老者,正与主管关内事务的子车夫人低声说着什么,身后侍立着三四名年轻男子,皆衣着光鲜,气宇不俗。正是安西本地大族曹家的家主曹骏及其子侄。“哦?可是那位以经营玉石、药材起家,如今产业遍布河西,子弟多有在州郡为吏的曹家?”桑弘故作惊讶,捋须道。“确是名门。既蒙奚副使引见,老夫便去敬上一杯,聊表朝廷对安西贤达的敬重之意。”两人一唱一和,姿态做得十足。当即离席,端着酒杯,向曹家席位走去。曹骏正与子车夫人谈论今年关内药材行情,忽见朝廷正副使联袂而来,心中微讶,但面上立刻堆起热情而不失矜持的笑容,起身相迎:“桑公,奚大人,两位天使驾临,曹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曹公客气了。”桑弘笑容可掬,举杯道,“今日得见曹公丰采,方知安西人杰地灵,名不虚传。老夫借西凉王之美酒,敬曹公一杯,愿曹氏一族,福泽绵长,英才辈出!”“不敢当,不敢当!桑公过誉了!”曹骏连忙举杯回敬,一饮而尽,心中却快速盘算着这两位朝廷重臣突然示好的用意。奚隗在一旁笑着补充:“曹公不必过谦。曹家扎根安西,世代经营,声名远播。不仅富甲一方,听闻族中子弟更是文武兼修,皆为俊才。今日得见几位公子,果然个个器宇轩昂,非同凡响。” 他说着,目光特意在曹骏身后那几名年轻男子身上扫过,尤其在居中一位约莫二十五六岁、面容英挺、眼神明亮的青年身上停留片刻。曹骏心中一动,脸上笑容更盛,侧身介绍道:“犬子愚钝,让两位大人见笑了。这是长子曹垣,现于凉州府衙任主簿;次子曹峥,”他指了指那位英挺青年,“自幼好武,也曾读过几年兵书,如今帮着打理些家中事务,莽撞得很。幼子曹嵘,尚在进学。还有两位侄儿……”他将身后子侄一一介绍。被点名的曹家次子曹峥,不卑不亢地上前一步,对着桑弘与奚隗抱拳行礼,声音清朗:“晚辈曹峥,见过桑公,奚大人。”桑弘眯着眼,仔细打量曹峥。只见他身材颀长,肩宽背阔,虽穿着文士长袍,却掩不住一股练武之人的挺拔精悍。面容俊朗,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线分明,确实是一副好皮囊,更难得的是眉宇间那股勃勃英气与沉稳并存的世家子弟气度,既不显轻浮,也不露怯懦。“好!果然是一表人才!”桑弘抚掌赞叹,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观曹二郎气象,便知曹氏家学渊源,文武之道,皆有传承。如此青年才俊,屈居于商贾之家,协助俗务,未免有些屈才了。”曹骏闻言,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故作叹息:“唉,犬子资质驽钝,能守成家业,已是万幸,岂敢奢望其他。”奚隗却接过话头,笑道:“曹公过谦了。我观曹二郎龙章凤姿,绝非池中之物。如今西凉王殿下开府建牙,正是用人之际,求贤若渴。以二郎之才,若得机缘,何愁不能建功立业,光耀门楣?便是……将来出入王庭,辅佐明主,也未必没有可能。” 他话中“出入王庭”几字,说得略微含糊,却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暗示。曹峥眼神微动,但很快恢复平静,只是再次躬身:“大人谬赞,晚辈愧不敢当。”桑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已有计较。他捋须微笑,对曹骏道:“曹公,老夫与奚副使一见曹二郎,便觉投缘。今日大宴,不便深谈。他日若有机会,还望曹公能带二郎过驿馆一叙,老夫有些关于关内与安西商贸的旧事,或可与二郎探讨一二,或许对他前程略有裨益。”这话已是明显的招揽与暗示了。曹骏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七八分。朝廷使者这是看上了自己的次子,想加以利用?是单纯的示好拉拢,还是另有更深图谋?他飞快地权衡利弊:曹家虽富,但在西凉新政权下,始终被以薛敏华为代表的“新贵”财团隐隐压制,家族子弟的仕途也不算顺畅。若能搭上朝廷这条线,多条门路总是好的。但西凉王如今势大,得罪不起……他心思电转,脸上却立刻堆满感激之色:“桑公如此抬爱,实乃曹家之幸!犬子若能得桑公指点,必是受益匪浅!待大婚礼毕,曹某定当携犬子登门拜访,聆听教诲!”“甚好,甚好!”桑弘满意地点头,又与曹骏客套几句,便与奚隗举杯告辞,返回自己的席位。坐定之后,桑弘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恢复了一贯的深沉。他瞥了一眼不远处正与子车夫人重新交谈、但目光不时瞟向这边的曹骏,低声对奚隗道:“这曹家二郎,卖相气度,确是上佳之选。且曹家产业既涉及玉石药材,与内府、后宫采办或有交集,创造‘偶遇’之机,较为便利。奚副使,此人可纳入备选,需好生‘雕琢’。”奚隗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下官明白。除曹峥外,下官还留意了安西另外几家,如经营牧场皮毛的乌孙氏,其幼子乌孙延,生得高大雄健,颇有胡风,且善骑射歌舞;还有出身敦煌文吏世家、新近投效西凉王幕府的青年文士张禹,相貌清俊,才华横溢,尤擅诗词音律……此数人,或可并行。”桑弘微微颔首:“可。此事需极隐秘,徐徐图之。先以利诱,许以将来朝廷官爵、关内市场特权,稳住曹骏这等家主。再设法与这些年轻人单独接触,察其性情,投其所好。那顾承江东名士的风流做派,与曹峥的英武、乌孙延的豪迈、张禹的才情,需各有侧重。最终用谁,何时用,如何用,须待时机,由我等在暗处掌控。”“至于明路赐婚之女,”桑弘顿了顿。“弘农杨氏旁支确可考虑,但还需更稳妥些。或许……可从宗室远支中,择一容貌出众、性情温婉又懂得隐忍的女子,以‘和亲’‘抚慰边臣’之名送出,更为名正言顺,也更能体现朝廷‘恩典’,令韩月难以推拒。此事,需回朝后密奏陛下与几位相公定夺。”“桑公思虑周详,下官佩服。”奚隗恭维道,随即又压低声音,“只是,无论是明是暗,此计若要见效,恐怕非一朝一夕之功。西凉王夫妇感情看似甚笃,且那妇姽……并非易与之辈。”桑弘望向主位,此刻妇姽正细心地将炖好的肉汤吹凉,一勺勺喂给韩月,侧脸在宫灯下显得无比温柔,与方才那凌空取肉的悍然判若两人。他眼中闪过一丝忌惮,缓缓道:“水滴石穿,绳锯木断。再牢固的信任,也经不起日复一日的猜忌与撩拨。况乎他们之间,本就横亘着那道无法逾越的伦常天堑?此乃天生裂隙,我等只需找准时机,轻轻撬动……”他收回目光,重新端起酒杯,看着琥珀色的酒液中倒映的晃动人影与璀璨灯火,声音几不可闻:“耐心些。这盘棋,才刚刚开始。盛宴终有散时,而暗处的较量……永不落幕。”殿内,宾主尽欢,珍馐美酒消耗无数,史前巨兽的遗骸在冰台上渐渐融化,滴落的水珠在璀璨灯火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无人知晓,就在这极尽奢华的婚宴之上,一场针对西凉权力核心最脆弱关节的、更为阴险缜密的阴谋网络,已然悄然张开了第一根丝线,悄然黏附上了某些看似光鲜的猎物。
喜欢卓天212朋友的这个帖子的话,👍 请点这里投票,"赞" 助支持!
卓天212 已标注本帖为原创内容,若需转载授权请联系网友本人。如果内容违规或侵权,请告知我们。
打开微信,扫一扫[Scan QR Code]
进入内容页点击屏幕右上分享按钮
楼主本月热帖推荐:
>>>查看更多帖主社区动态...